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的暗恋时代

      小说 2001-11-10 0:0
呵呵的暗恋时代

作者:阿鼠

 

 一

  呵呵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时候,旁边的水泥洗衣台上坐着两个挎着书包的女孩子,她们一边吃吃笑着,一边说着男生女生的事。其中一个忽然停下来,撞撞另一个的胳膊,小声提醒:“喂,她都听见了啊。”另一个瞥了呵呵一眼:“小孩子,听不懂。”呵呵心里窃笑,脸上的表情更加纯真无邪。
  那时侯呵呵已经有了第一个暗恋对象,是幼儿园同班的小男孩。
  在幼儿园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呵呵在旋转木马旁找到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总是穿戴得很整齐,他端坐在木马上若有所思。
  呵呵说:“你玩不玩?我帮你转。”
  小男孩笑了,很斯文:“好的,谢谢。”
  呵呵推着转台跑起来,木马转起来,小男孩咯咯地笑着,呵呵也乐疯了,边跑边笑,终于跑不动了,呵呵撒开手,木马越转越慢。
  小男孩苍白的脸上带着两片快乐的红晕,他从木马上爬下来,对呵呵说:“你要玩吗?我帮你转。”
  呵呵说:“好啊好啊。”飞快地坐到木马上。木马却没有转。
  呵呵回头看看小男孩,他犹豫地说:“妈妈不让我跑。”
  呵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啊?”小男孩说:“我身体不好。”说着,给呵呵看他的后脑勺。呵呵看到他的后脑连着脖子的地方有一道很长的竖条伤疤。
 “我动过手术。”小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小心地摸摸那道凸起的伤疤:“疼不疼?”
小男孩摇摇头。
  呵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塞在裤兜里的手摸到了什么,呵呵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刚得来的塑料珠串,每颗珠子的表面都涂了一层粉红色,看起来很象珍珠。
  呵呵把它递给小男孩:“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摇摇头:“这是女孩子玩的。”
  呵呵吸了吸鼻子,重新把珠串塞回裤兜。想了半天,呵呵问小男孩:“你平时都玩什么呢?”
  小男孩说:“我有可以遥控的小汽车,还有会发火的机关枪。”
  呵呵知道那都是很贵的玩具,于是说:“你爸妈对你真好,我弟弟只有木头做的驳壳枪,没有小汽车。”
  小男孩笑了。
  呵呵问:“你妈是不是也不让你玩打仗?”
  小男孩点点头。
  呵呵说:“太可惜了,很好玩的。下了幼儿园,我们楼里的好多小孩经常一起玩打仗,规定只能扔泥巴,有一次有人扔了石头,把我弟弟的头都打破了,还好只是破了皮,缝了三针。”说着,呵呵又看了看小男孩的头,觉得他很可怜。
  小男孩说:“玩打仗太危险了,再说我不认识我家附近的小孩,我以前都住在医院里,现在才回家。”
  呵呵问:“你家住哪里啊?”小男孩说了个地名,呵呵觉得很陌生,其实她只知道自己家周围巴掌大的地方。
  呵呵说:“我回家问问大人,我会去找你玩的。”
  小男孩笑了:“好的,你一定要来啊。”
  呵呵又吸了吸鼻子:“当然了,一定。”说着,两人相视而笑,笑得很开心。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初春季节,阳光很灿烂,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到处飘散着柳树轻盈的白色绒毛。
  呵呵没来得及去小男孩的家,小男孩就不来幼儿园了。老师说他住院了,住院的原因在呵呵听来很奇怪,说是他不能吃鸡蛋,但是有一天他忽然很想吃,他妈妈不忍心,就给他吃了一个,吃了之后就发病了。
  小男孩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幼儿园。
  有一天,小伙伴们纷纷传说他死了,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来的,呵呵去问老师,她也不说,只说小孩子别乱打听。
  那天,呵呵坐在旋转木马上发呆,裤兜里还塞着那个塑料珠串,天上有飞机飞过,她仰起头,蓝天宽广无边,有白云缓缓浮动。她第一次思考死亡这个问题,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她胡思乱想着,渐渐有点害怕。
  晚上回到家,饭桌上有盘炒鸡蛋。父母给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说:“多吃点,加强营养。”那时城里鸡蛋很少,通常拿粮票跟乡下来的女人交换。呵呵盯着鸡蛋,觉得它很可疑。于是她问:“鸡蛋是不是会吃死人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断喝:“胡说什么!”呵呵的眼泪顿时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父母都奇怪了:“怎么说她一句就哭了。”呵呵越发哭得伤心,黄灿灿的炒鸡蛋在泪眼朦胧里变得模糊不清......



  这年夏天呵呵离开了幼儿园,母亲告诉她,以后都不用去幼儿园了,因为她该去上学了。
  第一天,母亲带着她去注册,学校很大很热闹,好多比她大的小孩挎着书包追逐打闹着,呵呵觉得到处都很新奇。
  一个胖胖黑黑的女人跟母亲寒暄了几句,然后摸摸呵呵的头,问:“喜欢上学吗?”
  呵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呆头呆脑地看着她。
  母亲佯作恼怒地催促她:“快告诉李老师啊。”
  呵呵抿紧了嘴不吭声。
  李老师尴尬地笑笑:“脾气很犟嘛。”
  母亲也笑,表情有些惭愧。
  回去的路上,母亲教训道:“以后上学都要听老师的,老师问什么都要回答,不声不响的老师不会喜欢的,知道吗?”
  呵呵说:“她长得真凶!”
  母亲给她一个凿栗:“不许这么说老师!”
  呵呵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撇着嘴说:“我不去上学了!”说着便跑开了,新书包一路噼里啪啦地打着她的腿。
  当然不能不去上学,第二天呵呵还是由母亲带着去上学。第三天她自己去上学,第四天、第五天......周而复始,就这样上了十六年的学,其中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四年大学,在这期间发生的许多事就不多赘述了,还是直奔主题,单讲呵呵在这段时间内的暗恋故事吧。
  胖胖黑黑的李老师是呵呵整个小学时期的班主任,她是呵呵认识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但是她的严厉和武断却直接促使呵呵后来成了一个更加武断的叛逆者。
  多年后的一天,呵呵与几个已经工作了的小学同学一起去看望李老师。她比印象中苍老了很多,脾气也改变了很多,完全成了一个慈祥温和的老太太。她一边含饴弄孙,一边笑眯眯地与大家说着琐碎的往事。同去的男同学抽着烟,颠着腿,兴奋地应和着。呵呵沉默地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茶,透过袅袅的水汽,她凝视着李老师,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一幕情景,一个男生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长大了一定会报仇的!”,说着掏出铅笔刀在身边的树上刻下“报仇”二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大家都好奇地问她:“笑什么呢?”
  李老师微笑地看着她:“呵呵小时侯总是闷声不响的,但是内心世界很丰富,有想法说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才好,现在应该没那么内向了吧。”
  呵呵笑盈盈地说:“李老师,你还记得石磊吗?”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记得,一个很犟的男孩子,老是跟我作对,那个时候把我气得要命。--后来转学了,好象是在几年级的时候?”
  呵呵接话道:“五年级的时候。”
  李老师拍了一下脑门:“哦,对的,你们两个好象还是同桌?”
  呵呵笑着点点头。
  石磊是四年级开始和呵呵同桌的。因为以前的那个同桌总是欺负呵呵,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对石磊抱着极大的敌意。
  两人听从老师的分配在座位上坐好,呵呵便拿出尺子仔细量起桌子来,量完后用铅笔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当年很流行的三八线,然后挑衅地看着石磊。石磊看了一下,拿出铅笔刀依照三八线在桌子的边沿刻了不起眼的一道,对呵呵说:“画在桌子上太明显了,老师看到会批评的,刻在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可以了。”说完用橡皮把三八线擦了个干干净净。呵呵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很气恼,也许是没有占上风的缘故。
  两人同桌后不久,呵呵发现石磊非但不欺负她,反倒对她很尊敬,因为石磊的功课不好,所以总是会很虚心地向她请教问题。一开始呵呵表现得很傲慢,在解答问题的时候总是带着轻蔑的口气,久而久之,石磊一贯的谦卑终于使她泯灭了嚣张的气焰,放弃了与他为敌的想法。
  石磊的父母是一家工厂的临时工,他的家庭状况从破旧的衣服和所有破旧的学习用品上可以一目了然。因为离家远,他中午从不回家,午饭是从家里带的,用开水淘了吃。当时呵呵已经发现很多老师相当势利,他们对家境不好的学生总是那么不耐烦,石磊也是其中受尽白眼的一个。对于当年的孩子来说,学习、上进的意义似乎就在于得到老师的表扬,试想那些成天被老师漠视甚至鄙视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去讨好老师呢?老师只让他们学会叛逆--起码在呵呵看来,石磊就是这样。尽管如此,石磊还是很喜欢学习,呵呵给他讲完题,他经常挠挠脑袋感叹道:“唉,我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呵呵有点自鸣得意,又有点同情他,总是说:“其实一点都不难,多复习复习就会了。”
  呵呵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石磊总是学不会,她觉得他一点都不笨,石磊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懂得很多课外知识,什么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班里其他男生都说不过他。呵呵想,也许是因为他上课没有专心听讲。石磊上课总是无精打采的,不知道在哪里神游,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这张课桌经常会遭到老师的飞弹袭击。最喜欢发射飞弹的当数李老师。李老师教他们语文,因为呵呵的语文成绩很好,所以虽然李老师并不喜欢她这个从不举手发言、从不与老师说话的学生,平时对呵呵还算比较温和,但是对石磊就不同了。上课的时候,李老师经常会突然怒喝一声“石磊!”,紧接着就有个粉笔头飞来,不偏不倚打中石磊。石磊顿时一激灵,振作精神坐好,在李老师随后絮絮叨叨的责问中他总是面无表情、漠然相对。这种态度使李老师对他的偏见越来越深。
  有一天下午上语文课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站起来,带着哭腔说:“李老师,我的新钢笔没了。”
  李老师停下板书,问道:“什么钢笔?”
  那个同学说:“是我妈刚给我买的新钢笔,我放在铅笔盒里的,现在不见了。”
  李老师走下讲台,帮他翻检着铅笔盒、书包、抽屉等一切可能的地方,果然没有。于是她问:“你仔细想想,最后一次看到是在什么时候?”
  那个同学已经急得抽噎起来,边哭边说:“上午还用过的,中午书包没带回家。”
  李老师说:“那就是中午不见的了,中午都有谁在教室?”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石磊,全班只有他一个人中午不回家。
  石磊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没偷!”
  李老师冷笑着走过来:“没人说你偷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看,脸都红了!”说着,不由分说地在石磊的抽屉里搜查起来。
  她没有找到什么,于是看着石磊道:“你站起来。”
  石磊乖乖地站起来,她开始搜石磊的口袋,没有找到钢笔,却找到五块钱,当时五块钱足够买一身衣服,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笔巨款。
  李老师举着钱问石磊:“这是哪里来的?”
  石磊叫嚷起来:“这是我的钱,你还给我!”他试图去抢,被李老师推了一个趔趄。
  李老师果断地说:“这钱我先保管,明天叫你家长来!现在继续上课!”
  李老师走回讲台开始讲课,石磊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呵呵拉拉他的衣角,小声说:“先坐下吧。”这时她看到一颗泪珠缓缓从石磊的眼角流下来,突然,他象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教室。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李老师跑出去喊:“你给我回来!”大家蜂拥到门口去看,呵呵趴到窗口,看到石磊飞快地跑远了。
  隔壁班的一个老师过来询问,李老师一手捏着书,一手插着腰,气愤地说:“这个小孩我看迟早要进工读学校的!”
  呵呵坐回座位,看着石磊桌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不知为什么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这堂课就这样闹哄哄地结束了。
  放学的时候,石磊还没回来。值日的同学打扫完卫生,问呵呵:“你还不走吗?我要锁门了。”
  呵呵“哦”了一声,收拾起作业,犹豫了一下,她问:“石磊的这些东西怎么办?”
  那同学说:“管他那么多呢!我只管锁门。”
  呵呵问:“你知道石磊家住哪里吗?”
  那同学说:“不知道。”
  呵呵想了想,把石磊的东西都整理好放进抽屉。
  走在回家的路上,呵呵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里十分难过。
  走过一个街角,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居然是石磊。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啊,你在这里啊!”石磊挠着脑袋摇摇摆摆地走向她。呵呵看到他脸上还带着泪痕,便掏出手绢来递给他。石磊低头看了一下,手绢很白很干净,他摇摇头说:“不用!”,随即抬起袖子来抹了几下脸。呵呵被他的傻样逗乐了。
  两人在马路边一根废弃的水泥电线杆上坐下来。
  呵呵问石磊:“你是不是不敢回家了?”
  石磊说:“不是我偷的,你信不信我?”
  呵呵说:“我当然信你了。你家里人也会信你的。”
  石磊说:“这个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五块钱的事。”
  呵呵说:“我也奇怪呢,你哪来这么多钱?”
  石磊说:“是我捡废品挣来的。你信不信?”
  呵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信,我当然相信了。”
  石磊开心地笑了:“你真够朋友!”
  呵呵对着他傻笑。
  天色已经昏暗,马路上车水马龙,都是来来往往下班的人。
  呵呵说:“你不回家父母会担心的,就实话告诉他们钱是怎么来的,他们也会相信你的。”
  石磊说:“我每天很早从家里出来,骗爸妈说到学校学习呢,其实我是趁这段时间捡废品。如果他们知道我不好好学习,会难过的。”
  呵呵问:“你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吗?”
  石磊说:“我租小人书看。家里没钱给我买。”
  呵呵这才明白石磊的那些课外知识是从哪里来的。
  石磊突然对呵呵说:“你跟我来!”
  呵呵跟着他七拐八绕地来到一个井盖旁。石磊把井盖掀起来,呵呵凑上去看,下面是一个大水表。石磊在里面掏摸了一下,拿出来一个折成U字形的铁丝钳子和一个脏兮兮的麻袋,麻袋里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废品。
  石磊得意地说:“这是我的藏宝洞。”
  呵呵惊奇地说:“真不错啊!”说着,拿起钳子试着去夹地上的一张纸片,很轻巧地就夹起来了。
  呵呵问:“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吗?”
  石磊说:“当然了。”
  呵呵说:“你真聪明啊!”
  石磊的脸微微泛了红。
  呵呵发现后大笑起来:“哇!你又脸红了!一定干了坏事了!”边笑边用铁钳去夹石磊的裤管,石磊来回跳着脚,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玩闹了一阵,呵呵放下铁钳作罢,对石磊说:“该回家了!”
  石磊的神情又迟疑起来。
  呵呵说:“要不我陪你回家吧,我帮你跟家里人说。”
  石磊说:“这样有用吗?”
  呵呵说:“当然有用了,我是好学生嘛,你爸妈会相信我的。”
  石磊想了一会儿说:“有道理。”

  这时,城市已经完全笼罩在夜幕中,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白炽灯,初冬的寒气里流散着饭菜的香味。
  石磊说:“太晚了,我们坐公交车去吧。”
  他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在一堆洋片、橡皮筋、玻璃球等杂物里找到几毛钱,庆幸地说:“刚刚够。”
  他们坐着公交车辗转了几站,来到一个空旷偏僻的地方,周围居然有大片的田野,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火车悠长洪亮的汽笛声。
  石磊指着远处一片灯光说:“我家就在那里。”
  他们沿着一条细长的田埂向那儿走去,天上闪烁着微弱的星光,冷风在空荡荡的田野上肆掠。呵呵紧紧跟随着石磊,有点胆战心惊。
  一片平房渐渐显露在他们面前,这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嘈杂喧闹的人声、收音机的广播声,把刚才略微有些恐怖的气氛一下子驱赶得无影无踪。
  石磊带着呵呵来到家门口,门开着,借着屋里的灯光,一个女人坐在门口洗衣服。
  石磊冲她喊:“妈,我回来了。”
  那女人答应了一声抬起头,看到呵呵,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石磊挠了挠头,说:“这是我同桌呵呵。”
  女人忙站起来说:“哦,赶快进来吧,外面冷。”说着,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水,把他们往里面引。
  屋子很小,最显眼的是对门靠墙放着的两张床,床边堆叠着几个木头箱子,紧挨着门,有一个用柏油桶改装的煤炉,炉子上烧着一壶水。炉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些锅碗瓢盆。
  女人给呵呵搬了一个凳子,三人一起在桌边坐下来。她笑着问呵呵:“吃饭了吗?”呵呵害羞地摇摇头。
  桌上有两个扣着碗的盘子,女人把上面的碗拿开,底下的菜还冒着热气,一盘是酱油炖豆腐,一盘是炒青菜。女人说:“我们家没什么好吃的,别嫌弃,就在这里吃饭吧。”
  呵呵说了声“好”,石磊已经麻利地盛上来三碗饭。
  女人一边给呵呵夹菜一边说:“多吃点!我们石磊还从来没带同学到家里来过呢,路好远的是不是?”
  呵呵一边扒着饭,一边点点头。
  石磊插话说:“我们是坐公交车来的呢。”
  女人说:“应该的,哪能让同学走这么远的路。”
  呵呵惊奇地问:“平时石磊不坐车吗?”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石磊满不在乎地说:“我跑步上学,快着呢。”他边说边用筷子捣着饭碗,然后对呵呵说:“快看,我教你一招。”
  呵呵看到他把豆腐和米饭搅拌在一起,又浇了一点青菜汤。
  呵呵不解地说:“什么啊?”
  石磊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发明的吃法,这样拌起来很好吃,你试试看。”
  呵呵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咦--太腻心了......”但是还是如法炮制尝了一下,发现豆腐的滑爽和米饭的粘硬混合在一起,软绵绵里藏着耐嚼的筋斗,再加上青菜汤的清香,真的很好吃。
  石磊说:“我没骗你吧!”
  呵呵连连点头,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
  女人问呵呵:“石磊在学校乖不乖啊?”
  呵呵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瞟了一眼石磊,他的样子有点惶恐。
  呵呵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阿姨,今天学校出了一件事,石磊被老师冤枉了。”然后便把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并解释了五块钱的来历和用途。
  使呵呵感到意外的是,石磊的母亲一点都没有生气,她看了看石磊,把他衣服上的一个线头拔掉,怜惜地说:“傻小子,骗我说小人书是向同学借的呢,原来是自己挣钱租的。”又回头微笑着对呵呵说:“你是专门来帮石磊跟我说这件事的吧?谢谢你,明天我会去学校的。”
  石磊突然喊了一声:“妈!”便腻在母亲肩头委屈地哭起来。
  女人笑了:“呦,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呢!老师也是不了解情况,所以会乱怀疑,她哪里知道我们石磊是最好的孩子,从来不干坏事的,是不是啊?”
  石磊哭得更响了。
  女人轻轻拍打着石磊的背连声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让同学看到笑话了。”
  不知不觉中,呵呵的眼睛湿润了。
  这时隔壁家传来收音机的报时声,已经八点钟了。呵呵忙说:“呀,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女人说:“对啊,太晚了,早点回去好,家里人知道你到这里来吗?”
  呵呵摇摇头。
  女人着急了,把石磊从肩头推开:“这怎么行!石磊,你太不懂事了!”
  石磊擦着眼泪,瓮声瓮气地说:“我这就送呵呵回去。”
  女人说:“我们一起走吧,来,先把饭吃完。”
  大家匆匆忙忙吃完饭,女人用毛巾包起一个靠在炉子边上的铝制饭盒,对石磊说:“你爸今天值夜班,给他带点吃的。”石磊接过饭盒,抱在怀里。女人又拿了一个手电筒,对呵呵说:“走,我们先送你回家。”
  三人到呵呵家的时候,呵呵的父母正急得团团转,石磊的母亲忙把情况解释了一番,他们这才放了心,于是客气地让石磊的母亲再多坐一会儿,石磊的母亲说:“不了,还得给孩子他爸爸送夜宵去呢。”
  呵呵的父母便不强留,送石磊他们出门之后,父母回头怒斥呵呵:“出息了!不声不响在外面乱跑,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到处找你呐,知不知道!”
  呵呵回了一句:“我做好事呢!”便跑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父母余怒未消,但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跟过去问:“作业做了吗?”呵呵说:“早做完了!”说着冲父母一吐舌头,把他们关在门外。


  第二天石磊由母亲陪着来到了学校。李老师安排完早自修的内容,便与石磊的母亲一起离开了教室。
  早自修结束的时候,李老师回来,走到石磊的座位边,说:“钱我交给你母亲了,钢笔的事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偷的,那就算了,以后要集中精力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的话,你就准备捡一辈子垃圾吧。”
  石磊盯着手里的书,一声不吭。
  这天放学的时候,呵呵与石磊一起回家。
  呵呵说:“以后我把我的课外书都带来给你看,你不要再捡废品了。”
  石磊说:“我妈也不让我捡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我不能再让姓李的欺负了,我长大了一定会报仇的。”
  呵呵说:“她是不好,可是她是老师啊,别报仇了,不理她就是了。”
  石磊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在分手的岔路口,石磊又说:“看吧,我长大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一定会报仇的。”
  路边有棵老槐树,石磊掏出铅笔刀在树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报仇”两个字。
  呵呵担心地说:“你可不能学坏啊,你学坏了你妈会难过的。”
  石磊大咧咧地说:“放心,不会!”

  时光就在课程表的一个个方块中流逝,第一节课:语文,第二节课:数学,第三节课:自然......教室窗外的白玉兰开了又谢了,转眼到了五年级。
  石磊的学习成绩进步了不少,渐渐达到中上的水平,尽管他还是不讨老师喜欢,但是起码不会被老师砸粉笔头了。
  呵呵与石磊还是同桌,也是最好的朋友,日复一日,他们在各种各样的习题中过着简单的童年生活,一切仿佛不会改变。
  然而有一天,石磊对呵呵说:“我要转学了。”
  呵呵觉得很意外:“干嘛要转学啊?”
  石磊说:“我有个亲戚在铁路上上班,他帮我转到铁路办的学校了,就在我家旁边,以后我上学不用走这么远的路了。”
  呵呵蛮不讲理地说:“你不是都已经习惯走远路了吗?”
  石磊说:“我妈要我转学。”
  呵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会,说:“转就转呗!”
  以后的几天,呵呵都不爱跟石磊说话。有一天放学后,呵呵与几个女同学在校园里玩跳皮筋,一个同学突然对呵呵说:“石磊在叫你呐。”呵呵边跳边抬起头看,石磊正远远地冲她招手,呵呵说:“理他呢!”继续顾自玩。等她气喘吁吁地跳完,石磊已经不在那儿了。
  第二天呵呵来到学校,石磊的座位空空荡荡,几堂课结束,石磊还没有来。
  呵呵到教师办公室找到李老师,没头没脑地说:“石磊今天没来。”
  李老师惊讶地看着她说:“是啊,石磊已经转学了,等下我会在班上宣布的。”
  呵呵听完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她在校园里游荡,平生第一次旷了一节课。
  回到教室,她发现课桌从来没这么宽敞过,她的胳膊肘可以随便超越界线,甚至可以把课本都堆到石磊的桌面上。坐在后面的同学说:“这下你成大地主了,一张桌子都归你了!”呵呵没好气地说:“少烦!”
  那天李老师重新安排了座位,让石磊座位后面的同学依次往前坐,呵呵又有了新同桌。

  多年以后,在李老师的家里,李老师对他们说:“我这里还有你们当年的毕业照呢,来看看。”大家饶有兴味地凑上去,在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找寻往日的记忆。李老师指着一个小男孩对一个男生说:“你看你小时侯的样子,傻乎乎的,还老是拖着两条鼻涕呢。”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男生大笑起来:“李老师啊,给我留点面子嘛!”呵呵在人丛中找到自己--一个少年老成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沉郁的神色。
  从李老师家出来,大家提议去学校看看。
  学校已经改变了很多,原来曾经有两个池塘,一个栽满了莲藕,每逢夏季便开满荷花,呵呵和石磊在那里摸过田螺,另一个池塘一到全校大扫除的日子就热闹非凡,大家纷纷提着水桶、拖把到那里去洗涮,有一次呵呵在取水时水桶漂走了,还是石磊用竹竿挑回来的。现在两个池塘所在的位置都已经盖了楼,真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走在校园里,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往事。呵呵知道,斗转星移中一切都已悄悄改变,就象石磊留给她的印象一样,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朦胧,如果某一天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上对面走过,只会相见不相识。
  操场上有位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在做孔明灯的实验。薄纸片扎成的圆筒状的孔明灯轻盈地飞上天,里面的酒精燃尽后又缓缓坠地。孩子们围着老师喊:“再放一遍!再放一遍!”老师笑呵呵地放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灯内的火触到灯纸,在空中燃烧起来。老师叹气道:“这下满意了吧,你们啊,非得烧掉了才甘心!”孩子们都笑成了一团。
  呵呵望着半空中随风飘扬的灰烬和残骸,仿佛望着那些遥远的快乐或者不快乐的记忆的碎片。



  呵呵的中学时代在一所省属重点中学度过。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书山题海里,老师们被升学率逼迫着,孩子们被老师的分数逼迫着,生活的意义仿佛就是在一次次大考、小考中博取高分。这是一段没有任何梦想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里,呵呵的个性越来越沉闷,在学校,除了与一两个好友交往之外,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一回到家,她便到自己的房间做功课,与家人也极少交流。每天不得不学习到夜深的生活,使她的身心渐渐陷入极度疲惫和绝望的地步。许多孤寂的夜晚,她站在卫生间的窗户前看月亮,冷风透过窗纱拂在脸上,头脑在此时获得片刻的安宁和清明,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撑下去,而撑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外表极其冷漠、内心极其愤懑的问题少年。老师、家人都觉得她十分古怪。
  老师试图与她交流:“你怎么从来不问问题呢?也不知道你学会了没有,不懂要问啊。”
  呵呵不作声,心里说:“你管我懂不懂呢!出你的题就是了!”
  父母有时在吃饭的时候问:“学校里有什么事?说说看。”
  呵呵便捧着饭碗走到自己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吃。
  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对呵呵的父母说:“呵呵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孤僻,这样的性格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啊,你们家长要好好开导开导。”
  父母也觉得纳闷:“这孩子平时也不跟我们说话,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
  然而,就在学习最紧张的高三,呵呵忽然走出了困住了她的长长的梦魇,变得开朗、快乐起来。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同学们象往常一样在车棚前乱哄哄地取车。呵呵骑上车正要走,后面有车撞上来,两辆自行车纠缠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倒在地上。呵呵即时跳下车,随口对后面的人说:“对不起。”后面显然是个低年级的女生,她没来得及下车,被倒地的自行车拖带着摔到了地上。只见她爬起来,看看裤子上沾的灰,对呵呵横眉立目地叫嚷起来:“你怎么骑车的啊!”呵呵立刻火冒三丈,用比她凶恶百倍的态度回应道:“有没搞错?我后面又没长眼睛,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来劲了!”呵呵不知道自己凶起来是什么样,但凡是被她凶过的人总是面露惊恐、仓皇而退,这个女生也不例外,讪讪地推着车走开了。
  呵呵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发现链条掉了,便把车搬到路边修起来。
  不知搞了多久,链条还是装不上,呵呵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看看昏暗的天色,心里有些着急。这时有个男生哼着歌到车棚取车,看到呵呵,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呵呵给他指了指耷拉着的链条。
  男生豪爽地说:“这个太容易了,看我的!”说着,便把自行车翻了个个,在齿轮上一个个扣起链条眼来。呵呵觉得很不自在,便站起来,走到一边。那个男生斜眼看了她一下,笑道:“你好象是二班的吧?我是三班的。”呵呵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生把车轮转了一下,链条随齿轮连动,哗哗作响,听来十分流畅悦耳。“好了!”他摊着两只油污的手,笑嘻嘻地说。
  呵呵走过去推车,闷声说了句“谢谢”,便要走。
  那男生在后面喊:“喂,你这就走了啊?”
  呵呵奇怪地回头看看他:“干嘛?”
  他笑着说:“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我擦擦手。”
  呵呵“哦”了一声,停下车,在书包里翻出一个练习本,撕了几张纸递给他。他接过来匆匆忙忙地擦了几下手,对呵呵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跑去推着自己的车赶上来说:“我问你一件事啊。”   呵呵与他并排走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那男生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吞吞吐吐说:“你们班的林洁有没有男生追啊?”
  呵呵恍然大悟。林洁是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女生,在校学生会担任文艺干部,是老师的宠儿。
  呵呵用嘲弄的态度说:“她呀,应该有很多人追吧,不过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管别人的事--看样子,你是想追喽?”
  那男生毫不介意,笑着说:“追追看喽。”
  呵呵冷笑道:“你真够无聊的,现在都准备高考呢,人家可是前途远大的好学生,你别不自量力。”
  那男生吃惊地看了呵呵一眼,说:“你的外号是不是叫刺猬?”
  呵呵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
  那男生更吃惊了:“真的啊?”
  鬼使神差,呵呵忽然笑了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男生也笑了:“没想到刺猬笑起来满好看的嘛!”
  呵呵回敬道:“你是蛤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男生夸张地叫起来:“哇,给你猜对了,我的绰号就叫蛤蟆。”
  轮到呵呵怀疑了:“不是真的吧?”
  他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呵呵道:“毛病!”便骑上车走了,走了很远,心里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第二天早操结束,呵呵随着人流回教室,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遽然回头一看,是昨天的那个男生。
  他笑呵呵地喊一声:“刺猬!好啊!”
  呵呵皱起眉头嫌恶地说:“把爪子管好了,蛤蟆!”
  他撇嘴道:“干嘛老摆个阶级斗争面孔啊,我有事请你帮忙!”
  呵呵怀疑地看着他:“我能帮你什么忙?”
  他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盯着不远处。呵呵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林洁正扬着头,高傲地走过。
  半晌,那个男生回过头来对她说:“我昨天晚上写了一封信,你帮我交给林洁好不好?”说着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塞到呵呵手里。这时上课预备铃响了,他一边往自己教室跑,一边压低声音喊:“一定要帮我交给她啊,拜托拜托!”
  呵呵掂量了一下信封,厚厚的,里面足有十几张信纸,她拿起信封对着阳光照了一下,忍不住道:“花痴!”
  下课的时候,呵呵来到林洁桌旁,把信封交给她说:“有人托我给你的。”
  林洁接过信便拆开看起来,呵呵正要离开,林洁一边看信一边拉住她说:“你先别走,等一下。”只见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把信纸统统塞回信封,问:“他是谁呀?”
  呵呵道:“隔壁三班的,一个中等个子,看起来还可以吧。”
  林洁想了一下,道:“你帮我把信还给他吧,都什么时候了,无聊的人就是多。”
  呵呵犹豫着说:“要不你自己对他说吧,我其实跟他不熟。”
  林洁撒娇道:“哎呀,你就帮帮忙嘛,我哪能去跟这些无聊的人说话啊,被这些人缠上烦都烦死了!”说完,硬是把信塞给呵呵。
  呵呵不知所措地拿着信,晕头晕脑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觉得自己的处境真怪异,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下午放学的时候,呵呵远远便看到那个男生坐在车棚旁的水泥乒乓球台上,呵呵正想躲开,那个男生冲她使劲喊起来:“喂喂喂!刺猬!”
  呵呵硬着头皮走过去道:“干嘛?”,低头顾自去取车。
  他从台子上跳下来,跟上去问:“帮我把信交了吗?”
  呵呵含糊其词道:“恩。”
  他兴奋地说:“她有什么表示啊?”
  呵呵忽然烦躁起来,卤莽地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他道:“给给给!人家原物奉还了。”
  那个男生拿了信便怔在当地。
  呵呵取了车,看了看他,不禁有点同情,便说:“人家也是有苦衷的吧,毕竟高考是件大事,真喜欢她,考完再追呗。”
  那个男生却象回过魂来似地长长出了口气,道:“也好也好,逼我悬梁刺股。”
  呵呵笑了:“你恢复得倒挺快,那没我的事了,走了,再见。”
  不一会儿,那个男生骑着车追上来问:“你直接回家吗?”
  呵呵警惕地说:“问这个干嘛?”
  他笑着说:“我想去书店挑几本参考书,一起去吧。”
  呵呵道:“我家里还有一大堆没看呢。”
  他又说:“要不我请你去吃冷饮?”
  呵呵猛然刹住车,看着他正色道:“你还真是够无聊的啊,想拿我来填补空虚吗?去死吧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
  那个男生很快又追上来,呵呵正要发作,他连忙说:“别急,听完这句话再让我去死也不迟。”
呵呵迟疑了一下,道:“什么话?”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名气很大啊?”
  呵呵有些莫名其妙:“胡说什么呢?”
  他笑了:“你可别得意啊,不是好事,因为你老是板着个脸,好象谁都欠了你八百吊似的,大家都觉得你很奇怪啊,你知不知道?”
  呵呵恼怒起来:“我就奇怪怎么了?关你们什么事?”
  他说:“当然,当然,不关任何人的事,不过你刚帮了我,我就有义务要帮你一下,我想告诉你,做人要开心一点,对付逆境最好的办法就是蔑视它,反其道而行之,现在天气够热的吧,你就应该想:哇,好冷啊,冻死我了!这样一想,就会凉快很多,你试试看,心理暗示很重要的。现在的压力够大的了,所以,你就应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在战略上藐视它。别人给的压力咱们没办法抗拒,咱们能做的就是别跟受苦受难的苦役犯似的,咱们得自己逗自己开心。”
  呵呵听完,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个封闭了很久的地方被突然打开,阳光涌进来,心境豁然开朗。
  表面上她却好似岿然不动,继续骑着车,一言不发。
  过了几个路口,那男生说:“我要拐弯了,再见!”
  呵呵苦笑道:“好,再见,谢谢你的忠告。”
  他粲然一笑:“希望对你有用。”说着扬了扬手,飞快地骑远了。
  呵呵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蛤蟆倒是很有意思。”

  几个星期以后,呵呵正蹲在书店里看书,忽然有人凑上来问:“看什么呢?”呵呵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蛤蟆。
  呵呵笑道:“咦?你来买书啊?”
  蛤蟆诧异道:“哇,现在对我的态度好多了嘛。”
  呵呵收敛笑容,白了他一眼,道:“无聊。”继续看书。
  蛤蟆抬起她的书歪着头去看封面,口里念道:“《庄子》--呦!”他故作惊讶状:“不得了,道行深了。”
  呵呵嘿然一笑:“我喜欢道家旷达自由的境界,可惜,做不到。”
  蛤蟆道:“怎么会做不到,想做就能做到,庄子说了,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瓦甓、在屎溺。”
  呵呵惊讶地看着他:“你很熟悉《庄子》啊。”
  蛤蟆笑了:“看来你一定小瞧我了,是不是看我追女生就觉得我一定是不务正业的?”
  呵呵偷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蛤蟆说:“我那叫情不自禁,我就是这样的,心里有事放不住,非得把事情了结了才算完,还得谢谢你帮我了断了。”
  呵呵忍俊不禁:“这么说,现在整天悬梁刺股了?”
  蛤蟆说:“是啊,现在用功多了。我对高考还是有点怵,不过我相信应该能考上,用功点的话应该能上重点吧。”
  呵呵不屑地说:“你脸皮还真厚。”
  蛤蟆说:“不信?你考考我看。”
  呵呵说了声“好啊”,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习题集给他出题,连出几题,蛤蟆居然对答如流。呵呵只得放下书道:“服了!”
  蛤蟆得意了:“牛皮不是吹的。”
  呵呵苦着脸道:“我有你这么自信就好了,现在学校布置的习题我都做不过来,整天好象在做老鼠赛跑,感觉很累,但是没法停下来。”
  蛤蟆说:“没人逼你非跑不可啊,就停下来歇歇再说。”
  呵呵说:“习题那么多,每天都有,怎么停?”
  蛤蟆说:“留一两天不做了,就不交作业,老师能把你怎么样。”
  呵呵笑了:“你们男生脸皮厚,我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蛤蟆说:“脸皮厚有什么,人不该为别人活着,怕别人议论就把自己折磨个半死,那是笨蛋。”
  呵呵默默想了一会儿,道:“说得对,我就厚一厚。”说完,与蛤蟆对视片刻,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起初,呵呵的变化让周围的人非常吃惊,但是大家很快便习惯了。老师习惯了她时不时地拖欠作业,同学习惯了和她玩笑打闹,父母也习惯了她宁可听音乐、睡觉也不复习功课的大无畏态度。
  有时呵呵在放学的时候碰上蛤蟆,蛤蟆说:“打会儿乒乓球再回去吧。”呵呵便放下书包和他玩几个回合再走。
  时间过得很快,高考终于来临了。
  考试前一天,学校给大家做完最后的总动员,大家各怀心事地散去。
  呵呵没有马上回家,她坐在操场的攀登架上出神。微风吹动身旁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校园很安静,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忽然有人喊:“喂!你坐那么高干什么?”呵呵低头一看,蛤蟆正仰着头冲她笑,书包甩在肩膀上,脸上大汗淋漓。
  呵呵大声说:“你干嘛呢?都是汗。”
  蛤蟆道:“刚打完球,本来想找你玩的,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呵呵道:“你上来吧,大热天喊着怪累的。”
  蛤蟆便爬上攀登架,坐在呵呵旁边。
  两人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蛤蟆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呵呵说:“心里空荡荡的,好象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好还是不好。你呢?”
  蛤蟆道:“我就把它当作平时的小考了,不想多想,反正就是做题呗。”
  呵呵道:“明天啊,明天是新的一天。”
  蛤蟆道:“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呵呵笑着接口道:“沉沉的黑夜都是白天的前奏--郭小川。”
  蛤蟆道:“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雪莱。”
  呵呵继续:“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巴尔扎克。”
  蛤蟆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尔基。”
  呵呵接着说:“高考?高考算什么东西!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来了!”
  蛤蟆更加豪迈地仰天呐喊:“清华!准备给老子接风洗尘吧!”
  两人乱喊乱笑一气,整个攀登架都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高考结束,蛤蟆考上了外省的重点大学,呵呵考上了本地的大学。
  在学校办完手续,蛤蟆对呵呵说:“庆祝一下,我请你吃冷饮!”
  两人在冷饮店买了两个蛋筒冰激凌,靠在门边吃着。
  街上流金四溢,空气仿佛凝滞不动,到处火烧似的烫人。
  蛤蟆道:“太可惜了,我们不在一个地方。”
  呵呵一边吸溜着快速融化的冰激凌,一边说:“无所谓,可以写信嘛。”
  蛤蟆看看她,似乎有些失望:“无所谓吗?”
  呵呵专心吃着冰激凌,不说话。
  分手的时候,蛤蟆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呵呵说:“顺其自然吧,不要因为跟我说过这句话就非给我写不可,我也不一定会给你写的。”
  蛤蟆挑起眉毛道:“没想到你道行这么深了。”
  呵呵笑着向他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回到家,呵呵趴在桌上听音乐,齿颊间还留着冰激凌的芬芳,录音机里谭咏麟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水中花》:“......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

  若干年后的一个早春,呵呵与电视台的同事在杭州灵峰拍初开的梅花。
  呵呵与摄像正找着镜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那人犹豫地问道:“你是呵呵吗?”
  呵呵答应了一声,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略微有些富态的男子,忽然灵光一闪,她失声喊道:“呀,你是蛤蟆吧?”
  那男子笑了:“总算还记得我。”
  呵呵微笑地打量着他道:“你可变多了。你回杭州工作了吗?”
  他说:“不是啊,带老婆孩子来渡假。”正说着,一个孩子向他们跑来,后面有个女子喊着:“慢慢跑,别摔了。”
  蛤蟆向呵呵介绍:“我儿子、我老婆。”
  呵呵笑着向那女子招呼道:“你好啊。”那女子也向呵呵问好,看起来十分温柔贤淑。
  呵呵蹲下身子向那个小男孩拍拍手:“你多大了?跟阿姨握握手好不好?”小男孩欢快地跑上来在呵呵脸颊上亲了一口,倒把呵呵吓了一跳。
  孩子的母亲笑着说:“小小年纪厚脸皮,都是跟他爸爸学的。”
  往事刹那涌向脑际,呵呵看着蛤蟆,由衷地笑了。
  这时摄像说:“这里好了,到上面亭子拍个全景吧。”
  呵呵便匆匆与蛤蟆交换了名片,向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告了别。
  呵呵与摄像上到高处,放眼看去,只见一片娇红嫩白的香雪海,无边无际、如烟似梦,暗香浮动中,人们徜徉其间,笑语不绝......

  尾声

  大学三年级的那年暑假,呵呵背着沉重的行囊一瘸一拐地回到宿舍。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坐了几天几夜,她的左脚肿胀得几乎动弹不得。室友看到她惊呼道:“啊呀,你可算是回来了。”呵呵疲惫地笑道:“怎么?这么想我啊?”室友拖长声音调笑:“不是我,想你的是某人,已经来找过你好几次了。”呵呵明白了。
  晚饭的时候,呵呵拿着饭碗刚出宿舍门,便听到有人叫她。她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某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脸灿烂的笑容。
  两人在学校小饭馆里要了点酒菜,呵呵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刚刚结束的旅行,说着说着,她发现听的人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喂!你有没在听啊?”
  他笑道:“你先听我说吧,你走的这几天我发现一件事。”
  呵呵好奇地等他说下去。
  他认真地说:“我发现我非常爱你。”
  呵呵顿时怔住了,时空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呵呵缓缓道:“你终于说了。”
  他有些紧张地说:“你觉得如何呢?”
  呵呵抿嘴一笑:“我觉得很好啊,你再不说,可能就是我先说了,万幸万幸!”
  他轻松地笑起来:“你怎么老没个正经啊。”
  “有正经啊”,呵呵笑嘻嘻地举起酒杯道:“来!为你刚才的千金一字干杯,祝咱俩人从此恩恩爱爱、欢欢笑笑、比翼双飞、郎才女貌......”
  两个酒杯在笑声中清脆地碰撞在一起,啤酒在杯中翻腾着快乐的泡沫。

  ——写到这里,呵呵的暗恋时代就宣告结束了。
  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们如同随波逐流的一片飘零的叶子,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在匆忙流向远方的过程中,有许多东西无法挽留、无法探究,我们只能把它们留给过去,在远离中逐渐淡忘。
   暗恋这件事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会恋爱,有时候我们用各种方式向对方表白,这叫作“谈恋爱”;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任这份感情在隐秘处发芽、开花、再凋零,很美但很寂寞,我们称之为“暗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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