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冰绡想，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那个女孩子能抗拒礼物的。所以当江南捧来一株绿色植物的时候，冰绡想，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爱上这个伟岸的男子。
江南俯下身去安置这株碧绿的嫩苗。他是那样温柔，就像在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孩，轻柔到有些蹑手蹑脚。
他说，叶冰绡，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冰绡无辜的眨眼，叶子。
江南瞪眼，废话。这是薄荷，可是我托朋友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它偏爱微湿土壤，全日照、半日照或部份遮阴的环境皆可。我看你这边日照充足，就交给你了。我警告你啊，叶冰绡，你要好好照顾它，一旦出现不良状况，提头来见。
冰绡吐吐舌头，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是也不用这样下狠手啊。知道我不会照料植物的，还弄个这么娇贵的。仙人掌多好，经久耐用，心情好还赏脸开放几朵花。万一你得个腮腺炎啊什么的，还能够就地取材。真是最实惠不过了。
嘴上这样嘟囔，可是心里还是欢喜。这个眼睛大大个子高高的男孩，总是想尽方法讨她欢心，可是又有很强烈的自尊，不愿意让自己掺和在叶冰绡石榴裙下的那一堆谄媚的嘴脸中。所以他别出心裁，他巧立名目，他送她很多奇怪的东西：一只玻璃的透明的勺子，一本星座学的书籍，一个精致小巧的发卡，两尾黑墨颜色的金鱼，一把白色羽毛团扇，现在呢，又多了一株远道而来的薄荷。他扔下这些，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顺手捻来几个不着边际的理由，摆出一副你占便宜的表情。
可是冰绡清楚的记得，就在前天中午，工作餐后大家的闲聊中，她捧着自己的脸唏嘘着电脑辐射的威胁。设计部的电电就说，在办公桌上放一株绿色的植物，可以吸收辐射。冰绡急急打听花鸟鱼市场的时候，江南端着咖啡路过，然后面无表情的说，叶冰绡，没见过像你这样娇气的女孩子。
可是今天一大早，这个家伙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却出乎意料的变出一株郁郁葱葱的绿色生命。叶冰绡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是怎样在啾啾鸣鸣的花鸟鱼市场中穿梭着去寻找这样一株富有生命的东西，然后站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向小贩打听着植物的名称，种植的方法，也许还会有兴致的讨价还价。
呵呵，呵呵。叶冰绡的心情就这样飞扬了起来。纤细的手指在天蓝的键盘上像蝴蝶一样翻飞。她想，这样下去，也许今年年底就有可以加薪了呢。
午饭的时候，佟建波打电话过来，殷勤的询问着饭菜的样式以及晚上约会是否赏光。
叶冰绡一边往嘴里送着香菇青菜，一边斟酌着寻找拒绝的理由。
挂上电话，杜香雪问，佟建波有什么不好?
叶冰绡诧异的反问，那佟建波又有什么好？
他家世殷厚，多才多金，体贴温柔，细致周到，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香雪撇撇嘴，真不明白你挑挑拣拣到什么时候。
冰绡笑笑，嘴边浮现的两个小涡一闪一闪。他什么都好，可是……
她趋身向前，压低声音，可是佟建波吃饭用筷，永远翘起右手食指，好象指哪打哪似的，让我食不知味。
杜香雪笑喷出口里的茶水。
冰绡坐回位子，端正身体，皱着眉头认真的说，我可是标准的美食家，不想这么年轻就惨遭饿死的悲惨命运。
二．
冰绡在一家旅游网站做编辑，工作简单可是内容繁冗。整日在图书馆里抱着一大堆相关资料来来往往。前台刷卡的女孩已经和她混得很熟，每次都对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冰绡，你好厉害啊，这么多资料又全部看完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要成为旅游知识方面的权威。
冰绡把卡放在最上面的书上，一并递过去。我这样认真，也不见你们给我来个更优惠的会员价，还不是一到年末就催促着充值。
前台女孩娇声笑着，如果图书馆是我的，那么绝对给你免费。递过卡，她又问，冰绡，上次陪你的那个帅哥哪去了，你们好般配啊。
叶冰绡冲她挤挤眼睛，出差了，呵呵，下次介绍给你。
有人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天这个调皮的孩子一定得到妈妈的香吻，于是展露出这样晴好的天空。
叶冰绡眯着眼睛抬头，一片湛蓝，偶尔几片浮云掠过，像小时候的棉花糖，回想起来有丝丝甜蜜缠绵的忧伤。
不知道江南头顶上天空是否也像这里一样，澄静的让人心慌。
周末难得的好天气，让叶冰绡决定放弃挤公车的念头，徒步走走。
西安是个真正的遗老遗少。这里的人们固执且急躁。几千年的历史沉淀让这里永远固守着曾经的辉煌。他们像个执拗的偏执狂，疯狂的热爱这片土地，热爱他们的城墙钟鼓楼，一切灰暗陈旧的颜色。四四方方的城市永远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把所有心急如焚的人们困束在狭长窄小的空间。人与人在停停行行的速度里摇摇晃晃，像一对一对极其亲密的双生儿。
冰绡日复一日所赶的那趟公车永远人满为患，前门上不去了就匆匆忙忙把硬币扔进方盒子里，然后慌慌张张跑向后门，一路上和陌生人耳鬓斯磨，忍受着混杂着各种体味的空气。
不过更多时候，司机师父会粗糙的嚷嚷，坐后车坐后车，接着毫不留情的关上车门。然后繁忙的马路上留下叶冰绡纤细的身影，东张西望。
不是不能打车，不是不能买车，只是永远一样的等待，漫长而没有尽头。
叶冰绡初中的时候，没有现在这样浓密纤长的睫毛，没有现在这样娇艳欲滴的红唇，也没有张扬着随时飞舞的卷卷长发。那时候的叶冰绡像个青涩的核桃，冷冰冰硬邦邦。
一次车祸，带走了妈妈的丈夫。那个随时把她举向头顶的高大男人静静的躺在晕开的血水里。冰绡手足无措的站在人群里，她看见有人哭喊，有人呕吐。
从此以后，她很乖的收掉衣柜里绚烂的色彩，因为妈妈一看到红色就尖叫发抖。而她也真正的希望把这件事情永远忘记。
那个时候起，妈妈把叶冰绡裹永远放在白色里面，形如缟素。白衬衣白外套白毛衣，白裤子白裙子白大衣。直直的黑色的长发落在层层迭迭的白色中间，一张脸凝重的充满心事。
可是女孩子总是很麻烦，冰绡也不例外。
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孤苦无助。她一动不动，双手使劲的抓着板凳冷冷的边角。她明白只要一站起来就会泄漏那个年纪的女生最为羞耻的秘密。是的，冰绡来月事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班里所有的孩子们蜂拥着往教室外边奔走，直至都消失不见，这才急忙用书包挡在身后，夺门而逃。
小时候家里离学校很远，坐一节又一节的长长电车还要很久。冰绡反剪着手，死死抓着书包，没有任何凭借跌跌撞撞的在车厢里踉跄。那双手就是这样伸过来的，温暖而结实，牢牢的抓住她细弱的胳膊。
冰绡一抬头，那双流离的眼睛就刻进心里。
只是那时候还太小，小得不知道那种肆意流淌着的就是叫做爱情的东西。只是觉得心里面很舒服，暖暖的，像那天冰绡来不及欣赏的午后阳光，像外婆家后缓缓舒展的小溪，像初读楚辞时候沉醉的心境。就那样，一路上在一个陌生人的手掌里跌宕起伏。
冰绡想，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可以在很多年后想起还轻易打湿眼眶。可是，一晃眼已经十几年，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自己从一个城市到一个城市辗转反侧着，一路上一个人，再也没有谁用那样温暖的手掌扶持着她向安全的地方驰去。
三．
冰绡从《中国医药大全》里知道了薄荷的种种妙处。
薄荷属唇形科，薄荷属包含了25个种，除少数为一年生植物外，大部份均为具有香味的多年生植物。而其品种多达二千多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植株具匍匐性，叶椭圆形，有清凉的香味，花淡紫色。它主要产于西班牙、意大利、法国、美国、英国、巴尔干半岛。作用则是可添加于调味品中增加料理风味，个别或混合其它香药草作为提神茶，能提神解郁、消除疲劳、镇定安神、帮助睡眠、治感冒头痛、疏风发汗、散热解毒、健胃消腹胀、消炎止痒、防腐去腥、杀菌、清新空气。餐后饮用更能帮助消化及去除体内多余的油脂。
冰绡发短信给香雪，多美的植物啊，唇形科，爱人柔软的嘴唇。我忍不住把它想象成我的幸运草。
香雪回的很快，亲爱的冰绡，你是把它想象成爱情的信物了吧。
冰绡盯着掌中那方屏幕，蓝光荧荧，在昏暗的屋里闪闪烁烁。她不知道，春天真的来临了吗。
周末的时候，江南终于要回来了，电话里开心的说，冰绡，知道你一定会去接我，所以特地买了礼物表扬你，可别迟到了。
电话来的不是时候，冰绡正坐在灯火辉煌的发型屋。帅帅的发型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要见男朋友啊，那是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哦，不是男朋友，只是好朋友。冰绡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急急辩解。
其实江南走后，不是没有思念的。那株碧绿的薄荷叶子已经宽大高挺很多。她每个早上都会细细的浇水，擦干净每一片叶，然后靠进柔软办公椅，随着早上阳光的方向静静转动，用那把雕花的玻璃小勺轻轻搅动咖啡，小口小口的抿，可是心底仍然落寞。她不愿意琢磨这是不是爱情，她宁肯相信只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等待太久，寂寞难耐。
周六大早，叶冰绡早早守候在机场，歪歪斜斜的靠住栏杆东张西望。灯火辉煌的机场永远人来人往。她突然想起一本游记说：如果你想看一个城市的风情，那么不用跋山涉水穿越它的大街小巷，因为一个城市的机场就是最好的窗口。那么西安这个古老与现代纠缠交错的城市，要怎样才可以在眼前这个富丽堂皇的机场全部体现出来？
她有点恍惚。
江南就是这个时候站在了她的背后，把一直巨大的大眼睛米奇伸向冰绡的眼前，他想她一定会尖叫着抱住他。
果然，冰绡猛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布偶吓到，她本能的后退一步，身形摇晃。一双手掌从背后撑住她。
叶冰绡一回头，再次看见那双流离眼睛。
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有的一切都被操控在缘分的手里。它收收手，千里之外的两个人也跋山涉水来相见，它分开双臂，近在咫尺的也会擦身错过。
叶冰绡对江南说，这次的礼物最好，深入我心，我向你敬酒。
江南看着冰绡笑容可掬的脸，突然觉得命运对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残忍的把他精心装扮成一个布施快乐的圣诞老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圣诞老人被冰天雪地里的寒冷侵入骨髓。
现在，两个人不过相隔一张小小的方桌，可是却像生生横着千山万水一样。
那一晚，他一仰头就是一杯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灼伤五脏六腑。
五．
一个星期后，冰绡和焦阳恋爱了。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遍这个都不属于他们的陌生城市。
冰绡对焦阳说，我们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焦阳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是和你们公司有项目合作，我也不会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谈一场恋爱。
冰绡幸福的把头靠向焦阳的肩膀，你知道吗，从我十四岁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把你从心底挪走了。
焦阳温柔的环住冰绡的肩膀，你真是个浪漫的女孩子，我原意相信这些话是真的。可是我并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想法，它让我不安。你知道的，我没有打算很早步入婚姻。
冰绡如同电击，看住他的眼睛，你忘记了？
突然省悟，原来长久以来的这段少年往事，只是她自己的一些莫名情绪。那一双让她魂牵梦绕的温暖的手掌不过是好心少年的乐善好施，那一路跌宕起伏的“携子之手”，只是她少女心事中一个绮丽的梦。
焦阳凑过来吻她，宝贝不要这样认真，人生苦短，爱过就好。
冰绡闪躲开，慢慢微笑着放掉焦阳的手，焦阳，你说的对，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是这样浪漫的人。可是，正是因为我怀着这样的浪漫才会牵起你的手。只可惜，我的手是要被一个人牵一辈子的。我想我并不擅长游戏。
焦阳耸耸肩膀，那么好吧，叶冰绡小姐，到此结束吧。然后决绝的潇洒的转身离去。
冰绡在回家的路上特意又坐了公车。她想这就是告别了。
出乎意料的车上很空，寥寥几个乘客，司机悠闲的听着收音机里的电台节目，里面传出一把好听的女声：有一种想见不能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让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我却只能把你把你放在我心中，对你的声音，你的影，你的手，我发誓说我没有忘记过。
冰绡认得这首歌，那个当年红极一时的单眼皮女人曾婉转的浅唱低吟，听说爱情回来过。曾经的鹣鲽情深，到头来不过也是过眼云烟。女人注定都要在爱情里跌跌撞撞。
此刻窗外霓虹闪烁，微风撩人。冰绡微微叹口气，好险，幸好手中还有大把青春。
六.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已经盛夏。办公桌上的薄荷已经能散发着阵阵清凉的幽香了。同事们纷纷向冰绡打听哪里有卖薄荷的，直说真是个提神除蚊的好办法。
冰绡轻轻咬着玻璃小勺，哪里有呢。还记得江南说是托朋友从西班牙带来的，这样远道而来的东西居然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事情的发展真是措手不及啊。
江南送的羽毛团扇已经派上用场了，这个夏天热气汹涌，稍微一动就是挥汗如雨。只是金鱼只剩下一条了。一次换水，冰绡手一抖，一条就顺着玻璃水缸滑下去了。那好像还是和焦阳恋爱的时候。
冰绡恍惚的想，一晃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明天项目完成，她就彻底告别了这个曾整整牵动了十年的男子。再也不用看着他轮换着和公司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了。真是一种解脱啊。
下班的时候，冰绡站在人头攒动的路边等车，计乘车满载而归的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这时候，江南黑色的本田停在她的面前，他微笑着在车上招呼，上来吧，这个时候不好坐车的。
冰绡想一想，拉开了车门。
车子里，江南好看的侧面，嘴边勾起好看的弧线。冰绡，多久没有和你说话了？
一个世纪。冰绡倔强的把头别向窗外。
你知道吗，真想永远和你这样坐在一起，不用伪装成清高的模样，坦诚的和你聊天。江南缓缓的说，低沉的声音流淌在车里。
第一次看见你，还是很小的时候，嘴边刚刚冒出青涩的胡须，那时候个子很低，总是垂着脑袋走路。家里离学校很近，可是每天都要花五毛钱坐车。为的就是跟在一个女孩的后面，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她永远一身白色，白衬衣白外套白毛衣，白裤子白裙子白大衣，不苟言笑，像个不染纤尘的公主，脊梁永远直直。那时候真是像着魔了，天天在校门口等她放学。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预备把头天写了一大页的情书交给她。可是所有孩子都出来了，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那一刻，终于了解了什么叫灰心。于是发愤学习，努力逃脱这段无果的暗恋。
叶冰绡慢慢把头转向旁边这个男子，她想自己被惊吓到了。第一次她发现，江南的声音真是好听，湿湿润润，好像外婆家门前那道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江南顿顿，继续说，谁知道，后来又和她见面，还在一个公司一起共事，以为这就叫做缘分，怎么逃也逃不了。于是记住她的每一句话，把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放在心上，心里总是想，总有一天，她可以回头看见我在等她，谁知道，她也在一直等待，而且和我一样痴心，一样不悔，可是比我幸运，她等到了。
冰绡，我会和焦阳一起走，我已经申请了去负责那边市场。江南终于说出口。
车子前方在修路，一排一排都是等候的龟行的车辆，冰绡看窗外的天空，云很厚，有灰尘，灰蒙蒙，她隐约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七
年末的时候，叶冰绡果然加了薪，升了职。她买了一辆小小的车子，鲜红鲜红，就像婚宴里妈妈身上的新娘服。她终于脱离了白色的阴影，少年的所有坚持都随着岁月更替永远的沉淀在记忆里，变成一声一声短促的叹息。
24岁的冬天，香雪发了结婚请贴给冰绡，很妩媚的笑，你要是迟到，就提头来见我。
冰绡的一边胡乱的点头一边纳闷，这句话怎么这样的耳熟。
很多人都说不能在本命年结婚生子，不吉利。可是一个轮回，一次重生，女人的婚姻更像第二次投胎，不同的是这一次你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像出生的时候，只会蹬着脚哇哇乱哭，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切。冰绡羡慕的看着香雪那张活色生香的脸暗暗叹息，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会交付给谁呢。
冰绡走遍所有的街道后，还是决定用香水作为结婚贺礼。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这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幸福女人喜出望外了，那么不如干脆让她溺死在甜蜜中吧。柜台小姐有着一丝不苟的妆容和专业的标准笑容，她说这款娇兰的香榭丽舍香水，是来自巴黎的浪漫幽香，完美的花香型，适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冰绡一边闻着手腕上的试用装，
柜台小姐端庄的刷卡，冰绡百无聊赖，闲闲的靠着玻璃柜浏览。透明的瓶子，颈项高挑，微黄的放着冷艳的光，她指指问，那款叫什么？
娇兰的薄荷青草。柜台小姐微笑，适合夏季使用，现在擦它有点清冷。
八、
婚礼那天，香雪像个天使，雪白的婚纱长长拽地，裸露着的圆润双肩闪着珍珠光泽。
冰绡夸张的吹声口哨，杜香雪，既然已为人妇就要恪守妇道，怎么想让今天所有的男客人回去闹家变吗？
香雪一把揽住她，娇笑道，正有此意，冰绡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啊。咦，她疑惑的问，你身上什么味道，很是冷峭啊。
冰绡笑笑说，薄荷。
香雪跺跺脚使劲叹气，我还以为你会和我用一个牌子的香水，哎，生分了。
冰绡笑，什么生分啊，你现在是私有财产，脖子上挂着旁人勿扰的牌子呢。
香雪瞪大眼睛，不依不饶，我看你是怀念谁吧，送薄荷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
叶冰绡看着香雪，缓慢的别过头，眼睛里一下一下扑闪着光芒。她轻声说，是的，我很想念他，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思念。我以为等待可以得到我的爱情，谁知道却是在漫长而坚持的等待中将它错过了。
那一晚，真是盛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冰绡的桌上多是男家的亲戚朋友，冰绡在里面，如同被众星捧月。她醉眼朦胧的笑，像个天真的孩子，和每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士碰杯。
散场的时候，一个微微发胖的矮个男子提出送她回家。他堆着笑殷勤地说，我的车就在那边。
冰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漫不经心。
停车场幽暗的灯下，欣长的身影慢慢走来。
冰绡顿时像被施了魔法，浑身结冰，一动不动，甚至不能呼吸。她定定的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清晰，心里笼罩着一个梦幻的泡沫，稍纵即逝。她小心翼翼的分辨，直至那个身影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
江南含情脉脉地望着叶冰绡，眼前这个满身酒气，气息急促的女子。心疼的想，她真是消瘦了不少，冷峭的眉骨透出万种风情。
他清清嗓子，叶冰绡，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一个世纪。冰绡倔强的扭头。
可是又迅速转过来，晶莹的泪珠缓缓坠落，她一字一字的说，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叶冰绡想念江南已经有三个世纪了。
然后，笑容一点一点荡漾，像妖艳的花绽放在这个清凉如水的夜里。
【后记】
据说，那个晚上，经过那条街道的人们都闻到一种清凉的沁人心脾的香味，有人说，好像是青草的味道；也有人说，是薄荷的味道；还有人说，那是爱情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叶冰绡想，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那个女孩子能抗拒礼物的。所以当江南捧来一株绿色植物的时候，冰绡想，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爱上这个伟岸的男子。
江南俯下身去安置这株碧绿的嫩苗。他是那样温柔，就像在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孩，轻柔到有些蹑手蹑脚。
他说，叶冰绡，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冰绡无辜的眨眼，叶子。
江南瞪眼，废话。这是薄荷，可是我托朋友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它偏爱微湿土壤，全日照、半日照或部份遮阴的环境皆可。我看你这边日照充足，就交给你了。我警告你啊，叶冰绡，你要好好照顾它，一旦出现不良状况，提头来见。
冰绡吐吐舌头，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是也不用这样下狠手啊。知道我不会照料植物的，还弄个这么娇贵的。仙人掌多好，经久耐用，心情好还赏脸开放几朵花。万一你得个腮腺炎啊什么的，还能够就地取材。真是最实惠不过了。
嘴上这样嘟囔，可是心里还是欢喜。这个眼睛大大个子高高的男孩，总是想尽方法讨她欢心，可是又有很强烈的自尊，不愿意让自己掺和在叶冰绡石榴裙下的那一堆谄媚的嘴脸中。所以他别出心裁，他巧立名目，他送她很多奇怪的东西：一只玻璃的透明的勺子，一本星座学的书籍，一个精致小巧的发卡，两尾黑墨颜色的金鱼，一把白色羽毛团扇，现在呢，又多了一株远道而来的薄荷。他扔下这些，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顺手捻来几个不着边际的理由，摆出一副你占便宜的表情。
可是冰绡清楚的记得，就在前天中午，工作餐后大家的闲聊中，她捧着自己的脸唏嘘着电脑辐射的威胁。设计部的电电就说，在办公桌上放一株绿色的植物，可以吸收辐射。冰绡急急打听花鸟鱼市场的时候，江南端着咖啡路过，然后面无表情的说，叶冰绡，没见过像你这样娇气的女孩子。
可是今天一大早，这个家伙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却出乎意料的变出一株郁郁葱葱的绿色生命。叶冰绡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是怎样在啾啾鸣鸣的花鸟鱼市场中穿梭着去寻找这样一株富有生命的东西，然后站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向小贩打听着植物的名称，种植的方法，也许还会有兴致的讨价还价。
呵呵，呵呵。叶冰绡的心情就这样飞扬了起来。纤细的手指在天蓝的键盘上像蝴蝶一样翻飞。她想，这样下去，也许今年年底就有可以加薪了呢。
午饭的时候，佟建波打电话过来，殷勤的询问着饭菜的样式以及晚上约会是否赏光。
叶冰绡一边往嘴里送着香菇青菜，一边斟酌着寻找拒绝的理由。
挂上电话，杜香雪问，佟建波有什么不好?
叶冰绡诧异的反问，那佟建波又有什么好？
他家世殷厚，多才多金，体贴温柔，细致周到，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香雪撇撇嘴，真不明白你挑挑拣拣到什么时候。
冰绡笑笑，嘴边浮现的两个小涡一闪一闪。他什么都好，可是……
她趋身向前，压低声音，可是佟建波吃饭用筷，永远翘起右手食指，好象指哪打哪似的，让我食不知味。
杜香雪笑喷出口里的茶水。
冰绡坐回位子，端正身体，皱着眉头认真的说，我可是标准的美食家，不想这么年轻就惨遭饿死的悲惨命运。
二．
冰绡在一家旅游网站做编辑，工作简单可是内容繁冗。整日在图书馆里抱着一大堆相关资料来来往往。前台刷卡的女孩已经和她混得很熟，每次都对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冰绡，你好厉害啊，这么多资料又全部看完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要成为旅游知识方面的权威。
冰绡把卡放在最上面的书上，一并递过去。我这样认真，也不见你们给我来个更优惠的会员价，还不是一到年末就催促着充值。
前台女孩娇声笑着，如果图书馆是我的，那么绝对给你免费。递过卡，她又问，冰绡，上次陪你的那个帅哥哪去了，你们好般配啊。
叶冰绡冲她挤挤眼睛，出差了，呵呵，下次介绍给你。
有人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天这个调皮的孩子一定得到妈妈的香吻，于是展露出这样晴好的天空。
叶冰绡眯着眼睛抬头，一片湛蓝，偶尔几片浮云掠过，像小时候的棉花糖，回想起来有丝丝甜蜜缠绵的忧伤。
不知道江南头顶上天空是否也像这里一样，澄静的让人心慌。
周末难得的好天气，让叶冰绡决定放弃挤公车的念头，徒步走走。
西安是个真正的遗老遗少。这里的人们固执且急躁。几千年的历史沉淀让这里永远固守着曾经的辉煌。他们像个执拗的偏执狂，疯狂的热爱这片土地，热爱他们的城墙钟鼓楼，一切灰暗陈旧的颜色。四四方方的城市永远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把所有心急如焚的人们困束在狭长窄小的空间。人与人在停停行行的速度里摇摇晃晃，像一对一对极其亲密的双生儿。
冰绡日复一日所赶的那趟公车永远人满为患，前门上不去了就匆匆忙忙把硬币扔进方盒子里，然后慌慌张张跑向后门，一路上和陌生人耳鬓斯磨，忍受着混杂着各种体味的空气。
不过更多时候，司机师父会粗糙的嚷嚷，坐后车坐后车，接着毫不留情的关上车门。然后繁忙的马路上留下叶冰绡纤细的身影，东张西望。
不是不能打车，不是不能买车，只是永远一样的等待，漫长而没有尽头。
叶冰绡初中的时候，没有现在这样浓密纤长的睫毛，没有现在这样娇艳欲滴的红唇，也没有张扬着随时飞舞的卷卷长发。那时候的叶冰绡像个青涩的核桃，冷冰冰硬邦邦。
一次车祸，带走了妈妈的丈夫。那个随时把她举向头顶的高大男人静静的躺在晕开的血水里。冰绡手足无措的站在人群里，她看见有人哭喊，有人呕吐。
从此以后，她很乖的收掉衣柜里绚烂的色彩，因为妈妈一看到红色就尖叫发抖。而她也真正的希望把这件事情永远忘记。
那个时候起，妈妈把叶冰绡裹永远放在白色里面，形如缟素。白衬衣白外套白毛衣，白裤子白裙子白大衣。直直的黑色的长发落在层层迭迭的白色中间，一张脸凝重的充满心事。
可是女孩子总是很麻烦，冰绡也不例外。
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孤苦无助。她一动不动，双手使劲的抓着板凳冷冷的边角。她明白只要一站起来就会泄漏那个年纪的女生最为羞耻的秘密。是的，冰绡来月事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班里所有的孩子们蜂拥着往教室外边奔走，直至都消失不见，这才急忙用书包挡在身后，夺门而逃。
小时候家里离学校很远，坐一节又一节的长长电车还要很久。冰绡反剪着手，死死抓着书包，没有任何凭借跌跌撞撞的在车厢里踉跄。那双手就是这样伸过来的，温暖而结实，牢牢的抓住她细弱的胳膊。
冰绡一抬头，那双流离的眼睛就刻进心里。
只是那时候还太小，小得不知道那种肆意流淌着的就是叫做爱情的东西。只是觉得心里面很舒服，暖暖的，像那天冰绡来不及欣赏的午后阳光，像外婆家后缓缓舒展的小溪，像初读楚辞时候沉醉的心境。就那样，一路上在一个陌生人的手掌里跌宕起伏。
冰绡想，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可以在很多年后想起还轻易打湿眼眶。可是，一晃眼已经十几年，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自己从一个城市到一个城市辗转反侧着，一路上一个人，再也没有谁用那样温暖的手掌扶持着她向安全的地方驰去。
三．
冰绡从《中国医药大全》里知道了薄荷的种种妙处。
薄荷属唇形科，薄荷属包含了25个种，除少数为一年生植物外，大部份均为具有香味的多年生植物。而其品种多达二千多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植株具匍匐性，叶椭圆形，有清凉的香味，花淡紫色。它主要产于西班牙、意大利、法国、美国、英国、巴尔干半岛。作用则是可添加于调味品中增加料理风味，个别或混合其它香药草作为提神茶，能提神解郁、消除疲劳、镇定安神、帮助睡眠、治感冒头痛、疏风发汗、散热解毒、健胃消腹胀、消炎止痒、防腐去腥、杀菌、清新空气。餐后饮用更能帮助消化及去除体内多余的油脂。
冰绡发短信给香雪，多美的植物啊，唇形科，爱人柔软的嘴唇。我忍不住把它想象成我的幸运草。
香雪回的很快，亲爱的冰绡，你是把它想象成爱情的信物了吧。
冰绡盯着掌中那方屏幕，蓝光荧荧，在昏暗的屋里闪闪烁烁。她不知道，春天真的来临了吗。
周末的时候，江南终于要回来了，电话里开心的说，冰绡，知道你一定会去接我，所以特地买了礼物表扬你，可别迟到了。
电话来的不是时候，冰绡正坐在灯火辉煌的发型屋。帅帅的发型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要见男朋友啊，那是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哦，不是男朋友，只是好朋友。冰绡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急急辩解。
其实江南走后，不是没有思念的。那株碧绿的薄荷叶子已经宽大高挺很多。她每个早上都会细细的浇水，擦干净每一片叶，然后靠进柔软办公椅，随着早上阳光的方向静静转动，用那把雕花的玻璃小勺轻轻搅动咖啡，小口小口的抿，可是心底仍然落寞。她不愿意琢磨这是不是爱情，她宁肯相信只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等待太久，寂寞难耐。
周六大早，叶冰绡早早守候在机场，歪歪斜斜的靠住栏杆东张西望。灯火辉煌的机场永远人来人往。她突然想起一本游记说：如果你想看一个城市的风情，那么不用跋山涉水穿越它的大街小巷，因为一个城市的机场就是最好的窗口。那么西安这个古老与现代纠缠交错的城市，要怎样才可以在眼前这个富丽堂皇的机场全部体现出来？
她有点恍惚。
江南就是这个时候站在了她的背后，把一直巨大的大眼睛米奇伸向冰绡的眼前，他想她一定会尖叫着抱住他。
果然，冰绡猛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布偶吓到，她本能的后退一步，身形摇晃。一双手掌从背后撑住她。
叶冰绡一回头，再次看见那双流离眼睛。
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有的一切都被操控在缘分的手里。它收收手，千里之外的两个人也跋山涉水来相见，它分开双臂，近在咫尺的也会擦身错过。
叶冰绡对江南说，这次的礼物最好，深入我心，我向你敬酒。
江南看着冰绡笑容可掬的脸，突然觉得命运对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残忍的把他精心装扮成一个布施快乐的圣诞老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圣诞老人被冰天雪地里的寒冷侵入骨髓。
现在，两个人不过相隔一张小小的方桌，可是却像生生横着千山万水一样。
那一晚，他一仰头就是一杯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灼伤五脏六腑。
五．
一个星期后，冰绡和焦阳恋爱了。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遍这个都不属于他们的陌生城市。
冰绡对焦阳说，我们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焦阳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是和你们公司有项目合作，我也不会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谈一场恋爱。
冰绡幸福的把头靠向焦阳的肩膀，你知道吗，从我十四岁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把你从心底挪走了。
焦阳温柔的环住冰绡的肩膀，你真是个浪漫的女孩子，我原意相信这些话是真的。可是我并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想法，它让我不安。你知道的，我没有打算很早步入婚姻。
冰绡如同电击，看住他的眼睛，你忘记了？
突然省悟，原来长久以来的这段少年往事，只是她自己的一些莫名情绪。那一双让她魂牵梦绕的温暖的手掌不过是好心少年的乐善好施，那一路跌宕起伏的“携子之手”，只是她少女心事中一个绮丽的梦。
焦阳凑过来吻她，宝贝不要这样认真，人生苦短，爱过就好。
冰绡闪躲开，慢慢微笑着放掉焦阳的手，焦阳，你说的对，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是这样浪漫的人。可是，正是因为我怀着这样的浪漫才会牵起你的手。只可惜，我的手是要被一个人牵一辈子的。我想我并不擅长游戏。
焦阳耸耸肩膀，那么好吧，叶冰绡小姐，到此结束吧。然后决绝的潇洒的转身离去。
冰绡在回家的路上特意又坐了公车。她想这就是告别了。
出乎意料的车上很空，寥寥几个乘客，司机悠闲的听着收音机里的电台节目，里面传出一把好听的女声：有一种想见不能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让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我却只能把你把你放在我心中，对你的声音，你的影，你的手，我发誓说我没有忘记过。
冰绡认得这首歌，那个当年红极一时的单眼皮女人曾婉转的浅唱低吟，听说爱情回来过。曾经的鹣鲽情深，到头来不过也是过眼云烟。女人注定都要在爱情里跌跌撞撞。
此刻窗外霓虹闪烁，微风撩人。冰绡微微叹口气，好险，幸好手中还有大把青春。
六.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已经盛夏。办公桌上的薄荷已经能散发着阵阵清凉的幽香了。同事们纷纷向冰绡打听哪里有卖薄荷的，直说真是个提神除蚊的好办法。
冰绡轻轻咬着玻璃小勺，哪里有呢。还记得江南说是托朋友从西班牙带来的，这样远道而来的东西居然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事情的发展真是措手不及啊。
江南送的羽毛团扇已经派上用场了，这个夏天热气汹涌，稍微一动就是挥汗如雨。只是金鱼只剩下一条了。一次换水，冰绡手一抖，一条就顺着玻璃水缸滑下去了。那好像还是和焦阳恋爱的时候。
冰绡恍惚的想，一晃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明天项目完成，她就彻底告别了这个曾整整牵动了十年的男子。再也不用看着他轮换着和公司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了。真是一种解脱啊。
下班的时候，冰绡站在人头攒动的路边等车，计乘车满载而归的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这时候，江南黑色的本田停在她的面前，他微笑着在车上招呼，上来吧，这个时候不好坐车的。
冰绡想一想，拉开了车门。
车子里，江南好看的侧面，嘴边勾起好看的弧线。冰绡，多久没有和你说话了？
一个世纪。冰绡倔强的把头别向窗外。
你知道吗，真想永远和你这样坐在一起，不用伪装成清高的模样，坦诚的和你聊天。江南缓缓的说，低沉的声音流淌在车里。
第一次看见你，还是很小的时候，嘴边刚刚冒出青涩的胡须，那时候个子很低，总是垂着脑袋走路。家里离学校很近，可是每天都要花五毛钱坐车。为的就是跟在一个女孩的后面，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她永远一身白色，白衬衣白外套白毛衣，白裤子白裙子白大衣，不苟言笑，像个不染纤尘的公主，脊梁永远直直。那时候真是像着魔了，天天在校门口等她放学。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预备把头天写了一大页的情书交给她。可是所有孩子都出来了，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那一刻，终于了解了什么叫灰心。于是发愤学习，努力逃脱这段无果的暗恋。
叶冰绡慢慢把头转向旁边这个男子，她想自己被惊吓到了。第一次她发现，江南的声音真是好听，湿湿润润，好像外婆家门前那道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江南顿顿，继续说，谁知道，后来又和她见面，还在一个公司一起共事，以为这就叫做缘分，怎么逃也逃不了。于是记住她的每一句话，把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放在心上，心里总是想，总有一天，她可以回头看见我在等她，谁知道，她也在一直等待，而且和我一样痴心，一样不悔，可是比我幸运，她等到了。
冰绡，我会和焦阳一起走，我已经申请了去负责那边市场。江南终于说出口。
车子前方在修路，一排一排都是等候的龟行的车辆，冰绡看窗外的天空，云很厚，有灰尘，灰蒙蒙，她隐约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七
年末的时候，叶冰绡果然加了薪，升了职。她买了一辆小小的车子，鲜红鲜红，就像婚宴里妈妈身上的新娘服。她终于脱离了白色的阴影，少年的所有坚持都随着岁月更替永远的沉淀在记忆里，变成一声一声短促的叹息。
24岁的冬天，香雪发了结婚请贴给冰绡，很妩媚的笑，你要是迟到，就提头来见我。
冰绡的一边胡乱的点头一边纳闷，这句话怎么这样的耳熟。
很多人都说不能在本命年结婚生子，不吉利。可是一个轮回，一次重生，女人的婚姻更像第二次投胎，不同的是这一次你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像出生的时候，只会蹬着脚哇哇乱哭，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切。冰绡羡慕的看着香雪那张活色生香的脸暗暗叹息，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会交付给谁呢。
冰绡走遍所有的街道后，还是决定用香水作为结婚贺礼。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这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幸福女人喜出望外了，那么不如干脆让她溺死在甜蜜中吧。柜台小姐有着一丝不苟的妆容和专业的标准笑容，她说这款娇兰的香榭丽舍香水，是来自巴黎的浪漫幽香，完美的花香型，适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冰绡一边闻着手腕上的试用装，
柜台小姐端庄的刷卡，冰绡百无聊赖，闲闲的靠着玻璃柜浏览。透明的瓶子，颈项高挑，微黄的放着冷艳的光，她指指问，那款叫什么？
娇兰的薄荷青草。柜台小姐微笑，适合夏季使用，现在擦它有点清冷。
八、
婚礼那天，香雪像个天使，雪白的婚纱长长拽地，裸露着的圆润双肩闪着珍珠光泽。
冰绡夸张的吹声口哨，杜香雪，既然已为人妇就要恪守妇道，怎么想让今天所有的男客人回去闹家变吗？
香雪一把揽住她，娇笑道，正有此意，冰绡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啊。咦，她疑惑的问，你身上什么味道，很是冷峭啊。
冰绡笑笑说，薄荷。
香雪跺跺脚使劲叹气，我还以为你会和我用一个牌子的香水，哎，生分了。
冰绡笑，什么生分啊，你现在是私有财产，脖子上挂着旁人勿扰的牌子呢。
香雪瞪大眼睛，不依不饶，我看你是怀念谁吧，送薄荷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
叶冰绡看着香雪，缓慢的别过头，眼睛里一下一下扑闪着光芒。她轻声说，是的，我很想念他，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思念。我以为等待可以得到我的爱情，谁知道却是在漫长而坚持的等待中将它错过了。
那一晚，真是盛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冰绡的桌上多是男家的亲戚朋友，冰绡在里面，如同被众星捧月。她醉眼朦胧的笑，像个天真的孩子，和每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士碰杯。
散场的时候，一个微微发胖的矮个男子提出送她回家。他堆着笑殷勤地说，我的车就在那边。
冰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漫不经心。
停车场幽暗的灯下，欣长的身影慢慢走来。
冰绡顿时像被施了魔法，浑身结冰，一动不动，甚至不能呼吸。她定定的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清晰，心里笼罩着一个梦幻的泡沫，稍纵即逝。她小心翼翼的分辨，直至那个身影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
江南含情脉脉地望着叶冰绡，眼前这个满身酒气，气息急促的女子。心疼的想，她真是消瘦了不少，冷峭的眉骨透出万种风情。
他清清嗓子，叶冰绡，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一个世纪。冰绡倔强的扭头。
可是又迅速转过来，晶莹的泪珠缓缓坠落，她一字一字的说，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叶冰绡想念江南已经有三个世纪了。
然后，笑容一点一点荡漾，像妖艳的花绽放在这个清凉如水的夜里。
【后记】
据说，那个晚上，经过那条街道的人们都闻到一种清凉的沁人心脾的香味，有人说，好像是青草的味道；也有人说，是薄荷的味道；还有人说，那是爱情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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