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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各大媒体都有登载本届奥斯卡提名名单，在最佳动画片一栏里我赫然看见了《美丽城市三姐妹》，心里激动却也不觉意外。不觉意外是因为作为一名专业动画制作人员，我已听过多位国内外同行对她的赞美--无保留的赞美；而激动，是因为我是这部佳作的合成人员之一（相当于真人电影的摄影师吧），全程参与了她的电脑后期制作。

国内媒体在评价这份提名名单时，大都不无遗憾地提到了中港台三地华语片在最佳外语片一项上全军覆没，似乎今届奥斯卡与我们关系不大了。但是我想说的是，仅是动画片《美丽城市三姐妹》，就有不止我一个中国人的参与，三姐妹之一的原画师也是一名中国人，而且和我一样都是南京出去的加拿大移民；另有几位来自祖国各地的移民，也在蒙特利尔公司里担任了象扫描，排摄影表，清洁线条这样的基础工作。

该片真的算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结晶了。投资方与导演都是法国人，前期的原画工作及后期的合成工作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完成，而前期的部分动画工作却又在立陶宛完成，再后期的声画合成与剪辑又搬到了英国BBC，在工作周期最紧张的时候，制片人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中国有什么好的动画公司能帮忙完成一部分动画工作？当然有啦！遗憾当时我自己手头的工作也忙得一塌糊涂，不然还真的为国争来荣誉了。整个团队也是国际化的，除了法国人和中国人，还有加拿大人，保加利亚人，比利时人，德国人和英国人。大家在一起主要用英语交流，但各种口音的英语混起来听可也热闹得很，幸亏是在做“动”“画”片，动作和绘画能说明一切了。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当年在南京的动画公司里听到的一位动画牛人，老兄在法国旅游时行李弄丢了，报警时法语不灵，他就用连环画把全过程清清楚楚地画出来了！这个事例教育我们，不学外语学画画也行。。。。。。开玩笑啦！小朋友赶快忘掉这句话！

扯远了再说说我吧。

我于2000年11月到蒙特利尔应聘时，前期的绘画工作已经进行约一年半了，而后期的电脑制作还在进行技术尝试，尚未展开，导演就以技术难题作为考试题扔给各位应聘人。什么难题容我简单解释一下：动画电影是以每秒24帧画面制作与放映的，但是绘画者不能为这一秒的胶片长度画24张画（不然在大街上你一眼就看得出谁是画动画片的：斗鸡眼外加双手严重不对称），他们要在保证动作流畅的前提下能省则省，例如剧中人站在那儿说话，绘画者就会把嘴巴另分一层，只画嘴巴的动作，而身体只画一张。可我们的大导演Sylvain Chomet要求更高些，他希望这身体虽然是一张，可是后期的电脑人员要对这一张画稿做技术处理，造成线条的随机颤动，从而达到省工却不影响动态效果的目的。简单说这不是一个软件能解决的问题，在我到达的前一天，就有两个俄罗斯人知难而退了。好在我接触的软件多，还没动手先谈了大致的思路，大家听了是那么回事儿，再一聊，导演听说我还做过动画摄影师（真的是用摄影机拍动画片，用至少两米高的铁家伙从上往下拍），说行了！你就慢慢试吧，明天开始算工资！就这么我算进了剧组了（向你们发誓我没有陪导演上床！），一直待到电脑合成及返修结束，公司关闭蒙特利尔工作室移师英国为止。聚时容易，离别真难，我是 Montreal Team 中倒数第4个走的，个中滋味麻烦您这样想象一下：《魂断兰桥》看过吧？舞厅乐手一一离开还记得吗？请改成40人的乐队，离开时不是盖自己的蜡烛，而是和剩下的各位握手，话别，话至情浓处哭两声，男女还要贴双颊拥抱，抱至情浓处。。。。。。就再哭两声(^&^!!!)---而我是倒数第4个。

整个电脑后期历时一年又七个月，酸甜苦辣滋味尝遍。说几件印象深刻的事儿。

1、神秘失窃事件

在电脑后期（包括扫描上色与合成）进行到约四分之一的时候，在一个休息日的上午，公司被小偷光顾了。小偷的目标极其明确与简单：电脑制作部所有的电脑硬盘！！我们所有的完成品和正在进行的工作，就那么被两个毫无艺术气质的家伙。。。拎走了！！当时本片的艺术指导 Evgeni 正巧过来加班，还与正要离开的两个贼擦肩而过，等发现出了什么事再追下楼去，贼车已开走。警察来了，可也只得到了雪地上的几个鞋印儿。我们周一才知道这事，看着一台台张着大黑口的电脑主机，我们的困惑远远大于震惊：小偷们（也许该叫佣兵）的目的就象Bruno的大肚子一样明显，可幕后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相信至今这还是个悬案，至少在蒙特利尔工作结束时，公司墙上还一直贴着个大脚印，悬赏10万元。现在本片得到了奥斯卡两项提名，那位幕后人应该很郁闷吧？如果我们不小心中奖，他会不会再度爆发呢？就为了这个，也建议各位去看看2月29日的奥斯卡颁奖礼，毕竟很久没有人裸奔了。

2、导演其人

导演 Sylvain Chomet 从小深受《丁丁历险记》影响，据说从小到大的唯一志愿是做动画片。他的上一部作品《老妇人与鸽子》就得过奥斯卡的动画短片提名，但愿这一部《美丽城市三姐妹》能再走远些。此公称得上才华横溢，精力旺盛。除了检查监督所有原动画，背景，3D动画，2D色指定，黑白完成品与彩色完成品外加配乐配音，他还负责大狗 Bruno 的部分原动画（那只大狗真的很有戏，光为他就值得看一遍了）。每一个镜头，在每一个环节，都要经过他的检查通过，所以可以说此片能够100%地表达他想表达的东西（相信电视动画片的导演能理解这有多难）。由于线条处理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所以他让我兼顾在电脑上色前的“最终线条合成”，也就是没有颜色与特效的完成品。这让我每天都要面对他，按他的意见做返修。没错他是很挑剔，他对镜头的要求大部分时间都比我的高，但他也很理解这种普遍的，天生的差别，表现得象对其他人一样有耐心；而且他对电脑图形软件也很熟悉，时不时的还教我几招。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不仅是我单方面的感到愉快。
亲爱的Sylvain，谢谢你让我加入这个成功的，令人愉快的，永远让我自豪的团队。

3、9-11那天

还记得9-11是哪一年吗？我是刚才按我的履历算出来的。这件事在我们心目里肯定不如北美人印象深，就象我们的大使馆被炸之于他们。那天我上中班，上午世界在巨变时我在睡觉。下午4点钟一到公司就感觉气氛不对，尤其是我们电脑部门，人人神情凝重，公开地观看网上视频。我心里还在猜：怎么了？今天是星期五吗？该喝啤酒的又取消了，造成了罢工？后来才明白怎么回事。我们的视效主管，比利时人Pieter路过我的桌子，问我怎么看这事儿，我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the Americans might be less proud from now on（美国人以后该不会那么狂了），他可能是有什么亲戚在纽约，使劲跟我说，that's not the point!!(你的观点不对），还说这是一场战争，美国人应该还击，但我是真的觉得“劫机撞大厦”这个行动从技术层面讲实在是完美，并以此观点做了结束语。嗨说到底我们两个局外人在瞎操心什么呢？
第二天，这件事就被哪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开起了玩笑，在我们专管催逼进度的 producer 办公室门口，新贴了一张大纸条，上面写着：World Trade Center (世贸中心）。

4、电影原来是这样做的

平心而论，这部片子与同时入围的《海底总动员》及《熊兄弟》相比，投资规模差了不少，也不以大场面取胜，所以我相信她的准备工作不算最花钱的。就我观察到的说说。因为电影涉及到早期的环法自行车赛，美丽城则是隐喻早期的纽约，所以工作室里有大量的历史图片集供参考，面面俱到，非常细致。我记得有记录早期交通工具的，记录早期服饰的，有介绍法国普罗斯旺省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的，有专门介绍环法赛历史的，有本书名叫《纽约的博物馆》，还有本书名叫《电影里的情感时刻》等等，林林总总有20多本大厚书，那是我吃饭与休息时的最好伴侣。在绘画工作刚开始时，他们还准备了所有角色的统一比例石膏雕塑，供原画师熟悉造型，方便画角度（我记得《狮子王》在绘画阶段是有一头小狮子在工作室里转来转去的）。由于剧中三姐妹的动作都很怪异，蕴含节奏却又老态龙钟，他们还请来专业形体演员表演动作，并录影以供随时参考。歌曲不用说早就制作好了，供原画师们照拍子画；3D动画也是先期完成，并逐帧打印，定位打孔，供原画师对位画上2D部分。所有原画师都是自己拍线拍，改到自己满意了再叫导演来看。电脑部使用的软件有3ds max, coldfusion, premiere,photoshop,usanimation,及一些特殊插件。正好 toomboom 的总部在蒙特利尔，双方有频繁与良好的合作关系，toomboom 先后派出两位客户支持来专门为 usanimation 开发专门功能。其他的能省则省，整个电脑系统是租的，租借方同时负责系统维护，则系统管理员也省掉了；桌椅灰暗老旧，只是能用而已；墙砖外露，地毯破破烂烂，天花板低矮，每张桌子都凌乱不堪；前面提过的那位 producer 除了与导演协调进度，还负责所有易耗品的保管与分发，招聘新员工，督促老员工，发工资，联系外包，沟通外包，应员工要求开工作证明（我分三次开过三份），总机下班后他当总机，每周五带人去买啤酒买小吃招待大家，安排休假与加班，接待总公司来人，接待摄影队。。。。。。还不耽误把我的主管泡上手！！
我知道我的一些国内朋友看到这一段会有不少感慨，可是我的好朋友们，除了感慨你们还能做什么呢？我经历过我知道，环境的光鲜或者破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里面的人；人多人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一个人能做好的事，我们几个人合力也能做到就好。可惜后来我在国内公司的一年里没见过这样的劲头。

5、好片值得一看

该片深深的怀旧情绪能感动每一位观众，尤其是最后一个镜头，相信能把你的眼泪逗下来。该片有情节，但导演的用意不在表现这些，他把温和的嘲弄揉进每一个细节，让你时常会心一笑。注意看那尊肥胖的自由女神像，左手托着汉堡，右手高举的是甜筒冰激凌。在美丽城街头，想日行一善的童子军被法国老太太猛敲脑袋。那只幸存的青蛙爬出尸体堆的场面，总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二战片。。。反正让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对了。这就是法式幽默的精髓吧？
大狗Bruno绝对是一大看点。他的几场最出彩的戏都由 Sylvain 完成，每次在检查和看试片时都能引起哄堂大笑。由于小时候被玩具火车压过尾巴，他始终对火车怀有敌意，看见就要狂吠。由于他要和 Champion 分享同一份食物，所以他对 Champion 也有微微的敌意。最妙的是他被半死的青蛙吓到那场戏，后面同时有火车呼啸而过，动又不敢动，可是还想去吼火车，那份微妙就是《电影的情感时刻》所推崇的瞬间。宫崎骏的电影也时常有这种微妙时刻对吗？我想这就是理论家们常说的戏剧张力吧。
该片的所有自行车都是三维制作，而骑车的人却是二维的，给过来的动画都是完整的人与完整的车，对位组合就由我们电脑合成来完成。真的不容易！！请专业人员想象一下，人总有一条腿在车子那面，人手还要环绕车把手，而且是那种竞赛型的车把手。。。幸亏没有人催我们，这种镜头一般一人一天只能完成一个。
线条也很耐看，全部是灰度模式的，所有的笔触都能表现出来。而且请专业人士多看看固定线条的“随机颤动”，颤动得是那样的。。。。。。随机！！呵呵！但做得很辛苦费事，技术上我不多说了，反正最多时我们有五，六个人在专门处理线条。
再请多看看老奶奶 Souza 的眼镜，眼睛与腮红，眼镜镜片有特效，眼睛有三种特效叠加，腮红晕开，却一定不会晕到鼻子上和美人痣上——我是想说这不难，但很麻烦，这样的“不难的”细节还有很多，如所有角色都有一层布质贴图覆盖，所有人物在环境光变化时都要逐渐变色，所有人物身上都有从受光面到暗面的渐变。。。这些细节都通过一帧一帧的检查得到了保证，而全片是80分钟，大约是11万5千多帧。
该片的歌曲也得了本届最佳电影歌曲提名，我是听不出什么好，可能是听得太多次的缘故吧。但是配器很妙，有揉搓报纸声，有吸尘器的风声，有弹拨冰箱里的铁条声，还有青蛙叫声，与敲奏自行车钢圈声等等，让人拍手叫绝，但保证不会流行。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 Sylvain 对商业动画的态度：极度鄙视。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这毕竟是我的第一部动画电影，与我做的其他商业系列片有太大不同，故此乱发感慨。借此纪念我的那些同样辛苦的同事，那段欢乐的岁月，和那种不计结果，不计代价，自信前行的感觉。

（完）


附一：影片内容

在法国一个不知名的乡村，老奶奶Souza和小孙子Champion相依为命。奶奶无意中发现孩子喜爱自行车运动，便送给他一辆童车，外加一只小狗。岁月流逝，孩子与狗狗一块儿长大，已经是一位颇有实力的自行车运动员。无论刮风下雨，Souza都会陪着Champion在街道上练习，大狗Bruno则呆在家里，由于小时候的创伤而对着过往的火车狂吠与幻想。在环法自行车赛上，Champion与其他运动员奋勇争先，却被两个神秘的黑衣人绑架，并被轮船运往大洋对岸。幸亏Bruno嗅觉灵敏，老奶奶和大狗飘扬过海一路追踪。在美丽城里，他们遇到了三位前爵士歌手姐妹，并与她们同住，但她们怪异的食品与生活方式让大狗实在吃不消。在这里他们终于找到了Champion下落：黑社会布置了一个虚拟环法赛，并让绑架来的自行车手们比赛，以此下注赌博。最后在三姐妹的帮助下，Champion脱离虎口回到故乡。


附二：本片官方网址 www.sonyclassics.com/triplets/

本片图片集 www.imdb.com/gallery/ss/0286244



中国动画网 文/亓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