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之 雪
——前传
慢性谋杀
前言：夏之雪前传，时间在瑟兰督伊刚被送到诺多的时候，关于和爱隆之间的羁绊，做一个小小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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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是夏天。炽热的太阳包裹住整座宫殿，曝晒在外的墙壁，用手抚上都会觉得烫。有的房间里会摆放从遥远北方运来的冰块，散发着迷茫的白色雾气，带来一种既潮湿又凉爽的感觉。只是，在完全消融后，剩下的便是一股烦躁的黏腻。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冷冷的，淡淡的，好像抱着他时会被冻到椎心刺骨，然后感受他的逐渐消失，那样湿淋淋的样子。不过，无可否认的是，有一瞬间是非常的刺激且痛快的。
爱隆喜欢观察他，那些没有多大变化的表情、缓慢又没有精神的肢体动作，以及不知所云的眼神。「瑟兰督伊」，这个名字很美，名字的主人当然也很美，乳白色、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金发，站在一群诺多人中显得格外突出。爱隆知道，其实辛达人以银发居多的，而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发色。
灿烂、光明、美好……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辛达王子，却成了政治阴谋论下的牺牲者，让黑发的诺多一步一步地吞噬他的光芒。爱隆看得出来瑟兰督伊很不快乐，他曾经想过，放瑟兰督伊回去再换别的质子过来，但他总是拖延着，再等一下便好，看看情形又怎样发展了。
偶尔，他借着各种名义来到他赐与给瑟兰督伊的宫殿，这个地方年久失修，他命人先整理出一部份可以使用的地方，剩下的，他就能以关心工程进度的理由前往。国王陛下大驾光临，瑟兰督伊不能不出迎，他尽所能地竭诚招待爱隆，然而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对这样的场合尚不适应。以前在他的国家里是被人供奉，现在在别人国家里要供奉别人……爱隆这么想着。越是这么想，越是好奇要是自己多来几次、待久一点，年轻王子的反应会不会更加成熟？他又会同自己谈些什么？这就如同自己参与了他的成长过程般，看着他的蜕变，好像葡萄总需要时间发酵才能成为美酒。
数回经验下来，爱隆发现自己尤其喜欢看着瑟兰督伊那双眼睛，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会说话的地方。当澄澈透明的蓝色，映照着夏日天空时，才能稍微看出符合年纪特有的光彩。所以爱隆会测试他，一旦告诉他某些事，即使嘴巴上不说，他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不一样的颜色，这让爱隆觉得很有意思。为了让这兴趣持续下去，他必须兴建更多的工程好制造更多机会来到格林宫走动。他知道辛达以出产美酒闻名，所以命人在宫殿旁盖了一座酿酒的工作坊；他知道辛达风景优美，所以命人设计了一个东方式的花园。
工作人口越来越多，宫殿扩建越来越夸张，倾入大量人力的结果，在隔年夏天葡萄产季再度来临前，格林宫几乎到达饱和状态。
爱隆做了这么多事，但是瑟兰督伊似乎也没有比较开心，常常一副带着心事的样子，欲言又止。爱隆问他需要什么，他永远都说没什么需要的，因为国王给的已经太多了，超过招待外国使节的范畴。
蓝色的眼睛很难再激起波涛，这让爱隆感到一阵不耐烦。他不想向对待宠物一样去哄哄瑟兰督伊，或是像玩弄宠物一样去逗逗瑟兰督伊，他只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总要在神秘的眼神里挖掘一些不属于他的秘密。说不上来，但其中必定透露着被自己忽略的讯息。
过了很久，他终于掌握到一点线索──瑟兰督伊的眼中有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委屈，叫人看了着实不忍心。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旦知道了心里就不舒服，爱隆不断地问自己，这里真的有那么糟吗？糟到瑟兰督伊开心不起来？他所自豪的富饶美丽的国家，凭什么要让一个人的不满去否定她的价值？他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却又不住想向瑟兰督伊证实，就算被送到诺多来当质子，还是比待在辛达当王子要好得多。他想亲眼见到，瑟兰督伊的双眼，终于展现出喜悦与满足的色彩的一天，那一定跟现在有极大的不同。
他让最信任的禁卫军首长伊瑞斯特将军去套消息，从瑟兰督伊带来的随从葛罗芬戴尔口中得知，若可以在花园里种株苦楝树，效果应该会很不错的。虽然爱隆有点纳闷为何是要棵苦楝树，但是后来他便不想追问了，特地要人从远东的辛达移植了一株苦楝过来。
刚移植下去的时候，他没有告诉瑟兰督伊这件事，这是偷偷进行的。他有时候会悄悄地独自去检视那棵树长得怎样了，园丁使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移植方法，他们几乎把枝桠全部砍光了，树干周围围着一圈稻草，看起来既诡异又难看。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园丁们却信誓旦旦地保证，到夏天一定可以让它活过来。
等到葡萄产季正式来临时，苦楝却感觉快要死了。而瑟兰督伊眼里的那份委屈与无奈，也彷佛更加浓厚，爱隆又焦躁了起来。他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人在布朗恩皇宫里，心却是系在瑞文戴尔城郊的格林宫。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白天睁开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片深邃多变的海洋，掬起海水明明是透明的，可他看不穿海平面下的事物。
他心急地叫人追问到底那棵树是怎么了，园丁们也不是很明了，说可能还要点时间，毕竟诺多和辛达的气候多少是有差的，大概需要适应吧。硬是要移植外地的植物，本来就太勉强了些。瑟兰督伊好像完全没发现，事实上在花园东南隅那么一棵奇怪的树，没有引起他注意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这一天，爱隆趁着他有空，乘着马车到隔林宫走走，这时候葡萄已采收下来开始酿造。瑟兰督伊按照宫廷礼节出来迎接，这让他还是有些高兴的，他是国王，始终都是。瑟兰督伊在会客室里接待他，仆人送上茶和点心后就退下去了，整个房间剩下他们两人，非常安静。爱隆自己很清楚，他不是有话说才来格林宫的，这么频繁地出现，就算刻意低调行事，在众人的眼里依然是一件足以茶余饭后闲聊的绯闻。
沉默持续到爱隆的茶杯都已经空了很久，理论上说来，瑟兰督伊应该唤人进来帮国王送上一杯新茶，但他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喝着他的那一杯，慢到好像他可以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喝茶。爱隆尽可能暗示他杯子已经空了的事实，对方却不知道是真没发现还是假没发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爱隆觉得气氛尴尬到自己快要坐不住了，若是没有新的一杯茶喝，或是没有话题可以聊，他似乎应该就此离去才是。所以他清了一下嗓子，把空杯放回盘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你的面色好像比去年看起来更苍白。」他逐字逐句去推敲谈话的内容，而那推敲出来的内容，也没有多带意义，「最近身体好吗？」
「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很好。」瑟兰督伊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回复，让爱隆更不知道接下来更要说什么。
「但是我听说，你前阵子经常受寒。」他顿了顿，然后再补充，「这是伊瑞斯特告诉我的。」
「喝点辛达的药草熬成的汤就可以了，我的体质就是这样。」
「诺多的药草不行吗？」
「当然不行的，陛下。」
爱隆有点不快起来，这句话好像是在抱怨，都是来到诺多这地方，才会害他生病。而诺多当地的药，自然是不配医治他的。
「那没有药的时候呢？」
「我会在房里休息。」
「效果好吗？」爱隆继续追问。
瑟兰督伊没有答话，但把头抬了起来，用他那对特殊的眼睛，牢牢地望着爱隆。爱隆有一瞬间很冲动地，很想摸摸那对眼睛，就像脑海里的他幻想掬起一捧海水。
「回答我的问题，瑟兰督伊。」
瑟兰督伊垂下眼帘，轻声轻气地答道：「原谅我，陛下。我……以前生病时，都会到我国南方的行宫去修养，除了那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有一样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诺多不好？」爱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很抱歉。」
爱隆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不是错觉，去年瑟兰督伊刚来到瑞文戴尔时，起码还有着一点点少年应有的朝气，现在，却消失殆尽，宛如诺多在慢慢地谋杀他的青春。他只不过是个才十六、七的孩子罢了，殴瑞费尔怎忍心用他来交换暂时的和平假象？太悲惨了。
委屈的眼神……到底何时能放下那些不幸？爱隆几乎快要失去观察他眼神的兴趣了，即使很漂亮，但是再也无法从其中找出悲伤、痛苦、屈辱，这些负面情绪以外的色彩。
以国王的身分，爱隆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来打算离去。瑟兰督伊也站了起来，准备送国王离开。爱隆背对着他，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我考虑了一下，或许可以让你回辛达去，换别人来……」说完，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的反应。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于是他回过头去，望着瑟兰督伊。他有些吃惊，因为瑟兰督伊的眼里泛着惊喜的泪光，那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表情。
「真的……我真的可以回去了？」嘴角勾起了一个很动人的弧度，瑟兰督伊正在微笑。
爱隆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瑟兰督伊的笑容，他怀疑那是自己的想象所造成的幻觉，下意识地走过去捧起那张脸。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他的心底在吶喊。他是多么希望可以一起感受那微笑的唇上的喜悦，于是他覆上自己的嘴唇，攫取对方的快乐。瑟兰督伊吓得推开爱隆，但是爱隆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不断地侵略他的唇舌。
舌头纠缠以外，身体也纠缠在一起，瑟兰督伊在爱隆身下奋力地反抗，他们从沙发上双双摔到地毯上，撞到了桌角、打翻了杯盘。房外的仆人听到巨响，担心地想进来，而爱隆却对着外面大喊着：「走开！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他凝视瑟兰督伊的眼睛，所有的委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慌的茫然感，他觉得那实在比之前好得多。而他还想看更多更多，直到那眼中的悲伤感全部消失为止，即使是用惊慌取代也好。
爱隆的下身涌上了一股自从王后去世后，很久都没有再涌现的热潮。此时他怀里体温低又光滑的年轻肌肤，让他觉得像是在降温一样，很舒服。他拉开瑟兰督伊的衣领贴在赤裸的胸膛上，两颗心脏跳动的速度，混乱到不知是谁的心跳。
他粗鲁地侵犯了瑟兰督伊。年轻王子修长的四肢，被强迫在敌国国王面前做他人生的第一次伸展，野蛮到让他在地板上昏死了过去。他昏过去后，爱隆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下流可鄙的事。他慌张地离开那副柔软的躯体，小心地用衣服包好，抱了起来，回瑟兰督伊的房间去。
他轻轻地把瑟兰督伊放在床上，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自己做了任何一个天主教徒都不会原谅他的事。爱隆深怕要是瑟兰督伊就此死去，那他一定会遭天谴的。他碰了碰对方的手指，那手指冰凉得吓人，他只好也到床上去，把瑟兰督伊抱住，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对方的体温。他的背脊在发麻，身为一国之主，还不曾这么害怕过。虽然他担心怀里的人醒不过来，却又更担心，要是醒过来他要如何面对？
爱隆的头部一阵晕眩，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他一样。为什么这个房间要使用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桌巾？一切都是白色的，如此纯净。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的话，就可以否认那些事发生过，不要去看。那一片蓝色的深邃海水不适时地又浮现了上来，他放任意识在其中载沉载浮，彷佛被放逐在文明世界之外。
再度睁开眼睛后，眼前的一切却都不一样了。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只在开眼闭眼间，日光已消减了很多，白色的房间成了鹅黄色的房间，爱隆下意识地摸摸床垫，床上只有他一人。他怀疑刚刚自己做了场梦，他是顶希望那只是场梦的。下了床，他走出房间，到会客室去──那里倒是整理得干干净净地。他对着自己松了口气。
然而，人都到哪去了呢？
空无一人的走廊，寂静的楼梯间，这里彷佛就只剩下他一人。他在宫殿里走来走去，被遗留下来的孤独感，占据了一颗心，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永远也不可能适应、睁开眼睛苏醒时身边却没有人，种种陌生的不安。他走了很久，有种直觉引导他走向酿酒的工作坊去，他并不排斥这直觉，而是被顺从地牵引着。当他来到工作坊时，结果证明他的直觉没错。
工作坊中，所有的人围成一圈，气氛安静得有些不自然。他就这样走了进去，里头的人注意到了，纷纷敬畏地退散到旁边去，方才还被围绕的中心，一下子自人群中显露了出来。
──那是瑟兰督伊。紫红色的瑟兰督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葛罗芬戴尔从人群里站出了一步，行了一个礼然后说道：「陛下。瑟兰督伊大人他……他说他想淹死在葡萄酒里。」
「他死了……？」
「不，是醉了。陛下。」
「……出去。」
「可是这──」
「出去，全都出去。」
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下人们垂着头加快脚步离开，葛罗芬戴尔迟疑了一会儿，依旧跟着出去、关上了门。
爱隆看着门被阖上了，把头转回去，看着躺在地上的瑟兰督伊。到处都是葡萄酒汁滴落的痕迹，他一走近，鞋子上就沾染成紫红色，也在木制地板上留下许多脚印。唧唧唧水声和木板声在脚下响起，他又开始烦躁起来，他试图把脚步放轻放慢，但是「唧唧唧」、「唧唧唧」……那些噪音似乎执着着不肯离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叹息。不过，喉咙没有发出任何叹息声的意愿。酒气一直往鼻子里钻，再多吸一口或许就会感到醺醉，他的头里填满了那些气体，很胀。所以他把脸埋在手掌里，从指缝间望着瑟兰督伊沉睡的脸。
葡萄酒是耶稣的宝血。
在这个洒满耶稣之血的房间，爱隆几乎可以看见等待他的十字架。可是他自己相当清楚，无论再重来几遍，他还是会化为野兽。甚至于，他将永远都是野兽，被诅咒的。
他跪在地上，伸出了手指，抚过瑟兰督伊冰冷黏腻的脸颊，然后把手指伸了回来，放在嘴唇上品尝那味道。带着血、酒、葡萄的，瑟兰督伊的味道。不能否认的是，他竟然喜欢。事实上，他早就有预感，自己会喜欢。所以一边颤抖着犯下渎神的罪行，悖德的罪恶感混合着刺激的快感，他一点一滴地吞噬放在国王祭坛上的牺牲，既恐惧又兴奋。
哪，再吃一口吧──那声音附在他耳边说。
有何不可──他在心里回应道。
在这个被诅咒的时刻里，爱隆感到，就算被诅咒一辈子也无所谓。因为，非常诚实地，他的肚子又饿了。
The End
后记：其实这个故事一些事件发生的经过，跟本传有些不合。但是我比较喜欢这个版本，所以就决定改成这样了。
——前传
慢性谋杀
前言：夏之雪前传，时间在瑟兰督伊刚被送到诺多的时候，关于和爱隆之间的羁绊，做一个小小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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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是夏天。炽热的太阳包裹住整座宫殿，曝晒在外的墙壁，用手抚上都会觉得烫。有的房间里会摆放从遥远北方运来的冰块，散发着迷茫的白色雾气，带来一种既潮湿又凉爽的感觉。只是，在完全消融后，剩下的便是一股烦躁的黏腻。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冷冷的，淡淡的，好像抱着他时会被冻到椎心刺骨，然后感受他的逐渐消失，那样湿淋淋的样子。不过，无可否认的是，有一瞬间是非常的刺激且痛快的。
爱隆喜欢观察他，那些没有多大变化的表情、缓慢又没有精神的肢体动作，以及不知所云的眼神。「瑟兰督伊」，这个名字很美，名字的主人当然也很美，乳白色、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金发，站在一群诺多人中显得格外突出。爱隆知道，其实辛达人以银发居多的，而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发色。
灿烂、光明、美好……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辛达王子，却成了政治阴谋论下的牺牲者，让黑发的诺多一步一步地吞噬他的光芒。爱隆看得出来瑟兰督伊很不快乐，他曾经想过，放瑟兰督伊回去再换别的质子过来，但他总是拖延着，再等一下便好，看看情形又怎样发展了。
偶尔，他借着各种名义来到他赐与给瑟兰督伊的宫殿，这个地方年久失修，他命人先整理出一部份可以使用的地方，剩下的，他就能以关心工程进度的理由前往。国王陛下大驾光临，瑟兰督伊不能不出迎，他尽所能地竭诚招待爱隆，然而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对这样的场合尚不适应。以前在他的国家里是被人供奉，现在在别人国家里要供奉别人……爱隆这么想着。越是这么想，越是好奇要是自己多来几次、待久一点，年轻王子的反应会不会更加成熟？他又会同自己谈些什么？这就如同自己参与了他的成长过程般，看着他的蜕变，好像葡萄总需要时间发酵才能成为美酒。
数回经验下来，爱隆发现自己尤其喜欢看着瑟兰督伊那双眼睛，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会说话的地方。当澄澈透明的蓝色，映照着夏日天空时，才能稍微看出符合年纪特有的光彩。所以爱隆会测试他，一旦告诉他某些事，即使嘴巴上不说，他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不一样的颜色，这让爱隆觉得很有意思。为了让这兴趣持续下去，他必须兴建更多的工程好制造更多机会来到格林宫走动。他知道辛达以出产美酒闻名，所以命人在宫殿旁盖了一座酿酒的工作坊；他知道辛达风景优美，所以命人设计了一个东方式的花园。
工作人口越来越多，宫殿扩建越来越夸张，倾入大量人力的结果，在隔年夏天葡萄产季再度来临前，格林宫几乎到达饱和状态。
爱隆做了这么多事，但是瑟兰督伊似乎也没有比较开心，常常一副带着心事的样子，欲言又止。爱隆问他需要什么，他永远都说没什么需要的，因为国王给的已经太多了，超过招待外国使节的范畴。
蓝色的眼睛很难再激起波涛，这让爱隆感到一阵不耐烦。他不想向对待宠物一样去哄哄瑟兰督伊，或是像玩弄宠物一样去逗逗瑟兰督伊，他只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总要在神秘的眼神里挖掘一些不属于他的秘密。说不上来，但其中必定透露着被自己忽略的讯息。
过了很久，他终于掌握到一点线索──瑟兰督伊的眼中有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委屈，叫人看了着实不忍心。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旦知道了心里就不舒服，爱隆不断地问自己，这里真的有那么糟吗？糟到瑟兰督伊开心不起来？他所自豪的富饶美丽的国家，凭什么要让一个人的不满去否定她的价值？他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却又不住想向瑟兰督伊证实，就算被送到诺多来当质子，还是比待在辛达当王子要好得多。他想亲眼见到，瑟兰督伊的双眼，终于展现出喜悦与满足的色彩的一天，那一定跟现在有极大的不同。
他让最信任的禁卫军首长伊瑞斯特将军去套消息，从瑟兰督伊带来的随从葛罗芬戴尔口中得知，若可以在花园里种株苦楝树，效果应该会很不错的。虽然爱隆有点纳闷为何是要棵苦楝树，但是后来他便不想追问了，特地要人从远东的辛达移植了一株苦楝过来。
刚移植下去的时候，他没有告诉瑟兰督伊这件事，这是偷偷进行的。他有时候会悄悄地独自去检视那棵树长得怎样了，园丁使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移植方法，他们几乎把枝桠全部砍光了，树干周围围着一圈稻草，看起来既诡异又难看。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园丁们却信誓旦旦地保证，到夏天一定可以让它活过来。
等到葡萄产季正式来临时，苦楝却感觉快要死了。而瑟兰督伊眼里的那份委屈与无奈，也彷佛更加浓厚，爱隆又焦躁了起来。他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人在布朗恩皇宫里，心却是系在瑞文戴尔城郊的格林宫。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白天睁开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片深邃多变的海洋，掬起海水明明是透明的，可他看不穿海平面下的事物。
他心急地叫人追问到底那棵树是怎么了，园丁们也不是很明了，说可能还要点时间，毕竟诺多和辛达的气候多少是有差的，大概需要适应吧。硬是要移植外地的植物，本来就太勉强了些。瑟兰督伊好像完全没发现，事实上在花园东南隅那么一棵奇怪的树，没有引起他注意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这一天，爱隆趁着他有空，乘着马车到隔林宫走走，这时候葡萄已采收下来开始酿造。瑟兰督伊按照宫廷礼节出来迎接，这让他还是有些高兴的，他是国王，始终都是。瑟兰督伊在会客室里接待他，仆人送上茶和点心后就退下去了，整个房间剩下他们两人，非常安静。爱隆自己很清楚，他不是有话说才来格林宫的，这么频繁地出现，就算刻意低调行事，在众人的眼里依然是一件足以茶余饭后闲聊的绯闻。
沉默持续到爱隆的茶杯都已经空了很久，理论上说来，瑟兰督伊应该唤人进来帮国王送上一杯新茶，但他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喝着他的那一杯，慢到好像他可以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喝茶。爱隆尽可能暗示他杯子已经空了的事实，对方却不知道是真没发现还是假没发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爱隆觉得气氛尴尬到自己快要坐不住了，若是没有新的一杯茶喝，或是没有话题可以聊，他似乎应该就此离去才是。所以他清了一下嗓子，把空杯放回盘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你的面色好像比去年看起来更苍白。」他逐字逐句去推敲谈话的内容，而那推敲出来的内容，也没有多带意义，「最近身体好吗？」
「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很好。」瑟兰督伊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回复，让爱隆更不知道接下来更要说什么。
「但是我听说，你前阵子经常受寒。」他顿了顿，然后再补充，「这是伊瑞斯特告诉我的。」
「喝点辛达的药草熬成的汤就可以了，我的体质就是这样。」
「诺多的药草不行吗？」
「当然不行的，陛下。」
爱隆有点不快起来，这句话好像是在抱怨，都是来到诺多这地方，才会害他生病。而诺多当地的药，自然是不配医治他的。
「那没有药的时候呢？」
「我会在房里休息。」
「效果好吗？」爱隆继续追问。
瑟兰督伊没有答话，但把头抬了起来，用他那对特殊的眼睛，牢牢地望着爱隆。爱隆有一瞬间很冲动地，很想摸摸那对眼睛，就像脑海里的他幻想掬起一捧海水。
「回答我的问题，瑟兰督伊。」
瑟兰督伊垂下眼帘，轻声轻气地答道：「原谅我，陛下。我……以前生病时，都会到我国南方的行宫去修养，除了那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有一样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诺多不好？」爱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很抱歉。」
爱隆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不是错觉，去年瑟兰督伊刚来到瑞文戴尔时，起码还有着一点点少年应有的朝气，现在，却消失殆尽，宛如诺多在慢慢地谋杀他的青春。他只不过是个才十六、七的孩子罢了，殴瑞费尔怎忍心用他来交换暂时的和平假象？太悲惨了。
委屈的眼神……到底何时能放下那些不幸？爱隆几乎快要失去观察他眼神的兴趣了，即使很漂亮，但是再也无法从其中找出悲伤、痛苦、屈辱，这些负面情绪以外的色彩。
以国王的身分，爱隆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来打算离去。瑟兰督伊也站了起来，准备送国王离开。爱隆背对着他，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我考虑了一下，或许可以让你回辛达去，换别人来……」说完，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的反应。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于是他回过头去，望着瑟兰督伊。他有些吃惊，因为瑟兰督伊的眼里泛着惊喜的泪光，那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表情。
「真的……我真的可以回去了？」嘴角勾起了一个很动人的弧度，瑟兰督伊正在微笑。
爱隆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瑟兰督伊的笑容，他怀疑那是自己的想象所造成的幻觉，下意识地走过去捧起那张脸。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他的心底在吶喊。他是多么希望可以一起感受那微笑的唇上的喜悦，于是他覆上自己的嘴唇，攫取对方的快乐。瑟兰督伊吓得推开爱隆，但是爱隆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不断地侵略他的唇舌。
舌头纠缠以外，身体也纠缠在一起，瑟兰督伊在爱隆身下奋力地反抗，他们从沙发上双双摔到地毯上，撞到了桌角、打翻了杯盘。房外的仆人听到巨响，担心地想进来，而爱隆却对着外面大喊着：「走开！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他凝视瑟兰督伊的眼睛，所有的委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慌的茫然感，他觉得那实在比之前好得多。而他还想看更多更多，直到那眼中的悲伤感全部消失为止，即使是用惊慌取代也好。
爱隆的下身涌上了一股自从王后去世后，很久都没有再涌现的热潮。此时他怀里体温低又光滑的年轻肌肤，让他觉得像是在降温一样，很舒服。他拉开瑟兰督伊的衣领贴在赤裸的胸膛上，两颗心脏跳动的速度，混乱到不知是谁的心跳。
他粗鲁地侵犯了瑟兰督伊。年轻王子修长的四肢，被强迫在敌国国王面前做他人生的第一次伸展，野蛮到让他在地板上昏死了过去。他昏过去后，爱隆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下流可鄙的事。他慌张地离开那副柔软的躯体，小心地用衣服包好，抱了起来，回瑟兰督伊的房间去。
他轻轻地把瑟兰督伊放在床上，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自己做了任何一个天主教徒都不会原谅他的事。爱隆深怕要是瑟兰督伊就此死去，那他一定会遭天谴的。他碰了碰对方的手指，那手指冰凉得吓人，他只好也到床上去，把瑟兰督伊抱住，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对方的体温。他的背脊在发麻，身为一国之主，还不曾这么害怕过。虽然他担心怀里的人醒不过来，却又更担心，要是醒过来他要如何面对？
爱隆的头部一阵晕眩，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他一样。为什么这个房间要使用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桌巾？一切都是白色的，如此纯净。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的话，就可以否认那些事发生过，不要去看。那一片蓝色的深邃海水不适时地又浮现了上来，他放任意识在其中载沉载浮，彷佛被放逐在文明世界之外。
再度睁开眼睛后，眼前的一切却都不一样了。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只在开眼闭眼间，日光已消减了很多，白色的房间成了鹅黄色的房间，爱隆下意识地摸摸床垫，床上只有他一人。他怀疑刚刚自己做了场梦，他是顶希望那只是场梦的。下了床，他走出房间，到会客室去──那里倒是整理得干干净净地。他对着自己松了口气。
然而，人都到哪去了呢？
空无一人的走廊，寂静的楼梯间，这里彷佛就只剩下他一人。他在宫殿里走来走去，被遗留下来的孤独感，占据了一颗心，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永远也不可能适应、睁开眼睛苏醒时身边却没有人，种种陌生的不安。他走了很久，有种直觉引导他走向酿酒的工作坊去，他并不排斥这直觉，而是被顺从地牵引着。当他来到工作坊时，结果证明他的直觉没错。
工作坊中，所有的人围成一圈，气氛安静得有些不自然。他就这样走了进去，里头的人注意到了，纷纷敬畏地退散到旁边去，方才还被围绕的中心，一下子自人群中显露了出来。
──那是瑟兰督伊。紫红色的瑟兰督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葛罗芬戴尔从人群里站出了一步，行了一个礼然后说道：「陛下。瑟兰督伊大人他……他说他想淹死在葡萄酒里。」
「他死了……？」
「不，是醉了。陛下。」
「……出去。」
「可是这──」
「出去，全都出去。」
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下人们垂着头加快脚步离开，葛罗芬戴尔迟疑了一会儿，依旧跟着出去、关上了门。
爱隆看着门被阖上了，把头转回去，看着躺在地上的瑟兰督伊。到处都是葡萄酒汁滴落的痕迹，他一走近，鞋子上就沾染成紫红色，也在木制地板上留下许多脚印。唧唧唧水声和木板声在脚下响起，他又开始烦躁起来，他试图把脚步放轻放慢，但是「唧唧唧」、「唧唧唧」……那些噪音似乎执着着不肯离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叹息。不过，喉咙没有发出任何叹息声的意愿。酒气一直往鼻子里钻，再多吸一口或许就会感到醺醉，他的头里填满了那些气体，很胀。所以他把脸埋在手掌里，从指缝间望着瑟兰督伊沉睡的脸。
葡萄酒是耶稣的宝血。
在这个洒满耶稣之血的房间，爱隆几乎可以看见等待他的十字架。可是他自己相当清楚，无论再重来几遍，他还是会化为野兽。甚至于，他将永远都是野兽，被诅咒的。
他跪在地上，伸出了手指，抚过瑟兰督伊冰冷黏腻的脸颊，然后把手指伸了回来，放在嘴唇上品尝那味道。带着血、酒、葡萄的，瑟兰督伊的味道。不能否认的是，他竟然喜欢。事实上，他早就有预感，自己会喜欢。所以一边颤抖着犯下渎神的罪行，悖德的罪恶感混合着刺激的快感，他一点一滴地吞噬放在国王祭坛上的牺牲，既恐惧又兴奋。
哪，再吃一口吧──那声音附在他耳边说。
有何不可──他在心里回应道。
在这个被诅咒的时刻里，爱隆感到，就算被诅咒一辈子也无所谓。因为，非常诚实地，他的肚子又饿了。
The End
后记：其实这个故事一些事件发生的经过，跟本传有些不合。但是我比较喜欢这个版本，所以就决定改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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