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一晚相遇，他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和那个大肚子男人拼不知是第几瓶的百威，我在迷糊中看见一个人影靠近，于是我醉醺醺的抬起头，说：“要人陪吗？我可以陪你。”
他仔细的看着我，想从那紫光闪烁的眼影下面辨认出一个曾经熟悉的眼神，终于，他叫出了一个名字，我眼皮都没眨的看看他，一边傻笑一边举举杯，说：“先生你认错了，我不叫曾清楚，我叫陆小曼。”
在和那个胖男人的拉扯中，他在朋友的协助下带走了我，我干脆的吐了他一身。
等我清醒过来时，在一家酒店的标准间里，他坐在沙发上一支支的抽烟，见我醒了，对我说：“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他指了指桌上的纸袋。
我进卫生间，淋浴穿衣，白色V领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非常合身，看看包装，是LEE的，我把头发拿橡皮圈梳了个马尾巴，走出来。
他凝视着我说：你喝酒太多了，已经不像样子了。我笑笑，拿起茶几上的烟，对他说：“如果下次给我买仔裤，记得我喜欢传统的样子，这种低腰的我不适合。”
他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都看见了还问？
他说：是我毁了你？
我说：别把自己想那么伟大，没有谁会毁了谁，除了自己。
他说：真希望你死了！
我笑：是吗？对不起，我不但没死还活的很好。并对他扬了扬手腕，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他真不幸，那么多年后居然还能遇见我。而且最不巧的是，我正好没钱，股市一跌再跌跌破底线，老唐留给我过下半生的钱都赔了进去，而他偏偏出现，不能不说缘份未尽。他看出了我的落魄，花钱安顿我，我也看出他有钱了，给我买的内衣都是好牌子，我接受他的馈赠，一点也不推脱。
他说你该重新开始，我说可以，他说你应该再读读书找个工作适应社会，我说当然，他说你对将来没有打算？我说我还有将来吗？他说你不要自暴自弃，我说这个我最擅长。
2.
他将我安置在三室两厅里，设施齐全，看得出是请设计公司的专人装修，大方简单，哦不应该叫简洁，连最小的细节都不忽视。我足不出户，手机也关着，每天看大量的书租大量的碟片或者瞄一眼死气沉沉的股市，蜷在沙发里没完没了的睡，睡着看着就定定的望着窗外的天，安静的灰蓝的天空，偶然有鸟的叫声，有时我闭着眼睛听风在说话，恍惚中觉得自己回到了20岁，那时我是叫曾清楚。
不会好好路，喜欢东扭西扭，说话不好好说，喜欢顾盼左右。这些描写都是他对我的评价，现在再想想，总结下来就一个字：不是“浪”就是“骚”。
当时，他们宿舍里的男生拿着望远镜看我，对他说：这个不错！他拿着望远镜，看着抱着盆去洗澡的我说：“这个好像天生的情妇！”
看，多有远见卓识，预言准确，他没预言到地球爆炸，却预言到我一定会是情妇。
果然，27岁，我理所应当的变成为他的情妇。
但他一直不碰我，也许现在我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可以随便找到一个比我年轻光润羞涩的，住进去的第一晚我理所应当的去解他衬衣的钮扣，却被他有礼貌的拒绝了，我歪在床头笑他，他故意坐过来，我再一次的去解他已经扣上的钮扣。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的慌了急于想和他成交，手心出汗，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被这个男人真正爱过而他今天依旧爱着我，他很聪明，识破我的惶恐，轻轻拿开我的手，说：“不用放在心上，凡事想多了不好。”
他常来看我，却是沉默，我们有时一句话也没有，他要说的我不听，我要听的他不说。我不当他是客人，他也不当自己是主人，从冰箱里拿一瓶水坐在椅子里，我在放什么片子他就看什么，从不过夜，梳妆台的抽屉里总有他留下的钱，我不出门不购物，最多去附近超市买点必须品，钱越积越多，我说用不了，他说拿去存起来或者随便买什么，我笑问道：“哪里可以买到青春？”他回答说没有地方。
3.
不记得是那部电影的名字了，战后的越南，穷苦的贫民，拉车的男人爱上了接客的妓女，每晚都候在酒店里等她出来，她烦他躲他让他走，他坚持着，终于攒够钱，可以买她一晚却没碰她，只是看着她睡，因为她说过，能踏实安稳的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睡一晚是她最最梦想的事情，于是她穿上他买给她的白色睡裙，让他看着她睡去，在一个有空调的房间里。
我看着，心里却在盘算，他在等什么，等我改变？等我从现在开始变成好女人对他感激泠悌？那不可能也不能，27岁，够了，即便他出现了，我也不指望生活能带给我什么改变。
那是什么时候？18岁还是19岁？
他在操场上练习撑杆跳，姿态优美；他在球场踢足球，现在看，张玉宁祁宏不过如此；他的名字出现在甲等奖学金的名单上，他好像是一年级新生的偶像。
我可不希罕什么偶像，连神仙我也会用放大镜去观察，我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天生的宿命主义者。不过，像他这样的男生，谁都会多看几眼的。于是，我常常在课后，班里的同学走光，坐在窗台上，躲在广玉兰的树影后，有一眼无一眼的瞄瞄他。
直到有一个下午，他们把足球穿窗而入，飞进我们教室，他敏捷的翻过操场栏杆，对我说：“喂，帮帮忙，把球扔出来。”
那么简单的，快乐来的实在太容易了，我们迅速成为校园里的一对放肆的活宝。
冬天，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托拉着鞋，在宿舍楼下吹口哨，我马上从五楼奔下去，和他去乒乓室打乒乓球。夏天，我穿着紧紧的T恤、牛仔裤，和他一起走在校园里，他说：下次穿连衣裙，听到没有？
他脸上长颗痘痘，我蘸一点牙膏涂上去，像一个绿霉点。
我把眼睛贴在他的手心，然后眨巴眼睫毛，他说：痒死了，从哪学的这一套！
我们把菜票合在一起，叮叮当当的敲着饭盆去食堂，上半个月是阔老，下半月是瘪三。
我希望我工作后第一个月发工资可以一口气吃十块鲜奶蛋糕，问他，他说他希望他能买的起这十块蛋糕。
冬天起霜的夜里，我们在校园的杂草丛中游荡，天气冷的呼气都可以看见白雾，却抵消不了他的热情，他把我裹在军大衣里，嘴唇潮湿火热的在我的脖颈里锁骨上摩擦，手掌扯开我的上衣探索着后背的皮肤，呼吸短促的说：求求你给我吧。我每一个细胞里都挤满了惊栗，心脏狂跳，却一声不响的抵抗着直到他放手。
。。。。。。
这些是真的存在过吗？我疑惑的想，那时的我是曾清楚吗？
4.
他对我的过去一点也不好奇？还是不敢好奇？
他不问，我自然不说，他问我，我自然说实话，这是我对人对事的一贯方针。
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毕业那年母亲去世了，如果说她留下了什么给我，就是她那种不动声色的本事，这个气质一点也不好，没人欣赏我的冷静，再说我遇见的男人大都很糟糕，他们都喜欢柔弱没主见的女人。
妈妈，妈妈，安静下来时，这是我唯一能主动呼唤着的称呼，我是个无可要救的女儿，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直赌气任性的活着，恨她为什么那么冷漠的对我，恨她为什么不庸俗一点不慈祥一点，恨她由于她我变的那么不合群，恨她让我的性格那么我行我素。
十岁的时候，一天夜里我听见妈妈压低声的和一个男人争吵，那个男人近乎哀求的说：让我看看她。妈妈冷冷的说：不需要你看，你没资格看。然而他还是进来了，我的房间没开灯，他站在黑暗里看着我，我装睡闭着眼睛，他低声自言自语：真漂亮。靠窗外依稀传进来的月光，我眯着眼睛偷偷看他，只有一个轮廓，瘦瘦的人，穿中山装的人，安静的人，然后他走了，我知道他一定是爸爸，从那时起我就开始隐藏心事，并与母亲为敌。
而我并不知道妈妈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不知道妈妈为了爸爸与家庭断绝关系，不知道爸爸是个即多情又懦弱的人，不知道他那么容易的抛弃妻女去寻找不现实的东西，我只知道我没有爸爸我恨妈妈，等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病了很重，昏迷时一直捏着一块旧手帕，手帕上一行钢笔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下面一行小字：赠美英同志共勉 立甫。我知道这个人就是爸爸。
临终前清醒时她对我说：找个好人，一个女人一生中可以倚靠的只有父亲和丈夫。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这一生父亲和丈夫一个也没有倚靠上，独自清苦的抚养我长大，却让我去走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好像一个笑话。 我问她：难道爸爸不是个好人？她说是。我又问：为什么不要他？她说好人在一起也还还是会吵架也会伤心的。她又说：答应我，勇敢点，将来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答应我，妈妈后悔没对你好一点。当时我不明白，可我点头了。
妈妈的后事很简单，是单位的同事帮忙办的，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等待，等待那个叫立甫的男人出现，可他一直没有来，而老唐却来了。
5.
我眼睛发直的盯着窗外，车窗外的微风抚摸着我，阳光下的细尘飞绒不规则的飘舞，这个初春的时节，暖洋洋的让我即慵懒又兴奋。
“在想什么秘密？”他转过头来问我。
“有秘密也不告诉你。”我飞快的回答。
“还那么喜欢欲擒故纵？”他笑着问我。
“当然，你完全可以不上当！”我回过头，也对他笑了一下。
有多少年没有来过郊外了，站在这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面前，听着隐约的风声，望望远方，天空明净，云薄的犹如丝绵却在急速奔跑，阳光挥霍尽情的撒在身上，我一阵眩晕，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
“怎么了？”他走过来蹲在我旁边。
“我已经不习惯于白天出来了，太亮了！”我的声音闷闷的说。
“习惯就好了，世界上有什么不可以习惯呢？”他说。
“你又习惯了什么？说说看，在日本你是怎么混的？”我把脸转向他。
“背尸体，当酒店服务生，陪老太婆洗温泉，和中国去的女留学生睡觉。”他看着远方又看看我。
“交换一下，说说你怎么混的？”他迅速的转换话题。
“我？你走的第一天，想你想你想你，你走的第二天，想你想你想你，你走的第三天，想你想你想你，没了！”我突然用“情深深雨朦朦”的口气阴阳怪气的回答他，他终于大笑起来，一把把我拉起来，紧紧一抱立刻松开，说： 看来今天没白来。
他开车带我到了这个当年我们曾经骑车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也许是想找到我们的来路，可是，找到的来路却面目全非，并且我们已经没了去路。
回去的路上他下车加油，我随便翻看着车厢里的小抽屉，看见一张折了角的照片：无垠的油菜地里，一个女孩穿着咖啡色背带裤坐在那里，头发削的短短的象假小子，张大嘴巴在傻笑。这是我吗？我疑惑的翻看背面，写着94年5月 春光明媚，是他的字迹。不敢再看。
他走近了，我立刻把照片扔回去，若无其事的坐着。
“车不错。”我说，这是一辆新型的银灰色赛欧，象小乌龟。
“是吗？喜欢就送给你。”他随手放起了一首苏芮的歌，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那么大方？要什么条件交换？”我笑着问他。
“说说孩子的下落？”他突然说。
“什么孩子？你的？我的？”我还是笑着问他。
“我们的！那次你说你怀孕了。”他很正式也很严肃的看着我。
“哦，那次是有，可现在你看还有吗？”我坐在那里对他扭扭腰，让他看看我苗条的腰身。
“别开玩笑，告诉我。”他靠路边停下车。
“好，告诉你，你，你没这个福分。”我的眼眶里全是眼泪，却还是笑着说的，我恨自己因为懦弱恐惧惊慌而杀害的生命，我更恨自己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恶梦，无数次我从梦里惊恐的醒来，是见到这个无辜的东西在抽搐。
6.
老唐的风度很好，我不知道妈妈还有这样的朋友，他在妈妈的遗像前凝视很久，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再次见到老唐时是一年以后，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我游荡在马路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变的不敢回家，往往半夜里一觉醒来，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和窗户，心里就满是凄凉，接着就感到压抑，那种铺天盖地的压抑，它们象潮水一样向我包围，我不得不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摸到厨房和客厅，打开所有的灯，明亮的灯光下，只有妈妈的拖鞋、照片以及母亲一针一线勾出来的白色桌布、靠垫、窗帘，无声无息却又欲言又止，这时妈妈的死才显出其残酷与真实，真实到我看到她留在这里的气息正在急速地溜走和变冷，这让我心急如焚，我会拉下窗纱蒙着脸泪流满面，在心里请求妈妈回来，我决不再气你，决不再任性，求你给我一点点的安慰和一点点指引，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留着。
那辆车一直慢慢跟着我，按喇叭，我才看清是老唐。
“你和你母亲很像，尤其走路的姿势非常像。”老唐说。
“可我妈妈走路很端庄，我不喜欢好好的走路，喜欢扭来扭去的，妈妈老说我。”我说，看到老唐，我心里有一丝温暖。
“你也很端庄，不过你母亲是穿女中的蓝布旗袍，你是穿牛仔裤，但骨子里是一样的。”老唐很宽容的说。
“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你？”我问。
“那是因为你母亲一直拒绝我，拒绝了30年，拒绝任何帮助。”老唐还是那么温和。
“为什么？”我追问。
“你母亲是小姐，她是独养女儿，我们一个弄堂里就你妈妈家住日本造的有塌塌米的洋房，你妈妈那时多骄傲多尊贵啊，皮肤雪白，每根头发都闪亮，会弹钢琴，走起路来像杨柳。”老唐说。
“后来呢？”妈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半点过去的事，而且我甚至连电子琴都不会，妈妈让我做东我一定做西，让她生气是我16岁前的最大的快乐，所有的一切都是反着干的。
“后来，红小兵抄家的时候把你外婆金条藏在枕头里的金条给翻出来了，你外婆一急脑溢血去世了，这个红小兵就是我，想想看，你妈妈会原谅我吗？”老唐说。
……
“我妈妈就因为成份不好去发配边疆去了？”我问。
“不仅仅是，还因为你父亲，她要和他好，他们都相信那里一年四季瓜果遍地，葡萄可以随时落到嘴巴里，那时候的人，多容易被骗。就这样，你母亲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可到了那里，当然不是这样，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半夜三更都在田里，肥皂卫生纸都要从这里寄过去，多少人逃回来了，我想你妈妈一定也受不了的，她毕竟曾经是小姐，可她没有回来，直到你回来了为了照顾你她才回来，早己经和你父亲离婚了。你母亲是我唯一佩服的女人，她是个高尚的人。她16岁出去，你22岁回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他回答。
“你了解我父亲吗？他们为什么离婚？是因为你吗？”我继续问。
“他也曾是我的中学同学，在我家的窗口看见你母亲，一颗心就收不回去了，他也是个好人，要知道，男人作为一家之主，家庭的担子总是越挑越重，他挑不下去，就把担子交给你母亲了，我也希望他们离婚是因为我，可我没有那么幸运。”老唐半开玩笑的说，但口气是怅然的。
7.
“郁闷。”这是我从郊外回来我第一句话。
他沉默着，去浴室放水，很久很久，他才出来：去泡一会，会好一点。
走出浴室，他还在沙发上发呆。爬上床，闷闷的睡了过去。睡梦里有人拿潮热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耳朵后摸索着，有人轻轻的说清楚、清楚，我努力睁开眼睛，窗户开着，风吹着，月光洒满了整个床，许多年后第一次那么近的看他，轮廓分明让我不敢久视，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他的吻细细密密，有条不紊的落了下来，一如当初他颤抖的呼吸一路滑过；一如他紧张的俯在我耳边低声说：“乖，没事不要怕，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如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几近骨裂。终于结束缓缓翻过身失神的望着屋顶；一如当时的月光那样温存，一如，一如……我的手指突然触见了他肩上一块凸凹不平的伤疤，于是把他推开。
他抬起头：是你咬的，你忘记了？现在见谁都解释不清了。
是的，我忘记了，一切都发生的太仓促，仓促的我没有任何准备，仓促的令人怀疑，仓促的就像当年我以为只要拥有爱情就可以拥有一生那么长的幸福，仓促的就像当年妈妈不给我任何机会就走了，仓促的就像在那个环境他出现我来不及的就用身体去安慰爱情，仓促的就像当初他没有任何理由就离开了我，仓促的就像我还没有伤心的时间惊慌又已降临仅仅一次我便怀了孕，仓促的就像没有任何暗示的我们就又见面了，仓促的那么措手不急，还来不及掩饰就破门而入。
原来我和他的瓜葛真的没有完结，我想编个故事来骗自己都力不从心，我的心像蒙了一层灰，冷下来，松开手，坐起来，两个人静静的坐着，风卷起了纱帘。
“有什么打算？”他终于问我。
“缠着你，绑住你，怎么样？”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会当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们相遇了，我就不能无动于衷。”他回避着我的视线。当年他在机场打电话给我时，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之后便是无限的盲音，我拿着听筒没有眼泪，五分钟后明白他是真的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而他是如此爱我都可以轻易的离开我。
“当年，对不起，那个出去的机会多难得，我两袖清风，只有书生意气，怎么可能出人头地，怎么才能善待你？我本以为可以改变，结果事与愿违，我对不起你，上帝已经惩罚我了。”他苦笑着说。
我一惊，心里不无凄凉。过了一会，我说：“人都是会变的，环境变了，要求也会跟着改变，如果是我，当初也许也会这样选择。”我只能这样空洞的安慰他。
又是沉默。
“你呢？那段日子一定很难吧？一个人。”他说。
“再难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属猫，有九条命。”我说。
“你究竟在干什么？怎么会喝的那么醉？”他问我。
“没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么糟，股票被套，手头有点紧而已。”我回答他，实话实说，没告诉他相遇的那晚是母亲的忌日。
“房子，车子留给你，我只能做那么多，明天我就回去。”他说。
“谢谢。我会还给你的。”想了一会，我说，很久没人为我考虑过了。
…….
第二天，他走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8.
“后来呢？”
“房子，汽车压给银行，贷了一笔款，盘了门面。生意还不错。再不久股票反弹了，还记得那些年全民炒股，谁炒谁赚的热闹吧，我不贪心，赚了，立刻抛了，然后把房子车子都还给了他。”
玻璃窗外，夜色阑珊，晓风晨露天边月，我突然觉得我这28年不存在了，前尘往事仿佛可以一笔勾销，而我只坐是在窗台上，他笑着对我说：帮帮忙，把球扔出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如此纯净，只有单纯的心跳。
（全文完）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一晚相遇，他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和那个大肚子男人拼不知是第几瓶的百威，我在迷糊中看见一个人影靠近，于是我醉醺醺的抬起头，说：“要人陪吗？我可以陪你。”
他仔细的看着我，想从那紫光闪烁的眼影下面辨认出一个曾经熟悉的眼神，终于，他叫出了一个名字，我眼皮都没眨的看看他，一边傻笑一边举举杯，说：“先生你认错了，我不叫曾清楚，我叫陆小曼。”
在和那个胖男人的拉扯中，他在朋友的协助下带走了我，我干脆的吐了他一身。
等我清醒过来时，在一家酒店的标准间里，他坐在沙发上一支支的抽烟，见我醒了，对我说：“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他指了指桌上的纸袋。
我进卫生间，淋浴穿衣，白色V领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非常合身，看看包装，是LEE的，我把头发拿橡皮圈梳了个马尾巴，走出来。
他凝视着我说：你喝酒太多了，已经不像样子了。我笑笑，拿起茶几上的烟，对他说：“如果下次给我买仔裤，记得我喜欢传统的样子，这种低腰的我不适合。”
他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都看见了还问？
他说：是我毁了你？
我说：别把自己想那么伟大，没有谁会毁了谁，除了自己。
他说：真希望你死了！
我笑：是吗？对不起，我不但没死还活的很好。并对他扬了扬手腕，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他真不幸，那么多年后居然还能遇见我。而且最不巧的是，我正好没钱，股市一跌再跌跌破底线，老唐留给我过下半生的钱都赔了进去，而他偏偏出现，不能不说缘份未尽。他看出了我的落魄，花钱安顿我，我也看出他有钱了，给我买的内衣都是好牌子，我接受他的馈赠，一点也不推脱。
他说你该重新开始，我说可以，他说你应该再读读书找个工作适应社会，我说当然，他说你对将来没有打算？我说我还有将来吗？他说你不要自暴自弃，我说这个我最擅长。
2.
他将我安置在三室两厅里，设施齐全，看得出是请设计公司的专人装修，大方简单，哦不应该叫简洁，连最小的细节都不忽视。我足不出户，手机也关着，每天看大量的书租大量的碟片或者瞄一眼死气沉沉的股市，蜷在沙发里没完没了的睡，睡着看着就定定的望着窗外的天，安静的灰蓝的天空，偶然有鸟的叫声，有时我闭着眼睛听风在说话，恍惚中觉得自己回到了20岁，那时我是叫曾清楚。
不会好好路，喜欢东扭西扭，说话不好好说，喜欢顾盼左右。这些描写都是他对我的评价，现在再想想，总结下来就一个字：不是“浪”就是“骚”。
当时，他们宿舍里的男生拿着望远镜看我，对他说：这个不错！他拿着望远镜，看着抱着盆去洗澡的我说：“这个好像天生的情妇！”
看，多有远见卓识，预言准确，他没预言到地球爆炸，却预言到我一定会是情妇。
果然，27岁，我理所应当的变成为他的情妇。
但他一直不碰我，也许现在我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可以随便找到一个比我年轻光润羞涩的，住进去的第一晚我理所应当的去解他衬衣的钮扣，却被他有礼貌的拒绝了，我歪在床头笑他，他故意坐过来，我再一次的去解他已经扣上的钮扣。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的慌了急于想和他成交，手心出汗，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被这个男人真正爱过而他今天依旧爱着我，他很聪明，识破我的惶恐，轻轻拿开我的手，说：“不用放在心上，凡事想多了不好。”
他常来看我，却是沉默，我们有时一句话也没有，他要说的我不听，我要听的他不说。我不当他是客人，他也不当自己是主人，从冰箱里拿一瓶水坐在椅子里，我在放什么片子他就看什么，从不过夜，梳妆台的抽屉里总有他留下的钱，我不出门不购物，最多去附近超市买点必须品，钱越积越多，我说用不了，他说拿去存起来或者随便买什么，我笑问道：“哪里可以买到青春？”他回答说没有地方。
3.
不记得是那部电影的名字了，战后的越南，穷苦的贫民，拉车的男人爱上了接客的妓女，每晚都候在酒店里等她出来，她烦他躲他让他走，他坚持着，终于攒够钱，可以买她一晚却没碰她，只是看着她睡，因为她说过，能踏实安稳的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睡一晚是她最最梦想的事情，于是她穿上他买给她的白色睡裙，让他看着她睡去，在一个有空调的房间里。
我看着，心里却在盘算，他在等什么，等我改变？等我从现在开始变成好女人对他感激泠悌？那不可能也不能，27岁，够了，即便他出现了，我也不指望生活能带给我什么改变。
那是什么时候？18岁还是19岁？
他在操场上练习撑杆跳，姿态优美；他在球场踢足球，现在看，张玉宁祁宏不过如此；他的名字出现在甲等奖学金的名单上，他好像是一年级新生的偶像。
我可不希罕什么偶像，连神仙我也会用放大镜去观察，我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天生的宿命主义者。不过，像他这样的男生，谁都会多看几眼的。于是，我常常在课后，班里的同学走光，坐在窗台上，躲在广玉兰的树影后，有一眼无一眼的瞄瞄他。
直到有一个下午，他们把足球穿窗而入，飞进我们教室，他敏捷的翻过操场栏杆，对我说：“喂，帮帮忙，把球扔出来。”
那么简单的，快乐来的实在太容易了，我们迅速成为校园里的一对放肆的活宝。
冬天，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托拉着鞋，在宿舍楼下吹口哨，我马上从五楼奔下去，和他去乒乓室打乒乓球。夏天，我穿着紧紧的T恤、牛仔裤，和他一起走在校园里，他说：下次穿连衣裙，听到没有？
他脸上长颗痘痘，我蘸一点牙膏涂上去，像一个绿霉点。
我把眼睛贴在他的手心，然后眨巴眼睫毛，他说：痒死了，从哪学的这一套！
我们把菜票合在一起，叮叮当当的敲着饭盆去食堂，上半个月是阔老，下半月是瘪三。
我希望我工作后第一个月发工资可以一口气吃十块鲜奶蛋糕，问他，他说他希望他能买的起这十块蛋糕。
冬天起霜的夜里，我们在校园的杂草丛中游荡，天气冷的呼气都可以看见白雾，却抵消不了他的热情，他把我裹在军大衣里，嘴唇潮湿火热的在我的脖颈里锁骨上摩擦，手掌扯开我的上衣探索着后背的皮肤，呼吸短促的说：求求你给我吧。我每一个细胞里都挤满了惊栗，心脏狂跳，却一声不响的抵抗着直到他放手。
。。。。。。
这些是真的存在过吗？我疑惑的想，那时的我是曾清楚吗？
4.
他对我的过去一点也不好奇？还是不敢好奇？
他不问，我自然不说，他问我，我自然说实话，这是我对人对事的一贯方针。
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毕业那年母亲去世了，如果说她留下了什么给我，就是她那种不动声色的本事，这个气质一点也不好，没人欣赏我的冷静，再说我遇见的男人大都很糟糕，他们都喜欢柔弱没主见的女人。
妈妈，妈妈，安静下来时，这是我唯一能主动呼唤着的称呼，我是个无可要救的女儿，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直赌气任性的活着，恨她为什么那么冷漠的对我，恨她为什么不庸俗一点不慈祥一点，恨她由于她我变的那么不合群，恨她让我的性格那么我行我素。
十岁的时候，一天夜里我听见妈妈压低声的和一个男人争吵，那个男人近乎哀求的说：让我看看她。妈妈冷冷的说：不需要你看，你没资格看。然而他还是进来了，我的房间没开灯，他站在黑暗里看着我，我装睡闭着眼睛，他低声自言自语：真漂亮。靠窗外依稀传进来的月光，我眯着眼睛偷偷看他，只有一个轮廓，瘦瘦的人，穿中山装的人，安静的人，然后他走了，我知道他一定是爸爸，从那时起我就开始隐藏心事，并与母亲为敌。
而我并不知道妈妈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不知道妈妈为了爸爸与家庭断绝关系，不知道爸爸是个即多情又懦弱的人，不知道他那么容易的抛弃妻女去寻找不现实的东西，我只知道我没有爸爸我恨妈妈，等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病了很重，昏迷时一直捏着一块旧手帕，手帕上一行钢笔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下面一行小字：赠美英同志共勉 立甫。我知道这个人就是爸爸。
临终前清醒时她对我说：找个好人，一个女人一生中可以倚靠的只有父亲和丈夫。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这一生父亲和丈夫一个也没有倚靠上，独自清苦的抚养我长大，却让我去走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好像一个笑话。 我问她：难道爸爸不是个好人？她说是。我又问：为什么不要他？她说好人在一起也还还是会吵架也会伤心的。她又说：答应我，勇敢点，将来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答应我，妈妈后悔没对你好一点。当时我不明白，可我点头了。
妈妈的后事很简单，是单位的同事帮忙办的，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等待，等待那个叫立甫的男人出现，可他一直没有来，而老唐却来了。
5.
我眼睛发直的盯着窗外，车窗外的微风抚摸着我，阳光下的细尘飞绒不规则的飘舞，这个初春的时节，暖洋洋的让我即慵懒又兴奋。
“在想什么秘密？”他转过头来问我。
“有秘密也不告诉你。”我飞快的回答。
“还那么喜欢欲擒故纵？”他笑着问我。
“当然，你完全可以不上当！”我回过头，也对他笑了一下。
有多少年没有来过郊外了，站在这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面前，听着隐约的风声，望望远方，天空明净，云薄的犹如丝绵却在急速奔跑，阳光挥霍尽情的撒在身上，我一阵眩晕，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
“怎么了？”他走过来蹲在我旁边。
“我已经不习惯于白天出来了，太亮了！”我的声音闷闷的说。
“习惯就好了，世界上有什么不可以习惯呢？”他说。
“你又习惯了什么？说说看，在日本你是怎么混的？”我把脸转向他。
“背尸体，当酒店服务生，陪老太婆洗温泉，和中国去的女留学生睡觉。”他看着远方又看看我。
“交换一下，说说你怎么混的？”他迅速的转换话题。
“我？你走的第一天，想你想你想你，你走的第二天，想你想你想你，你走的第三天，想你想你想你，没了！”我突然用“情深深雨朦朦”的口气阴阳怪气的回答他，他终于大笑起来，一把把我拉起来，紧紧一抱立刻松开，说： 看来今天没白来。
他开车带我到了这个当年我们曾经骑车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也许是想找到我们的来路，可是，找到的来路却面目全非，并且我们已经没了去路。
回去的路上他下车加油，我随便翻看着车厢里的小抽屉，看见一张折了角的照片：无垠的油菜地里，一个女孩穿着咖啡色背带裤坐在那里，头发削的短短的象假小子，张大嘴巴在傻笑。这是我吗？我疑惑的翻看背面，写着94年5月 春光明媚，是他的字迹。不敢再看。
他走近了，我立刻把照片扔回去，若无其事的坐着。
“车不错。”我说，这是一辆新型的银灰色赛欧，象小乌龟。
“是吗？喜欢就送给你。”他随手放起了一首苏芮的歌，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那么大方？要什么条件交换？”我笑着问他。
“说说孩子的下落？”他突然说。
“什么孩子？你的？我的？”我还是笑着问他。
“我们的！那次你说你怀孕了。”他很正式也很严肃的看着我。
“哦，那次是有，可现在你看还有吗？”我坐在那里对他扭扭腰，让他看看我苗条的腰身。
“别开玩笑，告诉我。”他靠路边停下车。
“好，告诉你，你，你没这个福分。”我的眼眶里全是眼泪，却还是笑着说的，我恨自己因为懦弱恐惧惊慌而杀害的生命，我更恨自己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恶梦，无数次我从梦里惊恐的醒来，是见到这个无辜的东西在抽搐。
6.
老唐的风度很好，我不知道妈妈还有这样的朋友，他在妈妈的遗像前凝视很久，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再次见到老唐时是一年以后，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我游荡在马路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变的不敢回家，往往半夜里一觉醒来，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和窗户，心里就满是凄凉，接着就感到压抑，那种铺天盖地的压抑，它们象潮水一样向我包围，我不得不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摸到厨房和客厅，打开所有的灯，明亮的灯光下，只有妈妈的拖鞋、照片以及母亲一针一线勾出来的白色桌布、靠垫、窗帘，无声无息却又欲言又止，这时妈妈的死才显出其残酷与真实，真实到我看到她留在这里的气息正在急速地溜走和变冷，这让我心急如焚，我会拉下窗纱蒙着脸泪流满面，在心里请求妈妈回来，我决不再气你，决不再任性，求你给我一点点的安慰和一点点指引，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留着。
那辆车一直慢慢跟着我，按喇叭，我才看清是老唐。
“你和你母亲很像，尤其走路的姿势非常像。”老唐说。
“可我妈妈走路很端庄，我不喜欢好好的走路，喜欢扭来扭去的，妈妈老说我。”我说，看到老唐，我心里有一丝温暖。
“你也很端庄，不过你母亲是穿女中的蓝布旗袍，你是穿牛仔裤，但骨子里是一样的。”老唐很宽容的说。
“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你？”我问。
“那是因为你母亲一直拒绝我，拒绝了30年，拒绝任何帮助。”老唐还是那么温和。
“为什么？”我追问。
“你母亲是小姐，她是独养女儿，我们一个弄堂里就你妈妈家住日本造的有塌塌米的洋房，你妈妈那时多骄傲多尊贵啊，皮肤雪白，每根头发都闪亮，会弹钢琴，走起路来像杨柳。”老唐说。
“后来呢？”妈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半点过去的事，而且我甚至连电子琴都不会，妈妈让我做东我一定做西，让她生气是我16岁前的最大的快乐，所有的一切都是反着干的。
“后来，红小兵抄家的时候把你外婆金条藏在枕头里的金条给翻出来了，你外婆一急脑溢血去世了，这个红小兵就是我，想想看，你妈妈会原谅我吗？”老唐说。
……
“我妈妈就因为成份不好去发配边疆去了？”我问。
“不仅仅是，还因为你父亲，她要和他好，他们都相信那里一年四季瓜果遍地，葡萄可以随时落到嘴巴里，那时候的人，多容易被骗。就这样，你母亲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可到了那里，当然不是这样，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半夜三更都在田里，肥皂卫生纸都要从这里寄过去，多少人逃回来了，我想你妈妈一定也受不了的，她毕竟曾经是小姐，可她没有回来，直到你回来了为了照顾你她才回来，早己经和你父亲离婚了。你母亲是我唯一佩服的女人，她是个高尚的人。她16岁出去，你22岁回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他回答。
“你了解我父亲吗？他们为什么离婚？是因为你吗？”我继续问。
“他也曾是我的中学同学，在我家的窗口看见你母亲，一颗心就收不回去了，他也是个好人，要知道，男人作为一家之主，家庭的担子总是越挑越重，他挑不下去，就把担子交给你母亲了，我也希望他们离婚是因为我，可我没有那么幸运。”老唐半开玩笑的说，但口气是怅然的。
7.
“郁闷。”这是我从郊外回来我第一句话。
他沉默着，去浴室放水，很久很久，他才出来：去泡一会，会好一点。
走出浴室，他还在沙发上发呆。爬上床，闷闷的睡了过去。睡梦里有人拿潮热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耳朵后摸索着，有人轻轻的说清楚、清楚，我努力睁开眼睛，窗户开着，风吹着，月光洒满了整个床，许多年后第一次那么近的看他，轮廓分明让我不敢久视，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他的吻细细密密，有条不紊的落了下来，一如当初他颤抖的呼吸一路滑过；一如他紧张的俯在我耳边低声说：“乖，没事不要怕，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如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几近骨裂。终于结束缓缓翻过身失神的望着屋顶；一如当时的月光那样温存，一如，一如……我的手指突然触见了他肩上一块凸凹不平的伤疤，于是把他推开。
他抬起头：是你咬的，你忘记了？现在见谁都解释不清了。
是的，我忘记了，一切都发生的太仓促，仓促的我没有任何准备，仓促的令人怀疑，仓促的就像当年我以为只要拥有爱情就可以拥有一生那么长的幸福，仓促的就像当年妈妈不给我任何机会就走了，仓促的就像在那个环境他出现我来不及的就用身体去安慰爱情，仓促的就像当初他没有任何理由就离开了我，仓促的就像我还没有伤心的时间惊慌又已降临仅仅一次我便怀了孕，仓促的就像没有任何暗示的我们就又见面了，仓促的那么措手不急，还来不及掩饰就破门而入。
原来我和他的瓜葛真的没有完结，我想编个故事来骗自己都力不从心，我的心像蒙了一层灰，冷下来，松开手，坐起来，两个人静静的坐着，风卷起了纱帘。
“有什么打算？”他终于问我。
“缠着你，绑住你，怎么样？”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会当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们相遇了，我就不能无动于衷。”他回避着我的视线。当年他在机场打电话给我时，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之后便是无限的盲音，我拿着听筒没有眼泪，五分钟后明白他是真的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而他是如此爱我都可以轻易的离开我。
“当年，对不起，那个出去的机会多难得，我两袖清风，只有书生意气，怎么可能出人头地，怎么才能善待你？我本以为可以改变，结果事与愿违，我对不起你，上帝已经惩罚我了。”他苦笑着说。
我一惊，心里不无凄凉。过了一会，我说：“人都是会变的，环境变了，要求也会跟着改变，如果是我，当初也许也会这样选择。”我只能这样空洞的安慰他。
又是沉默。
“你呢？那段日子一定很难吧？一个人。”他说。
“再难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属猫，有九条命。”我说。
“你究竟在干什么？怎么会喝的那么醉？”他问我。
“没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么糟，股票被套，手头有点紧而已。”我回答他，实话实说，没告诉他相遇的那晚是母亲的忌日。
“房子，车子留给你，我只能做那么多，明天我就回去。”他说。
“谢谢。我会还给你的。”想了一会，我说，很久没人为我考虑过了。
…….
第二天，他走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8.
“后来呢？”
“房子，汽车压给银行，贷了一笔款，盘了门面。生意还不错。再不久股票反弹了，还记得那些年全民炒股，谁炒谁赚的热闹吧，我不贪心，赚了，立刻抛了，然后把房子车子都还给了他。”
玻璃窗外，夜色阑珊，晓风晨露天边月，我突然觉得我这28年不存在了，前尘往事仿佛可以一笔勾销，而我只坐是在窗台上，他笑着对我说：帮帮忙，把球扔出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如此纯净，只有单纯的心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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