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第19层(十七一---十九)

      Horror 2005-3-17 19:44
地狱的第17层



  凌晨三点,上海。

  叶萧依然没有睡着,他坐在窗前的台灯下,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741111”。今天又下了一层地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离谜底不远了。

  他打开了刚收到的这条短信———“雪儿要对你说话。”

  身体凝固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仿佛看到了雪儿的脸。

  突然,手机的通话铃声响了起来,他缓缓接通了电话,听到了一个柔和的女声:“叶萧,我是雪儿。请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叶萧的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对着手机轻轻地呼唤:“雪儿,真的是你吗?你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好的,我告诉你。还记得我们毕业以前,被分配到云南去实习吗?当时我们都跟着一个边境缉毒队,在那里参加稽查毒品犯罪的活动。在一次中缅边境的缉毒行动中,不幸出现了意外,贩毒分子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你和我们大部队失去了联系,被武装贩毒分子扣留了。几天以后,我们发现了你的尸体,简直惨不忍睹,你浑身上下都是被注射的针孔,你是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的。”说到这里,叶萧已经泣不成声了。

  雪儿冷冷地问:“你为我报仇了吗?”“不久以后,我在边境逮捕了其中一个毒贩,周围并没有其他警察,我把他拷了起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就是他对你进行了注射,让你在痛不欲生中死去。我非常愤怒,我恨那些家伙,恨到了极点,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为你报仇。”“你开枪了?”“我……不记得了。我想我差点就扳动扳机了。子弹将从枪口射出,把那个混蛋的脑浆给打出来。但是如果我开枪,那我就违反了纪律,甚至违反了法律,因为他已经被抓住了,没有反抗,我不能打死他。”

  “可是,你真的非常想看到他脑浆迸裂的样子。”

  叶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因为我非常恨他。”

  雪儿在电话里大声地说:“所以,你开枪了,你真的开枪了,我看到你开枪了!”“我开枪了吗?”叶萧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可能当时我真的开枪了,但我后来忘了?”“是的,你开枪了!”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那是开枪的声音。

  叶萧呆呆地听着枪响,仿佛自己手中真的握着枪,子弹从枪口旋转着射出,穿破层层的空气,最终打到了自己的心窝里。“我中弹了?”

  叶萧倒在地上,仍然傻傻地看着手机屏幕,只见屏幕上变成了一颗子弹的图案。

  不!他发疯似地跳了起来,用尽全力将手机砸向了墙壁。

  瞬间,手机被他砸烂了,摔成了十几块零件,散落在地板上。

  他终究没有看到地狱的第19层。

  清晨,天苍山。

  一团雾气缓缓飘进了洞窟里,春雨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挺过来了。

  高玄依然在她身边,她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好的,身体仍然缩在睡袋里边。原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高玄只是这么搂着她过了一夜,并没有侵犯她的身体。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高玄,怔怔地说:“为什么你的心像石头一样坚硬呢?”“你醒了。”高玄在她耳边柔声道,“因为你太纯洁了,我只想做个守护天使。”

  春雨不说话了,她伸出手抚摸着高玄的脸庞。有多少女生想要触摸的这张脸,现在就在她的手中,手指缓缓滑过他的鼻尖,直到他的嘴唇上。

  他忽然说话了:“走吧,我们要早点回去。”

  春雨温顺地点点头,钻出了帐篷。他们点起了灯,在洞窟里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这古老的洞窟。外边的天已经全亮了,他们的眼睛在洞窟里太久了,许久才适应了自然光线。春雨最后看了四周一眼,轻声地说:“再见了。”

  虽然清晨的山间异常寒冷,但呼吸着森林里的新鲜空气,立刻使人心旷神怡起来。他们背着旅行包,穿过竹林,又回到了“竹林精舍”的遗迹。很快就找到了来时的那条小径,他们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盘山公路上,帕萨特还好好地停在路边。

  这时他们随便吃了一点干粮,就开着车下山了。下山路更为惊险,但高玄稳稳地把着方向盘,春雨也对他非常信任,不到中午就开到了山间度假村。

  下午,他们沿着公路开回上海,一路上春雨始终保持着沉默,看着冬日里的田野,心里却在想着下一层地狱又会遇到什么?

  他们回到上海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据说有寒潮已经袭到,马路上的人明显减少了许多。高玄没有直接开回学校停车场,而是停在学校后门。他们都已经饿了,就先到“倾城之恋”吃晚饭。

  晚饭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地被消灭掉了,春雨用纸巾擦了擦嘴说:“我们走吧。”

  但高玄依然怔怔地坐着,眼神有些怪异。踌躇许久才说出来:“春雨,既然我们都已经回来了,索性就把以后的事情告诉你吧。”“以后的事情?”春雨听不懂他的话,但心里马上紧张了起来,“什么以后?”“就是马佐里尼从天苍山回到上海以后的事。”“难道你知道?”“是的,但之前我并没有告诉过你。那是因为我担心你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会感到非常害怕。我本来想等我们去了天苍山,发现了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之后再说。”“可我们现在还一无所获。”


  高玄轻叹了一声:“所以,我必须要把那些事情告诉你———1902年8月,马佐里尼带着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回到上海,不到几个月就在租界举办了一场画展。整个画展总共只有一幅油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地狱的第19层》。”“就像他过去画的那些地狱图?”“不,与过去完全不同。据说马佐里尼的这幅画,把总共十九层地狱的景象都给画了下来,特别是第19层地狱。”“那第19层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那位意大利朋友在—里告诉我,马佐里尼在上海的画展只办了三天,总共只有几十个人去看过,都是租界中的外国人。然而,在
画展结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所有看到过那幅画的人,全都离奇地自杀了。”听到这里,春雨差点站了起来:“你是说———任何人只要看过那幅《地狱的第19层》,就会自杀?”

  忽然,她想起了一首名为《黑色星期天》的钢琴曲,许多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无法忍受那忧伤的曲调而自杀了。这是一首真实的曲子,也是真实的故事。“没错,凡是看过画的人全都死了,谁都说不清他们的死因。既然除了马佐里尼本人以外,所有看过这幅画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也没人知道这幅画里究竟画了些什么。到底是因为画的内容过于恐怖呢?还是因为画展过程中出现了其他意外情况?总之这已经是一个谜了。”“最重要的是,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地狱的第19层究竟是什么?”高玄继续说下去:“因为所有死者都看过画展,所以租界工部局认定是那幅画杀死了他们。马佐里尼因此而被驱逐出租界了。”“马佐里尼被赶出了租界?那他去了哪呢?”“当然是回到了欧洲。但是,当他回到欧洲后不久,就产生了精神错乱。也许是因为画画过于投入了,也可能是在中国遭受过意外刺激,总之,他产生了强烈的幻觉,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提前受到地狱的审判。”“疯了?好像画家都喜欢发疯,就像梵高那样是吗?”

  “不,马佐里尼的情况与梵高不同,他在欧洲制造了多起杀人案,后来东窗事发而被关进了监狱。“天哪,他由一个画家变成了杀人狂魔?”

  高玄的脸色异常凝重:“虽然精神病院愿意收治他,但当时的法庭还是以谋杀罪判处他死刑,不久就将他送上了绞刑架。”“他就这样死了?也就是说———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也一起被马佐里尼带进了地狱?”“是的,现在这个世界上,已没人能解开这个秘密了。”

  春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吗?”

  高玄没有回答,低下头一直都沉默着。忽然,他抬头招了招手,叫服务员埋单。

  从“倾城之恋”出来,高玄还是把春雨送回了寝室。周日晚上的女生宿舍热闹了一些,许多女生都看到了高玄,她们既羡慕又嫉妒地看着春雨,互相窃窃私语着。

  一路上春雨始终没有说话,临别时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匆匆地跑上楼梯。

  终于回到了寝室,她放下旅行包,看着清幽睡过的下铺,冷冷地说:“你知道那个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难得出了一次远门,还在山洞里过了一夜,春雨实在太累,便早早地爬上床睡觉了。春雨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

  依然是子夜十二点。

  她恍惚着抓起手机,打开了那条来自地狱的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7层,你将选择1: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这回只剩下一条选项了,“1”是春雨惟一的选择。

  在“1”的回复发出不久,手机的通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立刻接听了电话,听到了那个怪异的声音:“我知道你最想什么事,因为你最恨一个人,你的继父,他对你做了什么?”

  在黑暗的寝室里头,春雨感觉仿佛还在古老的洞窟中。她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颤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张肮脏的脸。她赶紧闭上眼睛说:“那个男人,是一头真正的牲畜。那年我已经十五岁了,我的身体也正在发育,那个男人的眼睛,也从来没再离开我。妈妈也对他非常警惕,时时刻刻都保护着我,使他邪恶的手不敢接近我。但是,有一次妈妈突然生病了,被送到了医院,晚上只有他和我两个人在家。当我睡得正熟的时候,他居然趁黑摸到了我的床上。他身上那股怪味使我醒了过来,但此时他已抓住了我的双手。我立刻大叫着救命,双手拼命挣扎,终于一脚踢到了他。然后我爬到了窗户上,对他说‘只要胆敢靠近我,就马上从楼上跳下去’,他终于被我震住了,只能离开了我的房间。我从窗户爬下来,手里抓着一把美工刀,蜷缩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我恨他!我恨他!就在那个时候,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电话里那个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好像是一根针似的扎进了她的脑子里。“是的,我是想杀了我的继父。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想了无数个杀死他的方法。我读了很多柯南道尔与阿嘉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因为那里面有许多巧妙的杀人手段。我借鉴了那些经典的杀人方法,精心制定出了好几个杀死他的方案。”

  但春雨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她睁开眼睛看了看黑暗的寝室,胸口跳得厉害。“是你杀了他!”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但随后对方就停止了通话。

  她呆呆地坐在床铺上,看着手机屏幕,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窗外,长夜漫漫,北风狂啸,似乎有某些东西飘落了下来。“是我杀了他?”


地狱的第19层



  清晨,春雨朦胧地睁开眼睛时,忽然被一片白光刺到了。她只能眯着眼睛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是一片银白色世界。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隔着窗玻璃望着窗外。天上正飘着无数细小的雪花,扬扬洒洒地飘落到地上。对面的楼顶已经一片白色了,楼下那些树枝上也全是雪,地上铺了层盐一般的雪粒,几个学生已经跑到雪地上玩耍了。

  春雨竟有些激动起来,这座城市已很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然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她的心又冷了下来,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十一岁那年的冬天,那个落雪的致命下午,使她永远失去了父亲。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年的雪,就和现在这场雪一模一样。

  不,这场雪更令她恐惧。

  她这才想起今天还要上班。等到上午九点半,她裹着件厚厚的滑雪衫出门了。

  踏着雪走出校园,一路上到处都是在雪中玩耍的学生们。雪花落在她的头顶,缓缓地溶化成冰水,从她头发上滑落下来。

  赶到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在谈论今天这场雪。连上班的心情都没有了,都聚集在落地窗前,从高处俯瞰着整座城市的雪景。只见无数座高楼都淹没在白色的雪花里,这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景象。

  让春雨感到奇怪的是,今天老板严明亮始终都没有出现,但这正好方便了大家偷懒,下午一到就纷纷提前下班了。

  春雨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手机的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741111”。

  又是来自地狱的短信。过去每次看到这个号码,都是在深更半夜里,怎么今天大白天就过来了呢?她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空,难道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吗?

  春雨赶紧躲在路边一个角落,打开了这条短信———“请立即赶到黄泉九路999号,到达以后回复:1。”

  与过去所有的短信都不一样,居然要叫她立即赶到某个地方去。而且那地名又是如此奇怪———“黄泉九路999号”,世界上有这么怪的路名吗?又是“黄泉路”又是“999”,住在这条路上的人家不被吓死才怪呢。看起来更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啊。春雨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她想到底有没有“黄泉九路”,问问出租车司机不就知道了吗?

  没想到的哥肯定地回答有这条马路,原来这位师傅是个下岗工人,下岗前就在“黄泉九路”边上的工厂里上班。

  还没等春雨决定下来,出租车已经迅速驶向了这条不归的黄泉路。

  路上足足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在郊区一条偏僻的马路上停了下来,四周看起来都是老工业区,而路牌上确实写着“黄泉九路”。

  至于“黄泉九路999号”,正是一家破旧工厂的大门,春雨就在这里下了车。工厂的铁门紧闭,看不到有人的迹象,雪花覆盖了工厂黑黑的厂房,就像到了另一个玄秘世界。

  带着心头的种种疑问,她拿出手机回复了“1”。

  几秒钟以后,新的短信就来了———“你眼前有一个十字路口,先向右转,再一直往前走,过了一座桥以后停下来,然后回复:1。”

  果然,春雨的眼前有一个十字路口,一条横马路穿过的黄泉九路。

  她赶快向右转,沿着横马路一直往前走去。大约走了三分钟,她就看到一座很小的公路桥,只能容纳小型汽车通过,桥下是一条无名的乡间河流。由于天实在太冷了,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雪花已布满了河面。走过这座桥,迎面又是一个十字路口。春雨赶紧掏出手机来,回复了“1”。来自地狱的回音很快就到了———“向左转,一直走下去,会看到一座大门,走进去,然后回复:1。”

  春雨来不得多想,立刻照办了。她沿着左面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四周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全是荒芜的工地或农田。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座大门,门口还挂着一块很考究的牌子,上面题着某位名作家的字———“才智学院”。

  她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前几年在报纸上看到过。当时是一所非常火的民办大学,后来因为资金的原因关闭了。原来这里就是“才智学院”过去的校园。

  春雨在学院大门口徘徊了几圈,这里实在太荒凉了,根本就见不到人烟的迹象。学院造在这种没有人气的地方,想不关门都难啊。但不管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她都必须要闯一闯。于是她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学院大门。

  里面确实是校园,有好几栋气派的教学楼,还有干枯了的大片草坪。只是全被白雪覆盖着,又没有一个人影,看上去更像是个废墟。

  一粒雪缓缓地飘到了她的眼睛里,冰凉的雪水融化在瞳孔中,她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鬼学校”。

  春雨屏住呼吸,掏出手机来回复了“1”。

  地狱的回音立刻就到了———“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8层。”

  下午四点,叶萧站在高耸的写字楼底下。雪花沾湿了他的警服,他的目光像鹰一样穿过下雪的天空,对准了19楼的窗户。

  是的,叶萧还活着。

  昨天凌晨,他面对地狱摔碎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清晨他又悠悠地醒了过来。他努力使自己清醒,回想着七年前的那段记忆。他甚至还给远在云南的同事打了个电话,终于使自己全都想了起来———那一年在云南,他用枪指着毒贩的头,但他并没有开枪,他缓缓放下了枪,将毒贩押回了警察局。


  对,《七宗罪》最后那一幕并没有发生,他也没有像布拉德·皮特那样愤怒地开枪。在那个生死一线的瞬间,他以理智压倒了仇恨,完成了作为警察应有的职责。

  然而,地狱游戏还没有结束,他必须要尽快地查出“741111”号码背后的秘密。

  在所有出事的女生里面,可以确定素兰是最早开始玩地狱游戏的。

  而春雨又提供了素兰出事前打工的公司,那家公司又是主要从事短信业务的,这使叶萧注意起了这家公司。他先调查了这家公司的来历,是几个月前刚刚成立的,公司的老板叫严明亮,毕业于春雨他们那所大学,曾经在欧洲留学多年,刚刚回国不久。

  今天上午,叶萧带着公安局的介绍信,去电信移动部门调查了严明亮公司所经营的业务,发现这些业务都是合法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接下去的业务记录里,却让叶萧有了意外的发现。原来严明亮在两个月前,曾经开发过一个名为“”的短信游戏,并为此注册了一个“741111”的号码,但由于没人看到过游戏的内容,所以始终都没有运作起来。

  这个发现让叶萧非常激动。“”就是“地狱”的意思,“”短信游戏当然就是地狱游戏,而严明亮注册的“741111”的号码更是铁证。

  躲在地狱背后的幽灵就是严明亮?

  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叶萧必须要抓住他问清楚。

  现在,叶萧已经走进了写字楼,坐着电梯前往严明亮的公司。

  但这时公司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一个女孩子在上网聊天。女孩看到一身警服的叶萧很紧张,因为她也不知道严明亮在哪里。

  叶萧又问起了素兰的事情,这女孩对素兰还有点印象。她紧张地说:“素兰在这里只做了一个月,但严老板非常器重素兰,让她帮忙一起做短信游戏的开发。”“你知道是什么短信游戏吗?”“只知道游戏的英文名称叫,是我们老板自己策划开发的,甚至自己编程制作的。我们员工都不知道游戏的内容,也从来没人看到过游戏。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款游戏最终没有开发出来,而素兰也不再来公司上班了。”“素兰用过的办公桌在哪里?”

  女孩指了指靠窗的座位。叶萧走到那张桌子边,发现台子上还有一张春雨的卡片。“这里现在是一个叫春雨的女大学生在实习。”女孩怔怔地说。

  卡片上有春雨的照片,叶萧当然知道她是谁。没想到春雨居然也在这里上班,那天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忽然他握紧了拳头,当力量攒到最大的时候,他又放开了拳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拨打了春雨的号码。然而,叶萧听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心又抽紧了起来。他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但春雨的手机始终都无法接通。春雨究竟在哪里呢?

  叶萧焦虑地看着窗外,一粒雪融化在了玻璃上……

  此刻,春雨正在地狱的第18层。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这是南方许多年都不遇的大雪啊。空空荡荡的校园里飘满了雪花,寂静的像墓地似的。

  春雨已经走进了“才智学院”的大门,绕过那片被枯草和白雪覆盖的大草坪,来到了学校主大楼跟前。

  她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到底是被催眠了还是被洗脑了?仅仅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就跑到该死的“黄泉九路999号”。又像小孩子过家家捉迷藏似的,被那些个短信牵着鼻子走,一步步走到这个不见人烟的鬼地方来,现在弄得她已经迷失方向了,更别说找到回去的路了。正当她开始后悔的时候,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依然是来自地狱的号码———“请进入主大楼,沿着走廊向右走,进入多功能大教室,从大教室腰门出去,沿着一条石子路继续走,直到进入图书馆大楼,然后回复:1”看着这条短信所指示的路线,春雨都有些头晕了。究竟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这黑暗的大楼里不知藏着些什么东西,现在如果回头的话恐怕也迷路了。

  既然已经进入了地狱的第18层,那就继续走下去吧。离那个最后的秘密,应该只有一纸之隔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大楼,里面的走廊黑乎乎的不见天日,只有尽头处还有一线暗光。她照着短信的指示,沿着走廊一直向右走,可这栋楼大得要命,在走廊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栋敞开着的房门,里面正是多功能大教室。

  大教室里有十几排座位,起码可以坐一百多个人。但座位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正面墙壁上的黑板也都破碎了。春雨小心翼翼地穿过教室,果然发现了一扇腰门。从这扇门出去,后面是一块绿地,种满了各种树木,只是现在都枯着叶子,树枝上积满了雪粒。

  绿地中间有一条石子路,虽然落了一层雪,但跟旁边的草地还是能分辨出来。石子路弯弯曲曲的,又要穿过两边的树丛,所以一眼看不到头。春雨转了好几个弯,终于看到了一座图书馆大楼。

  底下的大门敞开着,她便走进了这座图书馆。里面铺的全是大理石,虽然蒙着厚厚的灰,但感觉还是挺气派的,只是现在看不到一本书。春雨掏出手机来回复了“1”。

  地狱短信很快就回来了———“穿过图书馆,沿着林阴道一直向前走,直到一栋四层的宿舍楼,走进309房间。”


  春雨注意到这条短信的结尾,并没有注明回复“1”,那么如果她抵达以后,对方又怎么知道呢?

  不管那么多了。她穿过了宽阔的图书馆,后面果然是一条林阴道。

  这条林阴道长得吓人,她足足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头发上落满了雪花,终于发现了一栋四层的宿舍楼。

  看不出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宿舍,只觉得在雪中特别可怕,像是欧洲中世纪的堡垒。她拂掉头上的雪花,缓缓走上了楼梯,扬起了一地的尘土。走到三楼,从公用的走廊穿过去,一直走到底才是309房间。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一下子就给推开了。

  房里的光线特别昏暗,里边放着三张上下铺的铁床,床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六人住的寝室,不知道住过这房间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到地狱里去了呢?

  忽然,她有了一种绝望的感觉,似乎变成了宫崎骏画笔下的女孩千寻,突然走进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却见不到一个人影,然后便被拖进了另一个世界……

  但春雨却有了新的发现,在寝室的窗台上有一个塑料袋,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她赶快走到了窗台边,打开了那个塑料袋,发现里面居然有两包蛋糕,全都是真空包装的,还有一瓶可口可乐。

  该不是两年前的学生忘了把早饭带走吧?

  她看了看蛋糕的生产日期,居然正好是昨天!她怕自己是不是把年份看错了,但没有看错,就是昨天生产的。

  可口可乐的生产日期也是前几天的,昨天生产的蛋糕,那肯定是今天才买的。照这么说,在今天上午,不,可能就是刚才———有人把这些食物放到了窗台上,专为等待她的到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些东西究竟是谁放的呢?是地狱里来的食物吗?

  这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春雨也感到自己有些饿了,难道这蛋糕是专为她准备的晚餐?

  既然什么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那也就不要推辞了地狱的款待了。

  起码也要做一个饱死鬼。而这蛋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因为春雨经常吃这个牌子的,知道随便哪个超市里面都有卖的。

  她打开了蛋糕的真空包装,拉开了可口可乐,就在这间寝室里,吃了一顿特殊的晚餐。

  在吃完这些东西以后,春雨才发现塑料袋里面还有一张纸片,上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字———“晚餐后,走出宿舍楼,向右拐弯进入体育馆,在游泳池边停下来。”这回怎么不用短信了,而用了最古老的方式———小纸条。

  纸片上的字迹很平常,看不出是谁写的,甚至看不出写字人是男是女。但吃饱喝足了的春雨又恢复了力气,她立刻就走出了这间寝室。

  按纸条的指示,她向右拐到了一条小路上,果然见到了一栋很漂亮的建筑,应该就是“才智学院”的体育馆了。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依然飘荡着雪花。真是一个特殊的雪夜啊!

  学校体育馆的大门敞开着,春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居然开着灯。在灯光的指引下,她先经过了一片室内篮球场,两边的座位都很整齐,篮球场的木地板还像新的一样,只是有很多灰尘。

  春雨径直从篮球场上走了过去,看着两边的看台,那感觉真是太奇特了。篮球场最后有个小门,她穿过这道小门,迎面就看到了一方游泳池。但更令人吃惊的是,游泳池里竟然放满了水!

  看起来这水还十分清澈,应该是刚刚放了不久。游泳馆里异常空旷,高高的天棚底下吊着十几盏大灯,春雨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可怕的回声。忽然,春雨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墙壁,在游泳馆雪白的墙壁上,红色的油漆写着一行大字———你心底最深的秘密这是一个致命的拷问———春雨颤抖着看着这行字,几乎跪倒了下来。那行字写得很大,每个字大约都有一平方米大小,写在高高的墙壁上特别刺眼。

  是的,那八个大字像刀一样,深深扎进了她的眼睛里,红色油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鲜血。春雨只能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游泳池边上才停下,心里默默地念着:“心底最深的秘密?”

  突然,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她用颤抖的拇指打开这条短信———“杀了他!”

  在看到这三个字的同时,耳边仿佛响起了某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恍惚地看着整个游泳馆,似乎从天棚一直到池底,都在反复响彻着:“杀了他!”

  对,再也不要隐藏了吧,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杀了他!”

  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这个秘密,许多年以来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非常想杀了那个人:她的继父。

  那是一个浑身怪味的男人,总是用肮脏的目光盯着她身体上突出的部位。在妈妈住院的那个夜晚,他真的趁机动手了。是春雨以死来威胁才保护了自己。是的,她恨他,恨极了他,恨到要杀了他。她想那个男人就算死一万次也绝不可怜。她想用各种方法来结果了他,同时又不露出自己杀人的马脚。而继父并未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依然用那种目光盯着她。就在某一天晚上,当春雨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那个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张厚厚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可怕的气味直冲到她的脸上。春雨拼命地挣扎着,但她根本就拗不过继父强壮的手臂。那个男人还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喊出救命。


  就在春雨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厨房里的切菜刀。虽然那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她,但却漏过了她的左手。她伸出手艰难地抓住了那把刀,再向身后深深地捅了一刀。她感觉刀刃进入了某个柔软的身体,一股黏黏的热热的液体立刻喷到了她的手上。那双手仍紧紧地抓着她,但后来渐渐地抽搐了起来,直到被春雨挣脱了出去。刀已经掉到了地上,春雨颤抖着回过头来,看到了那张完全扭曲的面孔。那个男人依然在抽搐,腹部已经染成了红色,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春雨已完全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死人———是的,杀了他。

  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忽然,春雨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接着她就闻到了那股气味。

  男人的脚步声在游泳馆内来回地飘荡着,似乎泳池里的水也跟着荡漾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了春雨面前,露出了那张丑陋的脸。———继父回来了。

  春雨的眼睛睁到了最大,瞳孔里映出了那个男人的脸,他的腹部似乎还是一片血红。他冷冷地看着春雨,突然轻声地说:“轮到你了。”“不!”

  春雨惨叫了起来,向后退了一大步,忽然感到脚底什么都没有,原来后面就是游泳池。

  她一下子就掉到了泳池里,冰凉的池水吞没了她全身。更可怕的是她掉到了深水区,足足有三米多的水深,而她根本就不会游泳。

  穿着厚厚的滑雪衫,春雨沉到了冰凉清澈的水底。她没有像所有溺水者那样挣扎,而是平静地躺在水底的马赛克上。接近零度的池水像是寒冷的北大西洋,她看到泰坦尼克号的落水者,漂浮在冰山下的海底。

  那个女孩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孔,长发像黑暗的海藻一样,随着水流而缓缓飘荡。冰水凝固了她的皮肤,将使她永远保持着青春,妈妈和一群美丽的海妖来到她身边,为她唱起一首大西洋之歌……

  突然,一个黑影跃入了游泳池中,虽然刺骨的池水让他颤栗,但他已看到了水底的春雨。他憋着气潜到了池底,双手抱着春雨的腰和大腿,艰难地将她缓缓托起。

  春雨终于被托出了水面,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幸好刚才她一直屏着气,所以嘴里并没有呛到水。那双有力的手将她推到了岸上,她浑身都被浸湿了,仰面躺在地上,因为刺骨的寒冷而全身颤抖。

  突然,她感到一双火热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巴上,阵阵热气直灌入她的气管。她下意识地知道了那个人,于是她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后背,不愿意让彼此的双唇分开。这时已经不是人工呼吸了,而是两个人深情的热吻。“高玄……高玄……”

  春雨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终于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是的,她看到了高玄的那双眼睛,他正忧伤地注视着她。当看到春雨睁开了眼睛,不禁轻声地说:“你醒了?”

  寒冷的刺激已使她说不出话来,嘴唇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但她的眼睛却是柔情似水。

  高玄实际上正赤裸着上身,刚才他是脱了衣服才跳下泳池的。春雨身上的滑雪衫已经湿透了,他赶紧把春雨的衣服脱了下来,只剩下几件贴身的内衣。然后,他用自己的汗衫为春雨擦了擦水,再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春雨身上。

  现在,春雨身上穿着高玄的毛衣毛裤,而高玄自己却还赤裸着上半身。他艰难地背起了春雨,在她耳边轻声说:“坚持住,千万不要睡着。”

  高玄背着她跑出了游泳馆的后门,外面是被白雪覆盖的大操场,黑暗的夜空里正飘舞着雪花,宛如电影才有的美妙场景。这真是一幕奇特的景象:在漫天的飞雪中间,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背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孩儿,跑过幽灵般寂静的校园。

  黑夜里的校园大得吓人,而且又没有灯光,高玄只能凭借记忆,在雪地上踩出一条小路,终于冲出了“才智学院”的大门。

  大门外停着高玄的帕萨特,他将春雨放到了后座上,然后开足车子里的暖气,迅速掉头离开了这里。

  在雪花纷纷的黑夜里,高玄赤着上身把着方向盘,飞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小路。地上的泥雪高高飞溅而起,帕萨特就像一头雪夜里的豹子,终于驶出了这条黄泉九路。

  高玄没有带春雨回学校,而是把车开到了苏州河边的大楼。他背着春雨走进了他的画廊,沿着楼梯一直到了三楼。这是套宽敞的个人住房,起码有一百多平方米。他将春雨送进了浴室,这时她终于缓缓苏醒了过来。高玄轻声说:“快点洗个热水澡,否则你会生病的。”

  这时春雨已经冻得像块冰了,她脱下了高玄的那些衣服,立刻泡在了充满热水的浴缸里。她的脸像雪一样苍白,血管几乎都要凝固了。她闭上眼睛沉在热水里,让热气渗透进毛细血管。浴室里被水蒸汽覆盖住了,她的意识却还停留在游泳馆里,感觉自己仍然躺在冰凉的水底。直到泡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才恢复了正常的体温,皮肤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浴室门口放着一些干净的女人衣服,这是刚才高玄到外面专为她买回来的。她穿上衣服走出浴室,感到自己都快要累晕过去了。

  高玄已经为她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她像是做梦一样躺到了床上,高玄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又给她喝了一杯热咖啡,然后关灯走出了房间。在春雨沉入睡梦之前,嘴巴里自言自语地说———“你已通过地狱的第18层,进入地狱的第19层。”


  地狱的第19层在冰海中漂浮了很久,春雨终于缓缓浮出了水面。

  眼皮依然是那么重,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氤氲的光线。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伦勃朗的《夜巡》,在近似舞台效果的光线下,一群十七世纪的荷兰人正巡逻着城市。她艰难地支起了身子,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她进入了地狱的第18层,一间关闭了的民办大学,按照短信与文字的提示,她来到了学校的游泳馆里。在放满了水的泳池边,她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这时死去多年的继父出现了,那个男人又一次来到她面前,让她绝望地掉进了泳池中。就在她即将要淹死的时候,高玄跳入水中救了她,将她带到了这里。对,这里就是高玄的家,下面就是他的画廊。

  春雨双手抱着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通过地狱的第18层了,那么什么又是地狱的第19层呢?

  这时她又想了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机,连同被浸湿了的衣服,全都留在了那个游泳馆里。对她来说,地狱游戏已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地狱,某个幽灵依然在等待着她。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原来是高玄。他看到春雨已经醒来,立刻坐到了床边说:“感觉还冷吗?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春雨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抱住了他,喃喃地说:“现在我很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

  高玄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只要你没事就好,如果你也发生了意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昨天晚上,你怎么也会到了游泳馆里?”“因为,我也收到了地狱的第18层的短信,地狱短信把我带到了那个学院。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我穿过空荡荡的校园,最后来到了游泳馆里,却看到你掉进了冰凉的池水中。我立刻就脱下衣服,跳到游泳池里把你救了上来,然后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春雨明白了。但她还有一个疑问:“昨晚在游泳池边上,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哪个男人?”“一个高大丑陋的中年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他来到我的面前,使我掉到了游泳池了。”“不,我没有看到过其他人。我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游泳池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然后,你恐惧万分地后退了一步,就掉进了游泳池。”春雨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当然不存在。”

  她摇了摇头,深呼吸着说:“难道是我的幻觉?”

  高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你想像中的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呢?”

  春雨又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当时脑子里的幻想———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杀了自己的继父吗?

  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而记忆则越来越清晰。不,她不记得有那样的夜晚,她的记忆里没有那么多血,也没有那么锋利的刀子。

  突然,她记起了那个夜来香盛开的晚上,她的继父整整一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依然没有踪影,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和妈妈重新过上了平静的生活,那个男人也没有再来打扰她们。

  在春雨考进大学的那年,妈妈不幸得了癌症,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她终于告诉了春雨———原来那一年继父并不是失踪,他是在外面有了情妇,与人家私奔到了广东,后来又去了国外定居,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不久,妈妈就去世了。

  对,她并没有杀死继父,是他自己离开了家。

  而那个杀人的夜晚,仅仅存在于春雨的幻想之中。

  现在,她已经战胜了这个幻想。

  春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来的噩梦,应该可以终结了吧。

  照这么说,那天在地铁里见到死去多年的爸爸,在校园里见到继父的影子,全都是自己的幻觉和妄想,大概都是地狱游戏造成的吧。

  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高玄说:“谢谢你,让我想起真实的记忆。”“你的记忆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在恐惧中产生了妄想而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吧,等我回来。”高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是有些发冷,她仍拉开了窗帘,窗外积雪的反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雪依然在下,窗下静静流淌着苏州河,无数的雪花飘到了河面上,又迅速地被河水吞没。河堤边的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远处的铁桥上不停地穿行着汽车,对面同样是一排旧式的大楼,视线再往后就被几栋高楼遮挡住了。

  她看到一只麻雀飞过雪中。

  雪花在医院里飘舞着,许文雅隔着窗户看着天空。她的头发梳得很光滑,自然地披在肩头,就像头温顺的绵羊。

  叶萧和文医生就站在病房的门口,他们互相点了点头,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在外面长长的走廊里,叶萧轻声说:“你打电话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不,我有了新的发现,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等一下,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春雨失踪了。”“她失踪了?”“我已经找了她整整一天了,手机也一直打不通。上午,我到学校里去找过她了,同学们说她整整一夜都没回寝室,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叶萧自顾自地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你说她会不会旧病复发?”


  文医生沉思了许久说:“虽然这种病复发比例很高,但根据我对春雨的了解,我觉得不太可能。半年前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对她的心理做过深入的分析,虽然她内心深处始终有某处阴影,而且不愿意告诉别人。但她自我控制的意识很强,不是那种精神脆弱的人。”“好吧,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你又在许文雅身上发现了什么?”

  “上次你已经知道了,我一直在用‘以毒攻毒’的办法,通过手机短信治疗她的精神狂躁。主要就是建立她与人沟通的信心,同时克服她的恐惧心理。我深入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发现她在玩地狱游戏时,脑子里总是产生各种声音,就像真有个人在耳边对她说话似的。到了医院以后,她仍然常有这种感觉,并以猴子来指代那个对她说话的人。”

  叶萧有些不耐烦:“这能说明什么?你上次不是说这是心理阴影吗?”“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但有的人会遇到一些特殊的刺激———如果说我们的心理阴影是魔鬼,而这个魔鬼一直被锁在保险箱里,现在有人给了你一把钥匙,迫使你把那个魔鬼释放出来,你明白了吗?”“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些?”“好吧。简单地说,这把打开许文雅内心的钥匙就是———心理控制。”“心理控制?”“对。达到心理控制的手段有很多,最常见的是暗示与催眠。”文医生也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的雪花说,“暗示———就是人们为了某种目的,通过语言、手势、表情、行动或某种符号,用含蓄的、间接的方式发出一定信息,使他人接受所示意的观点、意见,或按所示意的方式进行活动。一般情况下暗示者是主动的、自觉的,受暗示者是被动的。在黑暗、恐惧的环境中,人们比较容易接受暗示。”

  叶萧倒吸了一口气说:“你是说许文雅受到了某种暗示?那发出暗示的又是谁?”“当然就是地狱短信了。从地狱的第1层到第19层,整个都是一个暗示的过程。事实上人类大脑接受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成为某种暗示,手机短信当然也是一种信息。我通过短信与许文雅交流,其实也是一种暗示疗法。我发现她所玩过的地狱游戏,有着非常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我明白了,那么催眠呢?”

  这时,叶萧心里想到了一部叫《催眠》的日本恐怖片。

  “暗示在我们的生活中无所不在,而且大多数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

  而催眠必须要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使人进入类似于睡梦的状态,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特殊的暗示。”“特殊的手段就是催眠术吗?”“你认为什么是催眠术?那些用某个小摆钟或是巫术般的仪式才是催眠术吗?不,催眠术有许多种手段,不一定要面对面地进行。”“这么说,通过手机短信也可以进行催眠了?”

  文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此前尚没有任何这样的报道和病例,但我觉得许文雅很可能是———全世界第一个被手机短信实施了催眠,并导致精神分裂的病例。”

  听到这种骇人听闻的推论,叶萧不禁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全世界第一个被手机短信实施了催眠的人,应该是素兰;而全世界第一个因此而自杀的人,则应该是清幽。”“目前,我还不太清楚通过手机短信进行催眠的细节。但这种具有强大催眠作用的短信游戏,绝对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否则不可能把正常人变成精神分裂。”

  这时叶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狱游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文医生的推测没有错,那绝对是经过精心策划出来的。

  文医生继续说下去:“催眠的程度一般分为浅催眠、中度催眠和‘梦行’三级。在许文雅玩地狱游戏之初,所经历的是浅催眠,当时她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非常有趣。但这时她已经接受了暗示,对地狱短信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必须不断进入地狱的下一层。然后就是中度催眠,这时她已离不开地狱短信了,有了越来越多的幻觉和妄想。最后就是催眠的最高一级———‘梦行’阶段了,当她进入地狱游戏时,实际上已处于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她的意识完全被短信控制了,对自己妄想出来的情景深信不疑,最后的结果就是精神分裂,永远陷在被深度催眠的‘梦行’阶段了。”

  听到这里,叶萧的汗毛都已经竖起来了。到现在他才明白,当自己在地狱游戏中漫步时,已经被实施了浅催眠和中度催眠。这有点类似于未来电子游戏中的虚拟体验,通过在大脑上插上电极,让电脑直接与人脑交流,使你在玩游戏的过程中身临其境,好像真的到了某一个幻境之中。其实不过是电脑给你的综合刺激,使你产生了虚拟的幻觉。

  他又想到了昨天凌晨,他在地狱游戏中发生了许多幻觉,仿佛真的见到了雪儿,甚至产生了自己枪杀毒贩的强烈妄想,这大概就是最可怕的‘梦行’阶段了吧。如果当时他不把手机摔碎,大概结果就是精神分裂,或者是和清幽和素兰她们一样。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那么会不会因为‘梦行’而自杀呢?”“完全有可能。当可怕的妄想充满了你的大脑,内心完全被地狱短信所控制时,那包括自杀在内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叶萧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可设计地狱短信游戏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人绝对是个天才,既具有心理学方面的丰富知识,又精通计算机编程与游戏开发。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人非常疯狂!”麻雀飞走了,天空中继续飘着雪,一条驳轮冒着漫天风雪,从蜿蜒的苏州河上驶过。眼前所有这些景象,酷似高更的一幅油画。


  春雨离开了窗户,缓缓地走出了小房间。外面是个非常大的客厅,摆着各种欧洲古典式的家具,房子的装修也是欧洲古典风格的,就连墙上涂的颜色,感觉也像电视里看到的凡尔赛宫。而这栋楼本来就是三十年代建造的,所以高玄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回到了十九世纪的欧洲。房间里摆着许多油画,全都是十九世纪的古典风格,不知道是不是高玄自己画的。这些油画使房间看起来更像是宫殿,画中许许多多张欧洲人的面孔对着春雨,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神态都是那样奇特,好像在这间屋子里都有了生命似的。

  突然,春雨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在所有这些油画的右下角,都用铅笔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19”。

  这些数字看起来像是作者签名,在画中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为什么要在所有油画签名的地方写上“19”呢?但接下来的发现更让人吃惊,在所有家具上也镶嵌着“19”这个数字。比如一个欧洲式的大壁橱,在门把上镶嵌着金色的“19”;在沙发侧面的护手底下,也镶嵌着一个金色的“19”;在写字台的转角处,也有一个金色“19”。

  所有在家具上的“19”都有一定的装饰性,就像英文的书写体那样,用镀金的铁条镶嵌在家具表面。

  带着对于“19”的疑惑,春雨缓缓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这里应该就是高玄的卧室了。这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简直就像欧洲城堡里的贵族房间。更奇怪的是这房间没有窗户,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暗室,全靠头顶白色的灯光照明。

  在卧室正对着大床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的油画,春雨立刻就认出了油画里的人———马佐里尼。

  是的,她看到过马佐里尼的照片,就是油画上的这个欧洲男子。他的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那双迷人的眼睛真的很像高玄啊。

  高玄为什么把马佐里尼的画像对着自己的床呢?

  忽然,她觉得画中马佐里尼的眼睛还在看着什么,她顺着想象中马佐里尼的视线向后看去,发现正对着一张大衣橱。大衣橱足有两米高,门上有面落地镜子,对面墙上的马佐里尼画像,正好被照在了镜子里。

  春雨感到有些奇怪,她缓缓地走到大衣橱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里面还衬着厚厚的衣服,因为房间里开着很足的空调,所以并不感到太冷。

  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眼睛睁得不是很大,目光略微有些慵懒。但脸色还是过于白皙了,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感到脸庞有些扭曲了———奇怪,她死死地盯着这面镜子,好像镜子后面还藏着什么,似乎听到了一些轻微的细语。“谁在和我说话?”

  春雨紧张地回头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和声音。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马佐里尼的画像上,难道是他在和自己说话?

  不,马佐里尼盯着的是这面镜子。

  于是,春雨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她不知道这面镜子后面藏着什么,但她必须要打开来看一看。

  她打开了大衣橱。

  大衣橱里面并没有任何衣服,而是一扇小小的暗门。

  春雨忽然激动了起来,她知道马佐里尼为什要盯着这面镜子了。她轻轻地伸手推开了这扇门,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暗室。

  屏住呼吸,她小心地跨进大衣橱门,进入了这间秘密的暗室。

  暗室里不见天日,春雨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电灯。这是间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家具,实际上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油画几乎占据了整堵墙面,画的长度几乎有十米,高度也有二米多,放在暗室里更像是洞窟里的壁画。

  春雨是从画的左面开始看起的,这是一幅欧洲古典主义风格的油画,无论色彩还是线条都非常写实,只是画的背景非常阴暗,似乎是一座莽莽的黑森林,或者是地下的某个山洞。

  画面一开始是个西洋女子,她被两个妖怪一样的人抓住,铁钳正在拔出她的舌头。“拔舌地狱!”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没错,这幅画面酷似在古代洞窟里见到的壁画,正是《十九层地狱图》里的第一幅,也是地狱的第1层。

  春雨按捺住心里的紧张,依次从左往右看去。下面所有的画面都是如此,按照地狱的排列顺序,从地狱的上9层到下9层,把每一层地狱的景象都展示了出来。

  虽然,天苍山洞窟里的《十九层地狱图》是中国画的技法,而眼前这幅画完全是西洋油画的技巧。但无论是人物还是构图上,看起来几乎都差不多,可以说是中国画的西洋油画版。如果说有不同的话,那就是油画所展现出来的效果更恐怖,给人的视觉冲击和震撼力也更强,看到后来居然有了一种恶心感。幸亏春雨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否则早就要呕出来了。

  看着眼前这幅可怕的油画,她从左面地狱的第1层数起,现在已经数到了地狱的第18层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又产生了游泳池底才有的冰凉感觉,因为最后的答案就要解开了。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现在,春雨已经看到地狱的第19层了。

  这张巨幅油画的最右端,一对男女正在深情地拥抱着。那男子是个三十多岁的欧洲人,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穿着件欧洲中世纪贵族的长袍。春雨立刻就认出了他———马佐里尼,画中的这个男子就是马佐里尼!画中的女子是个中国人,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一头瀑布般的乌发垂在肩上。但更让春雨感到吃惊的是,画中的女孩长得非常像自己,尤其是那张白皙的脸庞,削瘦的脖子,忧郁的双眼。而春雨现在身上穿的白色长裙,恰好与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春雨恐惧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面对着一面镜子似的,看着地狱的第19层里的女子———同样是长发披肩,同样是白色长裙,同样是那张脸庞,同样是那双眼睛。好像画家就是以春雨为模特,画下了眼前的这幅画。她呆呆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她双臂环绕着马佐里尼,两个人含情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他们分明是最亲密的爱人,似乎已经历了无数劫难,永远都不能分离。

  不,春雨忽然有了另一种感觉,在马佐里尼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某种邪恶?

  天哪,她这才发现了马佐里尼的真实面目,他拥有魔鬼般的邪恶,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女孩,使她无限深情地爱上了自己。

  耳边忽然又响起了那个致命的问题———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此刻,春雨已经知道了答案:地狱的第19层=爱上魔鬼这时她像虚脱了一样坐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当你进入地狱的第19层,就会爱上最邪恶的魔鬼。”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你终于发现了最后的秘密。”

  春雨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似的,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阴影中的脸庞———高玄。“这个人非常疯狂?”

  叶萧看着外边的雪,北风猛烈了许多,雪花疯狂地乱舞起来,全都融化在了窗玻璃上。

  文医生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如果不是这么疯狂的人,怎么会想到发明这样一种游戏呢?而且还造成了这么可怕的后果———天才往往都是疯狂的。”

  叶萧忽然想起了严明亮,他还不清楚那个人的底细,但已经委托同事去调查了。难道严明亮就是那个“疯狂的天才”?

  文医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些情况要告诉你。到我楼上的办公室去吧。”

  他们很快来到了楼上,文医生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了一封—。

  叶萧看了一眼说:“全部是英文,我没时间细看了,你说说吧。”“昨天晚上,英国一家精神病院给我发来了—。最近这些天,因为研究许文雅的病例,我查阅了国外大量的相关资料,还给欧美许多著名的精神病院发去了—,询问他们是否有类似的病例。但到目前为止,国外似乎也没有类似许文雅这样的病例。但我在—里说明了这种罕见的地狱妄想。英国的这家医院,就因为这个原因,给我发来了这份病例资料。”“关于地狱妄想的病例?”“是的,这家医院在三年以前,曾经收治过一个年轻的男病人。该病例具有某种家族病史,从小就极度自恋,认为自己是最完美的。他长大成人以后经历了某件挫折,内心变得更加阴暗,经常产生幻觉和妄想。英国一位最著名的精神病专家,曾经专门研究过这个病例,通过长达好几个月的催眠治疗,渐渐发现了他内心隐藏的东西。该病例病人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类,而是尼采所说的‘超人’。但更为奇特的是,该病例病人有着极其罕见的地狱妄想,他认为除了十八层地狱以外,还存在着地狱的第19层。”“地狱的第19层?”

  “对,他认为每个人都将经过地狱,但在前面的十八层地狱中,都会因为种种罪孽而被淘汰,只有最勇敢坚强的‘超人’才能到达地狱的第19层。当然,这种妄想深埋在他心底,平时从来不显露出来。那位英国专家是在对他治疗的过程中,很偶然地发现了这一罕见的妄想症状。”但叶萧还是有疑问:“既然这个人把内心的妄想隐藏得很深,又是怎么才会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呢?”“这是因为一起刑事案件。据说他在家里安装了偷窥的望远镜,偷看对面楼房里的每一户人家,他发现每一个窗户里都发生了罪恶的事情。比如丈夫虐待了妻子,主人强暴了菲律宾女佣,子女殴打了年迈的父母等等。这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私下里都非常肮脏,而这些人都逃脱了惩罚。”“听起来就像是希区柯克的《后窗》。”“是的,他也给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打了电话,但不仅仅是在电话里讹诈,更可怕的是,他在电话里对他们实施了催眠。是不是很奇怪?通过电话也能催眠?这大概和手机短信催眠是一样的道理。他实施的电话催眠相当有效,使那些人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和妄想,结果有人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而自杀。英国警方介入了调查,根据死者的电话记录找到了打电话的人,发现了实施电话催眠的真相。本来英国法庭是准备要起诉他的,但后来又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这才发现了他的地狱妄想。”

  文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叶萧已经走到了窗边。他看着大楼对面的一栋住院楼,一排排窗户展现在眼前,每一扇窗户里都有精神病人在看着他。隔在他们之间的,是漫天的雪花。

  突然,叶萧新换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感觉非常别扭:“喂,是叶萧警官吗?”“你是哪位?”“我是严明亮,能和你谈谈吗?”

  高玄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在这间秘密的暗室里,他的眼睛竟有些可怕起来。他缓缓地走到春雨面前,将手伸向了她的额头。但春雨却后退了一大步,几乎退到了那幅画上。她颤抖着看着高玄,好像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高玄露出了奇怪的微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就是一个字———爱!”“爱?”“是的,你知道你身后这幅画是谁画的吗?就是马佐里尼本人———当年他从天苍山回到上海,曾经举办过一次画展,挂出来的就是这幅油画,名字就叫《地狱的第19层》。”“可你为什么骗我?明明这幅画就在你的手里,明明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却还让我到处去寻找,让我经受那么多恐惧!”


  高玄又一次伸出了手,抚摸着春雨的头发说:“对不起,从我出生的时候起,这幅画一直就挂在这间暗室里,因为———我是马佐里尼的后代。”“马佐里尼不是意大利人吗?”“是的,但我也说过———当他在天苍山隐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地的美丽女子,他们深深相爱,并一起到了上海。”“就是画上的这个女子?”春雨又回头看了一眼,颤抖着说,“她长得怎么这样像我?”“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马佐里尼已经和她秘密地结婚了,后来还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我的曾祖父。

  马佐里尼被绞死以后,女人独自带着儿子长大,并一直在上海居住。三十年代,他们买下了这套房子,就把马佐里尼留下来的这幅画,一直放在这间暗室里,不准让任何外人看到。我是在这房子里长大的,从小就看着这幅画,我觉得马佐里尼一直在对我说话,他的灵魂始终都飘荡在画中。”“你有十六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怪不得你的眼睛像欧洲人,特别像马佐里尼。”“是的,我之所以瞒着你,是因为我曾发誓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高玄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像梳齿一样在她发丝间穿梭。他又贴到了春雨的耳边:“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知道我迟早会爱上你的。但我又不能说出秘密,只能一直暗暗地帮助你,用特殊的方式让你知道马佐里尼,带着你去天苍山寻找古代壁画,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发现秘密。其实,我刚才说出去买点吃的,就是为了让你有单独行动的机会。我想以你的聪明,一定会发现我卧室里的秘密的。这样一来,我既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又让你如愿以偿了。”“可现在我已经到了地狱的第19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幅画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永远和我在一起吧,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春雨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她终于把手放到了高玄的掌中。

  高玄轻轻地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着:“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马佐里尼正在画中冷冷地看着她。

  突然,一阵奇怪的铃声打断了他们,高玄皱着眉头说:“是外面的门铃声,我出去看看,你就等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

  高玄走出暗室,来到客厅外打开了房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露出一双锐利的目光。“你就是高玄?”他亮出了一张警官证说,“我叫叶萧,能进去和你谈谈吗?”

  高玄的表情异常镇定,他微笑着说:“当然可以,请进。”

  叶萧缓缓走进客厅,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四周,说:“你是大学美术系的老师吗?”“我不是老师,只是学校请我每周去讲几次课而已。我真正的身份是个画家。”“你认识一个叫春雨的大四女生吗?”“是的,我认识她,她给我做过模特。有什么问题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高玄耸了耸肩膀:“这我不太清楚。她怎么了?”

  “她现在非常危险。”叶萧暗暗地握起了拳头,目光像鹰一样盯着高玄的眼睛说,“她很可能与一个精神变态者在一起。”“精神变态者。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叶萧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的名字叫高玄。”

  高玄的脸色依然保持正常,平静地看着叶萧却不回答。

  忽然,在高玄背后的房间里,露出了春雨的脸。

  叶萧立刻就看到了她:“春雨!”

  高玄的脸色霎时变了,他飞快地退进了里间,然后把房门关了起来。他一把抓着春雨的手,向后面的房间跑去。

  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路叫着:“你干什么?我认识叶萧的。”但高玄并不说话,他把春雨拖进了一个小房间,屋顶有一间小天窗,架着一道狭窄的梯子,他先把春雨托上梯子,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春雨立刻感到一阵寒冷,原来上面就是房顶了。脚下踩着积雪的瓦片,头顶上飘着雪花,而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高玄又把梯子拉到了上面,然后关上了屋顶的小天窗。他们沿着屋脊向旁边走去,瓦片上积了许多雪,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所以高玄非常小心,几乎是爬着过去的。

  到了屋脊的另一边已经无路可去了,他们只能坐在了瓦片上。高玄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春雨颤抖的肩膀上,轻声说:“没关系,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他们在下面找不到我们,就会以为我们已经跳窗逃了,到时候就会离开。”

  春雨已经瑟瑟发抖了,她呆呆地看着周围的天空,屋顶上的视野非常开阔,旁边就是缓缓流淌的苏州河,四周耸立着许多栋高楼,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除非是从附近的高楼看下去。

  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高玄,冷冷地说:“不,你先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逃?”

  高玄知道再也瞒不过去了,忧伤地说:“我只是不想与你分别。”“为什么?难道叶萧是来抓你的?”

  “我想是的吧。”他轻轻叹了一声,口中的热气立刻被风雪吞没了,“他们应该发现了秘密。”“什么秘密?”

  他那双眼睛忽然变得特别吓人,在飘雪的夜色里似乎露出某种野兽般的幽光:“地狱游戏的制造者———那个人就是我。”


  瞬间,春雨的身体差点失去了平衡,高玄紧紧搂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说话了:“你就是幕后操纵的黑手?地狱里的幽灵?”“对,是我发明了地狱游戏,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还记得在地狱咖啡馆里,和一个叫马佐里尼的昵称聊天吗?”高玄忽然停下来,为她轻轻地拂去了头上的雪花,“那个聊天室里的马佐里尼,其实也是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是马佐里尼的后代,我不但继承了他的遗产,还继承了他的精神。你看过《地狱的第19层》,你也知道每一个进入地狱的人,都是犯下过严重罪孽的,而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逃脱过地狱的惩罚。有谁能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一生中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吗?”“这算什么?原罪吗?”“你看过《七宗罪》,其实七宗罪算什么?人类何止七宗罪,七万宗罪都不为过。从古至今不管是谁,每个人都有贪婪之心,每个人都有自私之欲。人类五千年的历史,不过是尔虞我诈的杀戮历史。”

  雪花飘在春雨的眼睛里,但此时她已经忘记了寒冷,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即便没有做过恶事,但心存恶念即为恶。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罪恶的念头,他们都将在地狱中接受考验,凡做过的恶事将会遭到审判,凡内心的阴影将被暴露。”

  高玄从屋顶上站了起来,夜幕下宛如古老的恶魔。“所以,你才制造了地狱游戏?让所有进入这个游戏的人,都成为你疯狂思想的试验品?”“对。制造游戏的目的,就是用来检验一个问题:是否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

  春雨捂着自己的嘴巴说:“你早就疯了,是不是?”

  “也许吧。每个进入游戏的人,都将经受不同的考验,每一层地狱都有可能使人。经过前面18层地狱的淘汰,没有人能到达最后———地狱的第19层。”他又坐下来轻抚着春雨的头发说,“然而,命运的安排让我们相遇,我发觉自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你。而命运让你也进入了地狱游戏,当我知道以后非常矛盾,我不想轻易暴露自己,但我也不能让你受到丝毫的伤害。于是,我处处在暗中帮着你,提高你的勇气和信心,希望你能够通过所有的障碍,最终进入地狱的第19层———永远与我在一起。”“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事先设定好的程序,所有进入地狱游戏的人,都要经过那样的考验。昨天,我知道你已经进入了地狱的第18层,我担心你会熬不过这道关,就偷偷地跟踪着你。在寝室里放的那些蛋糕和可乐,就是我临时改变了游戏的程序,以免你挨饿。”“那游泳馆呢?”“我早就选中了才智学院这个地方,作为地狱的第18层。至于游泳馆墙上的那行字,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写好了,池水也是当时就放好的。昨天晚上,当我跟踪着你来到游泳馆,看到你掉进了游泳池里,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我立刻就跳下去把你救了上来。”

  春雨感到了一阵绝望,她仰头看着本应无比浪漫的雪夜说:“天哪,你这些疯狂的思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很早很早就有了,但我一直深埋在心底。我知道这个世俗的人间,是不会容纳我这种‘超人’的。”“你说你是‘超人’?”“在一百年前,马佐里尼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类,而是尼采所说的“超人”。我是马佐里尼的后代,我从小就有超出常人的智商,所有人见到我都会自惭形秽,我当然也是一个‘超人’。也只有‘超人’能不受地狱的控制,并主宰这个世界。”“马佐里尼不是有精神病吗?你也遗传了他的精神病吗?”“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在英国一家精神病院里呆过几个月,但我是故意要进去的,目的是为了掌握心理控制的方法。有一个老教授对我非常感兴趣,他每夜都与我畅谈哲学与艺术,他认为这是对我实施的催眠疗法,并声称发现了我内心深处的地狱妄想。其实,我是故意引诱他,因为我要从他的身上,学到世界上最高明的催眠技术。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完全掌握了他的心理弱点,成功地对他实施了催眠。这位世界著名的精神病学教授,最终自己成为了精神病人,至今还关在那所医院里。而我则偷偷地逃了出来,并修改了自己的档案和记录。除了那家英国精神病院外,谁都不知道我的那段经历。”

  春雨浑身颤栗着说:“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魔,而是尼采所说的‘超人’。”高玄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警察找不到我们的,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等一会儿我们就下去,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我在伦敦郊区还有一套房子,周围是一片美丽的森林,每年夏天都会开满鲜花,我们就隐居在那里,闻着森林里的清香,永远在一起。”

  在漫天雪花的黑夜里,春雨坐在积雪的屋顶上,突然像是中了什么魔法似的,柔情似水地凝视着高玄。是的,他的眼神具有某种穿透力,春雨感到自己被那双眼睛完全看穿了,他的目光就象是一双无孔不入的手,细细地触摸着她全身的皮肤,还有她心底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春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融化了,和那些雪花一样消逝在这茫茫的冬夜里。她缓缓倒在了高玄怀中,像是喝醉了一样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好的,我跟你走,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就在他们的屋顶之下,叶萧已经找遍了高玄所有的房间,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包括那间挂着画的暗室。

  他又扑到了窗口,下面有三层楼,旁边好像还有扶手,他们会不会跳窗逃跑了呢?

  叶萧呆呆地站在高玄的卧室里。两个小时以前,他还在医院里与文医生说话,英国一家医院给文医生发来了—,三年前那家医院也收治过一个奇特的病人,有着隐藏很深的地狱妄想,并且拥有在电话中催眠他人的能力。

  但是,最让叶萧感到惊讶的,这个病人居然是个中国人,曾在英国留学了好几年,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这个人的名字叫———高玄。

  叶萧立刻想起来了。上午他在大学向春雨的同学们询问她的情况,大家都用带着嫉妒的口气说,春雨最近常和一个叫高玄的画家来往。

  文医生曾经说过,发明地狱游戏的人,一定是个疯狂的天才。

  而高玄就是这个疯狂的天才。

  同时,叶萧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而打电话的人,正是最大的嫌疑人———严明亮。

  电话里严明亮似乎很着急,希望能尽快与叶萧见面。

  叶萧立刻辞别了文医生,赶到了与严明亮约好的咖啡馆。

  严明亮早就等着他了,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已病了很久,那是他失去了一个肾的结果。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严明亮用干枯的嗓音说:“叶警官,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你一定已经发现了地狱游戏。是的,我必须为此担负责任,但也请你听我说一个故事。”

  然后,严明亮简要地叙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后来他说到了在欧洲,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一个中国同胞帮助了他,那个人就是高玄。实际上他当时并不认识高玄,而高玄却认出了他,因为高玄是比他小两届的校友。

  当时高玄非常有钱,据说他的祖先是个有名的欧洲画家,留下了大量的名贵画作,他到欧洲继承了这些画的所有权,获得了巨额的遗产。

  高玄知道严明亮在计算机与游戏开发方面具有特别的天赋,便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不但使严明亮摆脱了困境,还获得了在一家大游戏公司任职的机会。后来,高玄和严明亮一起回到了国内。高玄虽然非常富有,但还是愿意做一个画家,并在大学里兼职讲课。而严明亮则开了一家短信服务公司。他知道高玄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向对高玄言听计从。

  就在两个多月前,高玄说要和严明亮合作搞一个短信游戏,由他提供游戏的创意和脚本,由严明亮来具体编程和技术支持。虽然高玄提供的创意和脚本恐怖无比,让严明亮接连几个夜晚做噩梦,但还是基本完成了游戏的制作。但严明亮觉得不该轻易推出这个游戏,因为可能会引起一些问题。

  于是,他选择了当时为他打工的大四女生素兰作为实验。他让素兰去玩那个游戏,检验一下是否会出问题,结果素兰真的死于非命。不久还传出有其他学生出事的消息。

  原本他以为“”仅仅是游戏结束,但没想到还有自杀和发疯。而地狱游戏里还带有手机病毒,能够远程控制对方的手机。比如有人出事以后,就会把游戏传播给死者生前通信记录最多的那部手机,而显示出来的号码还是死者的,其实手机已经中了病毒。

  严明亮被吓坏了,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连公司的服务器都不敢动了。那天春雨发现了他办公桌上蕴涵的照片以后,他已决定离开公司去香港。昨天,他听说了警察正在找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只能来坦白了。然后,叶萧从严明亮的嘴里知道了高玄的地址,便立刻赶到了这栋苏州河边的大楼。

  底楼就是高玄开的“子夜画廊”。他在画廊的二楼,看到了那幅以春雨为模特的画,这使他确定高玄与春雨有着很深的关系。果然,刚才他看到了春雨的脸,但转眼高玄和春雨都不见了,就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叶萧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门。在里面一个小房间,他注意到地板上有两块很深的印子,好像是梯子留下的痕迹。

  他立刻抬起头看了看,才发现头顶有个隐蔽的天窗。他踩了个凳子爬出天窗,没想到外面就是寒风凛冽的屋顶了。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在积满白雪的瓦片上,他依稀见到了一对男女的身影。叶萧心里激动了起来,他立刻爬到了屋顶上,小心翼翼地向那对男女走过去。

  他看到雪花飘在春雨的黑发上,像给她戴上了朵朵白花,她那身白色的长裙宛如天上仙子,却被高玄紧紧地揽着。他们都坐在屋顶的最外侧,再往外一步就要掉下去了,甚至都不敢站起来。

  虽然只是三层楼的屋顶,但在这冰冷的雪夜,依然让人感到高处不胜寒。叶萧看了看下面的苏州河,再看看眼前的这对男女,终于大叫了起来:“春雨,快点离开高玄!”

  春雨也看到了叶萧,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他挥了挥手说:“不,我要和高玄永远在一起。”

  叶萧吃了一惊,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周围高楼上亮着许多灯,所以他能看清春雨的脸庞。她似乎已经完全陶醉在幸福中,浑然不知身边就是个魔鬼,难道她的精神也被高玄控制了吗?

  或许爱情就是一种催眠。

  高玄也站了起来。他大声地说:“不要过来!否则春雨会很危险!”

  叶萧立刻停了下来,距离他们大约有五六米,冷冷地看着春雨的眼睛。或许她也已经知道了吧,但她还是这般执迷不悟,看来已被爱冲昏了头脑。不,一定要让春雨找回自我意识,不能让她成为高玄的精神附属。雪花也落在了叶萧的眼睛里,他忽然觉得高玄就像一个可怕的对手,而这个风雪之夜的屋顶,正是古代勇士决斗的好地方。

  突然,他大声地说:“春雨,你忘记了清幽吗?”

  春雨忽然像被电触到了似的,喃喃地说:“清幽?不,清幽已经死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经死了。”“你知道清幽为什么会死吗?”“因为地狱游戏。”“你知道是谁制造了地狱游戏?”“是———”春雨忽然说不出话了,她抬起头看了看高玄。而高玄则冷冷地盯着叶萧,就像是在用眼睛决斗。

  叶萧替她做出了回答:“是高玄害死了清幽,也害死了素兰。许文雅的疯,南小琴的车祸,都是因为你身边的这个魔鬼。”

  高玄不能再沉默了:“不,是因为她们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被打入地狱接受公正的审判。”“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叶萧又向前跨出了一步,“该下地狱的人正是你自己。”

  忽然,一阵风雪正好吹到了高玄的眼睛里,他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了。叶萧趁热打铁地说:“春雨,想想你的室友们吧!为了清幽,为了素兰,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和魔鬼在一起。”

  风雪越来越大了,披在春雨身上的高玄外套也被吹了下去。一身白色长裙的她站在屋顶,黑色的夜幕像舞台背景一样衬在身后,宛如传说中的天使。

  叶萧向她伸出了手:“来,回到人间来吧。”

  而高玄重新抬起了头,他的面孔已经有些扭曲了,喘着气说:“不,春雨,你已经历经了千辛万苦,穿过十八层地狱,抵达了地狱的第19层,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春雨回头看了看高玄,又看了看叶萧,她必须在他们中间做出选择,是人间还是地狱?

  泪水已经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此刻她丝毫不感到寒冷,只有对自己命运的嘲笑,就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刚刚来到人间就要化为冰水。

  在沉默了几秒钟后,春雨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缓缓地向叶萧走了一步。“不!”

  高玄绝望地叫了一声,但他并没有阻拦春雨。

  忽然,又一阵风雪呼啸而过,一下子迷住了春雨的眼睛。她脚下微微一滑,立刻失去了重心,从积雪的瓦片上掉了下去。

  叶萧的心也揪了一下,立刻奋不顾身地向她扑去,但为时已晚了。

  沿着积雪的屋顶斜坡,春雨一路滑到了屋檐边上,就在她即将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高玄抓住了她。此刻她的身体已经悬在半空中了。

  叶萧也慢慢地爬到了屋檐边,大声说:“春雨,你一定要挺住。”

  风雪裹着春雨的身体吹过,她感到自己飘荡在空中,就像一粒轻轻的雪,她抬起头看到了高玄紧张的表情。现在,高玄已经用双手抓住她了,一边用力地说:“春雨,你不会有事的,快点上来吧。”

  叶萧的手也抓住了春雨手腕,和高玄一起用力地把春雨往上拉。

  终于,春雨被缓缓地拖了上来,叶萧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身边。但就在春雨被拉上来的同时,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高玄因为用力过大,脚底一滑掉了下去。

  高玄的反应非常快,一只手拉住了屋檐下的落水管,但整个身体都悬在了半空。

  春雨立刻挣脱了叶萧,扑到屋檐跟前说:“高玄,你不能下去!”

  生死一线的关头,高玄的表情却异常平静。那张曾迷倒无数少女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他的眼睛与马佐里尼一样动人心魄,正深情地注视着春雨。

  春雨抓不到他的手,叶萧想要帮忙,但却于事无补。屋檐下的落水管年久失修,根本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开始发出扭曲断裂的声音。

  高玄看着春雨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

  春雨的眼泪缓缓地滑落,一直掉到了高玄的脸上。她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高玄,我要和你远走高飞!去伦敦郊区的房子,永远在一起!”“不,好好活着吧。”

  高玄面带微笑说出了这句话。

  落水管终于断裂开来。

  高玄把身体伸展了开来,像鹰一样坠落了下去。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爱你。”

  在这个寒冷的雪夜里,春雨扑在高高的屋檐上,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进入地狱。

  叶萧也伏在她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这就是地狱的第19层。


地狱的出口



  一个月以后。

  拍卖大厅里聚集了许多人,虽然他们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许多人也都已经有了不错的收获,但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场。因为大家都清楚,最好的拍卖品往往留在最后。

  白发苍苍的拍卖师走上前台,对着话筒说:“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件拍卖品。”

  最后的幕布终于拉开了,墙上出现了一幅油画。这幅画的面积并不大,画中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沐浴在一片冬日的阳光里,泉水般的光线抚摸着她的皮肤,在幽暗的背景衬托下,宛如传说中的天使。

  拍卖师略带激动地说:“想必在一个月前,大家都已听说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青年画家高玄坠楼身亡。现在,我们拍卖的这幅作品,是高玄的一幅遗作,画名叫《幽暗少女》。高玄曾在欧洲学习绘画多年,获得过意大利‘达·芬奇美术大奖’,他的作品具有欧洲古典主义风格,擅长通过光线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被西方美术界誉为‘中国的伦勃朗’。

  在高玄不幸去世后,他的画作在市场上的价格立刻大幅攀升,而这幅画更是被高玄视之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请注意画中的美丽女孩,有评论家说,画家能把她画得如此美丽,一定深爱着这位女孩。但也有评论家说,画中的女孩的仙气太重,似乎不是现实世界的人物,应该是高玄想象中天使的形象。好了,现在正式开拍,起拍价人民币一万元整。”

  台下立刻有人叫出了十万元的价格,但随即又有人加价了。正当大家纷纷举起牌子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大厅最后一排,坐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她就是春雨。

  春雨看到自己正端坐在油画里,被挂在大厅最醒目的位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条拍卖的消息,所以专程赶来的,却没想到拍卖的竟是这幅画。

  拍卖场上出现了一百万元的天价,终于买走了这幅油画。据说这次拍卖所得款项,都将用来助学。她低着头走出了大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脸。当她走出拍卖所时,阳光正照射到她的脸上,她终于抬起了头,就像画中的样子。

  是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春雨独自走到了苏州河边,看着这栋三层的旧式楼房。底楼的子夜画廊已经关门了,她看不清三楼的窗户。

  她回过头看着河水,阳光洒在缓缓流淌的水面上,发出金色的反光。她悄悄拿出新换的手机,一口气编辑了好几条短信———“在你死后的第二天,叶萧就查封了地狱游戏的服务器,不会再有人收到那个致命问题的短信了。”“严明亮承认了自己与你的关系,并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目前有关部门正在处理他的问题。”“许文雅的治疗进展很快,她已经可以说话了,文医生相信她很快就会痊愈的。”“南小琴已经醒过来了。因为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她失去了部分记忆,正好连同地狱游戏的记忆也失去了,真是因祸得福。”“高玄,你能收到吗?”

  然后,她依次把这些短信发送到某个号码。

  几秒钟后,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


地狱归来:19问作者蔡骏


  1、蔡骏的恐惧底线?

  其实我从来没有什么恐惧底线的,看过无数历史人物的生离死别喜怒哀乐,又经受过无数恐怖电影与小说的考验,就算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也没什么可怕——拔下电视机插头不就行了吗?

  但是,最近很偶然地读到泰戈尔的一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什么嘛,这根本不是泰戈尔的……)

  我这才发现,原来人生的恐惧底线,是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2、蔡骏相信地狱真的有吗?

  世界本无天堂与地狱,天堂与地狱只在每个人的心间,你心向天堂即在天堂,心向地狱即在地狱。

  3、真的有地狱的第19层吗?

  如果地狱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应该有无数层,正如幸福的人生都是相同的,而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难以给出具体的数字。18层地狱是个大约数,而19层正好超出这个约数,可以认为是人生的终极苦难。

  4、蔡骏会在地狱的第19层谈情说爱吗?

  正如但丁在《神曲》中为了贝娅特丽丝而进入三界漫游,如果我爱的女子真的在地狱的第19层里,那我也将义无反顾地进入,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要将她从危难中救出。

  5、谈谈贪婪?

  贪婪本为人之天性,人本来就是自动物进化而来,每个人都残留有一定的动物性,而人类文明的发展非但没有消除贪婪,反而使人类的贪欲越来越大,远远超过了其他物种。但人毕竟不是动物,无论东西方的宗教,在惩戒贪婪方面都有严格的规定。相对而言,我更赞同古代儒家对于人性的剖析,既不走极端,又能保持中正,这才是我们对待欲望的正确态度。

  6、谈谈猜忌?

  人是一种智慧的生命,凡智慧必然有想像,凡想像必然有善的想像与恶的想像,猜忌就是一种恶的想像。无端猜忌他人者,其自身的品格就不值得怀疑吗?

  7、谈谈嫉妒?

  嫉妒与猜忌相近,但又有区别。“嫉妒”这两个字都带有女字旁,想必古人在制造这两字时,一定想到了男女之间的关系。嫉妒最初是因为爱,但这种爱是自私的,自私的爱其实只是在爱自己,而不是爱对方,明白这一点,就知道嫉妒的无用了。

  8、谈谈愤怒?

  看过电影《七宗罪》吗?当结尾处布拉德皮特打开箱子,发现自己妻子已被连环凶犯杀死时,他怒不可遏地杀死了连环凶犯,而这正好应了“七宗罪”的“愤怒”之条。绝大多数人的愤怒都是有理由的,如果我们目睹了生活的不幸而不愤怒,那说明我们正是鲁迅先生笔下麻木不仁的“看客”。但是,解决愤怒应该有合理的方式,在“看客”与“莽夫”之间,我们还应该有更明智的选择。

  9、谈谈《聊斋》

  上小学时就开始读白话本的《聊斋》,真是这部奇书让我认识了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其实,中国古代文化里的恐惧因素并不强,聊斋里的鬼故事不过是把人间的故事照搬到了鬼魂和狐仙的身上,比如阴曹地府里也有腐败分子,也有索要贿赂的小鬼,这和人间的社会是一样的,有时候阎罗王也要搞一把反腐倡廉。那些女鬼和狐仙往往要比人类更加可爱和可敬,在狰狞的真实面目之下其实埋藏着更为人性化的灵魂——这与她们用来迷惑人类的美丽画皮其实是一样的。除了《聊斋》以外,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也值得一看。

  10、为何蔡骏的小说一直重复着坟墓与爱情?

  因为这种感觉很独特,就像英国的哥特式小说,我喜欢唯美主义的作品,即便是恐怖,也应该是充满诗意的。无论任何故事都应该有美感,如果纯粹是讲故事,就如同一个人只有骨骼而无血肉,这应该被送进坟墓。好的故事是有血有肉的,诗意就是故事的血肉,这样你才会喜欢她,谁不喜欢一个丰满的,有血有肉的人呢?

  11、蔡骏写作时的习惯?

  我写作白天黑夜都可以,没有特别的习惯。至于状态,有的时候比较乱,但最好还是在一个清静的环境里,静下来心来投入进去。或许我是灵感的宠儿吧,上帝每时每刻都会赐予我一些灵感。有时候脑子里想好以后,就会浮现出一幅电影镜头似的画面来。

  12、蔡骏喜欢的作家?

  西方的有卡夫卡、博尔赫斯、高罗佩、斯蒂芬.金、司汤达(可以透露一下,我下一部长篇小说的灵感,即来自于《红与黑》)。东方的有井上靖、芥川龙之介、铃木光司等人。 

  13、蔡骏喜欢的名家作品?

  卡夫卡所有的作品都喜欢,特别是他写的情书。中文作品最喜欢《边城》和《心灵史》。现代通俗小说喜欢斯蒂芬?金的《宠物公墓》和《死亡区域》,还有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

  14、蔡骏最想去看一看的地方?

  当然不是地狱的第19层。最近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说她很想去西藏看看,我希望有机会能陪她一起去。

  15、谈谈恐惧?

  通过恐惧的表层,表达的应该是人类内心世界的东西,对于命运和人生的理解,比如斯蒂芬金的小说里就充满了社会给人施加的压力,这种压力使人的精神遭到折磨,恐惧也就随之而来了。人类的最大命题,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征服自我。只有认识恐惧,才能战胜恐惧。正如艾略特的《荒原》里所说:“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16、谈谈阴暗心理?

  任何人都有阴暗的心理存在,存在阴暗的心理并不可怕,关键是要如何面对自我,把这种阴暗心理放到阳光底下,让大家都来看到也就不可怕了。如果一直藏着掩着不愿意拿出来,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17、蔡骏还会写多少作品?

  我写长篇总是深思熟虑之后再动笔的,目前完成的作品,都早已经酝酿了许久,通常我在写第一本书的同时,脑子里就已经开始酝酿后面的十几本书了,现在写出来的只是极小一部分。我说过我是上帝的宠儿,总是被各种突如其来的灵感所击中,一产生灵感就立刻记在电脑上,至今已积累了一百多部长篇小说的构思,各种类型和题材的都有,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写完。

  18、谈谈小说?

  我觉得小说可以分为三类——点、线、面。通常来说,短篇小说是点式的;中篇小说和故事性的长篇是线式的(此类小说大多畅销);而勾勒社会和人生的则为面式(此类大多为经典)。到目前为止,我的小说主要属于线式。线式小说的关键在于找到一根最合适的线,只要抓着那根线走下去,很快就会拉出许多东西来的,所以写起来比较快。至于面式小说,则不是线的问题,而是整个巨大的面,在这个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点和线,甚至有点像迷宫。所以,要写面式小说必须要有一定的生活经历,或者丰富的知识准备。我也很想写面式小说,而且也积累了十几个不错的题材,不过现在还能写,因为我还太年轻,还不够成熟,过几年以后再说吧。

  19、对蔡骏影响最大的地方

  上海的苏州河,从小到大搬了许多次家,但每次都是在苏州河附近,遂认定自己离不开这条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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