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的小屋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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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糖糖

烂掉你牙齿的糖糖,最爱啃书行走海吃

最爱两个艾米莉:狄金森和勃朗特;喜欢简.奥斯汀胜于夏洛蒂.勃朗特;推崇伍尔夫、博尔赫斯、加缪和茨威格的文字;迷恋里尔克、佩索阿、叶芝的诗;向往俄罗斯的白银时代和昔日的塞纳河左岸……

怀念属于童年记忆的西城楼阁,那些粉墙黛瓦和小桥流水;追忆属于青春故事的北城,那些梧桐、城墙、青山和校园;想念那些散落在天涯的“花儿”。而我们都在为了自己想要的小小幸福而努力……

肉食主义者,享乐主义者;走的地方不多,搜罗的食粮不少(物质和精神),对食物的要求不高;最重要的是有好的分享对象和开心的气氛,拉拉拉……

 似水流年
 你说的话
  你的家家

离 歌——这苦大仇深的日子呦 [2005-4-18]
tongflower 发表在 白日梦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杜甫

离 歌
——纪念那些分分合合的关节点

一、离别不话别
那天下午快到末梢,我正习惯地向你说再见,而今天有不同,我感到了离开你时的模糊的痛苦。——渝盟。
分离的日子总是给予人们更多重聚的理由,毕业了,乱纷纷,合影、开会、聚餐,少不了比平日更忙不迭地寻找相聚的机会,想到聚日无多,便恍然觉悟必得抢在分离之前弥补过去的疏冷和生分。在这最后的时刻,陌生人也会熟络几分,关系一般的人也会频添些亲切感,反目的人也可以和和气气地和解。但渝盟说,在一起的人并不一定都是自己喜欢的人,而人有时候总是偏偏非得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心里有几分感喟,还要小跑两步追问一句:“那我是不是你不喜欢的人啊?”“当然不是”。他不假思索,脸上带着几分傻傻的无辜的表情,我得意的笑笑,自觉讨了便宜,松松爽爽地跑向六月的金灿灿的阳光。六月末过渡至七月初,是一年中最光鲜、灿烂的日子,从晦暗阴湿的梅雨中捱过,一天天耐心的等待,便步入炎热骄阳如火的季节,就连老天哭泣也换了脾性,由那种绵长无绝的哀泣变作暴烈无常的痛哭,由一个哀怨忧郁的闺中怨妇改换作一个泼辣逞性的天真少女。而这种天气的突兀急转,也似隐喻了人间聚散离合的种种变幻无常。
我和渝盟来到学校具有标志性意义的那片草坪,“这的确是个值得纪念的地方。”渝盟平静地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他的脸上布满了不合时宜的沧桑感,甚或有些凄然和苦楚,但现在却充满了事过境迁的感慨。我们所有的欢笑和泪水都凝结在这里了。但是我们却闭口不谈离别,仿佛这种话题太沉重,谁也不想先开口,对我们俩而言,人生的哲学就是:充分享受每一天,虽然没有“把一天当作一生来度过”这种说法那样夸张,但我们总想让每天变的尽量快活点。这种天性中的共识不知道带给我们的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是个充满明清时期园林式风格的校园,加上坐落在北城这座古城的黄金地带,寸土寸金,布局就难免有些局促和小气,忘年之交持墨老人,以长者的姿态对我说,不要说话,除非赞美和安慰,这是我的全部经验。那么我们可以赞美说,这个学校多么具有江南小家碧玉的气质啊。而这片草坪是整个学校最空阔的地带了,四面环树,镶嵌着古朴的建筑,不远处还紧挨着一片池塘,所以每到周末或者傍晚,总有教师携了家眷在此散步,有外国留学生在此踢球、玩飞盘,还有出双入对的恋人在此席地而坐、缠绵低语。而在夏日的白天,这边却了无生趣,惟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过客,拿报纸遮挡太阳,疾步赶路,剩下的时光则是在被高温扭曲的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慵倦无力的气息罢了。但今日却热闹异常,聚满了穿着学士服、硕士服拍照留念的毕业生,每个人都带着谦虚而有所保留的欢乐在一起说笑,在树阴底下等着轮班的拍集体合影。一生一次,等待也变得值得。而每个人不过是轻轻的微笑、细声细气甚至有气无力的对话,当然偶尔也有肆意的嬉笑与呼唤,但所有原本单一有意义的音响交错于同一时空中就混合成了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噪音,频添了几分焦躁不安。而惟有发呆才能把你引向静谧。我们走到松树阴下盘腿而坐,静静看着这一切,边在混乱中寻找自己熟悉的容颜和身影。
  “松子、玉米过来合影啦。”一群班上的女生朝我们招手,把我们俩戏称为合炒的菜还真是过分,但是小名被喊多了也就渐渐默许下去,毕业前夕的海吃让我们发现了共同的爱好,我和渝盟都喜欢甜点和油腻的食物,比如蛋糕、冰激凌、米苏,而吃中餐时候这道松子玉米是必点的,他吃松子我吃玉米,没几分钟就将一大盘菜扫荡一空。她们此时喊我们合影,不过是冲着渝盟的,虽然不帅,但物以稀为贵,在男生如此稀有的师范院校,自然奉之若宝。
但渝盟自己是不喜欢拍照的,他只喜欢帮别人拍,且对摄影颇有研究,对这门所谓光与影的艺术把握的自有自己一套独特的理解。如此才能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刻被白白浪费掉,成群的美女在镜头前摆pose,怎么好拒绝呢?他忙乎起来自然回头又要喊身不由己的,但正印证了自己先前的话了。
和牙牙等几个女生在树阴下谈着未来,两手交叉在胸前,像个真正的社会人似的严肃的思考,无非是工作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老话,很实际,实际得雷同。牙牙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这一年,大家都各忙各的,几乎没有时间像以前那样促膝长谈。
“牙牙,你有什么打算?”
“失业中,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找工作了。”牙牙兴致不高,谈兴不浓。
“放心吧,像你这样的条件,找个好工作只是时间问题。”大家安慰她。
“才女,怕是你的要求过高吧?”班长尤由挎着数码相机不知从哪里闪现在我们面前。
“没有啊。”牙牙只是微笑着摇头。“好啊,老班,你偷拍我们。定不轻饶!”几个女生突然醒悟,蜂拥而上,争抢尤由手中的相机,“给你们、给你们,坏了坏了。”尤由龟缩着身子逃之不及,相机已被眼明手快的牙牙先抢到手,大家都急忙凑过去看个究竟,果然,打开屏幕一看,我们在谈天时的种种表情和姿态都被偷录下来,不是硬摆出来的姿势倒更自然些,牙牙新做的卷发在阳光下闪现着金黄的色彩,每一张侧影都更显成熟和妩媚。她的五官分开看并不见得是美的,眉毛过浓、眼睛过于细长,而鼻子有些扁平,嘴又过于娇小,无论怎么样都不符合现代审美标准,但是组合起来却看着让人舒服。
“牙牙很上照呢。”大家纷纷赞叹,尤由乘机邀功:“怎么样?我的拍摄技术不错吧,牙牙,今天我是你的御用摄相师,任君调遣。”说着滑稽地摆了个作揖的姿势。大家哄笑开了。“尤由,轮到你们班了。”隔壁编辑系的班长向我们招手,一件件黑漆漆、汗津津的学士服传递到我们手中。文学学士服是那种中西结合的款式,衣服是背后拖着口袋大帽子的斗篷,加上粉红的领口和绶带,黑色的学士帽须,衣服前的排扣又是中式的。每个人穿了都像是巫师似的怪异。
“玉米——”,渝盟总算出现了,走近了发现他的帽子戴反了,像跑堂的伙计,绶带又歪歪斜斜,像刚和人肉搏厮杀过似的。我看了扑哧一声笑了。欢笑是那么轻易,离别的事实却并没有认真思考过,或者这些仪式般的微笑、聚会本身就是为了让人们忘却离别的事实,以一种匆忙来过分强调,结果时光就在忙碌中飞逝。照片就是一种纪念,一种对时光流逝的反抗,很顽固地定格了一秒钟的表情和姿态,准备不充分或者过于充分,结果都是意想不到的那种情态被记录下来。眼睛闭起了,扭曲了肥瘦,或是表情麻木、神态怪异,那一刻记录下的总是遗憾,没有完满的。明知如此每一个人都更需站得笔直,像作牙膏广告那样很故意地炫耀自己的牙齿,表现得极其用心。“玉米——”,好不容易排好了队,渝盟又在喊我,“多事!”我回过头冲着排在后排的他横眉冷对,“帽子上的须应该在左边,左边”他比划着,手舞足蹈,被摄影师狠狠点名,大热天的,我还想早点收工呢。还是站在我边上的牙牙细心,迅速帮我理了理。那天,虽然我们笑的那么灿烂,但是照片印出来还是状况百出,此是后话。
“老大,仪式结束了,你也该匀点时间给我吧。”我对渝盟说。
他有些惊愕,“好啊,离校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再到这片草坪啊。”
“一言为定,晚上帮忙搬家吧,我先回宿舍啦。再见。”说完,我微微一笑,转身去追赶牙牙那一宿舍的女生。
“哎,等等,”他忽然说,我回眸,看到他双眼炯然有神、目光如炬,犹豫片刻,他又颓然地挥手作别,“晚上见吧。”

二、我们的“阁楼”烟尘弥漫
上帝,你不给予我幸福,也应赐予我宁静。——牙牙                         
那天晚上,我和牙牙就搬进了租在莫悔路的房子里,莫悔路是五金一条街,附近的弹子街更是出了名的贫民窟和旧货市场,当然,这里没有一家饭店,总不能啃生铁和黄铜过活吧,附近幸好还有家超市,早饭还可以保证。搬家的时候,我跟渝盟抱怨这件事情,他指了指街道牌子说:“瞧见了吧,莫悔,莫悔,就是告诉你住这边可别后悔哪。哈哈。”我们的房子不大,但却足够宽敞和舒适,布局非常富有人性化,而且设施一应俱全,再加上,房东是个气度非凡的成熟男子,每有电器故障或者水管漏水,只消一个电话,就毫无怨言地跑过来帮忙解决。所以看房子的时候,才当场拍板,却从没想到诸如环境的问题。
那天渝盟跑来蹭电视看,我和牙牙就在房顶的凉台上说话。我们说起了头真是一夜都不够的。起先渝盟对这个凉台大加赞赏,他像个猴子似的爬上爬下,兴奋异常,一会跑到东说:“玉米:这边可以搭个凉棚种花。”一会又跑到西说:“这边可以烧烤,这边放一顶阳伞,摆一张桌子喝喝茶。”是是是,我说,你还可以安静片刻啊,小心坠楼就没的救啦。他对环境是敏感的,所以在他眼中,一片空白的空间就是用来想象的。但是他永远只停留于此,不会勤勤恳恳实实在在给我搬张椅子,挪张桌子。
星光很好,虽然身处眼花缭乱的霓红灯的包围中,但总算是置身于花花世界的上端,即便这下面如何的浑浑噩噩、物欲横流,我们却可以做一回赤身裸体的孩子。置身事外的时候我们总是如此的逍遥。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的谈着些过去所共同拥有的回忆,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谁也没有想到离别或者时间的流逝。牙牙跟我讲到她更早时候经历的事情,渝盟也静下心来静静得听。牙牙说,那个男生是她同桌,很是娇弱,长得很像女孩子,初中的时候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就此退学在家,她说,原本积极生活的孩子就变得自甘堕落,人反正是要死的,那何不就此沉沦下去,目无法纪的生存。这样也许对他也可以算作是反抗和自由。他的爸妈便想了个办法,让主治医生告诉他诊断错了,他并没有得病。不想他并没有因此而浪子回头。
牙牙双手拉着晾衣服的绳子,轻轻晃动,细长的眼睛渐渐变得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过去,而我们则如同听着一个情节离奇的故事。“后来怎么样?”我打破她的沉思。好奇心永远集中在故事的结局。
“他和一些社会上的混混在一起,我们便也和他失去了联系。后来终于进了医院,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过去的同学都读了高中考取了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想到他,便一起去看他,还凑了些零用钱接济他家人,他的形容已经完全改变,虽则因为疾病摧残而带着一脸的病容,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长期生活在阴影中,他的眼睛里已经闪烁出些许冷漠,甚至残酷。他拒绝再见任何人,真正同情他的伙伴去看他的时候,他只是躺在那里怔怔地盯住天花板,来人一概不理不睬。他的妈妈看到我们不住的哭泣,越发哀叹命运的不公。”
“再后来,我们大一的时候,突然得到他去世的消息,那个传话的同学的眼神我永远不能忘记,仿佛看到里面恐惧的影子比闻听噩耗更令我感到窒息,我痛哭不已,总是觉得心里还是记得他小时侯可爱的样子,而自那以后的日子则是一片未知的空白,我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么样度过那些年的。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死亡的枷锁,孤身一人,赤手空拳。”
“据说他给我们留了纪念品,有的同学都不愿意去领取,怕是他在混世的几年中非法获得的赃物,但我却不相信这一点。他留给我的是他的一本日记,那本日记的前半部分的字迹充满了稚气和用心,全是叙事,大部分是关于学校的琐事。后半部分的文字则老练而漫不经心,毫无叙事,涂满了一个年轻人对生死的疑问。”
“那天,在他的葬礼上,只有很少的同学,那样伤心的场面,我本可以回避,但是对那种悲哀场景的想象肯定会把我杀死。所以我还是决定亲自去送别比较好一点。她的妈妈被人搀扶着,神志不清地哭诉着什么,仿佛一首哀歌,听不分明,惟有那句:‘我不能没有你啊,宝贝。’格外刺耳,让人听了浑身为之战栗。遗体告别的时候,他的脸苍白得如同假面,而那个用了极其悲哀的音调来总结死者一生的人则用足了溢美之词,空洞冗长,没有缺点和遗憾那是当然,就算赞美也极不公正,完全是对他漠不关心的表现。但是死者已矣,所有不公正的一切也毫无翻案的必要了。”
唉——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在这里谈到的却是这样沉重的话题。“牙牙,想不到你还那么多愁善感呢。这些不快乐的回忆,我觉得只可束之高阁,回忆毕竟是老年时候的一种运动才对。”渝盟很开朗地劝导她。
“对啊,其实我现在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悲伤,我始终觉得他没有死,我生在这样的城市,本来就离在家乡的他很远,就像那段杳无音信的时光,并不是彻底的把对方忘记,只是坚信他还在另外的地方快乐的生活着。现在想到他也就想到了故乡,仿佛他就成为故乡的一种象征似的。”牙牙的脸上展现出令我羡慕的光彩来。不觉中那种有关生离死别的忧郁就传染给了我,望着这望不穿的黑沉沉的夜,我们谁也无法知晓,那根操纵了我们生死和喜怒的看不见的线索的尽头到底伸向何处。就像小的时候害怕用手点筒去照夜空的那种不可知的恐惧。
“好像男生对这方面有些漠不关心啊。”我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斜睨在一旁摆弄挂衣绳的渝盟,那些半干不湿的衣服在风中飘摇,“我就从来没听渝盟谈过过去。”
“扯得上嘛?”渝盟不服气地说,“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也免不了为一些事情神伤,也许本质也是多愁善感的,但总是觉得想这些对现实并没有实在的意义,便一并把这些事情打包束之高阁了,有什么不对吗?”
“嘿嘿,我只知道有人的阁楼里无人打扫,已经发霉发烂,臭气熏天啦。”我嘲笑道,赶忙笑着转身躲到牙牙背后躲避渝盟的追打。牙牙展开双臂保护我,急忙说:“好了好了,现在时间,中场休息。”“完了,我的球赛。”渝盟拍了拍脑袋,边小跑着边狠狠地丢下句话,“小妮子,一会儿治你。”
渝盟下楼后,我们又谈了很久,夜似很深了,睡意渐渐爬上眼角,牙牙忽然问我:“你们俩马上分作两地该怎么办?”我明明知道她是指渝盟马上要去崇驹岛工作的事情,但还是故意说:“谁跟他是我们俩?”“你不要逞强了,我只是越来越觉得似乎理想还是让位给现实的好,你们也该想想未来的安排才对。”我背对着她,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就好像在就业动员大会上老师的那句:“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同样具备极大的杀伤力,可是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是真心和你说这些话,你不要再当作玩笑才好。”
“牙牙,你喜欢北城吗?”凭栏俯瞰城市的夜色,我心里很感激她的真诚,但终于还是转换了话题。“生活了四年,多少有点感情的。但是总是觉得这座城市有些怪异。”她没再坚持刚才的感性,仿佛敞开了一扇门,复关闭了所有的窗。“怎么怪异啦?”“总觉得她在背负沉重的包袱在很费力地和人赛跑。总觉得她是用浓妆艳抹去遮挡住不复能疗治的伤口……”她仰看星空,缓缓地吐出这些字句,听得我入神。“透彻啊,”我赞叹道,复幽然地说,“据说北城从高空看形似坟墓,你信吗?”
“你们在说恐怖故事吗?”渝盟又走上来,打断我们,让我们吃了惊,“哎,说的差不多了,果然是超级球队,突然死亡法,金球制胜,一起去看吧。球赛再好,我一个人看,总是可怜兮兮的,还不能太投入,得兼顾着楼顶的动静哪。”“做什么呀?”牙牙问。“英雄救美啊,不然明天聚会少了俩,我小命难保。”

三、冷暖自知
生活分量的大小,对于幸福的衡量,不在于它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而在于卷入其中的人的真切体验。——玉米。
牙牙因为在毕业的时候选择了考研,所以错过了不少就业机会,不久前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什么只要过程不问结果的壮言,但最近随着班级其他同学的“各归其主”,渐渐消沉下来。我总是鼓励她,再困难的时期,也会成为过去的。早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留在北城一家党报作编辑,每天工作都相当轻松,采访任务基本为零,只是因为是行业内部刊物,所以底气不足,往往惟领导命是从,还好因为单位内部的员工关系亲如一家,待遇也比较优厚,好歹总算有个地儿可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的专业理念啦,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和高效率的竞争机制啦,奋发向上的斗志啦,样样感觉不到。反之,那些计划经济时代的种种旧观念弥漫在工作氛围中,每个人都慵懒不已,只是不忘诉苦、游说、献媚、拍马甚至撒娇,眼巴巴地盯着领导的扶持资金和宣传指令。
牙牙却羡慕不已,总觉得我成天忙忙碌碌的肯定非常充实。而那些以前的旧友,大多回到了家乡,家乡是个巴掌大的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人与人之间都能牵亲搭眷的扯上关系,大家对关系网中人们的工作生活状况了如指掌,毫无私秘性和神秘感可言。于是在他们的眼中,留在大城市,无疑意味着更多的选择机遇和更广阔的发展前景。我成了他们眼中的具有神秘色彩的“想象的异邦”,值得羡慕。而我呢?不也正在羡慕着他们嘛。不用担心房租、水电开销、不用成天漂泊他乡无所依傍、没有太多的人际纠纷和现实难题、甚至连家务都可以继续由父母代劳。工作稳定,结婚生子,生活一眼望到头,虽没有悬念,但至少拥有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人啊人,只是相互羡慕不知满足。感受,若说切肤,自然只能靠自己亲自去体验,水冷水热,潭深潭浅,自然下了水才知,任旁人怎么说,于己都只能作个参考罢了。
周末,和一群死党去无崖山的体育馆附近K歌,一开始大家推三堵四、谦虚退让,后来就开始抢话筒,渝盟点了那首《天高地厚》:“我们曾经说过不管天高地厚,想飞到那最高最远最辽阔,想拥抱在最美丽的那一刻……”唱得极其放肆,男子气概十足,可见他依旧书生意气,雄心万丈。牙牙唱了首《有时候》:“有时候交谈变得空洞,沉默却像沟通,当情人那么沉重,当朋友反而轻松。有时候孤独可以寂寞,也可以是自由,能安慰自己的人比较容易快乐……”依旧符合她的忧郁气质。尤由则点了那首《离歌》,却唱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惟有那句:“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足以令每个人默然。
“松子玉米,来来来,情歌对唱。”大家开始起哄。一时间灯红酒绿,疯疯癫癫,痴痴笑笑,气氛愈加疯狂而浓烈。仿佛是寻找解脱的出口,我无意瞥了下手机屏幕,天哪,我顿时变了脸色,九个未接来电,都是老总打的。我便借此走出嘈杂的包间,回电话给老总。他的语气果然生硬而冷淡,爱理不理,接着又暴躁地质问:“玉米,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同学最后一次聚会,声音太大,没听见,实在不好意思啊。可是……今天是周末啊。”我急忙道歉,心里却为自己喊冤。“我知道今天是周末,但是这边有一个很重要的采访任务,而且要出差,你马上过来一趟。”“可是……”“不要可是啦,你要保持通信顺畅,随叫随到,这边随时有突发情况,知道吧。”“行,我马上过来。”
“玉米,不要去,太过分了”。
“周末诶,有没有搞错。”
“赤裸裸的剥削和压榨。”
回到房间,大家自然为我鸣不平,但是牙牙平心静气地对我说:“你还是去吧,现在找个工作多不容易,而且你不能控制新闻的发生时间啊。”她不说,我自然也明白了。报社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双休日存在。虽不到七月流火的季候,但阳光却足够把你晒蜕层皮的那种程度。一个人冒着下午两点30多度的高温,骑着车子任车轮压着早已被晒得皮开肉绽的柏油马路,心里头却在反复地想起这样两句诗:“年来年去年年忙,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些诗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明所以地跳进思绪。不管是不是真正符合现实。北城有太多七拐八弯的街道,一不留神就走了冤枉路,当然还是因为对方向感的辨识力不足,高大的建筑仿佛就成了路标。在北城迷路是不可能的,迷失倒是真的。
我们的单位位于锁玉街口的一座写字楼中,是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一年四季,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是人满为患的,而逢了休息日,自然就会堵车,老总是首都来的,自然看得惯,但他惟独不能想通的是为什么小小的街口会聚集了五六座二十层以上的百货大楼,他也想不通这里的小报为什么那么庞杂繁多而又千篇一律,为什么这么多看起来荒谬可笑、低俗不堪的市井新闻也能吸引眼球,为什么自己的报纸这么端庄严肃、入得厅堂却无人问津。我一进办公室,他又立刻把一堆这样的报纸放在我面前,掀得唏唆作响,“小陈啊,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些报纸的格调,又是跳搂啦,自杀啦,抢劫啦,你说说这给老百姓造成什么心理影响?糟透了……”他反剪着双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脸上布满忧国忧民的神情。我只得耸耸肩:“有什么办法,黄色小报,星腥性,本来就是如此,老百姓自己应该也有消化能力。”“哎,我不这么想啊,我们的报纸绝对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我们是宣传,是喉舌,得引导舆论……”他的宏篇伟论又开始了。“恩,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这句话的形成在头脑中需费些周折,至少它压抑践踏了本性中那股好辩的力量,但说出来却如此轻易,“但您还没有说重要的采访任务是什么?”
“恩哼——,不存在了。” 我目瞪口呆。他稍稍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看似嘲笑人实则自嘲的语气,“我需要向你道歉,因为,刚刚领导打电话来说,这件事情参与的媒体已经够多了,够让他头疼的,所以没我们什么事。”这看起来简直是阴谋、愚弄!但他无辜的表情告诉我,他也是始料未及的。“可是……”我皱了皱眉头,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汗涔涔的,“为此我从同学最后一次聚会中途赶过来……”“我很抱歉,今天是周末,但是我会酌情加你的工资,你知道,我另外有事要麻烦你。”“什么事?”我的听力没有问题,大凡听到“工资”这样的关键词,敏感性还不会失去,所以员工在金钱诱惑的面前往往表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卑劣的奴相。
“打扰了,郝主任,能和您谈谈吗?”随着“哆哆”两声有礼貌的敲门声,同事肖尧推门而入,礼节性地冲我点点头。“请坐,你稍等下吧,我正在和小陈布置下个礼拜的工作任务。”老总仍然陷于自己的思路当中。我敢肯定他早已打好了腹稿,每个人,都力图让自己的语言尽量符合自己的角色。“不,我只需要一分钟就行了,”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摆到主任面前:“这是我的辞职信。”老总的脸色看不出有任何微妙的变化,他看起来既不感到骇然也不惋惜,但这中间的那段沉默让我们三个人都极不自在。“来,小肖,我们下去找个地方谈谈。”他忽然和颜悦色地提议,无视肖尧的再三推辞,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像慈父般安抚着他,一手又招呼我,“来,小陈,你也一起来。”我愕然:“主任,这不合适吧。”“没关系。我正想请你们吃顿饭。”他笑眯眯地摆摆手,却像逢了喜事似的。并且很绅士地伸手挡着电梯门,让我们先进。
电梯,若是没有关门开门给人带来的复杂心情,没有丁冬作响的瞬间带给人们解脱的松弛感,可能一点意味都没有,哲人说开门和关门在人的一生中都是意义非同寻常的。他们包含着某种未知和微妙的情趣在里头,的确,只有在出入的瞬间,我们才能遗忘、谅解那段上下起伏过程的枯燥无味,那相互凝望时的呆滞表情。
           
四、抉择
他惟一的面具是时间和克制在他脸上雕琢出的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面具.英伦独语》
北城有很多隐没在街角旮旯里的西餐馆、地方名吃、茶室、咖啡屋和酒吧,这些地方往往因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吸引住稳定的食客群,一旦建立了好的口碑,自然可以通过口头广告的传布慢慢出名。比如这家云梦泽就是一例,它围绕着一棵大树建造,墨绿的墙上挂着抽象的图画,浅蓝色的天花板上悬挂絮状的云朵,云间悬下秋千来围住树桩似的桌子,地板铺的是明晃晃的玻璃,里面有卵石和穿梭其间的鱼儿,餐具都是木头的,泡了花茶后幽幽地飘香。想不出到了夜晚,在凄迷的古乐和烟雾弥漫中,这里会营造何种暧昧的气氛。主任定是迎合我们方才跑到这里的。服务生像是个打工的学生,身着轻薄带水袖的工作服仍挡不住一脸的学生气,菜单的名字很怪异,惹得老总不时地提问菜的原料,那服务生倒也耐心而毕恭毕敬地回答。
点罢菜,老总则习惯性地向肖尧抛烟,这是男人间的情感交流方式,和我无关,肖尧是不抽烟且滴酒不沾的,于是礼貌地摆摆手,对方也是心知肚明,但还是劝让几翻方肯罢休。
规矩总是让生活变得繁复而程式化。老总自己点了啤酒,独自一瓶接一瓶的喝,我们则心安理得地喝酸奶。“你们俩可是我的两员悍将啊,”老总举杯感叹道,酒兴三分可以为一个男人增添直抒胸臆的胆量,但也在这同时增添了他脸部表情的真诚度,“就好像左右臂膀,缺一不可,”他看了看肖尧,接下来说,“平日我有什么疏漫之处还请包涵,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们尽可以提出来。”
“没有没有,郝主任待员工一向够宽厚。”碰杯的时候,我赶忙说。阿谀老总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总是不那么自然。
“我今天可都要听真话啊,你看,小肖可不这么想呀,不然他也不会在我们正需要人的时候抛下我呀。”郝主任冷笑道。
“郝主任,我没有这个意思,”肖尧还是保持他一贯的慢条斯理,岁月是如此地偏爱他,她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雕琢出深刻的纹理,却惟独放过了他那张帅气的脸,你从他的脸上断难读到他的心事,“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整整五年,”他继续不紧不满地诉说,“五年来,我体味到了作为记者的生活,现在只是想换换口味。你知道人一生不可能只从事一种职业,因为职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的生活习惯和方式。”我吃惊地看着他,仿佛这些字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早已有人说过了,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从什么地方获知这种确信的呢?我想老总也绝对没有料想这个原因,可以说,这种道理在他那儿完全是闻所未闻的。旁的什么都好办,工资少了可以酌情添加,拈轻怕重了可以适当调整,但是这一招却着实让人无法应对,“你是说,你对此完全厌倦了,丧失了兴趣?”主任尝试性地询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肖尧平静地点头。
“年轻人,工作不能由着性子,从兴趣出发啊,”主任还是没有放弃任何说服他的机会,“你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就清楚了,工作,特别对于男人而言,是立身之本,是严肃的,神圣的,他值得我们去付出、奋斗,为了我们的妻子、孩子,谈不上兴趣,你懂吗?”
“您的菜齐了,慢用。”女服务员笑容可掬。
“来来,吃菜,不用客气,大家一家人。”老总显然对自己的演说相当满意。他显然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集中在挽留肖尧这件事上,把布置给我的任务忘到了九霄云外。
“郝主任,我懂得您说的道理,但我想我已经想清楚了,决定了,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肖尧的语气变得愈加坚定,表情也愈加严峻。
主任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么说,你是找到了更好的归宿了?”
“没有,我没有找到新的工作。”肖尧淡淡地摇头。
“那对未来也应该有清晰的规划了吧?” 主任又问,深深地吸了口烟。
“没有,”他还是摇头,淡淡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他步步紧逼。
“调动情绪的事,任何事。”他幽幽然地回复。
“开玩笑!”主任得意起来了,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你这样是完全不能说服我的,不是对自己对家人不负责任吗?”他稍稍正色,体贴地问:“和家人商量过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家室,完全没有负担,您不必为担心。”他淡然一笑。
“小陈,你看看,这种情形,怎么能不让我担心?”他终于想起了一直沉默的我,“我从来都没有当你们是员工,下属,我从来都当你和小肖是弟弟妹妹。体味下作为长辈的拳拳之心吧,是不是啊?”
肖尧的嘴角泛起了笑意,不知道是动情的微笑还是不屑的嘲弄。
“肖尧,我也的确舍不得你,”老总含笑满意地看着我,满心以为我在为他说话呢,但听下去才渐渐发现这个救兵倒戈了,完全搬错了。“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你选择的道路的原因在哪里,但是我尊重你,祝福你。”这话的确发自肺腑。我又转向主任:“主任,您的心情,我们又何尝不了解,但是肖尧有他自己的理想,虽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但总是经过深思熟虑,肯定有激发他此番壮举的由头在那里,说不定将来还真让我们刮目相看呢,是吧?”
主任颓然地倒到靠背上,秋千左右晃荡起来,仿佛诉说着难平之意。“唉,好吧,在勉强下去显得我是头脑不灵光的老顽固了,老朽任凭怎么说都不顶用,我们是代沟了。但小肖不会误解了我的关切之心吧?”
“怎么会呢?”肖尧终于开口,站起身来,“我敬主任和小陈一杯,祝我们的报社越办越好。”主任又举杯一饮而尽,桌上摆满了空瓶,“小姐,再来瓶酒。”他早有几分醉意。
“主任少喝点了,还要开车哪。”我们都好心相劝,虽然明知无用。烟酒无益健康是人尽皆知的,但是不论男女都似乎有心去尝试,去冒险,仿佛生命就是自己手中的玩品,可以随意挥霍,在断无烟酒出场的必要的场合,人们尚且把它滥用,以配合自己有几分“作”的姿态,实在是很富戏剧色彩的。  
“今天实在是谢谢你。”送我回家的路上,肖尧由衷地说。夜色缓缓降落,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惟有我们不紧不慢地散步,人,还需欣赏自己的速度。
“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我舒了口气,遗憾地说,“不过,肖尧,这的确很突然。以后在单位里,又少了个能说说话的朋友。在北城,我的朋友就更少了。”
“我们不过是身处两地,我这副皮囊还在,心也没有变质,你当然称不上失掉了朋友啊。”他笑道。“也是。”我很高兴听他这么说,于是回复得利落。
“也许我非得有所高就,主任才能想得通,呵呵。”我发现他第一次笑地那么天真,“我敢说,他并不真正感到难过。”
“恩?”我不解其意。
“呵呵,其实,我不过想走走看看罢了,读书、作画、旅游、写书。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吗?”
“挺迷人。我喜欢。”我赞叹道。
“知音啊。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呢?”他忽然停下步子面向我。害的我心怦怦直跳。
“啊,我啊?大俗人一个,只配循规蹈矩,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步艰难爬行罢了。”我笑着自嘲道。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看过毛姆的《刀锋》?”他没有笑。
“你想做里面的男主角拉里吗?晃膀子?”我惊觉。
“不是想做谁,我不可能去模仿谁,模仿永远是拙劣的,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心灵。我想你看过这本书,那就没错了,你不会对这种现象感到奇怪。”
“那当然,我可羡慕你哪。”我一脸的向往。
“但是你做不来。”他的话一针见血。
“是的,”我承认道,“永远。”
“什么让你无法割舍,甚至让你自己一心向往的生活都可以放弃尝试?”他言辞激动。
“足够的安全感”。我很有把握,脱口而出。这时,一辆卡车满载千斤重担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激起层层烟尘,席卷着落叶吹起我们的衣衫,那种巨浪过后风平浪静的宁静让我们感到神圣的错觉。我们并肩走向前,一路无言。
  “答应我一件事,”到了莫悔路的公寓楼下,我恳求道,“到一个地方给个信,不要失踪。”
“没问题。”他笑笑,恢复了那种淡然无味的表情。
“重聚。”我挥手作别。
他果决地回转,消失在蒙蒙夜色中,这个男子,在黑压压,千人一面的人群中朝我回眸一笑,复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五、永结无情游
每个人在其生活的一瞬间就永远的定了位,在这个瞬间,一个人永远跟自己在一起。——牙牙。
在楼下的大铁门上按了按钮,就会出现牙牙怯生生的声音:“是哪位?”我走错了吗?她的客气令我陌生,“我啊。开门。”“你是谁啊?”她已经辨认出我的声音,语气恢复了快活和生气。“好啦,猪头,放我进来了你再把这个当作和陌生人聊天的工具,OK?”我大叫道。门开了。她在门口把住了门逼我闭上眼睛,才肯把我拉进门。“搞什么鬼?”我摸索着,抱怨道。“好了,看吧。”睁开眼睛,先是看到牙牙稚气的脸蛋,然后又扫视了下四周,房间被打扫过了,且被精心布置的像女生的闺房了,床头柜上摆了精巧的摆设,原来积满了灰尘的书架上已经被擦拭得亮晶晶,那些我们在毕业时不舍得卖掉的书已经被认真地分类排好,墙上的窟窿被美丽的漫画海报巧妙的掩饰过去,茶几上则摆了一束红玫瑰,娇艳欲滴,“怎么连电脑都装好了呀。”我高兴蹦到东跳到西,欣赏着一切。牙牙神秘地笑笑,缄默不言。“什么香味呀?”我诧异,从进来我的嘴形一直呈现大大的O型。
“煮了绿豆汤给大忙人喝呀。”牙牙笑脸盈盈。
“牙牙万岁!”我大喊,转眼又瞥见那台电脑和玫瑰花,女性的敏感顿生,疑心浮起,“不对不对,肯定有鬼,你不会买玫瑰也不会装电脑,老实交待吧,小子。”
“这些大部分是我的功劳,但也有一个人的贡献是不能抹杀的。”她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我——请了吴擎来帮忙。”
“啊,那个纨绔子弟?他追你啦。”我故作惊讶。
“没有啊,你想哪去啦。他只不过来帮忙。”牙牙一脸无辜。
“我看没那么简单哦。”我还是肯轻易放过她。
门铃声为她解了围,一大群人蜂拥而至,吴擎的背上大包小包,压得额头上青筋鼓起,沁出大大的汗珠,脸色呈现猪干色,此番情景令他原本削瘦尖利的脸变得有些扭曲而怪异。
吴擎把新房客带到了,这房子的另外一间就有主儿了,不会空空荡荡,两个娇弱的女生韩冰和花小萍的手也没有空闲,拎了塑制的民工袋爬了这些层楼,自然已经累得岔气,娇喘吁吁,摊倒于地。
我和牙牙七手八脚地帮忙抬进房间,她们则赶忙先把被褥铺好再作打算,忙乎了半日,五个人才可以在空调里坐定了闲聊,一碗清凉解暑的绿豆汤下肚,每个人又顿时恢复了生气。
神清气爽的时候方才想到这里的五个人是可笑的组合,一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再加上两个曾经被追求过的女生,一个正在被追求的女生,和一个置身事外的我。吴擎是一个毫无原则的追求者,在他的眼中,只要班上有才又有貌的女子总应该和自己扯上点关系,只要他一出手,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的锲而不舍的精神的确令人敬佩,目标转移之快,手腕运用之妙也实在令人咂舌。
以前和牙牙、朵朵她们一个宿舍的时候,总是拿他的这些风流逸事当作茶前余饭后的谈资,嘲弄一番。朵朵是消息灵通人事,她很乐于为旁人的事情费尽心机,好在她不大嘴,就局限于宿舍的范围内传播,也无伤大雅。但是我们都可以原谅这过去,对此心照不宣,并且遗忘、默许下去。不似一个爱憎分明的孩子,指着自己不喜欢的人说:“你走开,我不爱和你玩。”永远不会这样了。于是我们总是真的像渝盟说的那样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合谋演出精彩绝伦的戏剧,虚假到真诚的地步。满心得意地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伤到自己,惟独冷眼看着好戏罢了。其实不然。
想必我盯着吴擎很久,他不自在地眨眼,“猥琐”,我想起朵朵评价他时曾使用的残酷得不留情面的词汇,心里暗自好笑。
“牙牙,听说你明年继续考研,有没有这回事情?”吴擎很认真的问,若有所思。
“有这种打算,但暂时没有动力呢。需要调整一下子。”牙牙答道。
“啊——,应该的,应该的。”吴擎本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笑到看不到眼珠了,“我们不定可以一起奋斗,共享资料啊,哈哈。”
我听了无趣,照例旁若无人地打开网络上,继续沉迷于精神分裂的游戏。虽说是游戏,却也真诚待人,毫不肆无忌惮、放诞无礼。不必在现实中装腔作势,逢迎谄媚。打开聊天工具,渝盟也在,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又和其他网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只要打字和反应速度足够快,就能应付自如。他笑我“只爱陌生人”,又讲什么要懂得“怜取眼前人”的疯话。通过视频,我可以接收到他电脑上播放的歌曲:“这一生都只为你,情愿为你画地为牢……。”
在虚拟世界中梦游,耳畔的人声就有些遥远,回头望望,牙牙和吴擎已经不在,留下韩冰和花小萍两个人窝在沙发中看电视,姿态舒展,酥软地像两只猫。小萍看我回头,对我狡黠地笑笑,复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刚刚在谈电话费的分摊问题,觉得应该把电话撤掉,免得大家太在这些琐事上计较,伤了和气。”我看看韩冰,她只埋下头,一言不发地摆弄自己修长的指甲。
“恩——,这个不太好吧,”我客客气气地说,“家里没有固定电话,总不太方便的。大家尽量让对方打过来就是了。”
“那也行,”她转了转眼珠接道,“不过还是把长途锁掉比较好点吧。”我只得笑笑称好。
“还有水电、煤气的,大家都得省着点……是吧?”小萍似想得极周全,“房租已经够戗,一个月都不能买到几件衣服了。”
“恩——,那你要鼓动你们老板多发点工资哪。”我戏言。。
“冰冰,你说,我说的还对啊?”小萍没有理会我,俯身问一直沉默的韩冰。
“恩,我没有意见。”她抬头,无神地瞟了我一眼。
“你们早点洗澡休息吧,今天搬家很累了。”我笑道。敷衍,我内心在这么下定义,这不过是敷衍罢了,为了维持场面的风光体面,光鲜亮丽。不必吝惜虚假的关切和笑意。我关了电脑,旋了台灯,随手拿起那本脂批的《红楼梦》甲戌校本,歪在床上,随手翻翻,眼眶周围渐渐酸涩了起来。
深夜,我感觉到牙牙轻手轻脚躺到我身边,两个人均辗转未眠。
“玉米,你睡着了吗?”牙牙轻声问。
“没有啊。”我轻叹口气,侧身面向她,“你去哪了?”
“陪吴擎走了一段路,”窗外的月色映照在她光洁的脸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中某个虚空处,“他果然向我表白了。”
“啊?”我几乎惊叫,瞌睡虫顿时被驱赶到无影无踪,“这么快。他怎么说?”
“他说,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但他是认真的。”她双手合十,交叠于脑后,沉静地复述,像复述一个他人的故事。
“那你答应他了?”
“我没有答应,你知道,我不敢——”她最末的那句话有些哽咽。
“不敢?”我诧异。
“对,”她绽开笑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无关他的问题,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答应。”
“这是为什么?”我皱眉不解,这个平日与我最好的朋友,却永远像一本让我读不透的书。
“爱情,只是一个美妙的神话,我已经不再信仰。”她答得简单轻易。
“可是,你并没有经历真正的爱情啊。”我叹道。
“恩,看的多了,书上,现实中间,自己就不想卷入进去,”她面向我说,“我知道你相信。”
“对,我相信。可你为什么连惟一一次的尝试都放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肖尧那天复杂的表情复浮现在我面前,我知道我等待的是对她做出的某个选择表示异议,但绝对料想不到她会弃权,而我,此时我自省,不也是个生活的弃权者?我有何权力质问?
“对不起,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我嘟囔道。
“因为——,我抱定了独身的利剑。”她坚定地说。
“那是小时侯的玩笑话,好不好?”我笑道,两手支撑着坐起身,仿佛在试图挣脱黑暗中某种看不见的枷锁似的,“一个人,你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的,这个世界就是寂寞的。你不寂寞?”她深沉地问。
“比一个人的时候好很多,”我平静地答道,“但很多时候觉得如果打破了常规,失去了生命的完整性,那种缺憾带来的空虚感一定会把我撕碎。”牙牙没有说话,她似乎总在重复地咀嚼我那最末的两句话,在这宁静的月夜下,我们的思想,像永不疲倦的夜的精灵,飘荡在城市上空的烟霭中,直到那黑沉沉的旋涡中那一股神秘的吸入的力量,奉上不知怎么样的甜言蜜语,哄骗了你安眠……
         
             六、严重的时刻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杜甫
清晨,遵守四年来的习惯,必得早起在阳台上做有氧操,加上大学体育课上学的健美操中的招式,两相结合就成了一种自创的很怪异的体操。在家乡,总是被外婆一早拖起来逼着去跑步或者爬山,回来还要被迫吃两只荷包蛋加两只肉包子,肚子撑撑的连滚带爬着去上学。现在闲下来想想都觉得喷饭。“吹吹卯时风,好咯。”她总是说。
现在早已经过了卯时,但太阳还没有那么灼热滚烫,风也还是很清凉舒适,不过这种夏令时节,穿了紧身衣,稍微弯弯腰也能憋出一身汗来。可就在这时候,你发现目之所及都不乏动人的风景:碧蓝的天空绵延至地平线,头顶不时的掠过群群优雅飞翔的白鸽,金色的阳光洒在你渐被晒黑的皮肤上,翠绿欲滴的树叶在朝阳下闪着梦幻般的光彩,慵懒的猫咪躺在水泥台下开始一天的好梦,还有还有,对面楼房里的帅哥在阳台上显示自己健壮的肌肉……夏日真是可爱的季节。
就是在这样一个可爱的早晨,我收到了肖尧的信。一看邮戳是很奇怪的地名。忙不迭的打开来,见字如面。他用的是铅笔,纸质很粗糙,但是却有一股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
“亲爱的玉米:
我本来想消失的彻彻底底,但是我毕竟不是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人。我无法把生活拦腰截断,生活是具延续性的。距离,可以让你在我的记忆里变成某种模糊的意象,简直就成为过去生活全部印记的浓缩点,象征体呢。想象着,朝着自己的目标一点一点的进发,而身后又联结着一根重要无比的线索,跨出每一步才分外斗志昂扬。
我现在圻梦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这个村庄里的所有的人都过着田园般简单质朴的生活,星星点点的帐篷,成群的牛羊悠然的吃草,绵延不绝的田野、森林和牧场。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里,我很难想象在工业社会的蛮横殖民下,还会幸存这样的世外桃源。我在这里画了些画,写了几段文,可是似乎没有人欣赏啊,哈哈。
你无法想象这里的人们多么的热情好客,他们从来不会怀疑你的动机,他们只是给予你尽可能多的帮助。我在这里学会了弹奏一种叫做忘言琴的乐器,以后,我决定做一个流浪歌手啊,这样,至少不会像先前最坏的打算那样过朝不保夕的乞讨生活。
今天,我再次踏上旅程的时候,我觉得我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并且定居在这里。到时候,你厌倦了钢筋水泥的囚牢也可来此啊,呵呵,我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拐骗你至此呢。
                              逍遥哥哥敬上”
我很开心的揣着这封信,从从容容地登上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在立锥之地站定就立即面临前胸贴后背的处境,用很淡漠的眼光扫视摇晃的车厢里面无表情的人群,很难想象在这些不动声色的表情背后藏匿着的是否也有和我一样很阳光的心情,那种全身快要爆炸开来的感觉。“我的心在跳舞,我的天由你做主,我义无返顾……”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在办公室,老总在埋头清算一月的帐单,帐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是可以清算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则无法清算。我的手机短信铃声不断响起,“玉米,饭局五点就开始了,我给你留位子啊。”“喂,最后的院系聚餐一定要到哦,麻烦相互通知。”我回复不及。
“小陈啊,工作时间少发短信哦。”老总从发票与旧纸堆里抬起头无力地提醒我,每到月末清算,因为报社的连月亏损,郝主任的心情必定很糟糕,于是对我们也会不太讲理,所以我只能忍耐。到了月初,老总又会恢复踌躇满志,待人也会厚道很多。忍耐过了今天,发了工资,好日子又开始,循环往复,人生际遇就是如此潮涨潮落,浮浮沉沉。
傍晚的所谓一年一度的离别的仪式——散伙饭正式在学校招待所的餐馆里开始,闻说散伙饭上总有许多感人至深的情节。男生女生彻夜长谈、抱头痛苦啦,苦闷的暗恋者借着酒兴的真情表白啦,怀抱吉他的才子动情的送别曲啦,等等等等。但是没有,我们的散伙饭很像是社会上任何一次普通的饭局应酬。毫无新意可言。来敬酒的,全桌的人必定劝他换烈性酒,不成则尽力的添酒,再不成就二三人合伙灌酒,敬酒的人对分寸的把握于人于己都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这主要针对于男子,他既不能毫无节制的贪杯令自己失态以至为人耻笑,又不能滴酒不沾或者喝得太少以至损了主人颜面,总之,一个人不会喝酒自然少了一样应酬的武器,但如若好酒量的名声在外又不见得是件好事,必定成为酒桌上的众矢之的。君不见那些所谓事业成功男士,大腹便便身心憔悴;君不见在酒楼饭店门口烂醉如泥的酒鬼,横倒街头狼狈不堪。
原本在这青青校园中,理应不会沾染社会上的这种风气,其实则不然。劝酒、起哄、拉郎配、交杯酒……这些在酒桌上通常上演的节目一出不拉的演绎过来,即将踏入社会的这群人对中国人酒桌文化谙熟到了令前辈都自愧不如的地步。师长们如若哀叹这四年中传授的学问,学生均原封不动的还给了自己,那么,而今看到他们现已掌握的这套纯熟的生存本领,大可以聊以自慰了。
“这是一次成人化的聚会。”班长尤由过来敬酒时富有激情地总结道,并且对我们谈起了他们酒桌上的话题,当然是指工作,买房和购车的近远期规划,成双成对的则已经开始谈婚论嫁,“来来,大家不要闷吃嘛,你们这群人总是保持最低调!”尤由嗔怪道。大家附和地笑笑。觥酬交错中,不知道几人尝受到了真正的欢乐。还是感情的表达方式本来就是很苍白贫乏的,茫然无措之时诉诸于传统、求助于习俗总是能让人心安理得的普遍接受的。
从餐馆出来,脸上升腾起红云,火燎似的热辣辣,被晚风一吹倒清醒几分,跟牙牙分手后一个人在那片拍毕业照的草坪上散步,一片柔和的星光铺洒在上面,把草坪染成一片银白色,草坪四围的路灯打出橙色的光晕,围着灯罩的一群飞蛾扑扇着亮晶晶的翅膀,仿佛天使翅膀上撒下的魔粉。
“你来了。”在栅栏上纵身跃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渝盟无疑。
“你吓死我啦!我以为你要消失整整一天哪,”我质问他,“学院最后的聚餐作啥不去?”
“我一整天都在这里等你,”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这一瞬间的速度和力量超出了我的反应,令我来不及战栗,即归于永久的平静,就好像这一生中如白开水似的生活一滴滴地穿透你的身躯,漫过你的心灵,令你一天天的在并非抽象的苦楚中捱过,所有的等待就是为了这短短的几秒时间。“我们忘了约定时间,我怕你不来……”他继续在说着什么,可是我怎么都听不见了。
“对不起,”我的泪一泻千里,抱紧他说,“我都明白了。”
“我也完全明白。”他轻声在我的耳畔细语。我们都成了平素的我们辨认不出的两个人。仿佛拥抱在一起的不是具象的自己,而只是这凄迷夜色中的两股凝滞的气息的交汇,或是千年漫流的时间中两个孤独的灵魂的复萌。
我们席地而坐,坐看星星从模糊变到清晰,蚊虫四起,人影寥落。
“玉米,你说有话说,怎么到现在一句都没有讲?”渝盟边拍打脚边的蚊子边问。
“恩——我很怕谈现实,如果你不怕,你可以先起个头。”有了渝盟,蚊子都可以不会来骚扰我了。我抿嘴一笑。
“啊,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没车子,未来一片模糊,看不分明……”渝盟努力用很诙谐的语调说着,可是越往后说似乎情绪越低落。
“我不在乎这些。”我很认真直视他的双眼说,“你知道我从来不看重这些。”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他一改以往玩世不恭的样子,严肃令他的脸上的细纹都突显了起来,“我决定了月底去崇驹岛。”
“为什么?”我抗议道,“其实在北城你完全可以……”
“这些只是陈词滥调,”他猛地站起来,打断我说,“我们心里完全可以掂量到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障碍。”
“你怎么知道?我们谁都不能预知未来。”我也跟着站起来,两手挑战性地交叉于胸前。
“是的,我不能许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未来也努力会在一起。”他
怀抱着某种信念,继续说,“崇驹岛对我来说始终是个梦想,我想把那里作为我事业的起点,就像你同样诊视你自己的工作一样,我们自己争取到的,凭借我们的实力。”
“是的。”这样说,我似乎再难再驳倒他了,将心比心,我承认我也的确不可以轻言放弃这边得之不易的工作,凭借一腔热血跟随渝盟浪迹天涯,也许,我们都足够独立,以至于谁都不想依附谁,谁也不想成为对方远走高飞的绊脚索,难道感情,在我们的生命里真的只是第二位的,还是我们想放飞爱,给予自己一次心灵的考验?我们谁也理不清这一切。
“你几号走,我去送你。”我迎风重新振作精神。
“不,玉米,你不要来送我,我一定会回来。我们不要强调离别的印象好不好?”我知道他永远喜欢回避伤感,人生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表演的舞台,宁可心里黯然神伤,也绝对不揭示给对方看。只要心里明白了就足够。 
“好。”我微微笑,耸耸肩,像生活中无数次面临困境那样去摆脱不堪重负的感觉,“如果那样会让你更快乐的话。”
抬望眼,远方的苍穹中一颗星星也在稚气的微笑。
         
七、临界点
X月X日,风雨大作,我们力图把生活人工装扮成一个值得记忆的转折点,现在我再也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了。生活中那些为我们忽略的关节点才恰恰足以改变我们的一生。——玉米

任何时候,都没有临界点来的那么痛苦,比如生死边缘、苏醒的瞬间和挥泪作别的时刻。再想那注满浴缸的热水,也总是和空气接近的那一层最滚烫。临界点是模棱两可、不明不白的模糊阶段,它就像一个半透明的罩子一样笼罩我们,令我们在其中摸索、迷路、煎熬……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有清醒,以为还是深夜,看到早晨天空呈现的青白色很不习惯的恐惧,第一反应居然是定格了的电闪雷鸣,以为世界顿时丧失了正常的秩序。于是仰卧着思量昨天的梦。梦似乎总比现实来得疯狂些,但这次却很宁静。梦见和渝盟两个人在爬很陡峭的山崖绝壁,很多人从上面跌落下去,我们两个默然无声一前一后的走,我突然走到他前面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很灿烂的笑笑说:“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默默地走下去呢。”然后,我们俩就很开心的携手并进,可是突然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惊醒的时候就睁大眼睛看到了窗外的那一幕,产生了幻觉。我和牙牙谈起这个梦,她安慰说梦是反的。她还说她总是记不住自己的梦,或者干脆一夜无梦。
“你说贪睡的人是否是因为对现实的不满足?”牙牙突然问我。
“也许吧,因为梦比现实更美丽些,便想贪恋其中,永远别醒过来才好呢。”我半梦半醒,含糊不清地回答,依然沉迷在对那个梦的惶惑中。
“其实人生也如梦。”牙牙的感伤因子又被调动,活跃起来。
“不对,人生大多时候不在我们的思想掌控中……”我扶着床沿起身,已清醒了大半,可是头脑中还是昏昏然,于是把窗帘拉上继续蒙头睡觉。思忖好不容易的一个周末总该破例享受一下。
“喂——玉米,我们继续来谈这个话题好不好,我很感兴趣诶。”牙牙拽住我的毯子不放。
“不要啦,得不出什么结论啦,不过是文字游戏。”我伸展睡得酸痛的腰身。
“不要什么结论啊,我喜欢和你讨论严肃的话题。”牙牙还是不甘放弃。
“好,一、二、三开始吧。”我笑嘻嘻地宣布。
“讨厌,哪有这样的。”她用拳头猛捶我一下,跑开了。我的阴谋也就此得逞。
偷得浮生半日闲,闲下来的时光就算是发呆也那么美,厨房里传来牙牙洗衣服的水流声,隔壁的房间里又传来小萍乒乓乓乓收拾东西的声音,啃面包的时候,我又把肖尧的信翻出来看,顺手在日记本上撕了页纸下来写回信,但提起笔来却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没有落笔前那种无限的可能性令我欣喜若狂。
“不好不好,我晾在天台上的衣服全都吹到楼下去啦!”花小萍尖叫着跑下楼去,大家应声在窗口探头探脑,又跑下去帮忙。真是祸不单行,走下楼道的时候,又换了牙牙捂了嘴,变了脸色,停在楼下的自行车不翼而飞了。三个女生灰头土脸回到家的时候,房门又被反锁住。发短信给韩冰又没有回音,于是我们只得把捡回来的衣服胡乱挂在门把手上,到锁玉街口去逛街,女生完全有办法在身无分文的时候靠逛商场来打发时光。身无分文的逛街,既可以过足眼瘾,又可以锻炼在物欲刺激面前岿然不动的定力,同时也节省了开支,何乐而不为?
中饭大抵不用担心,这种落难时刻,自有英雄可以挺身而出,倾囊相助。不出所料,接到小萍的短信,吴擎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我们和他约定的地点。这是一家名为麦田的餐馆,大家选了楼上靠窗的四人餐桌,一人点了一个家常菜。吴擎翘着二郎腿开始吹嘘自己上午回学校送走最后一批同学的伟绩。
“亏了你们没有去,不然肯定哭得淅沥哗啦的。”他嘲笑道。
“反正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大家又不会一辈子不见,二十年后再相聚么。”小萍吸着饮料,满不在乎的回答。
“那不能这么说,你不亲临那样的气氛自然说话轻巧,”他又开始没头没脑的借题发挥,“比如你参加葬礼的时候看到他人嚎啕大哭,参加婚礼的时候看到他人喜笑颜开,那你如果表现的不一样,肯定就会被人当作神经有问题么。同样的,一宿舍的人分开了,处的不好的,自然心里头欢呼窃喜总算解脱了,但是逢到真正离别的那一刻,也一样会陪出点泪来。”
“那不是很假?”牙牙一脸天真地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假作真时真亦假么。”吴擎有几分卖弄地说,“虽然表里不一,但是场面上风光得体,大家都很满足,不是两全?”
“以你这样说,对一个人好,不必非是真心,就只要表面虚情假意一番就够啦?”牙牙不服气地追问。
“那有什么不好?只要演技足够真实动人,永远不拆穿,那么跟真心实意有什么差别?”他显出几分残酷的表情,“相信我,善意的谎言是有益的,真实才令人难堪。”
牙牙倒吸口气说:“恐怖。”
“对我来说,真实是生命。”我较真起来,和他针锋相对。
“所以你很难快乐。”他不留情面的说。我略微一怔。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无言,望向窗外,刺目的阳光在街道上反射出辉煌的光彩,撑着阳伞的人成群结队地涌向不同的方向,在身后拖下一个深黑色的影子,有时候盯着那影子看,竟然渐渐觉得它也是一个存在厚度和重量的生命体,久而久之,你习惯了看那爬动的影子,居然就觉得是那些精灵般的影子在欢快的跳跃,而人不过是表情麻木的行尸走肉罢了。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们干一杯!”善解人意的牙牙试图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看不出什么特别呀,”四个明晃晃的杯子无精打采的碰在一起的时候,小萍诧异道,“我们这又不是第一回在一起。”
“不对不对,”牙牙有几分故弄玄虚地说,“想想看,此时毕业班的宿舍里人去楼空,有的人踏上归途,有的人滞留于原地,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每个人踏上决然不同的道路呀,原本维持了四年的同路人在一个岔路口四散而去,怎么不能称作人生的转折点啊?”
“恩,我好像就没有想到这样诗意的角度哦。”吴擎挠了挠了头嘿嘿一笑。
几个人吃罢了饭,一人点了杯饮料,准备赖一个下午,忽然间玻璃窗外起了混沌的云雾,几架飞机很迅猛地俯冲下来,发动机隆隆的音响惹得人们好奇地仰望。不一会,半空中云集了密密麻麻的红蜻蜓,在昏黄的空气中疲惫的低飞,遮天避日,逼人窒息。这种天气好似一个人即便敞开了怀痛哭也丝毫不能释放郁结于胸的闷气。我们正为着天气的突变而惊慌,服务员笑眯眯地解释说,这不过是人工降雨罢了,一会儿就会过去。果然那豆大的雨点不自然地砸下来,斑斑点点歪歪斜斜地敲打着玻璃窗。这场雨定只能下在我们的头顶,无法波及到整个北城的范围吧,我在想。
“小姐,有位老人请你过去喝杯茶。”服务员有礼貌地说,引得我们同时惊异地回过头去。
“持墨爷爷,”我惊喜地站起来,带着很开心的语调说,“失陪下,各位,我去去就来。”
“丫头,”持墨爷爷看我翩然而来,乐呵呵地连声唤丫头。并随口让服务生添了杯花茶给我。这个持墨老人又矮又胖,头顶油光可鉴,外围仅残留几根白里泛黄的头发,尚且倔强地翘立,直让人有上前抚平的冲动却又断然不敢冒犯。
他是我在北城最喜欢的一家名曰:静心斋的书店里认识的。那天我们争买书店里仅存的那本《红楼梦》的甲戌校本,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可爱的老人当仁不让地买下了这本书,在扉页上一挥而就“持墨老人”四字,竟慷慨转手赠于我。从此,他不仅不断赠书给我,还凭借了他长我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不倦地给予我教诲。
“丫头啊,你看看,这场雨倒把我们都赶到一块来了,”他把手中翻看的书推过来,用手拍拍封面,道是冯至的《杜甫传》,“这本书啊,我一直携在身边,好书啊。最适合在困难的时候看。”
“可是爷爷,我还是喜欢李白诶,”我皱眉嘟囔道。
“那你是不喜欢爷爷的书啦?”他咳嗽一声,故作震怒。
“当然不是,”我赶忙接道,“爷爷的书总是好看的。上次那本黄永玉的书就很好看。”
“恩,我打算把我的藏书慢慢的借给你看,你做新闻的人,不博览群书是怎么行?对不对,”他喝了口茶,嘴上随悠然的说着,却从来都带着不容与人商量的语势,“我是个爱书如命的人,而我的子女孙辈们却都不像我。你看看这不是讽刺么?”我摇头淡笑。
一个老人,本身随时面临生死的临界点,只是这个临界点若是用来模糊处之或者干脆忽略不计那倒不错。在大限之日到来之前的心情好坏,或者言行的选择个人都有不同,有人只是哀哀怨怨地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迎接死亡;也有人成天绷着紧张的神经畏惧不已,苦苦探求养身不老之良方;而另一些人则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始终不改变自己人生的步调和节奏。我想持墨老人已经属于这最末的一种类型。他是画花鸟工笔的国画师,又酷爱诗词和品茶,过着宁静、安逸又闲适的晚年生活。
“恩,你去吧,不必听我唠叨,你的伙伴们在等你哪。”重复完一遍上次他跟我说过的内容:关于书籍档次的下滑啦,青年人的浮躁心态啦,再上升到文化界的商业化运作和泡沫现象。末了,他挥挥手说。
“不高兴,我还是多陪爷爷一会儿,除了牙牙外,其余的我们都彼此相厌罢了。”我孩子气地说。
“直肠子,暴烈性子,跟爷爷当年真一模一样。”他呵呵大笑,“那等雨停吧,再喝会茶。”
“咦?上次那个叫鱼什么的小子怎么不在啊?”老人收敛了笑,眯起了眼朝对面张望。
“哎呀,爷爷,您别提他了,我都快被他气死了!”我发泄道。
“他怎么啦?”老人不解,“我看他人挺正派,待你也挺好。”我便毫不连贯地把渝盟远赴崇驹岛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我当什么事哪,”爷爷摸着下巴说,“这样未必不是好事,而好事总是多磨的。呵呵。”
“爷爷这是在笑话我哪”我怪怨道。
“雨停啦,万事都是那么有始有终,但愿天遂人愿啊,哈哈……”他笑着起身告辞,就像所有带着仙风道骨、神秘气息的老者那样言辞闪烁,长笑而去。

八、不倦的倾诉者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只要你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和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海上钢琴师》
“逍遥哥哥:
   不知道你此时什么地方晃膀子?我还在那家看起来前景惨淡的报社拼死拼活,自你走后,老总不断的自我反省,而我,则简直就是受宠的孩子了。这样很好,那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风餐露宿的日子永远只在我的想象当中保存着它迷人的浪漫的一面。你看你看,我们都在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对啊,写到这里才想到不知道要把这封信寄往哪里,也许要寄往圻梦山的那个小村庄比较好,等到你老了,一并将这些信件收到,再慢慢地读,该有多美。
   前些天在公车上真的逢着一个流浪歌手呢!弹着吉他唱着歌,嗓音浑厚,非常动人,下车的时候忍不住递给他一个硬币,他的眼神告诉他很珍视这份心意。而且现在在城市的街角也总能看到一些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卖艺,大家渐渐已经对这种现象习惯并且接受。我计划去采访这些所谓的城市亚文化群体,就像我喜欢的捷克作家赫拉巴尔那样写一本《底层的珍珠》。哈哈,当然这只是一个设想啦。
   这个周末我在翻看过去的日记,简直把老来的事情提前做,真有些无聊呢。但是我发现我无法再去理解过去的想法,过去那种受伤后发誓要到自己充满力量的时候不顾一切保护自己,挽回损失的心情,如今再也体会不到。回头看看的时候充满了不屑和嘲弄。就像我可以将对李白杜甫的看法完全颠倒过来,我也完全可以彻彻底底地背叛过去那个自己。那么我是越来越成为那个理想中的我了吗?我又是被什么力量塑造起来,从懵懂无知中挣脱出来的呢?今天的承诺可靠吗?我开始怀疑自己,那么我能否再充分相信自己爱的人?
我希望你能找到生活的答案,虽然我已经有几分困倦气馁,但生活着就是对生活本身蕴藏的秘密始终还存在不竭的好奇心。而我们生活着,寻找着……
   希望你在他乡珍重,一路平安!              
玉米敬上”
倾诉,特别是对着一个置身事外又值得信任的人,是美丽的。当然就如同对着空谷呐喊一样,我们期待的是那种比自己强悍的能量、深不可测的胸怀,帮我们把郁结于胸的那股闷气消化掉。哪怕这种倾诉没有回馈也甘愿,事实上肖尧在那封信以后就此杳无音信,但对他倾诉仿佛成了比写日记更吸引人的一件事情。
某天夜晚,在橘黄色的台灯下写好这封信,伸伸懒腰,揉揉脖子。牙牙凑过来看信,故作惊叹,“逍遥哥哥是谁啊?哎呀,玉米,你不老实,我要告诉松子哥哥去。”说完假装拿起电话,拨了一串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号码。
“喂——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我在写小说哪。”我忙跑过去夺下话筒,放在耳畔却只有“嘟嘟”的忙音。
“不像哦,小说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落款啊。更有问题了。”牙牙细长的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彩。
“怕了你啦,”我只得承认,“这是我以前同事,现在一个人流浪天涯去了,他未必看到这些字。”
“是这样啊,流浪一直是我儿时的一个梦想哪。”她充满了惊喜之感。我想每个人的小时候都会有这种梦想。就像《刀锋》上的话:“许多人被点了名,但是,当选的寥寥无几。”也许我们都是那种不愿为了自己的快乐而用别人的快乐赌博的人。
“玉米,我今天作出了一个决定。”在沉默中,牙牙忽然兴致昂然的说。
“是什么?”
“我要继续考研。”她表情镇定,语气却格外坚定。
“这个我知道呀。”我笑着说。
“不,今天是完全没有疑义了,”她拉着我的手坐下,坦率地说,“本来我根本不想回想考研那天的事情,我也无法告诉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我害怕面对失败。可是你看失败的危险总是存在。生活中充满了冒险。”
“这不是冒险,你完全有这个实力。”我鼓励道。
“恩,我也相信,”她胸有成竹地说,“听到逍遥这样不辜负自己的理想的人的事情,我才这样的下定决心。”
“不会仅仅瞥了一眼信的工夫,就这么快的坚定了吧?”我疑惑地望着她。
“谁知道呢?”她望着远处某个虚空的地方停住一会说,“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每到她沉迷于回想的时候就开始呈现这样的眼神。细长的眼睛中闪现迷人的光彩。
“逍遥让我想到了在考研时候碰到的那个哥哥,”她继续放心地倾诉,因为我们都是这世上最好的聆听者。我们对彼此充满着期待和关爱,“那时他准备放弃政府机关职员的稳定工作重返校园,他已经考过两次,而且他考研的理由很单纯,就是因为喜欢文学。”
“玉米,这和我过去听到的很多功利的理由多么不同。那天下着暴雪,考完一门,我们俩同时冲进一家餐厅,不想服务员答全部预定满了,结果我们又同时匆忙地夺门而出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被卡在同一格旋转门里面。狼狈极了。然后因为对考场周围地带的不熟悉,他的手机碰巧快没电了,他友好地向我借手机,但是我又碰巧没有带。于是,我们叫了出租车到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享受暖气和食物,因为我们尝够了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其实那家饭店不过几步路。”
“你对陌生人有这么轻信吗?冒险哦。”我笑问,盘起双腿,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等待着故事的续篇。
“恩,确实,那天,我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明显是那种经历持久战以后的疲惫到极限的那种状态。我们吃的很少,因为吃多了会让思维迟钝,影响下午的考试,吃罢饭,他又从包里拿出巧克力,说是他的女朋友准备的,她在另外一个考场和他考同一个学校却是不同的专业。”
“你知道——”她顿了顿,说,“当然我口上赞美他的女朋友的细心周到,但心里略微有些失望,有一种很酸涩感受,那天他坚持要请我吃这顿饭,还说能在这种很落魄的时刻相遇也算是种缘分。我们步行回考场的途中,他突然连续地惊叫:‘天哪,天哪!’并且在原地旋转四顾,我焦急地问:‘怎么啦?’他读了那条刚收到的短信:‘我看到你美眉啦,她穿着蓝衣服,’他苦笑着说,‘我哥们,他把你当成我女朋友啦,他肯定就在这附近。’我说:‘那怎么办?你解释下吧。’‘不用。’他很坦荡地说。”
“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我思考了片刻得出了结论。
“可能,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想这么多,然后没有到时间是不能进场的,大家只能站在寒风刺骨的门廊里瑟瑟发抖。那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我和他就躲进了地下停车场里,那里避风,要暖和的多。我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架上,进场铃声响了,呐,就是那种很刺耳,毫不顾及你心理感受的那种噪音。”她偏着头看我是否有此体会。
“哦,知道,”我点头笑道,“就像催命鬼,让你心猛的一抖的那种声音。”
“对极了,”她拍手称是,继续说,“匆忙间,我一跃而下,把车子带翻了,于是,你知道,乱了套,那整整一排的车子如多米诺骨牌那样的统统一辆接一辆的倒下。”想象那种倒霉的情景,我们俩同时摇头。
“可是他帮忙和我把车子一辆一辆的排好,我说,‘不行了,来不及了,别管了,考好再扶吧。’他突然间猛地把我拉进他怀抱中,真的猝不及防,令我始料未及,我本能的挣扎,他却抱得我更紧,他喊道:‘我们不去考了好不好?不考了?’‘为什么?’我用力地捶打他,把他推倒在地。他哭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在我的面前哭,竟又心软了几分。‘压力真的好大,’他自暴自弃地说,‘我不能再输。我输不起了。’我深深吸了口气,现在我完全清醒了,简直有些鄙视他,我大方的伸出手拉他,‘走吧,不然我就只有把你抛下不管了。’”
牙牙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是不是车子倒下这种无法收拾的残局,让他情绪失控?”我站在一个旁观的位置自以为客观的分析,并且追问一句,“后来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牙牙说,“后来,他总算平静了下来,连连道歉,我说,‘忘了刚才吧,当没有发生。’他羞愧的点头,我们就告别了,进了各自的考场。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他,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忘了问。”
“他就这么消失了,这个委琐的男人,”我禁不住学起朵朵当年的口气,愤愤然说,“可他影响了你的发挥。”
“不,那和他没有关系,”她轻轻摇头,“以前,我也把责任推卸到一些外在的因素上,现在却觉得我应该谢谢他。”
“为什么?”我讶异。
“他让我知道,其实大家压力都一样大呀,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或者伪装的有多坚强,其实大家都害怕失败,所以我也不必太担心,或者把过去的得失看的太重了。”望着这个善于安慰自己的人,这个总是很努力的帮助自己从过去走出来的人,我敬佩地想,真的可以称作一个勇敢的女子了。
“所以……”她有些难于启口,“我决定……这个暑期回家去复习,那样可能会理出头绪来,帮助自己再次进入状态。”我的心忽然一沉,尽力避开她的目光。
“恩,好。”我松松爽爽地站起来拿水杯,装作若无其事。
“你……,一个人……恩……”我感觉她的视线追踪着我。
“没事。”我喝口水,连连摆手,“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
“一定。”在我的微笑中,她释然了。
夜晚,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之间,吴擎削尖的脸面蛮横地闯入视线,嘿嘿一笑,他在嘲笑我……
以后,无论是烈日炙烤下的白天或者星光灿烂的夜晚,你真得经常回学校去看看那片值得纪念的草坪,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胡乱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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