活色生香之: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的日志 2006-11-14 14:31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刘项原来不读书”。功业所成,留下的片言只曲;在两千年来让后人传诵不断,唏嘘不已。令读书人感叹不尽,羞愧难当。不看作者的名头,单看诗面,也不是非常精致;虽然质朴可爱,却偏偏让我们一下子找到了感觉。如同在江湖盛宴上,聚义大堂前,当大哥的端起酒杯, 吼一句:“日他娘的,干了!”顿时群情激荡:够豪爽,够义气,够魄力,从此一饮而尽,醉死也无怨无悔了。老大的一杯酒抵得过我辈的千言万语。不由地让人喟然--这诗(厮)真不错!盖一个人是流氓经典,帝之高明者,成功到家了,一个人是贵族绝版,人鬼之雄杰,失败到底了,置身在一个大时代里,项羽和刘邦就是双节棍(川话谓某人利害,硬梆梆的站得起就是“节棍”了)。  

羽霸王威震天下,自然少不了《史记》的功劳。我向来对司马迁崇敬得五体投地,一想到他受过宫刑,我下身便隐隐作痛(这会让人怀疑我有前列腺炎或膀胱炎之类的毛病,实则不然,乃是我与太史公心有灵犀某点通故也。我虽然还留着自慰,聊胜于无)。在对项霸王浓墨重彩中还突然出现了一个生命的亮点,“虞美人”的‘横空出世’大大的丰满了羽霸王的光辉形象,“霸王别姬”这种生命情节的展示极尽了浪漫。于是我们便看到电影《西楚霸王》里关之琳美人演的虞姬,女人味十足,柔弱忠贞,纯情刚烈,为“爱”活,为“爱”死,耐人寻味。或者是京剧里,虞姬上得台来,喝上几句,做几个身段,舞一通剑,然后利索地把脖子一抹,惊鸿一瞥,余韵袅袅。

因为有司马迁的《史记》为证,所有的想象都蛮顺理成章。英雄的感叹就是一首豪情满怀兼愁肠百结的好诗,因为“虞美人”这个名字的存在,最好的剧本就这样诞生了。英雄末路和美人殉情就在人生的舞台上显得如此壮怀激烈,荡气回肠。  

我也宁愿相信这样的事实,因为霸王实在“牛逼”得可爱了,虽然甚少有人对“虞姬”这个美好的历史人物作出有力的考据,似乎也没有人怀疑她的真实存在。我现在要把“虞姬”抽象化也就变得非常困难,历史有时会被人误读,以诗解史,以史解诗,对一个时代的精神实质的把握还是有着积极意义的。对历史已经肯定的事实我向来不以为然,“虞姬”也同样如此。  

后来人对《史记》的赞词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苏东坡也赞曰“文章多奇气”,明清之际的文学评论家金圣叹称《史记》为“第一才子书”这些评语颇多玩味。伟大的浪漫主义史学家在他丰富的想象里,让人们自然轻而易举地接受这样的描述,“末路英雄,殉情美人”表现在壮阔激烈的历史舞台,连我也不得不感叹:浪漫啊!一个抽象的人物“虞美人”就这样被还魂,鲜活而生动的形象跃然纸上,毋庸置疑。  

我们回过头来看《史记》的描述: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账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汉书卷三十一。陈胜项籍传第一》中关于这一情节的叙述,除了将“项王”改为“羽”,“汉军”改为“汉帅”外,其记录并无二致。也就是说,司马迁这样说了,班固也不得不这样说,虽然班固对“羽霸王”的地位有所轻视;但他依然尊重太史公的原版。

依据上述文字,诗的解读就是:“美人啊,美人,老子是盖世英雄,但是今天摆不平了,你看,马儿也不想跑了,喝口凉水也塞牙了,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几乎所有的解读都是围绕这个意思,因为美人的掺和;读史的人在这里也湿润温暖起来了;是啊,“英雄无奈是多情”,这种人生况味多么易于让人接受。“虞姬”实际上就在这个姿态上诞生,这是一个只知其死不知其生的生命,只是一个关于“女人”的抽象而空洞的姿态,才更值得众人去回味和想象。

其实司马迁也没有赋于“虞姬”这个女人的可信来由和必然逻辑。正因为“虞姬”没有“生前”,才被聪明的太史公塑造成一个舞台化的人工造型;也就是说:美人则有,“虞姬”则无。诚然,霸王帐下有一二宠姬原本就不稀奇,让后人想象有如现代女秘书兼情人的角色。

但在四面楚歌之时;手下还有八百勇士在等待“老大”的意志选择;而这时候的“老大”却和一个小女子相对而泣,哭哭啼啼。在一个真实的战争场面难以想象,只有现代的电视剧和舞台剧才能充分表达。我们知道司马迁不是在写电视剧本;非得要儿女情长去赚一点观众的热泪;如果真是这样,伯夷采薇说不定有侠女相随,荆轲易水河边也恋恋风尘了。“英雄都别姬,慷慨赴国难。”

如果司马迁的《史记》这样易于让人接受;那又何必说“藏之名山,传之后世”这样的大话呢?难道“左右皆泣”是为“老大”的儿女情长而感动;项霸王就这样没有出息,一定要逼得自己的美人去走别无选择的黄泉路吗?

我依然相信愤怒出诗人,项霸王亦不例外;只有表达这种怨愤才能提练生命的精神内核;才能带他的八百勇士一路冲杀。我们似乎忘记了后面故事的延伸:“不肯过江东”,也有明证啊!

因而我的解读是:“老子一世英雄;可是他妈的老天和爷爷翻脸了;俺的宝马也跟老子过意不去了,它要是偷懒老子可以狠狠地抽它,但是刘邦这个奸滑的小人我实在不想跟他玩了”。我们知道有成语“尔虞我诈”;这里是尔虞我不诈了,说白了就是项霸王不屑于与刘小三耍明堂,耍阴谋了。有史为证:

《史记》:“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怒,欲一战。”一个少习“万人敌”的项霸王,不会不知道“兵不厌诈”简单道理(古之兵书有《项王》篇,言项羽用兵如神之法,在汉代的书库里依然受到推崇。后世的学者不辨道道,把项羽看作一个“失败”的人,觉得死得不地道,以后就不复采用,于是不再有版本流传,殊为可惜)。

盖一个人的个性决定他的命运,项霸王太骄傲了,虽然这样的愤怒足够降低他对时局作出准确的判断,所谓“仁者有大勇”,因为怜惜苍生,他不再去计较自己的名利得失,虽然曾经的“衣锦还乡”是他在乎的,在乌江湍急的渡口边,生命的最后一战,他已经期待很久了;自刎而死,头赠故人;得体分地;豪哉!壮哉!这样的举动是平凡如我辈的人“莫能仰视”的;只有一抹柔情才能拉近我们和英雄的距离。最后一个贵族英雄就这样死去了,从此小人当道,从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史记》:羽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说这话的人真够“牛逼”,但能让所有的人都承认这是事实。接着,便分兵布阵,率二十八骑三胜围追之军;众皆信服,这样的人能不骄傲吗?数十战所向披靡,一战而亡,足够让天下英雄叹惋。

我们在“刘项原来不读书”,“霸王别姬”这种附会的概念中,很容易把羽霸王看做头脑简单得有如张飞吕布之流的粗莽汉子;其谬大矣;何况在街头动辄称作“霸王”的小流氓多不胜数;着实令人汗颜。也有人放狗屁地评说,说什么项羽不用韩信是他不能成事的一大败笔,《史记》看进去了就明白,大事早已经成就,自号“西楚霸王”,分封诸王,政由己出;把天下象块肉饼一样分来分去,项王的大度真是义薄云天呵!

一个有勇气去抚哭叛徒的司马迁;在他的《太史公自序 第七十》里谈到创作意图:“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

对一个“众人皆非”之人,在历史上中肯地摆正他的位置。自然是有意去拔节一个失败的英雄项羽时,不得不有讨好观者的曲笔;给那些愚劣的人戏弄一把。“一为尊者讳,二是太高贵的情操难免不被戕害;一个成天对历史意淫的人,难道不了解历史的构造?这样的曲笔实在是太妙了。

我们在怜惜英雄孤苦的生命历程同时;很自然要加入一些“迷人”的元素,让平凡如我辈的人们不断吟颂,才觉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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