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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同人]风流云散(下篇) |
Author:白虹青霜 PublishTime:2005-9-3 |
风流云散
下篇 2005-7-3
风生,云起,丝丝缕缕,随流飘荡,也会层层叠叠,翻涌成涛。
小时候有一天,这么站在山头看云,被师尊瞧见了,便笑吟吟的教他念诗: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这两句是说,每年春天来到锦江,景象都差相仿佛;而玉垒山上的浮云,从古到今却是一刻不停的变幻。这是讲世事无常的意思,就像云一样,变化万千,永远没有固定的形状。” “嗯,师尊昨日说,风无相,云无常,武学之理亦同,道之本源乃是一‘虚’字,从虚无飘渺之中,可以随心生发千式万式,变化永无穷匮,也是这个道理吗?” “呵呵……尘儿真是聪明,一点就通。不过这世上的事,可不都像武学那么单纯哪。还是说这云吧,你看现在这些白云,过会儿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会变成红色、紫色,而刮风下雨的时候,又是墨黑的乌云了。其实云不过是水汽所凝,本身并无改变,只是因时而化,但在世人眼中,这反差却大得令人感叹,所以又有‘白云苍狗’这么一句话,就是感叹世事变化莫测的……”
灯烛荧荧,清秀的少年端坐在书案旁,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厚厚的卷册。灵巧的手指快速而从容的一页页翻过,眉宇间是一片沉静,唯偶尔会微微挑起眉毛,现出一个讽刺的表情。虽只是这么小小的变化,那种时刻的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会立刻锐利起来,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青铜剑。 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有很多很多让他着迷的地方。但他也看得到,也有很多很多,被遮掩在冠冕堂皇的文字下面的,甚至背面的,那些让他露出讽刺表情的东西。 大到国家兴亡,小到个人私事,是非功过,善恶曲直,很多时候只要一枝笔,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而背后最常见的理由,就是“成王败寇”。他时常会想起师尊的话,白云苍狗,云本身顺时而化,无情无心,而站在各种立场怀着各种心思来看来评断的,只是世人。千载雄图不过一朝云烟过眼,功名富贵百世流芳之类的字眼,也实在无趣得紧。 ——那么,笔与剑,究竟哪个更厉害呢?合上手中书册,他被自己这个突然生出的孩子气想法逗笑了,反正这两样,自己不是都在学么!
“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焉能空老于林泉之下。” 举杯浅浅抿一口酒,他笑:“山河大地不过微尘。” “啧啧,吾就不信天下间真没有任何事能让好友你心动——”对面的蓝衣青年饶有兴味的打量他,精悍的双眸似欲看穿人的内心,“——还是说,你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耶,我只是纵情山水的闲云野鹤,没有好友那样的雄心壮志啊。”他执起漆壶,宽大的淡黄衫袖洒然垂下,遮住对面投过来的视线,“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哪……”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便不再问。 凝视朋友的面容,抬首吞下杯中酒,他知道得很清楚:自从那日星夜赶回,见到弥留之际的师尊,他的心就从未平静过,哪怕日后再怎样的山青水秀酒美花新,都抹不去那晚的记忆。整整一夜,面对心急如焚的自己,师尊拖着一身重伤殷殷盼望的,口中喃喃念着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他从小听到大的名字——蜀道行。 “唉,若是你师兄在就好了……” “师尊,有什么事情交代我不行吗?徒儿虽历练尚浅,但习文练武,平日行事,从不曾让师尊失望,为何……为何一定要等‘他’?” “唉,尘儿你……” 病榻上的老人长叹一声,双目中的生命之火渐渐黯淡下去,抖抖颤颤的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记住,一定……一定要找到你师兄,你二人合力,共抗玄空血劫……事关天下苍生,切记,切记……只有他,咳咳,只有他,才能……” “师尊……师尊!” 第二天的拂晓,林中立起了写着“莫长铗之墓”的新坟。而蜀道行,一直没有出现。 他在坟前拜了三拜,立起身来,心里似乎是空空落落一片冰凉,而怀里揣着的那本手札,却有如一块烙铁,时时烧灼着他的灵魂。 ——师尊,我会让你知道,我能比你口中的“他”做得更好。我会成为真正的武痴传人,担起对抗血劫的大任,完成你的遗志。而这一天,我会让“他”亲眼看到。
从那时起,他结束了江湖闲游的生涯,定居在名为不染凡尘的幽僻处所,昼则以琴书诗酒自娱,夜则习武观星,研读那本手札。山林隐逸的生活,初衷虽是为了玄空血劫事关重大,武痴传人的身份必须隐藏,但这隐士文人的闲情雅趣、放浪疏狂,其实本就是融在他性情气质中的一部分;所以那样回答着友人问话的时候,倒也并非全是遮掩之词。而很久以后,当他终于穿起刺绣繁复的阔袖华裳,束起垂旒高冠,步入江湖之时,他竟朦朦胧胧的,对这暴风雨来临前的一段韶光生出些许贪恋。 但这种纤细的情感,在他心里仅仅是一掠而过。是自己选择的路,便行得无怨无尤。人生总有一些事,是一定要自己独力完成,不想让任何人插手的,哪怕是知交好友,亲戚爱人。 他是这种人。四无君、王隐也都是这种人。 所以他们能成为默契的好友,彼此知心,也互相保持着有些事问与不问、说与不说的界限。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行,他们这样的人,能在江湖风浪之中有一块不设防的心灵净土,便已足够,并不一定要形影不离,同生共死;这也是他们三人的共识。 所以他终是仰头看着四无君的尸身被轰作满天飘散的碎块,尽管,自己握笔的指节已经泛白。 那一日,大鹏折翼,而他的梦想,自此振翅起飞。
沉寂已久的夜明峰,众人屏息观视之下,他立定身形,手中毫笔运转,一声轻喝“去!”气劲所至石屑纷落,坚硬山壁上“沐流尘”三字瞬间大放异彩,与接下来的数道光芒一起,自武林一隅的这座山峰,照亮了整个沉沉暗夜。 当九座齐集,盘龙谷沉睡千年的巨龙在隆隆巨响中苏醒,摇首舒爪直上九天,他立于枢机之位的智流座上,大地山河尽纳眼底。长风浩浩云海茫茫,金龙载着他的野心与梦想,穿云破浪飞向那神秘的天外禁地,那手札中记载的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的源泉,那是他蓝发友人的绝世智略也不曾伸展到的高远所在。 虽然,他只是九座之一;虽然,前路尚有种种未知;但他,终将获得这至高的力量。在他的人生最为接近“踌躇满志”这个形容词的短暂时间里,他是如此坚信着的。 ——尤其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看到武流座上那名灰蓝外袍的沉默刀者时,他的热望,燃烧得更加灼烫。
然而,诡异的扭曲空间里,点点血雨毫无预警的纷纷而降,洒遍了九人全身。 怀着惊疑与不安回到地面的他们,渐渐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攥住那本早已破旧的手札,他一颗心中百味翻腾,冷热交迸,良久方能将意识拉回,全不知自己脸上,显现的该是怎样的表情? 他一直深信九皇座是为救世而设,虽然临行前因为神典的预言劝下了极道天权,那也只是他谨慎本性使然。却不料,却不料,所谓救世,竟是这样一个救法。 那本多年以来一字字皆熟烂于胸的手札,此时仿佛在他手里无声冷笑。 什么极流至尊之位,什么天地间至高的九龙力量……师尊师尊,养育之恩、教授之泽,本来粉身难报;若仅是要吾舍身去做一个实验品,又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少年时第一次坐上九皇座的情景,历历在目。金芒闪耀,云气缭绕中,二十字真言浮现,师尊须髯掀动,眼中满是欣喜,喃喃道:“果真是智流,吾的眼光果然不错……” 当时的他虽不解其中玄机,但出自本能的兴奋,和看到师尊的激动而感到的开心,到今日依然清晰无比。只是那时的温暖与欣喜、鼓舞与自豪,此时全如同夹着冰碴的冷水,尽数泼在他的心上,锋利的阵阵痛感,将他一直最小心珍藏着的一段金色回忆毫不留情的割得支离破碎,掷入无尽虚空,一去不回。 一颗心,已坠入万丈深渊,过去、现今、未来,皆无可依傍。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虚无飘渺”? 思及那日九天之上的意气风发,果然是,云海点梦身。 俗凡非凡俗,真智显智真……真是讽刺。一向对自己的头脑怀有最大的自信,以为自己是冷眼观局、待机而动,还劝过友人莫执著于局中;却原来,在九皇座这场师尊导演的大戏里,自己,才一直是入局最深的人。 ——那么,吾此生的价值,究竟为何? 这时他忽然有大笑的冲动,狂饮一醉的冲动;然而抬首视线之所及,庭外立着的,正是自己亲手题写的那方冰冷石碑。 西南三十里的盘隐峰下,有另一座空坟。 怔然良久,他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不染凡尘的夜风中传开,终是渐渐没了声息。 意识到燐菌毒性的他,盘膝而坐,运起元功,意图收敛心神;然眼前重重幻影汹涌而来,令他头痛欲裂。 额上汗涔涔而下,面对自己心底深藏的最软弱的地方,他凭借残存的理智拼死抵抗,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已是一身汗透重衣,只觉夜风寒冷彻骨。 ——低头瞥见自己水中倒影,额角的印记,是无可辩驳的刺目朱红。
现在的他,已经只剩下自己的“理智”,是唯一抓得住的准绳。而身为智流座的他,也最怕再失去这唯一的理智。每次燐菌的发作,是他最大的噩梦。他要摆脱这种恐惧,他要求生。 任何一个溺水的人,都不会放弃哪怕一块浮木。 一步江湖无尽期,从前的不染凡尘,不惜染尽尘泥。天边风雷隐隐,昔日白云,已作苍狗,必得暴雨雷霆之后,方能一洗青天。
为夺天槐木,冰麟洞外,他终于对上此生最不愿想起的人。 浓厚的黑云低低压下,雷电之威皆被二人气劲所凝滞,迟迟不落。当世两大武痴传人的对决,一触即发。 “你尚有人性。自承你的错,改过你的非,我不忍杀你。” 笑话!“尚有人性”……哈,一个抛家弃子、远走师门的蜀道行,视苍生血劫如无物,道貌岸然摇唇鼓舌的蜀道行,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有什么资格来宽赦他!他又有什么错,什么非? 心中动怒,燐菌更加速侵蚀理智。 ——怒则必乱!他咬牙,紧紧握住手中剑柄,一遍遍告诫自己,却终抑制不住双目渐赤、头痛欲裂。 蓝发友人的面影,黑发友人的面影,无比迅速又无比清晰的,在他眼前一掠而过。 对面刀者手按刀柄冷然观视,看在他眼中更是怒气冲激。完全失了往日的温雅,他几近失控的一声斥喝: “——做梦!” 勉力聚起全部心神提气运功,他所有的郁愤怨怒与不甘,此刻全被激作一片汹涌澎湃的争胜之心。尽管清楚知道燐菌毒性正在迅速蔓延,将他的肉体和精神都拉扯到了承受强度的极限,但哪怕此刻心中的高热几要将自己燃烧殆尽化骨成灰,这条路既已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决不肯再回头。无风欲雨的荒原上,隐隐闷雷蠢动声中,只见他昂然而立衣袍猎猎,足踏罡步手捏剑诀,运起全身功力:烙骨摧元引地气为助,天绝俱灭为轴,地化星雨配合虚返其实,顿时身前巨大“武”字暴现,光华灼然——沉寂千百年后,武痴绝学五诀合流之招,首度堂堂现于人世! 天地一瞬,至极的招式,左剑右掌,双流合一,卷起汹涌怒涛滚滚而出! 与此同时,从他的对面飞起了一道灵蛇般的刀影。 沉凝如山而又轻巧如絮,几乎可以说无声无息的刀影,仿佛自千万里之外、千万年之外,穿越了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跨越了风雨江湖百味情仇,在狂啸着奔涌而来席卷充塞于天地间的剑影掌风之中,准确的捕捉到那一丝隙缝,直噬而入。 刀光,一闪即灭。 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电光撕开了沉黑的天幕。一直被二人浑厚气劲凝住的这一方空间,仿似一个越压越紧的黑箱,终于爆裂。 迟来的一声惊雷,当头击下。
再也不堪重负的云,终于在这一刻全面崩溃,落成这一场潇潇洒洒密密沉沉的雨。 从雨点到雨线到雨柱,愈落愈急愈落愈狂,从低低天空中急急向下奔流,密密织成一幅透明帘幕,似欲将这天与地之间的偌大豁口,用自己的身体去缝缀完整。 他维持着出招那一瞬的姿势立于原地,恍然未觉手中“凤距”剑于当胸之处呛然一声断去,在脚下溅起几朵水花。一身高冠华服被雨淋得湿透,冰冷的触觉紧贴全身,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疲倦。 在黑暗与空虚即将吞没他的时刻,身子却忽然感觉轻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一袭轻衫、一口长剑,江湖闲游的那些日子,如同黑暗中虚悬的光,浮现在他的眼前。 一身蓝衣的四无君,那时手中还没有后来成为形象招牌的蓝羽扇,而是腰间佩着这柄湛青的“凤距”剑;喜欢站在山巅负手看天,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两道眉毛斜飞入鬓。 年纪轻轻就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王隐,说话高声大嗓,喝烈酒象喝水,提到刀法二字双眼灼亮,也会用宛如抚摸情人肌肤一般的温柔神气擦拭那柄孤伶刀。 自己其实相较于握剑,更喜欢握笔,兴之所至一手持酒一手挥毫,横涂竖抹,腕底便是行云流水狂草淋漓,或是云山雾罩清溪出谷。甚至四时之景、八节之花,亦是召之即来,怡情快目。 那三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那纯净轻狂的青葱岁月,当时嬉笑而过,日后隔了千万重的江湖波涛看过来,竟是一次比一次令人怀恋。但他们每个人,都再也回不去从前。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那光影中的景象伸出手去,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却意料之外的,被一双手臂接住。 “……你就是你。”那个他不忿、憎恨了一辈子的男人这样说。 他微微的苦笑了。到头来,还是败在这个人的手里,还是要接受这个人的救赎。耳边响起的低沉说教语声,渐渐变得空洞遥远,仿佛正在离他远去,而他知道事实也差不多是如此,只是正在离开这世界远去的是自己。五诀合一之招中特意留有破绽,以防有心人作乱……哈,可笑。这一生,拼尽了全力,终究还是胜不过师尊口中的“他”。但,既然如此,便也可以问心无愧归去了……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白云苍狗,因时幻化,风涛波澜,皆由心生。 ……师尊,即使事到如今,徒儿仍然无法怨你。唯愿来生,不再相逢。 而九泉之下的友人啊,度尽劫波,我们还能再如从前一样,把酒言欢么?
风停、雨止、云收的时候,他已在熊熊的火焰中,如自己的名字一样,无声无息,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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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雄图千载幻中幻,云海一梦身外身。风流云散今已矣,夜半披衣起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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