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 泰戈尔
认识浩是在一次漫展上。
作为漫展的冠名单位,我们享受着在现场做广告的权利,我负责向各位参观者派发卡片。浩就是这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能够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瘦弱的身子外面套件宽大的蓝色T恤,高耸的骨头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将衣服撑破。浩的瘦弱让我心生怜惜:“这孩子,得找个人好好疼他。”
第二次见浩,是在“福林”小吃店里。他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我电话,说想打听一下出画册的事。我约他到“福林”,带上自己的画。也就在那天,我知道我们住得很近,两幢楼的中间只隔着“福林”小吃店。
浩面前堆着大把的稿子,神情有点拘束。我问他想吃点什么,一面向他介绍店里的“粉丝”跟“生煎”。浩满面通红,似乎有些生气:“倪小姐,可以先看看我的画吗?”这孩子,我只是想两人之间的气氛能轻松点,他却以为是对他的不在意。
把他称为孩子的习惯,我整整保持了一年。
浩的画色调灰暗,主题晦涩,线条狂野凌乱,整个画面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想撕扯却触不着任何物品,想冲出却找不着突破口。画面散发出恐惧绝望的情绪,我似乎听到来自作者内心的凄惨痛苦的呐喊。对,就是《呐喊》,浩的画像极了蒙克的疯狂跟极端。
眼前的浩戴着黑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我无法将他跟这些画的作者联系起来。
浩的画是优秀的。只是他的画与当时的潮流格格不入。我告诉浩,这样的风格在当时没有市场,社里是不会愿意出版的。真想出画册,只能自己掏钱,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浩低下头去,半天才抬起来,透过厚厚的镜片,他的眼睛忧郁深邃:“那画插画呢?”我的心一疼:“现在的插画流行讨好,就像陈淑芬那种。”浩有点急:“那种风格我也可以画的。”这句话他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太相信他能够坐下来画那种腻腻的画,但我,真的不忍心再次拒绝他。我答应他,可以让他试着给新刊杂志画。
以后的几个月,我都会将稿子在月初交到浩的手里。而他,也能在规定的时间里把画稿送过来。他是可以画的,只是模仿的痕迹、生涩的感觉,太重。是的,画里没有自己,如何做到有血有肉。我又开始心疼:“这孩子,是不是生活艰难?”
把浩介绍给几位朋友,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让他画几个栏目。
我把单子送到浩的手上,告诉他,有人找他画画。浩很开心,将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又推。可是,他又马上神情黯然。我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浩欲言又止。我突然很生气,莫名的。我大声地吸食粉丝,将碗敲得山响。浩大概被吓坏了,终于说:“与我同住是个搞音乐的,每天敲打到半夜,以前的画都是在他睡后才开始画的,而白天,我根本找不到感觉。现在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稿子,我怕赶不出来。”
“为什么不单独找间房子?”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浩如果不是生活拮据,也用不着跟人合租了。“你早说嘛,我的房子挺大的,正准备租出去一间,你搬过来吧,不会收你贵的。”我努力回避刚才的尴尬。
浩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里忙着准备晚餐。浩的行李少得出乎我的意料,除了一口皮箱,只有背上背着的画板。我把他让进屋,领进连着阳台的房间,然后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就在我被洋葱辣得眼泪直流的时候,浩走了进来。面对满屋狼狈,我不好意思地冲浩笑:“以前都在外面吃的。”浩接过我手中的菜刀,说:“让我来吧。”然后就娴熟地忙活起来。
饭桌上我问浩:“你怎么能把菜做得如此美味?”浩笑笑:“天生就会。” 不再多话,一脸的腼腆。这孩子,如此小心地保护自己。我转移话题:“现在大家都开始学着用电脑作图,它在某些方面要优于手绘,你愿不愿意学?”
浩有些犹豫,我捕捉到他眼中的闪烁游离。“你以后就用我的电脑吧,反正我也少用,就当合理利用资源。”我有些霸道。
因为有美术功底,浩上手很快,不多久就将软件运用得得心应手。其实之于他,只须用到画笔工具,他就能作出美妙绝伦的画来。因为用了电脑的帮助,浩如鱼得水出稿很快。常常是前一天给的稿约,第二天就出来作品。看着浩如此努力,我莫名地生出几分难受来。
那天晚上,浩来找我,没有敲门。当身着睡衣顶着一头湿发的我与他面面相对的时候,我们俩都尴尬极了。他叫了声“姐姐”,怵在原地。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叫我姐姐。我的脸有些发烧,转身进了洗手间。
等我收拾好再次出来时,浩已经走了。
生活如水,依旧日复一日地继续着。我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给浩带回稿约或信息,吃他准备好的饭菜。浩依旧沉默,只是脸色越发的苍白,身子更加地瘦弱。
那天,我盯着浩的眼睛说:“你晚上别太晚睡,时间不够就少画点。” 这次,浩没有躲避我的注视。隔着镜片,我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那份固执。“我想攒钱出画册。”他说。“为什么一定得出画册?为什么急着出画册?”我有点语无伦次。我无法理解浩的想法,我更气恼他不能体会我的心疼。“我想早点出名。”好大一会儿,浩挤出这么一句话。
“想出名?”我重复着他的话,突然眼泪就来了。“为了出名,连命都不要了?出名就那么重要吗?”我喃喃。我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它们在我的脸上肆意地流,到后来我嚎啕大哭起来。浩大概被我吓坏了,连声唤着“姐姐”。
那个曾经青梅竹马的他,就是用一句“我要出名”结束了那段曾经海誓山盟的恋情。那刻骨铭心的伤害,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痊愈的痛。而如今,这个我心生疼惜的孩子,竟然跟他抱着同样的想法。为什么我爱惜的人,都是如此地追逐名利?
浩走了,搬离他住了一年的地方。依旧是一个画板一口皮箱,跟来时一样。
我的心逐渐平复,只是在某个晚上,也会偶尔想起他来。想他那瘦弱的身子苍白的脸,还有那被不时推上去的眼镜。
就在我以为再也不会跟浩有任何联系的时候,我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声音虚无飘渺。我发疯似的赶往医院,嘴里念叨着浩的名字。
浩躺在病床上,像个无助的孩子。看见我来,他笑了,似乎松了口气。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病,我不该冲你发火,我不该不留住你……”我连声说着对不起,双手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
浩轻轻地碰了碰我,示意我拿过立在床头的卷轴。“送给你。本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可被我弄脏了就没有送出,打算重新画一幅,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我擦干眼泪,小心地把画展开。当画完全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的眼泪又来了。
那是一幅水墨淡彩,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清新雅致,而是压抑沉重。是的,这是浩的风格,他自己的风格。画面的背景,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黑压压的钢筋森林以及看不见尽头的幽暗胡同。画面的主体,是一个脸色白晰的女子,她的神情虔诚恭敬,正小心地呵护着面前那盘娇嫩的玫瑰。
原来浩是理解我的。我的手指轻轻的滑过画中女子的脸庞,停在她的手臂上。那里,有一些不规则的褐色斑点。接着,我看见了更多的斑点,几乎布满整个画布。干了的血迹?我的手指颤抖起来。浩看着我,轻声说:“当时犯病了,不小心溅到了画上。”
浩最终还是走了。我把他的画结成集子出版,将样书寄回他的老家,那里有一个老母亲正在等着儿子的消息。我也搬离了原来的房子,带着那幅画,那幅用鲜血渲染的画。
2005-08-10 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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