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大象，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要往哪里去，它的名字听起来很奇怪，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可以确定的是，它来了又走了。另外，它千真万确是一头大象，一头孤单的灰色大象，来了又走了。关于大象的故事，最重要的好像是它的内心，我知道在它的内心深处，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沉与幽暗。所以即使我知道，我也无法描述。 ——Juerg Schubiger

糖糖，这是很久以前和你说过我想写的故事。搁置了那么久。你也许和我一样，也把它忘了吧。今天阳光很好，又看了灰色大象的故事。突然就想起了它，于是取出来抖抖灰尘，织补织补，挂起来。其实不过是一个简单又错乱的童话。

很久以前，故事总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故事里又总是有一个王子。公主，魔女，或者牧羊女，或者是伪装成牧羊女的公主，或者是伪装成牧羊女的魔女。

故事里有一座森林，一片草地，一条河流，小山上有着高高尖塔重重守卫的城堡，屋顶上是白鹳的家，日暮时分，阳光投射到城堡顶端，像是戴上了一顶奇怪而带着忧伤气息的帽子。森林里有一群矮人，草地上有一片在风中摇晃的茅屋，还有那些从春到夏由夏到冬，在农田里劳作的人们。王子从森林里草地上经过的时候，他们朝他欢呼，或者扔石头；恭敬地鞠躬，或者窃窃嘲笑。王子的白马——总是白马——骄傲地扬起头颅向着朝阳，尾巴甩向西面，低声嘶鸣。于是王子的身上金色流淌，他的表情严肃，也许微微地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世界和人生的秘密。国王喜欢这样的表情。但其实王子，他在看着远处天空那一片带点黑色的云彩。阴天，甚至可能会下雨，露天舞会还是加个帐篷更好。帐篷里摆满白色和粉色的百合，多么迷人。流水蔓延，花香弥漫。王子的生活里，没有忧虑。

衣香鬓影，烛光闪烁，重重笑语，掩盖草地的总是树阴，挽留情人的也许只是一个微笑。夜晚的清香会在地表弥散开清晨时分随着雾气一起被阳光驱走。王子的生活里，没有忧虑。

然后巫婆出场。或者是巫师。黑夜是衣服，衣服下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光。有人说，那是他们在算计。计算自己应得的利益。巫婆巫师是优秀的商人，他们不做亏本的生意，他们出卖灵魂给黑暗中的生物，他们付出了很多，因此不能失败。他们的包里装着异国带来的神奇物件，毒药，或者是迷药，或者是能让你快乐得发抖整夜整夜停不了跳舞的红色舞鞋，或者是留住你容颜逆转时光挽回爱情的饮料。你相信吗？总有人相信的。巫婆取代早逝的王后成为王子的新妈妈，如果是巫师，也许就会成为操纵朝廷的国师。

王子被剥夺了部分生活的乐趣，也许是随性的自由。他愤怒，他反抗。但王子，那白嫩的双手，只知道如何抚摸花朵。又如何能对抗巫者，如何对抗黑暗的力量？尝试。失败。放逐。流亡。

王子艰难地走着——流亡的王子没有白马陪伴更能让人同情罢——在道路的终点看见一盏明灯。那是小屋里的灯盏。那是森林里的小屋。魔女和公主一起住在那，别问我为什么她们会在那，别问我为什么她们会在一起，故事就是这么安排的。公主和魔女，伪装成牧羊女的公主和魔女。在森林的深处宁静地生活。公主总抱怨魔女虐待她，给她那么多的工作，扫地，洗衣，收拾桌子，喂羊。当然，公主的话有时是做不得准的，那些工作，我们也在做，但是公主，隔着重重棉被依然能感觉得到豌豆形状的公主。公主那么说着，我们就姑且听着。魔女的工作，是搅拌她的药锅，里面冒着绿色红色泡泡的液体，也许能毁灭一座城市或者是拯救一座城市。喂她的黑猫。黑猫的眼睛血一样的红，它只喝魔女亲手调制的冒泡羊奶。屋角的扫把，一根一根，扎得无比整齐。圆月的晚上，如果睡不着，也许你会看见它在月光下滑过。魔女抱着黑猫。

于是王子来了。遇见了公主和魔女。或者说是打扮成牧羊女的公主和魔女。

王子遇见公主。据说是命运最完美的安排。太阳落下的时候月亮就会升起，渡鸦吵闹不休。公主决定要和王子一起走，帮助王子赶走巫婆，或者是巫师。公主的表情严肃正义。公主的宿命就该是进入王宫。当然，扫地、洗衣、喂羊，这些工作，本来就不适合公主。

魔女在角落里叹了口气。有些定律也许是不可抗拒的，就像把蝙蝠的翅膀和老鼠的尾巴磨碎了搅拌起来，一定要加一滴眼镜蛇的泪，才能使它们真正融合。魔女又叹了口气，木棒在锅里搅出了一个又一个圈。看起来像满月时的天空。公主偷偷拿了魔女那些绿色红色紫色的药剂，偷偷跟着王子跑出了森林。也许，魔女也许确实比巫者强大，因为她的灵魂还没有被卖掉。

所以，公主和王子胜利了。黑暗的力量被驱离了那个王国。故事该在这里结束。童话总是在这里结束的。王子娶了公主，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我说了，剧本不是公主编的。也许不过两三年，故事就是另一个结局。

王子的表情很严肃，但我们知道，天边有一片乌云，也许明天会下雨。衣香鬓影，烛光闪烁，重重笑语，掩盖草地的总是树阴，挽留情人的也许只是一个微笑。夜晚的清香会在地表弥散开清晨时分随着雾气一起被阳光驱走。王子的生活里，没有忧虑。王子的生活里，不会只有一个公主。豌豆的测验也换不回爱情，何况是眼泪。公主也许是在忧伤中离去的，但没人知道故事的真相了。那座城堡的屋顶上，是白鹳的家，日暮时分，阳光投射到城堡顶端，像是戴上了一顶奇怪而带着忧伤气息的帽子。

魔女在森林里搅拌着她的锅子，偶尔也会叹口气，蝎子干加得太多，屋子里会有奇怪的味道。明天又是月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