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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 [2005-9-11] jm6666 发表在 散文杂谈
| 一 留不住,留不住!春生学校的老师到底还是调进了县城,因为春生的老师不想失去爱情与理想,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不生长这些。春生只好黯然回家,春生知道没有老师再来这里的。 青色的山一层一层的把村庄包裹,包的密不透风,甚至有一点密不透气,晚上睡觉作梦是逼仄的,好像一伸腿就能踹着山,能把脚搁在山岭上。春生看不上村里的一切事物,村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邋遢,头发粘满了草屑,油油的粘在一起,好像永远也梳不顺的,手脚粗短,屁股像一个磨盘,他有时甚至觉得有一点像水牛的臀部,肥大无比,不由自主的,春生对她们永远是一副不屑与鄙视的神情。村庄里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从山外路过的,春风是从山外吹进来的,秋月是从山外过来的,从山外路过山村的女子都是那么水灵,比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养眼,她们不时飘进他的梦中。娘说:“有本事,你去山外去吧!” 于是,春生背着行李来到了县城车站,他在一个熟人的带领下准备去南方打工。离开村子时,他甚至没有向身后看一眼,即使身后有爹娘絮絮叨叨的叮咛和几位村姑动情的凝视,他不需要这种牵挂与羁绊,他们的眸子里闪着光,看到的似乎不是眼前的景物,对脚下这条伸向远方的道路,充满了热烈的向往与无尽的神秘想象,对一条路居然能够延伸到几千里之外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双眼贪婪的看着从身边流过的一切新鲜的事物和一切美丽动人的女子。 他站在火车的过道上,来往的行人一会把他推在这边,一会儿把他推在那边,他没有一点怨气,非常友善和气的配合着避让着,最后,甚至连过道也没有立脚的地方,附近几个女人对他有一点嫌弃的挥挥手,好像在驱赶他身上发出那股难闻的气味,春生想重新挪动一个地方,但是都是前后密密麻麻的人,那里挪得动,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座位的底下,于是他猫着腰,像一条狗一样的钻了进去,座位底下其实也躺了好几个人,不过情况还好,加上他一个,还是能够对付得过去。就这样,他躺在逼仄座位底下憧憬着未来的新生活,在列车的哐当哐当声中迎接他梦寐以求却并不确定的新生活。路边的灯火一盏一盏的从眼前晃过,村庄向后急速的退去,消失在暮色的苍茫之中。 眼前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人流如织,把脖子仰酸才看得清高度的大楼一栋连着一栋,巨大的音乐声甚至比拖拉机发动的声音还要强烈刺耳,路上每一个女人都仿佛比村子的女人水灵一百倍,甚至露出细白的肉来,春生一边着看这些,一边随手拍去身上的灰尘,随即听到一声尖:“乡巴佬,你找死,把灰都拍到我身上来了!”他木讷的站着,不知道如何应付,好半天才从包里找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那个女子嫌脏地把纸扔在地上,这个时候,一个带着袖章的警察过来了,指着地上的纸张说:“谁扔的纸,罚款十块!”春生指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尖叫:“神经病!我会用这种纸?”警察不庸置疑的对春生说:“这种纸只有农村的人才会用,拿十块钱的罚款来!” 春生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座让他手脚不知如何放的城市,霓虹灯的深处,哪里是落脚的地方?他们辨不清方向。 二 老乡先让他买了一条好一点儿的烟,然后把他带到了一个建筑工地,找到工头介绍春生,扯着衣角让春生把烟送给工头,工头一把接过烟,揣在口袋里,对春生说:“去那边和砂担浆,那边还需要个人手,每月工资300,睡在那边的工棚里。”春生顺着工头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座简陋至极的棚子,用竹踏板竖着隔成的房子,用红蓝相隔的塑料布围着透风的空隙,吃喝睡都在一起。春生走过去,放下行李,领了工具就加入了劳动的行列。这些活都是在家就做惯了的,挑泥抹灰,递砖砌墙。只是没有想到比家里辛苦,每天得干十二三个小时,不过春生并不怕吃苦,让他隐隐有一点担心的是,挑着泥浆走在陡陡的没有护栏的手脚架上,他的下腹总是凉咻咻的,背上的汗都会隐没。第一个月,工头说年终一起结帐,不用每月一结,麻烦的要死。饭是有吃的,按月扣钱。春生没有多想,大家都是一样,自己不能特别。 难受的是晚上,春生不知道如何打发。他跟着工友上街,看着街上的灯光人流,他的感觉就是自己像鬼一样的,在大太阳的天里自己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阳光的味道,不知道温暖的气息是什么;走在街上贵得满街满楼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自己的,买不起,不能乱摸,否则就会遭遇一场痛骂和无数的白眼,城市的商场不属于春生一样的农民,他只是这个城市的一只蚂蚁,沿着城市的边缘爬行。春生比较爱去城市的广场,不花钱,而且有很多的漂亮女子,甚至可以看到让人脸红的接吻,每次春生都幻想如果那个男的是自己,自己敢在这里跟女人打啵吗,他越想下去越有意思,想到后面就觉得下面不对劲。 比春生大的工友最爱去录像厅,每次回来都神神秘秘,脸上总是神气酣畅的模样,但是去得最多的那个人也常爱背着人吃一些什么药,年纪大一些的人总是从口里吐出一口劣质的香烟之后叹气:“钱都花在这地方,造孽,最后是要吃亏的。”春生有一次忍不住跟着那个秋桂去了,在昏暗的放映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坐下,他就觉得不对劲,周围总是有低低切切的声音,间杂着一两声女人的呻吟,一抬头看屏幕,却是他最想看却看了脸红的场景,他不安起来,知道这里在放映黄色录像,最爱来这里的都是一些长久在城市孤独寂寞的打工者,他害怕起来,担心公安局的人回来,担心家里的父母知道自己在做龌龊事,担心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做丑事,他要起来,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了,一阵浓烈的香味飘过来:“别走,大哥,我陪陪你!”春生魂飞魄散,但是忍不住强烈的好奇,羞红着脸转过头,这时那女 人的手已经把他的手按在了女人的胸脯上,“不!”春生被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唤醒,飞也似的逃走了,一路还在担心那个女的追来。 三 春生的工地修的大厦到了十六层,时间也到了冬天,站在手脚架上,北风刺骨,但是工头说了大厦必须在年前完工,不然大家不能回家过年,每天的工作时间延长了,甚至晚上也要轮班,大家离家长的有一两年,短的也有半年,都想早点回去,加班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春生有一点受不了,毕竟他只有十七岁,每一次上手脚架,他的脚打颤颤打得都很厉害,还好秋贵有时会帮着他一点,不时提醒他要注意。 但是在一天半夜,大家极力避免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老马从手脚架上掉下去了,护栏没能拦住他,千幸万幸,楼群那里有一些斜挂着的竹踏板,平时免得有石块掉下去砸了行人,这次却救了老马一条命,大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七手八脚把老马抬到医院,昏睡的老马在深重的夜色里吹着寒风,几个工友去了半天也没有叫来医生,工友一个个青着脸色出来。不用多问,大家都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一个年纪大的人哭着说:“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贱啊,一条人命啊,怎么能呆在被窝见死不救那!!”一个年轻一点人,提起脚忿忿的踹着大门,另一个人在地上寻着砖头,年纪大的说:“大家别惹事,救人要紧!”他们抬着老马穿过城市一条一条深夜的马路,最后终于在一条僻巷一家街道卫生院把老马安顿下来,命保住了,但是一条腿坏了,永远的残了。 工头来了,叫大家赶紧去做事,不要耽误了工期。他留下了与老马谈一些事情。大概一周之后,春生就没有看到老马了,大概是回去了吧。春生问秋桂,秋桂说,你别多问。但是最后秋桂还是忍不住告诉他:“工头跟老马结了工资,另外再给了他五百块钱,然后就撒手不管了,老马没有钱治病,只好拖着一条残腿回家了。妈妈的,工头真是太他妈狠了!!”春生心里被一种痛绞伤,他想不出他们的命为什么会这么低贱,而有一些人为了一点感冒却花上四五百块钱,他有泪,他有痛,但是他不知道对谁发泄,他只希望能够像在家里一样在有苦闷的时候在山上对着山谷打喔嚯,但是这里没有山,没有让他打喔嚯吼叫的地方。 一连几天,大家都埋着头不说话,气氛很沉闷,以前爱摆龙门阵的也沉默了,大家有人去买了一些劣质酒,大家就着花生米吃着,每个人心上像挂着一坨铁,闷酒醉人,果然,几个人喝醉之后就又吐又哭,伊伊呜呜的说着一些话。这些天,春生喜欢梦到家乡,梦到爸爸妈妈,梦到村里的三妹子,甚至梦到红红旺旺的炭火和火堂上面吱吱滴着油的猪肉,梦到奶奶粗糙干枯的老手摸着自己的手。多少次他在家里梦着山外的世界,山外像野雉尾巴一样多彩的生活,他甚至愿意飞到城市做一只苍蝇,然而城市的苍蝇也并不好做,如今睡在城市的深处,却夜夜梦着故乡的山水。 四 在大年三十那一天,大家把最后的扫尾工作做完了。家里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盼着能够捎一点花花绿绿的糖果回去,盼着给家里人带几件过年的新衣回去,更盼着他们带回去的钱能够购上来春的化肥。秋桂未过门的媳妇,也打来电话,羞羞答答的问他过年回去不回去,把他们的事情……秋桂一叠声的答应,问荷花要什么不要。 工头答应阴历二十八发工资,大家苦等,一直等到下午都没有人影,有人沉不住气,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人说:“别急别急,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晚上秋桂和那个年长的工友一起找到工头家,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不耐烦的说:“别在这里碍我的事,年三夜四,他给你们借钱去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原先,大厦的老板说好付款六成,现在却找不到人,我们也没有钱过年,你们找我们,我们找谁去?”秋桂不管,除了工头,他们不知该找谁要钱,于是秋桂他们站在门外等,风吹得人手脚都冻麻木了,他们就跺跺脚,他们不怕冷,只要想着家里的人在等,就不怕,什么都不怕。终于在十二点多的时候,看到工头醉醉歪歪的回来了,看到他们,满嘴酒气地说:“谁叫你们来的,回去回去,不要影响我老婆休息。我明天给你们发钱,你们快走!”他们不信,工头举了举手里的钱,喷着酒气说:“我着包里有钱,好几万!”于是,秋桂他们略微安心的回来了,等着明天的到来,不管怎样,明天还是有希望的,明天领到钱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大家等到十二点还是没看见工头的人影,却看到了一辆公安的的车子开进来了,工头的死讯一下子就传开了,秋桂与年长的工友是最后看见工头的人,必须带到公安局查案件,大家心跳跳的看着公安把年长的工友和秋桂带走,瑟瑟的立在寒风中,不知道明天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对于明天他们不知该做些什么。 工地外的马路上,人流汹涌,大家大包小包买着年货准备过年。这一群衣着褴褛的农民不知道回家的路在那。春生无助的跪在地上,在一次次的痛里总算明白,从乡村到城市的路,不仅仅是一天一夜的车程,这条路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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