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小说 2001-7-10 0:0
婚礼

作者:阿鼠

(一)

我从摄像手里接过刚拍完的录像带,顺手撂在桌上,然后匆忙跑到洗手间去洗脸,在城郊拍了一天片子,搞得灰头土脸的,糟糕的是,跟阿伟他们说好去试伴娘礼服的,这会儿不但样子狼狈而且已经迟到了。
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我便打车赶去婚纱店,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一路上,阿伟的催命电话响个不停。阿伟是新郎阿强大学时代的同学知己,虽然我不和他们同校,但是自从大三那年开始与阿伟做朋友之后,与阿强也成了莫逆之交。现在阿强结婚,阿伟和我自然免不了鞍前马后伺候的义务,各得一美名曰“伴郎”、“伴娘”。
总算在婚纱店关门前一刻钟赶到,阿伟、阿强和新娘小美一见我,都从沙发上站起来,冲我嚷:“你可来了!”我忙不迭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拍片回来晚了。”阿伟拉住我,递过来几张纸巾:“你啊,先擦擦汗吧。”我嘻嘻笑着,接过来边擦边说:“我赶紧试衣服吧,帮我挑好了吗?”“早挑好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小美说着,从沙发上拿起一件粉红色的纱质长裙:“跟我来吧。”
我们来到试衣间,七手八脚地把礼服穿上。礼服的身量大小正好合适,看上去俏丽雅致,我满意地对小美说:“我看挺好,就这件吧。你穿哪件,我衬不衬你啊?”小美笑吟吟地说:“我穿一件大红的,应该很抢眼了。”我不由得赞叹道:“你是中西合壁啊,品位独到,一般都选白色的。快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于是小美便走到衣架那里去找。我提着礼服的下摆,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以手当扇,给自己扇着风。找了一会,小美疑惑地说:“咦?不在了。”这时,一间试衣室的帷幔无风而动,我低头从下面往里看,只见一截大红婚纱饱满的裙幅在悉悉簌簌地晃动着。我冲小美使个眼色,向那间试衣室努努嘴,悄声说:“有人拿去试了。”小美“奥”了一声,脸上便有些不自在。我轻轻安慰她:“没事,是你先订下的,回头跟小姐说一下,让她们在你婚礼前别租给别人就是了。”小美点点头。我站起来道:“好了,我得把礼服脱下来了,刚才心急火燎的,都快热一身汗了,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马上就好。”小美说声“好”,便出去了。
我在试衣室里反扭着手,费了不少劲才把礼服脱下来,累得手臂酸麻,于是喘着气暂且歇一歇。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女人幽幽的叹息:“多漂亮的婚纱啊,我一生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显然是那个试红色婚纱的女人在发感慨,我不禁莞尔一笑,新婚的女人总是对婚纱这么着迷。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那间试衣室,只见帷幔仍在晃动,里面还是悉悉簌簌响个不停,于是心想,这个女人一定是被自己的样子迷住了,自我欣赏个没完没了,不知道她的婚期是哪天,可别与小美的时间冲突了,但愿她们都能在一生最重要的日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才好。
我走到外面,阿伟他们正在等我。我问小美:“跟小姐说订下那件婚纱了吗?”说着,我指指里面:“我看那个人好象也很喜欢的样子。”小美道:“订下了。”一旁两个小姐正在整理东西准备打烊,听我这么一说,其中一个道:“还有客人在试衣服吗?”另一个懊丧地道:“唉!今天怎么搞得这么晚。”我吐吐舌头,赶紧推搡着三人出了门。
出门时,我突然想到,怎么那女人是一个人来试衣服的。这时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阿伟的纸巾又及时递了过来。我吸溜着鼻子道:“不得了,一热一冷该感冒了,我们去吃麻辣火锅吧,出个透汗就好了。”三人都热烈响应起来。


(二)

我们在火锅店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阿伟立刻麻利地张罗起来。阿伟的热心和仗义,总是能让身边的朋友感到安心和省心,他总是会主动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贴的。小美紧挨着阿强坐着,一脸的幸福满足。小美是阿强的同事,自从阿强第一次向我们介绍她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伶俐乖巧的小女人终有一天会成为阿强的妻子。此时,我不禁想,我的婚事会安排在什么时候呢,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总有心虚的感觉,好象结婚是个空洞无底的深井。
酒菜上桌,阿伟端起杯子说:“我先来预祝一下吧,祝阿强和小美新婚甜蜜,白头到老!”大家忙都举起酒杯来脆生生地碰了一下。本是熟不拘礼的好友,因此彼此也不劝让,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吃喝得十分畅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几瓶啤酒就快见底了。阿强一向不胜酒力,此时已有几分醉意。只见他将最后剩的一点酒分别给我和阿伟斟上,略微饶着舌头说道:“发财酒,敬两位,祝你们早日好事成双。”我和阿伟笑着喝干。阿强突然神情委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们真不容易啊,从学校那会儿到现在也五年多了吧,一直相处得这么好,如果阿丽还在的话,我和她......”阿伟忙按住阿强,截下话头:“你喝多了,吃菜吃菜!”我看了看小美,她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帮阿强夹了点菜。阿丽是阿强、阿伟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也是阿强的初恋女友,可惜大二那年暑假,阿丽在游泳时出了意外。这件事一直象噩梦一样缠着阿强,使他常常会突然陷入低迷的情绪里,年纪不大,额头上已有一道深刻的皱纹,伤痕一般,触目惊心。我认识阿伟和阿强的时候,阿丽已经不在了,对于她的事,知道的仅有这些。
接下来的饭局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大家各怀心事,闷闷地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夜渐渐深了,火锅店生意正红火,四周人声鼎沸。我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玻璃窗上凝了些水汽,朦胧地映着霓虹明灭的街道。恍惚间,窗上倏然浮现一个穿大红婚纱的女人,飘飘然、娉娉婷婷地站着,仿佛还冲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惊惧地回头一看,只见跑堂在来回穿梭,哪有那个女人的踪影。“你怎么了?”猛地一声呼唤吓得我差点灵魂出壳,慌忙一定神,正撞见阿伟关切的眼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不答话,又在饭厅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不见那个女人,回头再看玻璃窗上,只见一层细密的小水珠泪水一般缓缓流淌着。阿强和小美在我对面奇怪地看着我。汤汁在鸳鸯火锅里咕咕作响,热气蒸腾,大家脸上都湿漉漉的。我想我大概是喝多了,于是尽量沉着地说:“没什么,一个幻觉。”阿伟笑了:“瞧你那样,好象见到鬼似的。”我心里又是一惊,忙甩甩头,大声说道:“咳!瞎说什么!半夜三更的,一会还回去呢!”,说着,提起筷子道:“赶紧吃菜,加快速度,来个风卷残云吧!”大家都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三)

阿伟边吃边对我说:“什么时候害上幻听幻觉的毛病了,叫你工作别那么拼命了,老是东奔西跑,还加班加点的,小心累成神经衰弱了。”我笑道:“好了好了,别罗里罗嗦的,我自有分寸。”阿伟道:“还说有分寸,今天试礼服这么重要的事差点被你耽误了。过几天阿强小美的婚礼你可别再出纰漏了。”我答应一声,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你们到时可得提醒我啊,我这几天要加班赶一个片子,忙起来把大事忘了也是有可能的。”阿强一听,便伸过手来作势给我个笃栗子,道:“你敢忘?”我忙笑着躲开。阿伟问:“你上期节目不是才播出吗,又赶着做什么?”我说:“是为年终评奖准备的,这次我打算参加文化类节目的评选。”阿伟问:“哦,是什么样的节目?”我说:“是电视散文的形式,主题是古典爱情。知道诗经里《蒹葭》这一篇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表达一种被阻隔的遥不可及的爱情,片子里就穿插一些这样的经典古诗词,画面以风光为主,是唯美风格的。”阿伟道:“怪不得你这几天老在外面拍片。”我说:“是啊,这次准备素材挺累人的,好在终于拍完了,今天光在芦苇湖就拍了整整一天。”话音未落,只听“铛”的一声,阿强手里的汤勺掉在了火锅里,汤汁飞溅起来,阿强躲闪不及,手背上沾了不少。小美失声叫道:“啊呀,你怎么搞的?”赶紧抓过阿强的手仔细瞧着:“烫到没有?”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得让小美好好看着阿强,别再喝这么多了。”说着又回头对阿伟说:“看来婚礼那天,你要替阿强多喝点了。”阿伟笑着不说话,笑容十分古怪。
这天的饭局到此就结束了,结了帐,大家分头打车回去。
在车上,阿伟对我说:“你以后千万别在阿强面前提芦苇湖。”看我一脸困惑,阿伟继续说道:“阿丽是在那里出的事。”“是吗?”我惊讶极了,听说每年都有人在芦苇湖出事,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去那里游泳。我不禁追问道:“阿丽是怎么出的事?”阿伟道:“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有阿强清楚。”“什么?当时阿强和她在一起吗?”我更惊讶了。阿伟道:“是的。”“怎么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我埋怨道。阿伟道:“你也没问啊,再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早点忘了,对阿强有好处。”我沉默半晌,忍不住说:“阿强不是学校游泳队的吗?他救不了阿丽吗?”阿伟苦笑道:“就知道跟你说了,你就会没完没了地琢磨这件事——记者的职业病。阿丽的尸体是在芦苇丛的淤泥里找到的,她当时是陷下去了。”“哦,”我疑惑地继续问:“当时阿强在哪里呢?”阿伟说:“他在别的地方游,等他发现阿丽不见的时候,已经晚了。”“当时有其他人在吗?”我问。“没有。”阿伟答。“你是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儿?”我问。“是的。”阿伟答。我想了一会,问:“就这样?”“就这样。”阿伟答。我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神不是很肯定啊。”阿伟道:“你啊,想象力别老那么丰富,不是这样难道还是阿强害死了阿丽不成?他们两个感情很好的,这点大家都知道。阿丽死后,阿强到现在都很难过,这你也知道了。阿丽家里条件不好,阿强还一直寄钱帮助阿丽的弟弟上完了高中。”我不作声,暗暗思索着。阿伟碰了我一下,道:“喂!小姐!公安局都定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怀疑上了。”我勉强一笑,道:“哪里,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阿强的处境一定很尴尬,居然没有证人。”阿伟道:“是啊,那时候阿强压力很大,又要帮着料理阿丽的后事,又要面对传讯和各种议论,不过好在最后公安局终于认定阿丽的死是个意外。”听阿伟这么一说,我不由得释然了:“看来我也不能免俗,居然连好朋友也怀疑。”阿伟道:“你这个人较起真来六亲不认,我还不知道?好了,我代阿强原谅你了。”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四)

第二天,我开始整理节目素材,素材实在太多,忙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整理完毕,晚上我只得留在电视台加班。值班老头在下班前把剪辑机房的钥匙留给了我,整个机房空荡荡的,日光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一支,一闪一灭,颇有几分诡异。好在我早已习惯了夜间一个人呆在机房,只要打开机器,塞进录像带,监视器上画面出现之后,我便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了。我来回翻看着带子,记录下与时码相对应的场景。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慢慢地,只剩下最后一盘录像带了,我看了一下表,才9点钟,看来今天可以早点收工,我满意地长舒一口气。拿起最后那盘磁带,我看了看盒子上的标签,上面写着:芦苇湖。我心里不由得一跳,犹豫了一下,把磁带塞入编辑机。正在这时,外面电话铃声大作。我赶紧跑出去,电话搁在走廊尽头的一张办公桌上。我提起电话一听,原来是阿伟。“打算加班到几点,要不要我来接你?”阿伟问。我说:“马上就完了,一会我自己打车回家吧。”阿伟道:“那也好,自己当心点。”这本是阿伟随口说的话,平时听惯了他诸如此类罗里罗嗦的嘱咐,只当耳旁风,这次听着却有些异样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剪辑机房,走廊里灯光昏暗,厕所的滴水声清晰地回荡着。阿伟在电话里道:“喂,怎么不说话?”我支吾着:“哦,没什么,你在干嘛呢?”阿伟道:“我没什么事啊。”我想了想,道:“哦,那我挂了。”阿伟道:“好,自己当心。”又是一句“当心”,不知为何听来如此刺耳,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把电话搁下。
回到机房,我把带子倒到头,然后开始做记录。
芦苇湖实在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正值深秋时节,雪一般洁白厚密的芦花在微风中摇摇曳曳,绰约生姿,湖水轻泛涟漪,阳光碎金一般洒满湖面,美得令人眩目。我们那天向附近的村民借了一只小船,边划边拍沿途的景色,因此从各个角度录下了许多美仑美奂的镜头。有在清澈的湖水中追逐嬉戏的游鱼,有盘旋在天空、时不时扎入水中捉鱼的水鸟,有水中小岛上的萋萋芳草和零星野花……我们最后拍的是一丛芦苇,因为芦苇湖风光是用来表现《蒹葭》这首诗的,蒹葭就是芦苇,所以我们对芦苇拍得格外细致。远景、中景、近景、特写,各个景别都一一拍到,还捕捉了芦苇各种各样的姿态,一直到傍晚光线不够了才作罢。我在机房里一边记录着这些场景,一边想着如何编排它们,对这个节目越来越有信心。忽然,只见监视器上画面剧烈抖动,随即满屏都是雪花点。我疑惑地把带子来回进退了一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可能是机器坏了,于是赶紧按退出键,只怕万一夹了带子,弄坏了这么好的画面。好在磁带完好无损地退了出来,整理素材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于是我收拾起大堆的磁带,准备回办公室。这时,我看到磁带堆里竟然夹着一张照片。我拿起来一看,刹那就象被电击一样,几乎窒息,麻木恍惚得不知身处何地。只见照片上赫然一个穿蓝色游泳裤的男子,背景显然是芦苇湖,而那个男子就是阿强!
我扔下一切,一口气跑到楼下传达室,对值班老头喊:“我打电话!”老头瞟了我一眼,把电话机推给我。我抓起来颤抖着手指按完了阿伟家的电话号码。没人接听。再拨手机,转到宅电上了,这家伙总是这么节约!我放下电话,走出传达室,夜风吹来,只觉得后背上凉凉的,全是汗。我在传达室门口站着,这里的灯光和值班老头给我几分安全感,我反复想着这个问题,那张阿强的照片怎么会夹在我的磁带里。我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按照正常的逻辑,这张照片只能是阿伟、阿强或者小美不小心落在我这里的,而我又不小心把它夹在磁带里带到了剪辑机房。但是我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我不想去想,但是我不得不想到,也许我是见鬼了。这个念头一起来,我便毛骨悚然。我搓了搓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阿伟说得对,我是工作太累了,以致于有点神经衰弱。我想起有个在酒厂工作的亲戚曾经说过,他在厂里值夜班的时候,有两个鬼出来向他要酒喝,于是他请他们坐下来,跟他一起喝,一来二去喝掉了不少酒。事后别人都说他是酒喝得太多产生了幻觉,他却坚持说所见所闻非常清楚,绝对是真实的。我也怀疑他所说的只是幻觉,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那也算是酒逢知己,可见鬼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这样想着,渐渐有了些勇气。回到传达室再打电话,阿伟还是不在。于是,我决定回去收拾东西。
我哼着歌走回剪辑机房。机房静悄悄的,机器、磁带,还有那张照片,一切还是刚才的样子。我迅速地把东西收拾好,关掉机器,关掉电源,锁上门,然后回到办公室,打开灯,把磁带放到办公桌上,把照片仍旧夹在磁带中间,然后我背上背包,关灯,锁门,走到楼下。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不成调地哼着歌,不然一定会疯掉。
我走到马路边等出租车,马路有些冷清,三三两两的车辆打着黄色的车灯在我身边急速穿过。朦朦胧胧的,我只觉得有些头晕,一股浓烈的泥腥味飘来,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帮我把照片交给阿强。”这个声音很熟悉,我知道在婚纱店的试衣室听到过,我没有看到说话的女人,于是就对着虚空问:“你是阿丽,对吗?”女人咯咯地笑了:“我知道不用我说,你就能猜到。”我问:“照片是怎么回事?”女人厉声说:“阿强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帮我交给他,我倒要看他怎么对你们说。”这声音恶狠狠的,充满了怨毒。我猛然惊醒,泥腥味淡了,我喊道:“我不认识你!为什么找我?”泥腥味突然又浓烈起来,女人道:“不是我找你,是你找的我,是你的录像带把我带回来的。”女人咯咯笑着,泥腥味渐渐飘散。我一个人站在路边发呆,这个鬼,她终于出来跟我说话了,不知怎么,我竟然不觉得害怕,一切事情,往往是这样,哪怕发生之前会让你极其恐惧,真正发生的时候,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是阿伟。我跑向他,紧紧靠在他怀里。阿伟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想了想还是来接你,反正我有空,还好赶上了,今天结束得挺早啊,节目做得怎么样……”我不说话,只是紧紧地靠着他,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是这么的重要。
夜凉如水,将这浮华的天地慢慢浸透,一片惨淡的下弦月和几颗散碎的寒星在蓝灰色的天幕上闪着暧昧的微光。
  我对阿伟说:“带我去一个热闹的地方……”


(五)

  我们来到麦当劳,里面灯火通明、人气旺盛、热烈的音乐旋律铺天盖地,这一切使我感到安慰。我想,鬼是不敢跟到这里来的。
  阿伟坐在我对面,满腹疑团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想了一会,我艰难地问阿伟:“你相信鬼吗?”
  不出所料,这个问题使阿伟大吃一惊:“你怎么了?碰上什么事了?”
  我坚持道:“你先告诉我。”
  阿伟皱着眉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我们不能解释的,确实有一些人说见过鬼,按理说,没见过鬼的人不应该武断地认为他们是瞎说。在古战场的遗址,有人说看到古代士兵在厮杀,在故宫,值班的人说看到宫女列队行进。不过有人给这种现象做了科学的解释,说是,地球是个大磁场,上面的一切,包括石头、树木、建筑物等等,都是有磁性的,所以我们的活动会被周围环境里这些带磁性的东西记录下来,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当气温、湿度等等条件与当时一致时,这些活动就会被回放出来。这就象用磁带做磁记录一样。”
  我不由得紧紧抓住阿伟的手,失声喊道:“对!对!就是磁记录!”
  阿伟惊讶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见到阿丽了。”
  阿伟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其怪异的表情,我觉得他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座死灰色的石雕。良久,阿伟仿佛从梦魇中挣扎出来,长吸一口气,哑声问道:“在哪里?”
  我说:“就是刚才,在电视台,她跟我说话了,她说是我的磁带把她带回来的。实际上昨天在婚纱店和火锅店她都出现过,她就是那个试穿小美结婚礼服的女人。”
  一口气说完,我喝了口茶,纸杯在我手里晃个不停,停了一会,我继续说:“你刚才那个磁记录的说法,用来说明古战场和故宫里的事是磁记录回放的幻象,可以说得通,但是我觉得并不能说明鬼全是幻象。我想也有可能灵魂就是一种磁性的东西,在某种合适的条件下,它会被显现出来,能够被人看见。按照阿丽的说法,我是在芦苇湖拍片的时候,把她摄到录像带里了,也许是录像带磁粉的作用,使她能够出现在我面前,甚至跟我说话。”
  阿伟张口结舌地看着我,好象我是个陌生人,我不由得有些着急:“你别不信,不是幻觉,是真的,她还给了我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我放在办公室了,哪敢带着它。”忽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赶紧打开背包,那张照片居然就在里面。
  我把它拿出来,不敢再看一眼,直接交给阿伟:“我知道阿丽会作怪,她还是放到我包里了,你看!”
  阿伟仔细看着照片,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着我,缓缓说道:“阿强说弄丢了一张照片,大概是这张。”
  阿伟冷静的态度使我很惊讶,我说:“你看清楚照片是在哪拍的吗?”
  阿伟道:“不是在婚纱店拍的吗,昨天去试礼服时候,阿强顺便取了拍好的一套婚纱照,今天我跟他通电话,他说里面少了一张。”
我一把夺过照片,照片上竟是盛装偎依在一起的阿强和小美。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又气又急:“一定是阿丽做了手脚!我根本不知道阿强取照片的事,包里怎么会有他们的照片?”
阿伟拿过照片审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阿丽真的被你在拍片时带回来了,那么事情的发展过程是怎么样的?你能理出个头绪来吗?”
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能是这样:我拍片回来后,把录像带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就打车赶去婚纱店。阿丽不认识我,她应该不会想到要跟着我。但是你一直打手机来催我,可能就是通过手机的电磁波,她认出了你,所以就去了你那里,她应该比我先到,看到了小美试穿的那件婚纱,还在阿强取来的照片里偷了一张——她为什么要偷照片呢?要用它来做什么?”
阿伟一脸的茫然,不置可否。
我于是继续说道:“在我试礼服的时候,阿丽在隔壁试衣室穿小美的结婚礼服。我们在火锅店的时候,阿丽穿着大红婚纱现身在窗玻璃上,好象还冲我打了招呼,但是很快就不见了,可能她想告诉我,她要来找我。当时她的身影很朦胧,我没看清她的样子,以为是个错觉。”
说着,我不由得看了看周围,麦当劳里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是青春洋溢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异样。我稍稍心安了一点,接着说:“当时火锅店人也挺多,估计象传说的那样,鬼是怕热闹的,所以她只敢匆匆露一面。
然后就该说到刚才发生的事了。我在看芦苇湖的片子时,她开始弄鬼,把一张照片夹在我的磁带堆里,那张照片绝对不是现在这张。”我看着阿伟手里的照片,坚定地对他说。
“是什么样的照片?”阿伟问。
“是一张阿强穿着泳裤站在芦苇湖边的照片。”我说,“我离开电视台的时候把照片夹在磁带堆里,放在办公桌上了。在我等出租车的时候,阿丽出来跟我说话,她让我把照片交给阿强,说阿强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刚走,你就来了。当时我没有看到阿丽,但是可以闻到她散发出来的泥腥味——你说过,她死的时候陷在淤泥里。
刚才我跟你提起这张照片,突然觉得阿丽既然让我把照片交给阿强,就不会任由我乱放的,所以有可能照片还在我身上,但是没想到包里放的居然是另外一张照片。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阿伟一直沉默地听着,若有所思。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感觉阿丽的死一定没那么简单,她在说起阿强的时候口气相当凶恶。”
阿伟悚然一惊,道:“是吗?”
我说:“是的,我想,也许来者不善。”
阿伟研究似的看着我,道:“你敢肯定这一切不是你的幻觉吗?”
我不禁废然长叹:“你居然还不相信?”说着,我收拾起东西,对阿伟说:“好,我们去找那张阿强的照片,也许还在我办公桌上!”


一出门,便有股浓烈的泥腥味浮动在周围,我对阿伟说:“她在。你闻到气味了吗?”
阿伟辨别着,道:“闻到了,好象是……”他把眼光投向地面不远处。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地上一个窨井盖被揭起了一半。
我抬头看阿伟,他也正看着我,神情似乎有些怜惜。我感到很灰心,但是很快便振作起来,拉着阿伟道:“我们走。”
然而到了电视台,我们并没有找到那张阿强的照片。
阿伟送我回到家,对我说:“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心里一团无名火无可发泄,只得强作笑容,与他告了别。


不可能什么都不想。我靠在床头,反复琢磨着这一系列怪事。忽然,那熟悉的气味又向我涌来,我心里的气愤早已压倒了恐惧,嘿然一笑,道:“来了?”
那女人咯咯笑着:“是啊。”
我讥讽道:“你还挺乐。干什么来了?”
她调皮地说:“请你帮忙来了啊。”
我说:“请我帮忙还这么没诚意?为什么戏弄我?”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告诉阿伟。”
我刻薄道:“笑话,我跟阿伟无话不谈,不可能不告诉他。”
她也尖刻起来:“是吗,你们还挺亲密无间,既然这么信任对方,为什么他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气极了:“你故意捉弄我们,想让阿伟认为我神经有问题,是不是?”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不是,只是阿伟太有主见,我怕他破坏我的计划。我不想搅乱你们,我很羡慕你们,真的……”
我不由得心软了:“说你的事吧。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她说:“把那张照片交给阿强。”
我说:“芦苇湖那张?为什么你不自己交给他?”
她说:“阿强看到这张照片,就知道秘密藏不住了,你可以让他把真相说出来。”
我说:“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为什么非得让阿强说?”
她说:“阿强必须亲口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否则他永远是个懦夫。”
我警惕地问:“你好象很恨阿强,你是来报仇的吗?”
她说:“如果要报仇,我不会等到现在。我恨阿强没有说出真相,他在当时辜负了我,事后仍然辜负我。”
我说:“那么,我又如何知道,他看了照片之后,告诉我的是不是真的呢?”
她沉默了一会说:“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撒谎,那我真是看错人了。”
我说:“好吧,我试试。照片在哪里?”
她说:“在你包里。”
我跳起来,拿过背包,照片果然在里面。
我说:“你的戏法玩得很好啊。那张婚纱照呢?”
她说:“我留着了。”
我问:“为什么偷他们的婚纱照?”
她叹息道:“你相信海誓山盟吗?浓情蜜意时,彼此都相信对方是永恒的、唯一的,一旦时过境迁,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说:“人鬼殊途,阿强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他与别人结婚,在情理之中,我相信他会永远记得你的。”
她不作声,过了一会,说:“那个女人对阿强好吗?”
我说:“小美?是的,她对阿强很体贴。”
她又问:“阿强快乐吗?”
我想了想,说:“印象中,很少看到阿强快乐的样子,阿伟说,你出事以后,他完全变了个人。”
又是沉默。
终于,她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说:“好,明天我去问阿强。”
她说:“谢谢!”
我等着她的气味散去。
突然,她又说:“你相信吗,我穿婚纱比小美好看。”
我笑了:“我相信。”
她也笑了,笑声有些凄凉,泥腥味渐渐淡远。

(六)

第二天下班,我约阿强到一家茶室。
  阿强如约赶来,刚一落座就埋怨开了:“小姐,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吗?”
  我说:“知道你忙着准备婚礼,如果是我自己的事,绝不会在这时候打扰你,今天我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阿强看看我,笑道:“还挺严肃,是什么事?”
  看阿强那么愉快,我忽然怀疑自己充当的角色是否正当,显然现在的阿强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我真的要提起那件往事吗?
  “快说啊。”阿强笑着催我。
  我笑笑,佯作喝茶。
  “还卖关子啊?”阿强又催。
  我掩饰不过,只得说:“阿强,别怪我在这时候提起一个故人。”说着,我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把它推到阿强面前,轻声道:“对不起了。”
  阿强的笑容刹那消失了。
  我说:“有人告诉我,你看到这张照片就会说出隐瞒了多年的真相。” 
  阿强沉着脸,道:“什么真相?那人是谁?!”
  我感到他的态度突然变得蛮横起来,不由得有点来气,干脆单刀直入:“我问你,这张照片是不是当年你和阿丽在芦苇湖拍的?”
  阿强盯着我道:“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是阿丽给我的,你信吗?”
  阿强惊骇极了:“你疯了吗?”
  我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阿强低头不语半晌,然后说:“我知道了,你在芦苇湖拍片的时候捡到了那个相机。”
  我惊讶地问:“什么相机?”
  阿强怀疑地注视着我:“难道不是吗?只有这个可能。这张照片确实是那年阿丽在芦苇湖给我拍的,相机是阿丽向阿伟借的,那时侯他们两个都在学校摄影协会学摄影,阿丽说阿伟的相机好,就借来用。那天出了事,相机也丢了,我和阿伟后来去找过,没找到。——不是你就是给你照片的那人找到了相机,居然还把照片冲印了出来,你们想干什么?”
  我失望地看着阿伟,道:“我不知道什么相机。现在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隐瞒了那件事的真相——阿丽究竟是怎么死的?”
  阿强狠狠地说:“那件事早就定性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说:“我只问真相。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因为并不是我要你说,而是给我照片的人要让你说,她说,否则,你永远是个懦夫。”
  阿强仿佛受了重重一击,桀骜的姿态顿时软瘫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问:“那人是谁?”
  我说:“我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你不信罢了。”
  然后,我把阿丽找我的事原原本本说了。说完,我对阿强道:“信不信由你了。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打听过你和阿丽的事,如果不是阿丽的意思,我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你。”
  阿强沉默了一会,说:“如果阿丽真的来了,她怎么会不来找我?”
  我说:“我不知道,你应该比我了解她。”
  天色渐渐沉郁下来,华灯初上,茶室里影影绰绰。
  茶叶在茶碗里缓缓浮动,已被冲泡得淡薄无味。
  我和阿强面对面坐着,彼此都不说话。
  忽然,我闻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对阿强说:“阿丽来了。”
  阿强惊疑地看着我。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阿丽,说话吧。”
  只听一个幽怨的声音道:“阿强,你还不想说吗?”
  阿强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
  “真的是你……你还好吗?”阿强嗓音颤抖,泪水涌出了眼眶。
  “你的关心未免太迟了。”阿丽冷冷地说道。
  “我对不起你……”
  阿丽道:“你抛开我,只顾自己逃跑,当时情况危急,你留下来也不一定有用,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事后你应该说真话,也许还有机会给我报仇。”
  阿强垂下头,哭得象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阿丽叹息道:“把真相说出来吧。”
  我屏息看着阿强。
  阿强剧烈颤抖着,已泣不成声。
  阿丽道:“我真的看错了你。一切都是命,我不怪你。”说着,她的气味倏忽消失。
  后来,阿强终于断断续续地把真相告诉了我。
  原来,那天正当阿丽在芦苇湖边给阿强拍照的时候,来了三个流氓,三人不干不净地调笑他们,阿强与他们争辩了几句,三个流氓便开始动手打人,阿丽上前拉了阿强就走,走了不多远,三个流氓追了上去,阿强和阿丽便向湖里跑,阿强水性好,很快就游远了,阿丽游得慢,看到三个流氓开始脱衣服下水,便游向芦苇丛,想躲藏起来,结果却被水草纠缠,陷入了淤泥。
  我问阿强:“为什么你不向公安局说明真实情况呢?”
  阿强深深低着头,抽泣道:“我是个懦夫……”


  阿强的婚礼办了五十几桌酒席,场面十分热闹。阿强在客人中间来回敬酒,干脆利落地连连干杯,阿伟根本帮不上他,终于,阿强喝得酩酊大醉,被我们扶到酒店的客房去休息。
  小美孤伶伶地留在宴席上,默默地吃菜。我只得尽量陪她东拉西扯地说些没要紧的话。
夜阑时分,客人纷纷告别离开。
  我到洗手间去卸装。当我从洗脸池抬起水淋淋的脸,拿着纸巾擦拭的时候,猛然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脸色煞白、嘴唇乌紫的女人的脸,我吓得惊叫起来。女人立刻不见了,同时我闻到了阿丽的气味。我急忙问:“阿丽,是你吗?”
  阿丽委屈地道:“是我。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后悔自己的冒失,忙说:“没关系。这几天都没见你,你还好吗?”
  阿丽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谢谢你帮了我。”
  我感到很意外:“真的?这么快?”
  阿丽说:“是的,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我要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去了。”
  我问:“你还会留在芦苇湖吗?”
  阿丽说:“是的,那里很美,不是吗?”
  我答道:“是的。”
  这时我看到洗脸池边放着一张照片,拿起来一看,是阿强和小美的婚纱照。
  阿丽说:“这张照片你帮我还给阿强吧,代我祝他们幸福。”
  我问:“你还恨阿强吗?”
  阿丽道:“不恨了,没有了爱,哪来的恨?”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阿丽,阿强在芦苇湖拍的那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阿丽说:“是我在婚纱店关门后,用店里的设备冲印的。”
  我问:“阿伟的相机在你那儿吗?”
  阿丽说:“对,那天我跑到湖里的时候,还带着相机,因为相机是向阿伟借的,我不能把它丢了。后来相机和我一起陷到泥里了。”
  我叹了口气,道:“明白了。”心想,阿丽至死都没有丢掉朋友的相机,阿强却丢掉了自己的爱人,人和人真是不同。
  正想着,只听阿丽笑着说:“大记者,还有什么问题吗?”
  阿丽调皮的口吻感染了我,我不禁也笑了,道:“问题有很多,都是关于鬼的,恐怕你答不过来。”
  阿丽说:“圣人说得好:不知生,焉知死。人生的问题就够多了,只怕你一生都了解不完呢,何必问鬼呢?”
  我笑了:“阿丽,你很有趣,只可惜我没早点认识你。”
  阿丽说:“现在认识我,也算我们有缘了。只是我真的该走了,我这次出来已经犯了忌,恐怕几世不得再来人间了。”
  我说:“是吗,你们那么多规矩?这么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丽说:“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有缘还会再见的。我走了,再见了!”
  我笑着对空气挥挥手,连连道:“再见再见再见……”
  阿丽咯咯笑着走远。


  回到酒席上,客人已经散尽。阿伟和小美正在等我。
  看到我走来,阿伟对小美说:“好了,你回客房休息吧,我们走了。”
  我挎着阿伟的胳膊,向小美挥手告别。小美穿着那件大红婚纱,虽然神情疲惫,但仍十分艳丽。我不由得想起阿丽的话“我穿婚纱比小美好看”,心里不禁一酸。
  走在街上,我问阿伟:“你还记得阿丽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阿伟道:“小姐,你的神经衰弱和多疑症还没好啊?”
  我狡猾地笑笑:“你告诉我啊,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阿伟道:“恩,阿丽很可爱,开朗、善良,还很漂亮。”
  我说:“哦?这么好啊,怎么当初你没追她?”
  阿伟笑道:“不是人人都有阿强的艳福的。”
  我看着他道:“不对啊,我看你比阿强好多了。”
  阿伟得意地说:“是吗?说说看,怎么好多了?”
  我认真地说:“你有勇气、有决断力,象个男子汉。”
  阿伟道:“你说得还挺准,阿强就是性格有点懦弱,做事犹豫不决。不过其他方面都比我优秀。”
  我笑着靠紧阿伟道:“其他我不管,这就够了。”


  第二天下午,我在机房剪片子,新闻部的机房突然围了很多人,我过去一看,跑公安线的大刘正在看一段毛片,画面上陆续出现三个仰面躺在路上的死人。
  大刘向围观的同事道:“昨天晚上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死的,死的样子都差不多。”
  大刘说着,找了几个特写给大家看。
  三个死人脸上都带着极其恐惧的表情,众人一片哗然。
  正在这时,值班老头叫我的名字,说是有电话,我赶紧跑去接。
  阿伟在电话那头说:“阿强婚礼的照片冲印出来了,小美催着要呢,你要不要看?”
  我很感兴趣,说:“好啊,我马上溜出来。”
  我赶到阿伟家,他正在擦拭相机,对我说:“在那边像册里,自己看吧。”
  阿伟的像册有好几大摞,我突然起了个念头,也许其中有阿丽的照片,怕阿伟又说我发神经,于是偷偷瞟了他一眼,看他干得十分专注,便轻轻拿起一本旧像册翻起来。
  我看到一张阿伟中学毕业时的集体照,全体学生都傻乎乎的,很有趣。我逐一看着,突然觉得一张面孔似曾相识,我竭力回忆着,终于想起来,刚才大刘片子里的一个死人好象就是这个模样。我的心跳陡然加快,继续在人丛里找,又找到了另外两个。我回头看阿伟,他仍在擦着相机。
  我轻轻把像册放回原处,找到阿强和小美的婚礼照片,一边假装翻看,一边紧张地思索。
  “看完了吗?”阿强突然走到我身边问。我不由得一哆嗦,忙说:“看完了,拍得不错。”
  阿强道:“好,时间不早了,我们送过去吧,小美说请吃晚饭呢。”
  我答应一声,跟阿伟出了门。
  在出租车上,我试探着问阿伟:“看你大学里就跟阿强是最要好的朋友,大学以前就没其他朋友吗?”
  阿伟笑道:“谁说的?我在中学的时候是打架王,那时侯我还有三个跟班,老在一起打天下,大家都叫我们四条汉子呢。不过那三个家伙没考上大学,后来在社会上瞎混,跟我就不是一路了。”
  我问:“哦,那以后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了吗?”
  阿伟迟疑了一下,道:“当然,上大学之后,我就学好了,还能象以前那么胡闹吗?”
  我努力地笑了笑。

  
到了酒店,小美正在大厅等我们。阿伟把像册拿出来给她看,笑道:“没见过你这么急的。”
  小美娇嗔道:“人生难得一回嘛。”
  我问:“阿强呢?”
  小美说:“昨天喝多了,还睡着呢,说头疼。”
  我说:“我去叫他下来,你们先看着。”
  阿伟和小美答应了一声,便兴致勃勃地看起照片来。
  我快步走到阿强的房间,阿强正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湿毛巾。
  我在他床边坐下来,对他说:“阿强,我想问一个关于阿丽的问题。”
  阿强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毛巾,仰起头道:“阿丽在哪里?”
  我说:“她已经回去了。”
  阿强撑起身子道:“我要去找她。”
  我按住他道:“你找不到她了,她说犯了忌,再也不会到人世来了。”
  阿强带着哭腔道:“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急切地问:“阿强,你老老实实对我说,当初为什么没有把真相告诉公安?”
  阿强道:“本来我想说,但是阿伟给我分析了一下,说最好不要说。他说,如果那三个人被抓到了,最多几年就会放出来,到时一定会找我报复,如果那三个人抓不到,公安局会认为我故弄玄虚,更要怀疑我了。他说,还是一口咬定是意外,最干净。我们约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
  我的心都凉透了。
  阿强又说:“你不要怪阿伟,他是为了我好。”
  我缓缓道:“这么说,阿伟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阿强道:“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宿舍,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就把事情告诉了阿伟,后来还是他陪我报的案。”
  我想了想,道:“当年阿伟追求过阿丽是吗?”
  阿强道:“很多男生都追求阿丽,阿伟也说过喜欢她,不过我和阿丽好了之后,就没人再纠缠阿丽了。”
  我继续追问:“那天追你们的三个流氓,是冲着你的,还是冲着阿丽的?”
  阿强道:“阿丽很漂亮,三个流氓出现的时候,我担心他们要对阿丽不轨,但是后来他们站在一边对我们说三道四,矛头都是针对我的,我应了几句,他们就过来揍我,阿丽上来拉我走,他们倒不动手了,等我们走了,他们又追了上来。”
  我道:“这么说,他们是冲你的?”
  阿强道:“我不敢肯定,但是也觉得有点奇怪。”
  我说:“阿丽知道你性格懦弱的毛病吗?”
  阿强道:“她不知道,我一直隐藏得很好,如果她早知道我是这么差劲的人,就决不会爱上我,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我点点头,道:“你这些话跟阿伟说过,是不是?”
  阿强道:“是的,阿伟告诉你了?”
  我不作声,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伟知道阿强和阿丽去芦苇湖游泳,于是安排他中学时的死党去吓唬阿强,想让阿丽看到阿强懦弱的一面,这样他才有机会追求阿丽。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会那么严重。于是他利用了阿强性格的弱点,让阿强对事情的经过守口如瓶。阿丽这次回来,找到了那三个人,在一夜之间报了仇,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一个最大的仇人。
  这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我机械地拿起电话,阿伟在电话里笑着说:“喂,怎么这么长时间,你们再不下来,我可要和小美私奔了。”
  我啪地放下电话,冲到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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