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皖)那些在黑夜里噼啪作响的声音
2005年,娱乐音乐乏善可陈,苍白无比。而另一面的摇滚、实验、电子、民谣音乐,新意时出、暗香绽放却是无人问津。有一个总体的印象:今天,音乐生活之丰富就好像巨大的阳光闹市,一片繁荣、热闹、人头攒动景象;而恰在此时,真正的音乐、音乐真正的美,却进入了茫茫黑夜。美在发生着,但是无人觉察,四下一片寂静,它们破士和拔节的声音,在黑暗中噼啪作响,响成一片,但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有兴趣。人们全在街市上大叫、大笑和大闹着,闹市娱乐的声音,也响成了一片。
杰作无人问津
进入2000年以来,每年都会出现几个了不起的东西,但这些了不起的东西无一例外地被忽略,成为时代的不传之神奇。
2004年,杰出但不为人所识的作者和作品在数量上达到了高峰。B6/ MHP、PK14、“顶楼的马戏团”、“废墟”、虎子、“野孩子”、杨一均遭如此命运。“顶马”、虎子、杨一、“野孩子”对我的触动,都像木头遭遇重锤———轰动,茫然,震动不绝。但在时间的序列中,2004就像一个盲点,我们已经集体失忆。
与2004比起来,2005在数量和强度上要差得多,但已经够了。几年来,我们缺乏的并不是作品,而是对它们的领略。2005年杰出但不为人所识的作品,以我之视野所及,起码有:声音碎片《美的低于生活》、美好药店《请给我放大一张表妹的照片》、虎子&王娟《两个人的旅行》、谢天笑与冷血动物同名作品、“腰”《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FM3&Zhang《喘颂》、洪启《红雪莲》。
他们身上显示出这样一些倾向:潮流克隆式的创作普遍被放弃;求社会轰动、求一夜成名的创作观普遍被放弃;注重内心体验,注重自己的趣味;生活和创作小圈子化;极高的审美追求。这是属于时代的有趣现象:潮流退去,大浪淘沙,当成名和发财的机会几乎都等于零时,专注于艺术的平常心态和环境形成了。
我们应该面对谁歌唱
是年春天,7年没发出声音的崔健出版了《给你一点颜色》。《给你一点颜色》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摇滚乐集体失语以来对时代最强有力的发言,一问世即赢得了所有评论者的关注。奇特的是,评论者的观点、态度竟如此不同。有时针对作品同一个方面的属性,各人所看到的却彼此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但事情并没有完,更怪异的是,在对崔健新作几乎是火药般地热烈议论过后,进一步的聆听和对崔健的谈论迅速滑入零值。是年夏天之后,《给你一点颜色》便成为一个老朽的话题,在各类媒体上再没有一点声响。如果说《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影响波及时间是十年,那么,《给你一点颜色》的热度只是十天、一个月。这种现象,反映在一部以时代为对象的重量级作品上,不能不说明了一个现实:摇滚乐与大众之间的响应机制已经彻底地断裂,再不要有任何幻想。当我们呼唤一部伟大之作时,出问题的可能不是这部伟大之作的品质,起更关键作用的,是大众的响应力已经涣散。
所以一点都不奇怪的,新出版的摇滚乐作品不仅是沦为了小众作品,而是一出生即宣告了死亡命运。对今天的摇滚乐来说,想不非主流都不行,因为主流根本就不存在———主流音乐不存在,主流的人群也不存在。
万一&T.M.D.《拉链门事件》、孙苹《苹民本色·倔强》、迷乐队《时间》明显是冲着主流摇滚去的,但他们的下场惨得无人道。本是想提供大众热爱的优秀嗓子和好听音乐,但是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们,当然更没有人说及。《拉链门事件》是本应该被说及的,它的机锋四出、抓住主流并拆卸主流的话题本领,他的拿时代开涮、搞笑的音乐一锅煮和荤话大杂烩,在胡吗个之后另开显著一例。说到胡吗个,他是以上几张唱片的制作人,而他本人在几年前就已完成的家庭作坊式电子乐《不插腿》,今年总算是插上了腿,总算是上架了。
种子在黑夜里噼啪作响
中国电子、实验音乐在2005年显示了巨大的进步。但其活跃不过是小圈子的活跃,它的北京听众加起来,也许不超过3位数;全部中国听众加起来,也许不超过4位数。这个小圈子甚至不是中国圈子,而是国际化的前卫小圈子,中国听众与它的互感互动,或许远不及国外来得更真切实在。而电子、实验创作领域,实际上正发生着一场技术、想法、意识的竞赛———在数量有限的、彼此知名的国际艺人同行之间。
2005年电子实验音乐有一个方向是,对极少音、静噪、稀声的重视。张荐(即FM3&Zhang)、林志英(《壹》)、虎子、718(《非攻》)、Dead J(《心象》)甚至B6(《Little9 EP》),都在这个方向上作出尝试。其中,笔记本电脑的即兴实验乐手张荐,在东京现场展示出远胜他人的技术和想法、自信而笃定的大师气质。他的全部声音若缩去空白和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知道会不会发出60秒的动静。但是它的纯粹、宁定和应心入意,参差进入音心合一之境。
毫无疑问,电子、实验音乐是当今最重大、最活跃的创造领域。但摆在它面前有一个课题,就是如何与我们的生存现实发生真切联系,如何形成触动生活和人心的真实力量。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旧有艺术信奉者会因生活在过去而与现实、生活、此生隔离的情形,在代表时代发展前端的艺术家身上也发生着,后者因痴迷于前沿艺术问题,可能形成另一端的书斋隔绝式生存。
从这个意义上说,虎子&王娟,万一&T.M.D.及胡吗个,尽管是低科技,尽管在技术含量、创新指数上乏善可陈,却实在是必要而且重要。
娱乐,娱乐,娱乐
超级女声是发生于2005年最大的娱乐事件,引发数以百万计粉丝疯狂追捧的狂潮,也引发娱乐还是艺术的大规模冲突。幼稚的倒不是追星,而是有那么多的人认为超女是艺能出众的艺人,超女活动做出了时代最精彩的艺术。
但她们至今没有跨过艺术的门槛。时间越长,笼罩在超女头上的艺术幼稚症将被展现得越充分。
陶喆也是引人深思的现象,在《太平盛世》里,陶喆提出要做重量级作品,但是结果很古怪。第一是作品依然很轻,第二是凡重量级作品都像是营养不良的怪胎。陶喆并不是个例,王力宏(《心中的日月》)、周杰伦(《十一月的肖邦》)都有类似旨趣并无一例外得到类似结果,所以“陶喆现象”值得研究。在我看来,陶王周都属娱乐音乐,是轻艺术,轻艺术想重起来,由于本身的系统缺陷,或者造成虚张声势外强中干,或者造成像艺术玩具般滑稽,或者造成像路边捡来口号一样苍白虚夸。陶喆把这些都应验了。
娱乐事业繁荣而热闹,根本上又是苍白而贫乏的。娱乐的生产线基本上杜绝了重量级艺术产生的可能,而大量地催生千篇一律和平庸的精美,鼓励并助长着即餐即用即乐即弃的艺术消费劣习。而在此之上生长起来的新一代人的缺血和人格低弱,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所以娱乐音乐近年来的显著进展不是在作品上,而是在配乐上;不是作品力量,而是精美包装;不是艺术进步,而是口味转换。它反映了潮流升级和唱片生产机器的完善进度。2005年还有一点血质、人味儿、真实感或进步性的流行类唱片:曹卉娟《玻璃杯》、胡畔《麦子》、股民老张《都市俚谣》、吴涤青《无敌》、田震《38.5℃》、何西《枪》、黄立行《盲与忙》、蔡健雅《双栖动物》、陈绮贞《精选》。但虚弱和贫血是普遍的,对流行作品毋须寄望。
这一年,民族风味流行乐的出现是值得注意的,除了刀郎第二张,还有布仁巴雅尔《天边》(蒙古族)、琼雪卓玛《走出喜马拉雅》(藏族)、艾尔肯《城市之夜》(维吾尔族)。民族演奏、演唱的整理出版是值得注意的,《老北京:吆喝》《老北京:情歌》《西域迷弦:弹布尔》《四海:马头琴独奏》等虽然水准不高,但预示着本土民族音乐的系列开掘。洪启《红雪莲》、美好药店《请给我放大一张表妹的照片》是值得注意的,这是在摇滚、电子实验之外最重要的成果:前者回到了流行音乐之前代,拿出了一辑具有朴素美、形如革命健康文艺的新民歌;后者解放了幽默和智力,作出低姿态、高智商、冷幽默的实验民谣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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