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山》

      时间流.电影 2006-2-15 10:58

图片如下:


断臂山 BROKEBACK MOUNTAIN
导演:李安 主演:杰克·格林哈尔 Jake Gyllenhaal/希斯·莱吉尔 Heath Ledger/米歇尔·威廉姆斯 Michelle Williams
类型:爱情/剧情 片长:134分钟
奖项:第63届金球奖:最佳影片(剧情类)、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原创歌曲
第62届金狮奖:最佳影片

《断臂山》中译稿

埃尼斯五点不到就醒了,风吹得拖机直晃动,嘶嘶地从铝制门窗架上钻进来。挂在钉子上的衬衣微微地抖动着。他爬了起来,挠了挠腹股沟和阴毛,缓缓地走到煤气灶前,把剩下的咖啡到在一个有个缺口的搪瓷锅里,蓝色的火苗裹住了它。他打开水龙头在小便槽里撒了泡尿,穿上衬衣和牛仔裤,还有他那破靴,用脚跟在地板上蹬了蹬把整个脚穿了进去。风沿着拖车的曲线呼啸着刮过车底,他能听到风刮过时细砂石的刮擦声。在路上驾着辆马拖车会很糟。早上他就必须打好包,离开那个地方。农场再次出售,他们已经把最后一匹马运走,前天农场主就支付了所有人的工钱打发他们走了,他说,"把他们交给真正的房产鲨鱼吧,我走人了",把钥匙交到了埃尼斯手上。埃尼斯可以和女儿呆在一起,直到找到下一分工作,但是他的内心还是洋溢着欢乐,因为他梦到了杰克。

  咖啡沸了,没等溢出来他就提了起来,然后把咖啡到在一个长了垢的杯子里,吹了吹这些黑色的液体,让梦向幻灯片一样一幕幕地回放。如果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昨夜的梦会重新燃起那些日子,重温在山上那寒冷的往日时光,那时候他们拥有整个世界,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风吹打着拖车,像一车的泥土从运沙车上卸下来似的,减弱,消亡,留下片刻的寂静。

  童年
  他们都生长在蒙大纳州对面角落里又小又穷的农场里,杰克在蒙大纳州北部边境的赖特宁平原,埃尼斯来自塞奇附近,离犹他州边境不远。两人都是前途无望,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长大成人等待他们的也只有重活和贫穷了。两人都很粗犷、满口脏话,习惯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埃尼斯是他的哥哥和姐姐养大的,他们的父母在死马道唯一的拐弯处翻了车,给他们留下了二十四块钱现金和一个被抵押给两人的农场。埃尼斯十四岁的时候申请了特困补助,可以从农场长途跋涉去上高中了。他开的是辆旧卡车,没有取暖器,只有一个挡风玻璃刷,轮胎也不好;
等要上二年级的时候,已经没有钱修车了。他想成为一名高二的学生,觉得这词听着体面,可是卡车在路上抛锚了,于是又把他直接送回了农场干起了农活。

  初次相遇
  1936年遇到杰克时,埃尼斯已经和爱玛订婚。两人都称要攒下钱来办个小酒席。对埃尼斯来说意味着一个存着两张五美元的香烟罐。那年春天,两人都急着找工作,于是双双和农场用人单位签了合同,合同上俩人签的都是放牧人和露营者,负责斯加纳北部的放羊。夏季的山脊横亘在断臂山林业局地上的树丛上。这是杰克在断臂山上的第二个夏天,埃尼斯的第一次。两人都还不到二十岁。

  他们在一个令人窒息的活动小办公室里,在一张扔满了碎纸片、搁着一个塞满了烟头的塑料烟灰缸的桌子前,握了握手。百叶窗歪歪地挂着,一角白光从中漏进来,工头的手影移到了白光中。乔,一头中分的烟灰色波浪发,给他们讲了他的意见。

  "林业局在那块地上有指定的露营地,营地离圈羊的地方可能有几英里。被野兽吃掉很多,晚上附近没人照看。我想,一个人在林业局所说的大本营照看营地,放牧的"他用手指着杰克"在羊群里支一个小帐篷,要不让人看到,他就睡那。早饭、晚饭在营地里吃,但是要和羊睡在一起,百分之百的,不准生火,不准留下痕迹。每天早上把帐篷卷起来,以防林业局来巡查。带着狗,你睡那。去年夏天,该死的,损失了近百分之二十五。我不想再发生这种事。"你" 他对埃尼斯说,埃尼斯留着一头乱发,一双粗糙的大手,破旧的牛仔裤,掉了扣的衬衣,"星期五中午12点带着你下星期的单子和骡子到桥上。有人会开车带着供给到那。"
他没问埃尼斯带表了没有,从一个高架上的盒子里取出一个系着辫子绳的廉价圆形闹钟,转了转设好,扔给他,好像他都不值得伸手。"明天早上我们开车送你走。"

一对活宝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们找了家酒吧,喝了一下午啤酒,杰克告诉艾尼斯前年山上的一场雷雨死了四十二只羊,羊的那股恶臭和腐烂的样子,需要带很多威士忌上山。他曾射下一只鹰,他说着转过头去给他看帽沿上的尾羽。乍一看,杰克长得很好看,一头卷发,爱笑,对一个年青人来说腰粗了点,一笑就露出口虎牙,到也不是长得足以让他能从一个瓶颈里吃爆米花,不过很惹眼。他很迷恋牛仔生活,腰带上系了个小小的斗牛扣,他的靴已经烂到底,破得没法再补了。他发疯似地要到别处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赖特宁平原。

  艾尼斯,挺拔的鼻梁,瘦窄的脸型,不爱干净,胸部有点陷进去,长而弯的腿上支着一个瘦小的身躯,他倒是有一身适合骑马和打架的肌肉。他的反应出奇得快,远视得凶,所以除了hamley的马鞍目录,什么书都不喜欢看。

放牧断臂山

运羊的车和马车在路口卸了下来,一个两腿往外弯的巴斯克人教埃尼斯怎么往骡子身上装货,往每个牲口环上挂两个包裹——环上扎了两个钻石用半个结固定好——巴斯克人跟他说"千万不要叫汤,这些汤盒子真的很不好带"。三只蓝色做鞋人的小狗放在一个背篓里,还有一只狗崽子藏在杰克的上衣里,他喜欢小狗。埃尼斯挑了匹叫烟蒂的棕红色马当坐骑,杰克则挑了匹棕红色的母马,结果这马出发的时候很慢。剩下的马中还有一头鼠灰色的,埃尼斯特别喜欢它的样子。埃尼斯、杰克、狗、马、骡子,一千多只母羊和他们的羊宰跟着马车像是一股浊水穿过树林,往上爬到那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追逐着无边无际的山风。

  他们在林业局的平台上支起了大帐篷,把锅灶和盒子固定好。第一天晚上他们都睡在帐篷里,杰克已经开始对乔的让他和羊睡在一起不准生火的指令骂娘了。不过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没说什么就给棕红色母马上鞍了。黎明降临了,天边一片透明的橙黄色,下边点缀着一条粘稠的淡绿色带。乌黑的山的轮廓慢慢地淡了下去,最后变成埃尼斯做早饭时炊烟的颜色了。冷空气慢慢散去,条形的鹅卵石和土块突然间洒下了铅笔一样长的影子,后面的黑松也在树下投下了一片浓黑的影子。

  白天埃尼斯朝山谷那边望过去有时能看到杰克,一个小点在高高的草地上移动就好像一只昆虫爬过一块桌布;杰克,在他漆黑的帐篷里,看到埃尼斯就像是一团夜火,一朵在深山黑处的火花。

一天傍晚杰克拖着脚步回来了,他把藏在帐篷阴处湿麻袋里的两瓶啤酒喝了,吃了两碗炖肉,四块埃尼斯的硬饼干,一罐桃子罐头,卷了根烟,看着太阳落下去。

  "一天光换班就要在路上花上四小时"他垂头丧气地说,"回来吃早饭,回到羊群,傍晚伺候它们睡下,回来吃晚饭,又回到羊群,半个晚上要起来看看有没有狼来。我有权力晚上睡这里。乔没道理让我这么做。"

  "你想换一下吗?"艾尼斯说,"我不介意去放羊。我在外面过夜也无所谓。"
  "不是这么回事。问题是,我们俩都应该睡在这个帐篷里。那个该死的小帐篷就跟猫尿一样臭,比猫尿还臭。"
  "我在外面无所谓的。"
  "跟你说,晚上你得起来十多次,防着那些狼。你跟我换很乐意,不过给你提个醒,我做饭可是屎臭。用罐头开瓶器倒是很熟练。"
  "不会比我更糟的,肯定。我不介意。"
  晚上,他们在发着黄光的煤油灯下了呆了一小时,十点左右埃尼斯骑着烟蒂走了,烟蒂是匹夜行的好马,踏着发着寒光的冰霜回到了羊群。艾尼斯带着剩下的饼干,一罐果酱,一罐咖啡,他说明天他要在外面待到吃晚饭的时侯,省得跑回一趟。

  "天刚亮就打了匹狼,"第二天傍晚杰克在削土豆的时候埃尼斯对他说,埃尼斯用热水泼着脸,往脸上抹上肥皂以防脸被剃刀给刮了。"狗娘养的。两个球大得跟苹果似的。肯定是吃了不少羊宰。看上去能吃一头骆驼。你要点热水吗?还有很多。"

  "都是你的。"
  "好徕,我要把全身洗个遍。"说着,脱下靴子和牛仔裤(没穿内裤,没穿袜子,杰克注意到),挥舞着那条绿色的毛巾,直到把火苗溅起来。

愉快的晚餐
  他们围着篝火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一人一罐豆子,烤土豆还有一夸脱威士忌两人轮着喝。他们背*着一根圆木坐着,靴底和牛仔裤的铜扣烘得暖暖的,不停地换着酒瓶。淡紫色的天空渐渐褪色,冷气驱散。他们喝着酒,抽着烟,时不时地起来撒尿,火光在弯弯曲曲的小溪上投下了一片火花,他们一边往火上添柴,一边聊着:马;牛仔们的竞技表演;股市行情;忍受的伤痛和伤害;两个月前长尾鲨潜水艇失事,艇上所有人罹难,失事前的最后时刻该是怎么样;他们养过的和知道的狗;牲口;杰克家的农场,他爸妈在那里留守;埃尼斯家多年前在亲人死后散了,他哥在斯加纳,一个姐姐驾到了卡斯帕尔。杰克说他父亲数年前精通驭牛术,但他一直没有声张,也从来不指点杰克,从来不看杰克骑牛,尽管小时候他父亲曾把他放到羊背上。埃尼斯说他也对驭牛感兴趣,不过只能骑八秒多。钱是个好东西,杰克说,埃尼斯勉强表示同意。他们都尊重对方的意见,彼此都很高兴有个伴,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埃尼斯骑着马,顶着风在看不清的醉醺醺的夜光中回到了羊群,心想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觉得他都能从月亮上抓下一片白光。

  距离远了,心近了
  夏天继续。他们把羊群赶到了一个新的牧场,同时转移了营地;羊群和营地的距离更大了,晚上骑马的时间于是也拉长。
  埃尼斯骑马的时候很悠闲,睡觉的时候两眼睁开,但是他离开羊群的时间越拉越长。
杰克从口琴里吹出了一窜刺耳的声音,口琴从不安分的母马上掉下来走调了,埃尼斯有一副刺耳的好嗓子,有几个晚上他们胡乱地唱了几首歌。埃尼斯知道"草莓枣红马"这类俏皮的歌词。杰克唱了一首卡尔帕金斯的歌,声嘶力竭地唱到"what I say-ay-ay"(我说的是。。。),他特别喜欢的是一首忧伤的圣歌,"涉水而行的耶稣",他想是他母亲在生灵降临节的时候教会他的,他像唱挽歌一样缓缓地唱着,引得远处狼嚎四起。

   夏夜温柔
  "太晚了,不想出去管那些该死的羊了"艾尼斯醉醺醺地说道,四脚朝天躺着,正是寒冷时分,月亮的位置说明已经过了两点。草地上的石头泛着白绿光,一阵冷风吹过草地,把火苗压得很低,就像黄色的绸带一般。"给我一条多余的毯子,我在外面一卷就可以睡,打上四十个盹,天一亮就出发。"

  "把你的屁股冻掉,等火灭了。还是睡帐篷吧。"
  "没事。"他摇摇晃晃地钻到了帆布底下,脱掉靴子。在地上的布上才打了一会呼噜,就打着牙颤叫醒了杰克。
  "天啊,不要打颤了,过来。被窝大着呢。"
杰克睡意朦胧急躁地说到。被窝很大,也很温暖,不一会他们就变得非常亲密起来。埃尼斯穿着衣服二话没说就钻进了被窝,不过当杰克抓住他的左手移到他勃起的阴茎上时,他什么都不要了。埃尼斯像被火烫了似的把手抽了回来,跪起来,解开皮带,拉下裤子,把杰克翻过来,在透明的液体和一点点唾液的帮助下,闯了进去,他从来没这么做过,不过什么说明书都不需要。他们一生不吭地进行着,除了几声急促的喘息。杰克紧绷的"枪"发射了,然后出来,躺下,睡觉。

  埃尼斯在黎明红光照耀的时候醒来,内裤在膝盖上,头疼得厉害,杰克顶着他,两人什么都没说,彼此都心知肚明夏天接下来的日子这事还会继续下去。让羊去鬼吧!

  我喜欢和你这样,但我不是gay.
这种事的确在继续。他们闭口不谈性,只是任其发生,一开始只是晚上的时候在帐篷里,接着顶着热日在大白天,入夜时分在火光下,快,狂野,大笑,喘息,也说说话,但是从不说一句咒人的话,只是有一次埃尼斯说,"我不是玻璃,"杰克马上接到,"我也不是。搞出来而已。这是我们俩的事,跟别人无关。"山上只有他们俩人飞翔在痛并快乐的空气里,看着鹰背和山下平原上在蠕动的车灯,远离了尘世,远离了夜里农场的狗吠声。他们以为没人看得见他们,素不知有一天乔用他10*42的双眼望远镜从头到尾看了他们十分钟,直看到他们穿好牛仔裤,扣好扣子,埃尼斯骑马回羊群,他就捎来口信说杰克的家人带话来他的叔叔Harold得肺炎住院了,估计挺不过去。尽管他叔叔安然无恙,乔还是再次上山来说了同样的话,两眼狠狠地盯着杰克,甚至马都没下。

  八月埃尼斯整夜和杰克呆在主营地里。一场狂风大作的冰雹来袭,羊群往西跑到了另一个牧场和那里的羊群混在了一起。该死的,他们整整忙活了五天,埃尼斯和一个不会说英语的智利牧羊人试着把他们分开来,但是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到了夏末羊身上的油漆标记已经模糊不清了。尽管最后数是对了,埃尼斯明白羊还是混了。在这样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下一切似乎都乱套了。

再见,兄弟或是爱人
  第一场雪早早地降临了,那是八月十三日,雪积得有一英尺高,但是很快就化了。第二周乔捎话来叫他们下山,说是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雪正从太平洋往这边推进,他们边打闹边打好包,和羊群一起下了山,石头在他们的脚下滚动,紫色的云团不断从西边堆进,风雪将至的金属味催着他们前进。山笼罩在从断云中漏下的时隐时现的光中,在魔力下沸腾了,风梳打着野草,穿过被摧残的灌木丛,厮打着岩石发出野兽般的嗡嗡声。等他们下了坡后,埃尼斯已经头重脚轻,不由自主地摔倒了。

  乔给了他们工钱,没说什么。他看过这些混杂的羊后曾不快地说,"有些羊可没有跟你们上山。"他也不希望去数。农场的人从来不会尽忠职守。
  "你明年夏天还来吗?"在街上杰克对埃尼斯说,他一脚已经跨上了他那辆绿色卡车。风刮得又猛又冷。
  "也许不来了。"风卷起一阵灰尘,空中漂浮着细沙很难看清楚,他斜着眼睛说。"我说过,十二月我就要和爱玛结婚了。想在农场找点事做。你?"他的眼神从杰克的下巴移开,他的下巴在最后一天被埃尼斯一记重拳打得起了淤青。

  "如果没有更好的差事。我想回到我父亲那儿,冬天的时候帮帮他,然后可能在开春的时候到得克萨斯。要是一切顺利的话。"
  "好吧,我想还能再见你的。"风吹起了街上的一只食物袋,一直滚到他的卡车下。
  "好,"杰克说,他们握了握手,相互在肩上打了一拳,然后他们之间有了四十英尺的距离,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向着相反的方向开车离开。分开的一英里里,每走一码路,埃尼斯都觉得有人在他的肠子上掏了一下。他在路边停下车,在漫天席卷的雪花中,想吐但是什么都没吐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种情绪过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分别的日子
  埃尼斯和爱玛十二月完婚,一月中旬爱玛就怀孕了。埃尼斯偶尔在农场里打打零工,然后去了沃什基郡lost cabin北部的老爱尔伍德西塔帕牧马。他在那一直干到九月份女儿小爱玛(他这么叫来着)出生,他们的床上充斥着干涸的血迹味、乳臭味和婴儿的屎臭味,还有婴儿的哭叫声、吸奶声和爱玛迷迷糊糊的呻吟声,一切都是一个和牲畜打交道的人的生殖力的保证和生命的延续。

  离开西塔帕后他们搬到了Riverton一个洗衣店附近的小公寓里。埃尼斯成了一名公路维修工,干这份活是出于无奈,周末他就在RafterB干活,酬劳是他可以把马放在那里。第二个女儿出生了,爱玛想留在镇上离诊所近一点,因为这孩子得了哮喘。
  "埃尼斯,求你了,不要再让我们去一些怪偏僻的农场了,"爱玛说道,她坐在埃尼斯的腿上,一双纤细的长满了雀斑的手环绕着他。"我们在镇上找个地方吧?"

  "我想,"埃尼斯说着,双手悄悄地沿着她的衬衫袖子往上走,拨了拨她光滑的腋毛,然后把她放倒,十指一路摸到她的肋骨直至果冻般的乳房,绕过圆圆的小腹,膝盖,进入私处,最后直抵北极或是赤道,就看你选择哪条航道了,就这样撩拨着,她开始打颤,把他的手甩开,他把她翻过来,快速地把事做了,她讨厌做这种事。他们就待在这个小公寓里,他喜欢这个小公寓,因为他们随时可以离开它。

重逢恨晚!
  离开断臂山的第四个夏天六月埃尼斯收到了杰克寄来的一封平信,这是那些日子里第一次有了生命的迹象。信上说:朋友,早就想给你写信了,希望你能收到。听说你在Riverton.我24号经过这里,我想停一下请你喝杯啤酒。如果可以,给我写几句,告我你在那。

  回信地址是德克萨斯州切尔德莱斯。埃尼斯回了信,当然把Riverton的地址告诉了他。
  那天早上天很热,晴空万里,到了中午云团便开始从西边涌起,推着一股热浪。埃尼斯,穿着他那件最好的衬衫,白底黑色宽条纹,不知道杰克什么时候能到,于是就请了假,踱来踱去,看着街上发白的尘土。爱玛说什么带他的朋友去刀*饭店吃晚饭,天太热就不做饭了,要是有个保姆就好了,埃尼斯却说他很可能就和杰克出去喝个痛快。杰克不喜欢上馆子,他说,想想那些放在圆木上的冰冻豆子罐里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勺子。

  快近黄昏的时候,雷声轰鸣,依旧是那辆绿色的老爷车,驶了过来,他看到杰克下了车,把那块翘起的金属板打了回去。这一击热得有些烫手。埃尼斯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了和杰克来到了楼梯口。杰克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跨上来。他们抓住对方的肩,狠狠地抱在了一起,这一抱要把对方的呼吸都给挤出来,嘴上不停地说着,狗娘养的,狗娘养的,接着,水到渠成,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正确的钥匙孔,他们的嘴到了一起,猛烈地。杰克的大牙开始出血,帽子掉到了地上,胡茬交错,唾液横流。门开了。爱玛往外探了探,看到埃尼斯双肩扭曲,随后又关了门。他们继续抱着,吻着,胸部、小腹还有腿脚都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彼此踩着对方脚指头,直到分开来吸口气。埃尼斯,声音不大,说了声他对马和女儿才说的话,小宝贝。

此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门又开了几英寸,爱玛在狭窄的光线里站着。他能说什么呢?"爱玛,这是杰克,杰克,我妻子爱玛"他的胸部在起伏着。他能闻到杰克———那股熟悉的浓浓的烟味,麝香般的汗味和淡淡的花草般的甜味,还有山上那种奔腾的冷气。"爱玛,"他说,"杰克和我四年没见面了。"似乎这是个理由。他很高兴楼梯口的光线很暗,但是目光并没有离开她.

  "当然,"爱玛低声说道。她已看到了她看到的一切。在她身后闪电照亮了窗户就像一张白色的波浪,孩子哭了。"你有孩子了?"杰克说。他的手颤抖着滑过埃尼斯的手,一股电流在他们中间穿过。

  "两个小女孩,"埃尼斯说,"小爱玛和弗兰欣。爱死她们了。"爱玛的嘴抽搐了一下。
  "我生了个儿子,"杰克说。"八个月了。跟你说,我娶了个机灵的姑娘。老得克萨斯州的女孩,在切尔得里斯。叫卢琳"从他们俩站的地板的震动埃尼斯可以知道杰克抖得有多厉害。

  "爱玛,"他说。"杰克和我要出去喝一杯。晚上也许不回来了,我们要边喝边聊。"
  "当然,"爱玛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美元。埃尼斯猜她是想叫他买包烟,以便让他早点回来。
  "很高兴见到你,"杰克说道,抖得像匹跑倦了的马。
  "埃尼斯--"爱玛难过地说,但是仍旧没有减缓埃尼斯下楼的步伐,埃尼斯回头说了一句,"爱玛,如果想抽烟,卧室里我那件蓝衬衣口袋里还有。"

  他们出来上了杰克的车,买了一瓶威士忌,二十分钟后来到了西斯塔旅馆的床上翻腾起来。下了一会雨,接着便是一阵冰雹噼里啪啦地落在窗外,湿滑的风擂打着隔壁不坚固的门,彻夜未停。

房间里弥漫着各种味道:精液、烟味、汗味、酒味、还有旧地毯、发霉的草料、马鞍的皮革、大便以及廉价肥皂发出的味道。埃尼斯仰面躺着,四肢敞开,筋疲力尽,浑身湿透,喘着粗气,还处在半勃起状态。杰克像鲸鱼喷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吐着烟圈,说道,"天啊,都是那时候和你在马背上,太他妈爽了。我们得谈一谈这个。向上帝保证,我不知道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知道,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我当然知道。我一路飞奔过来,恨不能快点到这里。"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埃尼斯说,"四年了。我都快放弃你了。我想你大概还对那一拳耿耿于怀。"
  "朋友,"杰克说,"我在得克萨斯驯牛。至于我怎么遇到卢琳。你看那张椅子。"
  在那张脏兮兮的桔红色椅子的椅背上他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皮带扣。"驯牛?"
  "是的。那年我他妈的赚了三千块钱。他妈的快饿死了。除了牙刷什么都得向别的哥们借。开车越过坑坑洼洼的得克萨斯,妈的,一半时间要花在修车上。话说回来,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失败。卢琳?
有一笔不小的钱。她老爸拿着。做农业机械生意。当然,他不肯让她碰一分钱,他他妈的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日子不好过,不过有一天----"
  "那么,你去了你该去的地方。你没参军吗?"雷声在东边远处响起,红色的光晕从他们身上移开。
  
"他们要我有什么用。脊椎骨折,应力性骨折,这块臂骨,你知道驯牛时你经常要被两股腾空甩起来?--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即使你绑起来也会他*的被折断。跟你说,伤多得像个*子似的。腿折了,折了三处。下了牛,这牛可壮可猛了,跑了三圈把我甩下来,然后向我冲过来,它当然比我跑得更快。幸亏一个朋友用牛角棒拦住了它,这就是她写的一切。毛病还有很多,肋骨他*的也折了,还有扭伤和伤痛,韧带也撕裂了。看吧,现如今可不是我爸爸他们那个年代了。玩得起的都是有钱上大学的人,还有训练有素的运动员。现在驯牛要钱。卢琳的老爸不会给我一分钱,除非我放弃,这是唯一的办法。这玩意我也算明白了,再不想去做这不切实际的事了。其他原因吗,我得趁现在还能走收受不干了。"

   埃尼斯拉过杰克的手放到嘴里,吸了口烟,吐了出来。
  "你知道吗。那阵子我整夜坐着想弄明白我是不是----我知道我不是。我是说我们都有了老婆孩子,对吧?我喜欢和女人做爱,对,可是,天哪,怎么也没有这么爽。我从来没想过和别的男人做这样的事,除了千万遍地想和你。你和别的男人做过吗?杰克?"

  "当然没有,"杰克说,他一直在驾驭公牛却驾驭不了自己。"你知道,断臂山让我们好上了,肯定不会就这样完了。我们得想个办法,以后怎么办。"

  "那年夏天,"埃尼斯说,"我们拿了钱分手后我都肚子抽筋了,抽得厉害,我不得不停车想吐出来,我想我在杜博依斯吃坏肚子了。后来我花了一年时间才弄明白我不该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过去那么久,太晚了。"

  "朋友,"杰克说。 "我们现在处境很糟糕。得想个办法。"
  "我想我们无能为力,"埃尼斯说,"我想说的是,杰克,这些年了我成了家。我爱我的女儿。至于爱玛?她没有错。你也有自己的孩子和老婆,在得克萨斯。你和我是不能堂而皇之地生活在一起的"

跟你说,哥们,说不定那年夏天有人看到我们了。第二年六月,我回到了那里,想回断臂山去----我并不想去得克萨斯----乔在办公室,他对我说,"你们在山上很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嘛,是不是,"我看了他一眼,出来时却发现他的后视镜后挂着一对屁大的双眼望远镜。"他省略了一段,工头背*在吱吱作响的斜木椅上,说,杰克,你们让狗看着羊群,自己却在那里风花雪月,本来不该给你们工钱的。然后就拒绝再雇用他。他接着说,"你那一小拳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还会来这么一记阴招"

  "我哥哥让我学会这招的,他叫k.E,比我大三岁,每天都会狠狠地打我。我父亲受不了我每天在屋里又哭又闹,于是在我大约六岁的时候把我教训了一顿,埃尼斯,你现在有麻烦,你必须把它摆平,否则这个麻烦会一直跟你到九十岁,k.E九十三岁的时候。可是他比我大啊,我说。爸爸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整他,不要跟他废话,让他尝尝苦头,做完马上就逃,接着做,直到他得到这个信号。于是我就照做了。我在厕所里搞他,在楼梯上偷袭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到他的枕头边把他贴得严严实实的。大约过了两天,我哥再也不找我的麻烦了。这个教训就是,少说废话,速战速决。"隔壁的电话响了,响个不停,然后突然间嘎然而止。

"再也不会让你得逞了。"杰克说,"听着,我想,跟你说吧,你我一起有一个小农场,养点奶牛和小牛什么的,还有你的马,多美的生活啊。我说过,我不去驯牛了。我不是什么破鸡巴的驯牛手。不过我也没钱走出目前的困境。我继续干也没有骨头可以让我摔了。我想,我想出了这个计划,埃尼斯,我们该怎么做,你和我。卢琳的那个老家伙,你说我要亏了总得给我一些吧。多多少少给一点。――"

  "得,得,得。不能这样子。我们不能这样。我离不开我现在的一切,自己给自己打了结了。没法摆脱。杰克,我不想跟有时看到的那些家伙一样。我也不想死。我家下面有两个老家伙一起经营着一个农场,Earl和Rich—-我爸每次看到他们都会说他们。尽管他们也长得英俊魁梧,他们还是成了笑柄。那时我大概九岁,Earl被发现死在排水沟里。他们在他身上绑了个轮胎,把他弄上来,抓着他的鸡巴到处拖直到被扯断,血肉一片模糊。这么一折腾,他全身看起来就像洒了烂西红柿的碎片一样,鼻子因为碰到地上的沙砾被扭了下来。"

"你看见了?"
  "爸爸可以作证我看见了。他带我去看的,我还有我哥。爸爸还在笑。该死的,据我所知一切都是爸爸干的。要是他还活着,现在把头探进门来,他肯定会去取轮胎烙铁。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不行。我能想到的只能是我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偶尔在一起。"

  "偶尔是多久?"杰克说。"每他*的四年一次?"
  "不是,"艾尼斯说,忍住没问他这是谁的过错。"该死的。我讨厌一大早你就开车走了,而我要接着工作。如果你没有办法,只有忍受了,"他接着说,"狗屎。看着走在街上的人。这样的事也发生在别人身上吗?他们该死的干什么呢?"

  "怀俄明州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有,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或许到丹佛,"杰克说道,坐了起来,转身背对艾尼斯。"我不想就这样匆匆完了。狗娘养的,艾尼斯,请几天假。马上。我们离开这里。把你的东西扔到我车上,我们上山去。几天时间。给爱玛打电话告诉她你走了。来,艾尼斯,你刚刚把我的飞机打到天上了----再给我多一点。在这里做可不是件小事。"
  "隔壁的空铃声又响了,艾尼斯好像要接电话似的,抓起床边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自己家的电话。"

艾尼斯和爱玛之间慢慢有了裂痕,没有真正的麻烦,只是裂痕越来越大。她在一家杂货店当店员,以便贴补家用,因为艾尼斯的钱总不够用。爱玛叫艾尼斯用套子,她害怕又怀孕。他不依,说要是她不想再要他的孩子,他可以不碰他。她低声地说,"要是你养得起我就生。"既然这么说,那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生太多的孩子。

  她的怨恨每年俱增:她瞥见的那次拥抱,每年艾尼斯和杰克一到两次的钓鱼之旅,而他从来没有带她和女儿去度过假,他对外出找乐的厌恶,他对农场长时间低报酬工作的向往,睡觉喜欢滚到墙边,而且一躺下就睡着,也不能在郡里或是发电厂找份稳定的工作,这一切都让她长时间的失落。等到小爱玛九岁,弗兰欣七岁的时候,她说,我这样围着他转何苦呢,于是和艾尼斯离了婚转嫁给Riverton的店主。

  艾尼斯又回到农场干活,到处打短工,没有太大进展,不过他很知足能够和牲口在一起,也很自由,可以把一切东西都扔下,想不干就不干,一得到通知就可以进山。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稍微有了些改变,觉得感恩节和爱玛、店主还有孩子们一起吃顿晚饭也没什么,他坐在两个女儿的中间,给他们讲讲马,说说笑话,尽量不要让自己表现得像个伤心的爸爸。吃完馅饼后爱玛和他来到了厨房,她边擦盘子边说她很当心他,他该再找个人结婚。他发现她怀孕了,约莫四个月,他猜。

我不许你污辱他
  "一朝被蛇咬啊"他说,*在柜台上,觉得这东西放在屋里太大了 。
  "你还和那个杰克去钓鱼吗?"
  "有时。"他想她都要把盘子上的花纹给擦掉了。
  "你知道,"她说,从她的语气里他知道她有话要说,"我过去常想你怎么从来不带条鲑鱼回家呢。总是说你们钓了很多。于是有一次在你要去每年一次的旅行的前夕我把你的渔篓打开――五年了,价格的标签还在――于是我在标签的下面贴了个便条:埃尼斯,记得带些鱼回家,爱你的爱玛。然后你回家了,说你们抓了好多鱼而且都吃掉了。记得吗?我趁机看了看鱼篓,结果我的便条还贴在那里,这些字从来就没有浸过水。"
"水"这个字似乎唤出了家里的表亲,她扭开水龙头,冲起盘子来。
  "这没什么。"
  "不要撒谎了,别想骗我,艾尼斯,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杰克,这个下流的杰克。你和他----"
  她越过了他的底线。他抓住她的手腕,泪如泉涌,一个盘子哗啦一下碎了。
  "闭嘴,"他说道,"不要多管闲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喊比尔了。"
  "***,你喊啊,你他*的接着喊啊。我让他和你一起啃地板。"他又猛地扭了一下,给她留下了一个灼烧般的手镯,把帽子往后一推,摔门走了。那天晚上他去了黑蓝鹰吧,喝醉了,又跟人打了一架,离开。之后他很长时间没去看他的女儿,心想等她们长大懂事了,离开了爱玛她们就会来找他的。

他们都已不再青春年少。杰克的肩膀和屁股上都堆满了肉。埃尼斯还像晾衣竿儿那么瘦,一年四季穿着破靴子、牛仔裤和衬衫,只有在天冷的时候才会加一件帆布外套。岁月使他的眼皮儿都耷拉下来,断过又接好了的鼻梁弯得像只钩子。

年复一年,他们跨越高原,穿过峡谷,在崇山峻岭之间策马放牧。从大角山到药弓山,从加勒廷山南端到阿布萨罗卡斯山,从花冈山到夜枭湾, 还有桥梁般的特顿山脉。他们的足迹直至佛瑞兹奥特山、费雷斯山、响尾蛇山和盐河山脉。他们还曾两度造访风河山。还有马德雷山脉、范特雷山、沃什基山、拉腊米山——但是再也不曾回过断背山。

后来,杰克的德州岳父死了。露玲接手了她爹的农牧机械生意,开始展示出经商的手腕儿。杰克稀里糊涂地挂了个经理的头衔,成日价在牲口和机械展销会之间晃荡来晃荡去。他有了些钱,不过都杂七杂八地花掉了。说话也带上了点儿德州口音,比如把"母牛"说成"木牛",把"老婆"说成"捞婆"。他将前面的大牙给磨平了,镶了镶,倒也没多疼。还留上了厚厚的唇髭。

1983年5月,他们在几处结冰的高山湖泊边过了几天冷日子。接着便打算穿过黑耳斯图河。

一路前行。天气虽然晴好,水流却湍急幽深,岸边的湿地泥泞难走。他们辟出一条狭窄的道路,赶着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杰克的旧帽子上还插着那根鹰羽。他在正午的烈日下抬起头,嗅着空气里的树脂芬芳,还有干树叶和热石头的气味儿。马蹄过处,苦刺柏纷纷歪倒零落。埃尼斯用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睛向西了望,但见一团浓云将至未至。头上的青天依然湛蓝深邃,就像杰克说的,他都要淹死在这一片蔚蓝之中了。

大约三点钟,他们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了东南面的山坡上。此处春日正暖,冰雪渐消。流水潺潺,奔向远方。二十分钟之后,他们被一头觅食的黑熊给吓了一跳。那熊朝他们滚过来一根圆枕木,杰克的马惊得连连后退,暴跳如雷。杰克喝道:"吁……"又拉又拽的费了好半天劲儿。埃尼斯的马也是又踏又踩又打响鼻儿,不过好歹还算镇定。黑熊倒给吓坏了,一路狂奔逃进森林。步履沉重,地动山摇。

茶褐色的河水,带着融化的积雪,汇成一股急流,撞击在山石上,溅起朵朵水花,形成漩涡逆流。河堤上杨柳微动,柳絮轻飏,好似漫天飞舞的淡黄色花瓣。杰克跳下马背,让马饮水。自己则掬起一捧冰水,晶莹的水滴从他指间滑落,溅湿了他的嘴唇和下巴,闪闪发亮。

"别那么做,会发烧的。"埃尼斯说道。接着又说:"真是个好地方啊。"河岸上有几座陈旧的狩猎帐篷,点缀着一两处篝火。河岸后面隆起一面草坡,草坡四周黑松环绕,地上还有一些干木头。他们默不做声地安营扎寨,然后把马牵到坡上去吃草。杰克打开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又深深吐了口气,说道:"威士忌正是我两件宝贝之一。"然后把瓶子盖好,抛给了埃尼斯。

到了第三天,不出埃尼斯所料,那块雨云果然挟着风,夹着雪片,灰蒙蒙地从西面涌来。过了一个小时,风雪渐缓,化作了温柔的春雪,空气变得潮湿而厚重。夜更深更冷了,他们上上下下地搓着自己的关节,篝火彻夜不灭。杰克骂骂咧咧地诅咒着天气,拿根棍子翻动着火堆,一个劲儿地换台,直到把收音机折腾得没了电。

埃尼斯说他和一个在狼耳酒吧打零工的女人搞上了——他如今在西格诺给斯图特埃米尔干活——不过也没什么结果,因为那女的有的地方不太招他待见;杰克则说他近来和切尔德里斯公路边上一家牧场的老板娘有一腿。他估计总有那么一天,露玲或者那戴绿帽子的老公会宰了他。埃尼斯轻轻笑骂道"活该"。杰克又说他一切都还好,就是有时候想埃尼斯想得发疯便忍不住要拿起鞭子抽人。

马儿在暗夜的火光中嘶鸣。埃尼斯伸臂搂住杰克,把他拥进怀里。他说他大概一个月见一次女儿,小阿尔玛17岁了,腼腆害臊,长得跟他似的又瘦又高,弗朗仙则是个疯丫头。杰克把冰凉的手搁在埃尼斯大腿中间,说担心自家儿子有阅读障碍什么的,都已经十五岁了,什么都不会念。露玲硬是不承认,非说孩子没事儿——有钱顶个屁用。

"我曾经想要个小子,"埃尼斯边说边解开纽扣,"没想到上天注定是岳父命。"
"我儿子闺女都不想要,"杰克说,"操!这辈子我想要的偏偏都得不到。"他说着把一截朽木扔进了火堆里,火星子和他们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情话一起四下里飞溅,落在他们的手上、脸上。就这样,他们又一次滚倒在脏兮兮的土地上。这么多年以来,在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幽会当中,有一点从来不曾改变:那就是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总是不够用,总是这样。

一两天之后,在山道的起点处,马匹都被赶上了卡车。埃尼斯要动身回西格诺去了,杰克则要回赖特宁平原看他爹。埃尼斯靠着车窗,对杰克说:他已经把回程推迟了一周,得等到十一月份冬牧期开始之前,牲口们都被运走之后,他才能再次出来。

"十一月?!那八月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八月份抽个十来天在一起的?老天爷,埃尼斯,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他*的一个礼拜屁都不放一个!为什么我们非得挑那种冻死人的鬼天气啊?不能这样下去了,干吗不去南方?我们可以去墨西哥啊。"

"墨西哥?杰克,你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么远的地儿。我八月一整月都得打包,这才是八月份该干的事。听着,杰克,咱们可以十一月去打猎,逮它一头大麋鹿。我看看还能不能借到罗尔先生那个小屋子,咱们那年在那儿多开心。"

"嘿,伙计,我可他*的开心不起来。老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

"杰克,我得工作——以前我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你有个有钱的老婆,有份好工作,你已经忘记当穷光蛋的滋味儿了。你知道养孩子有多难吗?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以后还得花更多。让我跟你说,我不能扔掉这个饭碗。而且那时候我真走不开,母牛要产仔,且有得忙呢。斯图特埃米尔很麻烦,他因为我要迟回去一星期可没少为难我。我不怪他,我走后他连个囫囵觉都甭想睡。我跟他讲好了,八月份我不走——你能说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吗?"

"我从前说过。"杰克的声音苦涩,带着抱怨。

埃尼斯默然不语,缓缓站直身子,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只马在车上跺脚。他走向自己的卡车,把手放在车厢上,说了些只有马儿才能听见的话,接着慢慢地走回来。

"你去过墨西哥了,杰克?"墨西哥那种地方他听说过,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
"去过怎么着,有他*的什么问题吗?"这个话题时隔多年又再度被提起,有点儿迟,也有点儿突然。
"我总有一天得跟你说说这事儿,杰克,我可不是傻瓜。我现在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埃尼斯说,"等我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来啊,你倒是试试看,"杰克说,"我现在就能跟你说: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过上好日子,那种真正的好日子。但你不肯,埃尼斯,所以我们有的只是一座断背山,全部的寄托都在断背山。小子,要是你以为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告诉你,这就是他*的全部!数数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看看你是怎么象拴狗一样拴住我的。你现在来问我墨西哥,还要因为你想要干又不敢干的事儿杀了我?你不知道我过得多糟糕!我可不是你,我不愿意一年一两次在这种见鬼的高山上偷偷摸摸地干。我受够了,埃尼斯,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我真希望我知道怎么才能离开你!"

就象是冬天里突然迸发的热气流,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从不曾说出口的感受——名分,公开,耻辱,罪恶,害怕……统统涌上心头。埃尼斯的心被狠狠地击中了。他面如死灰,表情扭曲,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两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

"天啊,"杰克叫道,"埃尼斯?"他跳下卡车,想看看埃尼斯是心脏病犯了还是给气坏了。埃尼斯却站起身,像个衣架子似的,直挺挺地向后退去。他爬上卡车,关上车门,又蜷缩了起来——他们仍旧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让杰克•崔斯特一直念念不忘却又茫然不解的,是那年夏天在断背山上埃尼斯给他的那个拥抱。当时他走到他身后,把他拉进怀里,充满了无言的、与**无关的喜悦。

当日,他们在篝火前静立良久,红彤彤的火焰摇曳着,把他俩的影子投在石头上,浑然一体,宛如石柱。只听得埃尼斯口袋里的怀表滴答作响,只见火堆里的木头渐渐燃成木炭。在交相辉映的星光与火光中,埃尼斯的呼吸平静而绵长,嘴里轻轻哼着什么。杰克*在他的怀里,听着那稳定有力的心跳。这心跳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令他似梦非梦,如痴如醉。直到埃尼斯用从前母亲对自己说话时常用的那种轻柔语调叫醒了他:"我得走了,牛仔。你站着睡觉的样子好像一匹马。"说着摇了摇他,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杰克只听到他颤抖着说了声"明儿见",然后就听到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和马蹄得得远去之声。

这个慵懒的拥抱凝固为他们分离岁月中的甜蜜回忆,定格为他们艰难生活中的永恒一刻,朴实无华,由衷喜悦。即使后来,他意识到,埃尼斯不再因为他是杰克就与他深深相拥,这段回忆、这一刻仍然无法抹去。又或许,他是明白了他们之间不可能走得更远……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埃尼斯一直都不知道杰克出了意外,直到数月之后,他寄给杰克的明信片被盖上"收件人已故"的戳记退了回来。于是他拨通了杰克在切尔德里斯的号码——这号码他只打过一次,那还是在和阿尔玛离婚之前。当时杰克误会了他的意思,驱车120英里匆匆赶来却一无所获。

没事儿的,杰克一定会听电话,他必须听——但是杰克并没有,接电话的是露玲。当他问起杰克的死因时,露玲说当时卡车轮胎突然爆裂,爆炸的碎片扎进了杰克的脸,撞碎了他的鼻子和下巴,把他砸晕了过去。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经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埃尼斯想,他肯定也是给人用棍子打死的。

"杰克常提起你,"她说。"你是他钓鱼的伙伴还是打猎的伙伴来着?你瞧,我不太清楚你的姓名和住址。杰克总喜欢把他朋友的地址记在脑袋里——出了这种事儿真可怕,他才39岁。"

巨大的悲伤如北方平原般笼罩住了他。他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血卡在杰克的嗓子里,却没人帮他翻一翻身。在狂风的低吼中,他仿佛听到钢铁刺穿骨头的声音,看到轮胎的金属圈砸碎了杰克的脸。

"他埋在哪儿?"他真想破口大骂:这娘们儿就让杰克死在了那样一条土路上。

那细细的德州口音从电话里传来:"我们给他立了块碑。他曾经说过死后要火化,然后把骨灰撒在断背山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按照他的愿望,我们火葬了他。我留下了一半骨灰,另一半给了他家人,他们应该知道断背山在哪。但是,你也知道杰克,断背山大概只是他凭空想象的地方,一个蓝知更鸟声声吟唱,威士忌畅饮不衰的地方。"

"有一年夏天,我们在那里放羊。"埃尼斯几乎说不出话来。
"哦,他总说那是他的地盘。我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威士忌喝多了。他经常喝。"
"他的家人还住在赖特宁平原么?"
"是的,他们生生世世都住在那里。我从没见过他们,他们也没来参加葬礼。你要是能联系他们,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帮助杰克完成遗愿。"

她无疑是彬彬有礼的,但那细细的声音却冷如冰霜。

去赖特宁平原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孤零零的村庄,每隔8到10英里就能看到一处荒凉的牧场,房子伫立在空荡荡的草堆中,篱笆东倒西歪。其中一个信箱上写着:约翰;崔斯特。农场小得可怜,杂草丛生。牲口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它们长得怎么样,只觉得都黑乎乎、光秃秃的。一条走廊,一幢褐色的泥房子,四个房间,上层两间,下层两间。

  埃尼斯和杰克的老爹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杰克的母亲,身形矮胖,步履蹒跚,好像刚做完手术。她说:"喝杯咖啡吧?要不吃块樱桃蛋糕?"
  
"谢谢,夫人。我要杯咖啡就好,我现在吃不下蛋糕。"

杰克他爹却一直闷声不响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塑料桌布上,怒气冲冲地盯着埃尼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相貌寻常,长得像池塘里的大头鹅。他从这两位老人身上找不到半丝杰克的影子,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杰克的事,我难过极了……说不出的伤心。我认识他很久了。我来是希望你们能让我把杰克的骨灰带到断背山。杰克的太太说这是他的愿望。如果你们同意,我很乐意代劳。"

一片沉默。埃尼斯清了清嗓子,但什么也没说。

老爹开口了。他说:"我跟你说,我知道断背山在哪儿。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配埋在祖坟里。"

杰克的母亲仿佛没听到这话,说,"他每年都回来,即使结了婚又在德州安了家也还是那样,他一回来就帮他爹干活,整个星期都在忙,修大门啊,收庄稼啊,什么都干。我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跟他还是个小男孩那会儿一模一样。要是你愿意,可以去他房间看看。"

那老爹生气地接口:"我看没必要。杰克老是念叨
'埃尼斯;德;玛尔',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把他带来,我们一起打理爹的农场'。他还有好多好多半生不熟的主意,都是关于你俩的。盖个小屋,经营农场,赚大钱……今年春天他带回另外一个人来,说是他在德州的邻居。他还说要和他那德州老婆分手回这儿来呢。反正他那些计划没一个实现的。"

埃尼斯现在知道了,杰克一准儿是给人打死的。他站起来,说'我一定得看看杰克的房间',说这话的同时想起了杰克和他爹之间的一件往事:杰克的阴茎是弯的,但他爹不是。这种生理上的不一致让做儿子的很是困扰。有那么三五次,杰克在厕所里待着不出来,解开裤子纽扣,估量着马桶和那玩意儿的位置,结果尿得满地都是。这可把他爹气坏了,简直是勃然大怒(杰克当时回忆说):"老天爷,他差点儿宰了我。把我往洗澡盆上撞,用皮带抽我,对我大吼:你想知道尿了一地是啥滋味吗?让我来告诉你!接着他就把那东西抽出来朝我身上尿,淋了我满头满脸。然后扔了块毛巾给我,让我擦干净地,又命令我把衣服脱了洗干净,还有毛巾,也得洗干净。从那时起,我突然发现我跟他不一样,那种不一样,就像缺了只耳朵或者烫了个烙印一样明显。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正眼看过我。"

陡峭蜿蜒的楼梯把埃尼斯带进了杰克的卧室。房间又小又热,下午的阳光从西窗倾泻进来,把一张窄小的男孩床逼进墙角。一张墨迹斑斑的桌子,一把木椅子,一杆双筒枪挂在床头手工制作的枪架上。窗外,一条碎石路向南延伸,他蓦然想起,杰克小时候就只认得这一条路。床边贴着一些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照片上那些黑头发的电影明星,都已经褪色发黄。埃尼斯听到杰克的妈妈在楼下烧开水、灌满水壶、又把它放回炉子,同时在和杰克的老爹小声儿嘀咕。

卧室里的衣橱,其实就是一个浅浅的凹槽,架着根木棍。一条褪色的布帘子把它跟整个房间隔离开来。衣柜里挂着牛仔裤,仔细烫过,并且折出笔直的裤线。地上放着双似曾相识的破靴子。衣橱最里面,挂着一件衬衣。他把衣服从钉子上摘下来,认出那是杰克在断背山时曾穿过的。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是埃尼斯的——在断背山上的最后一天,他们扭打的时候,杰克用膝盖磕到了埃尼斯的鼻子,血流得他们两个身上都是,大概也流在了杰克的袖子上。但埃尼斯不能肯定,因为他还用它包过折断翅膀的野鸽子。

那衬衣很重。他这才发现里面还套着另外一件,袖子被仔细地塞在外面这件的袖子里。那是埃尼斯的一件格子衬衣,他一直以为是洗衣店给弄丢了。他的脏衬衣,口袋歪斜,扣子也不全,却被杰克偷了来,珍藏于此。

两件衬衣,就象两层皮肤,一件套着另一件,合二为一。他把脸深深埋进衣服纤维里,慢慢地呼吸着其中的味道,指望能够寻觅到那淡淡的烟草味,那来自大山的气息,以及杰克身上独特的汗香。然而,气味已经消散,唯有记忆长存。断背山的绵绵山峦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什么都没留给他,却永远在他心底。

最终大头鹅老爹也不肯把杰克的骨灰给他:"告诉你,他得埋在自家的祖坟里。"杰克的妈妈用削皮器削着苹果,对他说:"你可得再来啊。"

回去的路上,埃尼斯颠簸着经过村里的墓地。那只不过是一小块林间空地,松松垮垮地围着栅栏。有几座墓前搁着塑料假花。埃尼斯不知道杰克的墓是哪一座,不知道他被埋在这片伤心平原的哪个角落。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六,他把斯图特埃米尔家那些脏毯子扔上卡车,拉到洗车处,用高压水枪冲洗。在工人们将洗干净的湿毯子往车上搬的空当儿,他走进了辛吉斯礼品店,开始忙着挑选明信片。

"埃尼斯,你这是找什么呢?"玲达;辛吉斯问他,顺手把用过的咖啡滤纸扔进了垃圾筒。
"断背山的风景明信片。"
"在弗里蒙特的那座?"
"不是,北面那座。"
"我没进这种明信片,不过我可以把它列在进货单上,下次给你进上一百张,反正我也得进点儿明信片。"
"一张就够。"

明信片到了,三十美分。他把它贴在自己车里,四个角用黄铜大头钉钉住。又在下面敲了跟铁钉,拿铁丝衣架把杰克和他的衬衣挂了起来。他后退几步,端详着套在一起的两件衬衣,泪水夺眶而出,刺痛了他的双眼。

"杰克,我发誓……"他说。尽管杰克从没要求过他发什么誓,杰克自己就不是一个会发誓的人。

从那时起,杰克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还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头发卷曲,微笑着,露出虎牙。他也有梦到那些放在枕木上的豆子罐头和从罐头里伸出来的汤匙柄。形状象卡通画,颜色也很怪异,使他的梦境显得又滑稽又色情。汤匙柄还会变成轮胎撬棍……一觉醒来,他有时伤心,有时高兴。伤心的时候枕头会湿,高兴的时候床单会湿……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法相信它。到如今已经回天乏力,于事无补,只好默默承受。

~the end~


标签集:TAGS:
回复Comments() 点击Count()

回复Comments

{commentauthor}
{commentauthor}
{commenttime}
{commentnum}
{commentcontent}
作者:
{commentre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