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晚报:整顿居民建筑质量刻不容缓!建筑事故再酿惨案.
2月15日夜凌晨,在位于西城区新华小区的居民赵某,在自己家的三楼的阳台纳凉时,前方的铁栅栏突然松落,该青年失足落地,头部撞击楼下停车场的一辆丰田家用汽车……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通知:下午两点全体科室人员到工会会议室;紧急会议,务必出席,望通知转告。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手机短信:赵爱林出事了,估计已经不行了;不是开玩笑,开机后速回电!
Let the aur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EMAIL: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着急赶过来,现在他好像死是死不了了;但是我们都觉得他现在这样更惨;一个崭新的植物人即将诞生了;不,应该说,已经诞生了。他妈妈脾气现在很不好,动用了一切力量在告装修公司;不过他这事现在很难定夺,公安局还在调查。
He is dead
晚间新闻:……双方最终达成庭外和解,建筑装璜公司向伤者家属赔偿医疗费等各项损失人民币……
Put great bows a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Let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我做了一个梦,我的梦里怎么会有这些不找边际的话,编出来逗我笑么;我死了,不,我没有,我没有死,没有,我没有死;七点了我要起床上班了……我的手机和月票应该在包里;不想吃油条,恶心,真恶心……什么东西那么亮啊,灯么?
He was my north,my south,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my song
…………
春季篇
3月19日 ;中到阵雨。
睡觉的时候竟然有梦了,好像是我们办公室在开会。
我拿起笔开始写字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妈用窗帘擦眼泪。
3月22日;小雨。
睁开眼睛,看见了洗的很干净的苹果,纯粹的鲜红色,金字塔一样堆成一堆;在闪闪发亮。
邱主任和后勤的几个人来看我了;他们的表情很激动,也很开心。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的,我假装睡觉的时候偷听过我妹妹和我妈妈的对话,
就是他们送我进的医院,据描述当时我连脑浆都流出来了;这样的东西现在竟然还能活着和他们说话,叫他们怎么能平静。
傍晚的时候我被推出去遛了一圈,说实话,医院的公园里空气也带着消毒水的气味;而且和我享受同样
待遇的大多是一些手脚要么毫无反应,要么不停颤抖的老头老太太;我的头上掺满了纱布,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像阿拉伯国家的人,我想笑,但是不敢,头疼,阵阵的痛。
3月23日;晴。
对面床的老头王某终于死了,我妈说他老家伙临死前不停地说一句话: “ 你是谁家的小孩? ”
看来那个临死前的人总会看见小孩的传说并不是完全虚构,我在窗上凝视了那张空空的床铺好久,头又开始疼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忆状态,以前看电视小说什么的总有傻呆呆的主角满脑纱布,因为某种荒诞的原因丧失记忆,这个时候他往往会忘记自己以前的老婆情人父母亲人什么的,为后来他纠缠不清的故事圆场。我向我妈妈和妹妹几次求证,她们嘻笑着打消了我的疑虑,他们给我看了我的身份证,我们家里的各种全家福照片,我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所有的合影,及所有她们能从家里拿来的图片资料。
基本上我能辨认出上面80%的人和99%地点。
我妹妹开心地告诉我,合影上有认不出的人是很正常的;哪怕你们曾经是同桌,一个小队或者兴趣小组什么的,这些不成为你长大以后或者分别多年还必须记得他的理由。
有一张照片是我笑嘻嘻地半坐在一片漆黑的闪着星光的类似飞碟的东西上;我差一点又把脑浆想出来,可是我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回忆起我那是在哪里,我问我妹妹我是不是被外星人劫持过,然后被洗脑。我妹妹看了那张照片,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大笑,她的小嘴巴乐成了一朵喇叭花,她告诉我,这是用PHOTOSHOP合成的,十有八九是我或者我那些吹起计算机无边无际的朋友们没事玩剩下的。
我问他PHOTOSHOP是什么,她答不出,我们就又把话题插到我是否曾经借了她五十块钱没还的争论上。
3月24日;晴。
我的同学兼死党楚宁和NICK来看我。鲜花被我妈妈装进了水瓶里,《隔楼》杂志被我妈妈收缴。楚宁说他自己在美国已经不大不小算是个工程师了,NICK和第七个女朋友分手;后来陈小盼打扮得漂漂亮亮得也来了,她身上的香水以压倒性优势冲淡了病房里的消毒水。他们三个都用很担心的语调说因为我摔坏了脑袋害怕我忘记他们这群老朋友,出乎意料的是,我还很清晰地记得楚宁不光彩地在运动会上伸腿拌我,NICK的原名叫倪克松,顾小盼总举手报告老师说我在上课看小人书。后来我微笑着闭口看他们三个聊天,并观察出楚宁其实经济拮据,NICK手机是欠费不是没电,顾小盼不是主要来看我的,但是我看着他们喜气洋洋摇头晃脑地辩论争吵吹嘘,忽然心里很释怀,觉得活着真好。
下午头又开始疼,我又被推进了太空舱一样的机器。
医生在一星期内禁止探访。
3月25日 窗帘拉起来,天气不祥,估计是多云
钢笔冒没有盖好,墨水染了一大片床单后竟然还能写几个字。
小护士脸上的痘痘今天只有21个,看见我的头旁边乌七马黑乱成一团,她真的生气了。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来换床单的时候痘痘就增加到30个。
我盯着她那星光灿烂的脸蛋心里很是愧疚,我想我应该送这个小护士一些化妆品,有一种,有一种什么东西……很便宜也很常见看起来不张扬的,可以护肤的化妆品,哦,就叫小护士。送小护士一些小护士,送小护士一些小护士……
3月29日 雨加雪,诡异的天气
我妹妹小华是个可爱的大学生,这几天她放假,没有和她的朋友们出去玩,竟然抽得出时间来陪我。
她要我端正地趟在床上,她坐在我旁边念一个叫《小王子》书给我听;我觉得这个自说自话莫名其妙的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大概也就勉强听了十几分钟我就困倦了,刚眯上眼睛想睡觉;我妹妹就掐我的脸,她不许我睡。我大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道理,但是她说我不可以拒绝她表现自己对哥哥的爱,一定要我坚持听完。
我茫然地看了看她,只好同意。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她每天都来,吃放在我床头的那些水果点心,尽可能保持声情并茂地读那个自言自语起来没完没了的据说是世界上很畅销很温馨感人的名著。我很郁闷,提出要她换点别的,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别人读报纸上的笑话给我听,或者把那本书给我自己看也行,并告诉她我虽然摔坏了脑袋,但是字还是认识的。
提议无效,我只能眼睁睁地等那本并不是很厚的小册子翻完。我发誓我出院以后再也不抱怨台湾电视剧无聊了,真的。我妹妹吃完了我所有的香蕉,那书也基本念完了,她被自己温暖亲情的表现感动得不行,眼睛湿湿地看凝望着我,我趁机问她明天带些杂志给我看,可是她说那小王子她还有十几册呢。
她打着嗝走了,一分钟后又匆匆折回来,对着桌子上那一大堆香蕉皮惶恐地说: “
妈妈来了,我明天带漫画书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
第二天我终于告别了那个白痴的王子,有了《尼罗河的女儿》可以看。
3月31日
我二舅说他买了一辆别克,我说今天过节你就过过嘴瘾好了,结果被他白了一眼,后来他又说我出院的时候要开那新车来接我。我说不用麻烦了,那我还不如直接去二楼急救中心呢。结果被我舅舅骂了一顿。
下午医生说我可以拆线了,我说你少蒙我。结果被我妈妈骂了一顿。
我妈妈的一个好朋友带着她那个波霸女儿来看我,那个女孩好奇地盯着我的脑袋看,咬住自己的嘴唇掩饰住自己的笑意。我从她那邪恶的眼睛里看到了摇动的问句: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但是我后来还是有礼貌地问她: “ 那么,小婷,你现在有男朋友了么? ”
结果我妈妈对我怒目而视,那个阿姨还有那个波霸笑了笑顾左右言其他。
后来他们走了以后,我妈妈又骂了我一顿,她告诉我那个小女孩才十三岁刚上小学五年级。
4月1日
昨天白挨了那么多骂,原来今天才是一号,我今天拒绝和任何人说话,拒绝听任何消息,尤其是我妹妹小华的。
4月2日
小学班主任胡老师和她的丈夫 ——
我的小学数学老师一起来看我。我很清楚地认出了他们,这件事对我是很大的鼓励,看来我并没有记忆丧失……至少大多数的记忆没有丧失。
他们两个老夫妻 —— 或许并不老,只是看起来有点憔悴而已 ——
大多数时间都在和我爸爸谈论一件主题是房子的事情,我觉得很烦,假装睡觉,或许是那个哈欠打得大失水准,我爸爸看出来我是装的,白了我一眼之后依然用忧国忧民的表情在和他们两个人聊天。
无奈,我只好又开始努力回忆我的提款卡密码,因为我拜托我妹妹去提一些钱,她高兴地去了,恼火地回来,告诉我密码不对。我尝试了我的生日,我的电话,我的一切可以提供线索的数字,却依然不正确。小华怀疑我在捉弄她。密码遗失可以凭身份证银行处理,可是这件事情导致她开始质疑我们的兄妹感情,她感慨万千却不发一言地走了;她那脸上讽刺的表情叫我心里极其不舒服,我要想出密码,证明我不是防着她;我和她之间的骨肉亲情不是一张单薄的,短小的,塑料制的提款卡可以阻隔和割裂的。
4月10日
今天还是什么都不想写。
还是没有想出提款卡的密码。
小华最近在忙着某种考试;似乎忘记了所有本来就应该忘记的事。
4月12日
今天和妈妈聊天;结果导致她和我爸爸吵起来.
我问我妈妈,为什么我叫我叫赵爱林;妈妈微笑着告诉我,那是因为你爸爸姓赵我姓林啊。
我又问我妈妈,为什么我妹妹叫赵爱华呢?我妈妈微笑着告诉我,就是爱我中华的意思。
但是我突然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旧照片,那是前些时候我妈妈为了帮助我恢复记忆带来的家庭相册里中一张照片后面夹藏的小小意外。
我妈妈笑了,她说,那是你爸爸工农兵大学的时候班级合影。
我也笑了,我把照片翻过来,说: “看,后面还有他们班同学的名字呢。你看,他们班有一个女的叫华淑娟;还有一个叫于卫华,还有一个叫孙丽华…… ”
晚上我爸爸突然倒了一盆热水给我洗脚,他凶狠的眼神如热水沸腾,我决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惹事生非了。
4月15日
今天还是什么都不想写。
还是写一点吧。
我不是为了凑字数;但是我的确觉得有一点不自然;我住院三个月了,已经向我所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开放展览过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心里面少了点什么,还是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头部的伤势已经基本缓和,我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再有怪梦和呓语……但是我就是觉得不自在,有一种很空洞的感觉。
或许,上述反应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必备的情绪?
4月16日
小华考试结束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她一边大骂她的会计课老师,一边描述考试后她们班级里的混乱。我陪着笑脸,想别的事情。
“ 你知道么?我们班有几个女生迷他迷得不行,我们宿舍老六最夸张,用他的生日做自己OICQ的密码。哈哈哈哈…… ”
她说完之后一个劲地大笑,脸涨红了,自己笑了半天,见我没有陪她笑,就停下来,继续削苹果。
4月17日
医生告诉我,我周一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妈妈买了一个大红锦旗,上面金光闪闪地绣了些字,又是哭又是笑地塞到他们的办公室里。
下午楚宁又来看我了,他说我就像一个回复人形的木乃易。可是我一直觉得他不是很友善,或许他从来不是我的朋友,只是以前我们关系密切而已,我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怀疑我们曾经和现在的所谓友谊的质量。他在和我讲话的时候用一种小心翼翼不怀好意的眼角余光在我浑身上下打量着,在我头部停留数次,最可笑的是,他用一些毫无逻辑的话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试图回避我敏锐的思维触觉……最后他说:我真的觉得你好坚强。
我嘿嘿嘿地告诉他: “ 你想说我头壳硬对吧? ”
他怀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又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 “我不知道,是你真的下了决心,还是你演技好……或者,你真的是摔坏了大脑……不管怎么样,作为朋友,我们真的希望你不要再走回头路。”
我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倒底是我们谁大脑有毛病。
4月20日
回家了。
预料之中,我们家的装修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尤其是那个让我作了一次后空翻的小阳台;其实我知道它是无辜的,现在小区所有的阳光都换了新的栏杆,我的那一个已经被翻新得明显具有动物园特征。
我的房间没什么变化,干净了。
我的书籍杂志,盗版CD、VDC、DVD基本上在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打开手机,里面塞满了短信息。打开电脑,天啊,我不想描述了……
我妈妈做了很多菜,我的叔叔舅舅们也都来了,郁闷的一天。
单位说我不用着急回去上班,我家里人也同意,我更同意了。
4月22日 中雨
开始着手搜集小华在我住院期间乱动我的书和碟的证据。没有确凿可靠翔实的证据我不会轻易发作。敌人是狡猾的,一定要人赃俱获铁证如山,到时候才可以我才可以打得她满地找牙。
4月23日
春天快要结束了吧。
现在我带了一块面包,坐在街道旁边的长凳上写我的日记,我估计我现在一身幽雅的打扮还有那个漂亮的小眼镜一定让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儒雅的知识青年,哦,我可能对花粉过敏,我要对那些庸俗的玫瑰花远一点。
……
我刚才把面包吃掉了,又买了一只冰糕吃。
这个眼镜散光散得厉害,我开始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带这种无聊的装饰。我记得有人夸过我,我身上最有美丽的部位就是我的 “特色单眼皮” 。
天气太热了,我穿得有点多。
4月26日,持续阵雨,2:18分,天空出现了彩虹
我在公车站牌下仰头看着那道红色为主,略微呈现青绿映托的彩虹,在想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这美丽的景象了。车来了,我竟然习惯性地去拉周围的空气,感觉上这个时候我应该抓到一双手,我们一起推搡着上车;或许这是我幼儿时期遗留的习惯吧,我笑笑。
车子来了,我还是靠着窗子,阳光晃眼,但是那道彩虹依然清晰,高高地挂在那一片呆板的居民小区楼上空,我觉得真是浪费,哈,彩虹应该是出现在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地上空,远远的,远远的地方,是蒸腾的白云……想到这里我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彩虹在应该在“ 绿油油 ” 的 “ 麦子地 ” 上才搭配,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竟然还感受到了一股甜甜的,生涩的,柳树芽的味道。
“ 你知道么,彩虹,是被抓破的天空,渗出的血痕。 ” 我听见有人这么对我说。
我转过头,车里没有几个人,一个带着一个肥肥的小孩子的老大妈眯着眼瞥了我一眼。公共汽车里的人没有地上的纸票多,冷风从车窗里冲进来,吹起一片花白。
5月1日 天气不详。
因为今天有一个叫韩诗倩的女人缠了我一天,我根本没有心情注意天气。
她身高一米六八,靠,她在我面前提了三次这事;说实话,我把她塞进车里挥别十分种之后,对她的容貌和神态就没什么印象了,唯一的残余回忆就是她挺在胸前的因为弹性很好而一晃一晃的大乳房,一想起头都要花了……我忍住了没有问她,你这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
最后我给了她我的EMAIL地址
以后再也不去所谓英语角了,反正我去了也是白去。
5月2日 晴朗的一天,要是没有小华的笛子,应该算是完美的一天。
我个人认为,小华作为一个球迷是很专业很称职的;但是她把她吹小喇叭的技巧和热情用在演奏某一门严肃的乐器上,这就是件很值得商榷和推敲的事情了。她花了很多钱,其中还有我赞助的一百元,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根长笛;这不是那种下雨天的时候街道上小贩兜售的那种竹笛儿,这是一个银光闪闪的,装在很好的黑色盒子里有很多奇怪的孔和按扭的昂贵的西洋乐器。
她把这个祖宗搬回家里的第一个下午,我们家西屋就成了灾难的源头。
那是一种锥子费尽心机想钻进人耳朵里的感觉,也是地狱深渊里特有的凄惨的哀鸣。
我爸爸摸到我的房间里暗示我: “ 小林,你看,你的头伤还没有完全好,需要休息……你是不是该出面…… ”
但是还没等我对小华的音乐训练提出证实交涉,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新状况,小华嘴抽筋了。
5月3日 鸡蛋涨价了。
我对我爸爸妈妈说我五一之后要回单位上班,可是他们俩坚决不同意。他们说单位那里我还可以病休一阵,他们对我说,现在的我事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个人问题。
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我深深领悟了我父母家人的爱;我决定听话,不要他们再担心。
小华从我这里打听楚宁,那个喜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炫耀他胸部肌肉的IT精英,我具体想不出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交往和了解,我告诉她,这家伙心底不纯,小心眼很多,你少和她勾勾搭搭。小华却不以为然,她说我是嫉妒他,两个人今天又一起去看了电影织蛛人,一个华丽的夸张的毫无意义好莱坞垃圾,打着豪华大片的旗号来骗中国人民的人民币的帝国主义精神侵略物……最可恶的是,为了反击为了爱国我和我爸爸合资购买的盗版VCD只看了一半就读不出了。
5月4日 早上天气还好好的,中午的时候雷阵雨。
小华告诉我,她很可能是爱上,或者说迷恋上楚宁了。我问她你看上那个家伙哪一点;小华列出了博士学位、身强体健、风趣幽默三条。在我反驳她之前,小华又很是感慨地指出,其实她自己清楚自己希望不大,她身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楚宁:“ 心里面有人。 ”
我告诉她,不管你们俩好成什么样,总之注意交往安全,不然的话你 “ 肚子里有人 ”
不要找我哭诉。小华想用提包砸我的头,举到半空的时候惊觉我已非当年,咬着牙跑掉了。
下雨真讨厌,因为光照不好,下午的时候我的房间里就黑黑的了。我闲了太久,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我翻出我的那些老唱片来听 ——
I'm out ——
我觉得我已经过早地消耗掉了我的青春,三年专科游手好闲的大学,三年机关无所事事的工作,还有三秒种左右的自由落体运动医院里脑部缝纫;我的青春已经从我花出去的每一张钞票,我冲过的每一个次马桶,还有我自慰的时候每一次廉价的快感走流走了……虽然我依然活在这个每天都在变化的社会里,但是我总觉得我把很多东西留在了过去的什么地方,不是我想留下的,而是我们每个普通人不能也无力带着走下去的。
其实小华对我的唱片基本免疫:在她看来我的这些古董已经很老土了,她连摸都不愿意摸。其实我一直就是一个很老土的人,我有的时候真的想对她说,其实周杰伦也是将来某个时候的老调,你不要过早地把自己的热情表现光,否则你反驳你的后辈们讲话会也很没有说服力。
色泽暗淡的CD被我推进了机仓,熟悉的,微凉的歌声。冥冥的世界有知;送来风,吹开窗子,吹动白色的新开的兰花,吹起我疲劳的笑容。
“ 越过山,横过海,拾起我散落在风里的梦。 ”
5月6日 雨。今年第一次吃西瓜。
Nike到我家来玩,他换了新工作。以前我不太理解 “ 臭屁 ”
这两个字来形容人会有怎么样的功效,今天看到他这副德性我终于大彻大悟。
他带来一个大西瓜,并当着我的面用一只手将其固定在桌面上,高高地举起刀子; “ 咯嚓 ” 地切开……鲜红的瓜瓤,分裂的球体。我妈妈不小心目睹这一幕,嗷的一声叫了出来,跌坐在沙发上。
我对Nike说很好,很有象征色彩,很酷。
5月7日
小华的笛子又响起来了。
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形容某一种暗器毒药或者武功折磨人是 “ 万蚁腐骨、灼筋焚髓 ”
什么的;我想那是江湖上没出现过小华。她说她今年要去读英语六级辅导,没钱去参加他们学校里器乐俱乐部里低价的培训班;所以为了她的艺术人生,她更要勤加练习。
7:30是她第一波攻击,9:40是她第二波攻击,然后是1:00 —— 2:20 ——
我正在看动画片EVA;电视里面地球上空演奏音乐的使者似乎正在使主人公崩溃。我看了好几次挂在厨房里的菜刀……在我们家发生第二次血案之前我穿上了外衣出去了。
刚走出小区的大门,感觉就有一道亮光在我身后闪了一下。接着是闷雷阵阵,然后有潮湿的风扑面而来;这风里面带着杨树芽的味道。下雨了。
但是我不想回家,当然不是因为小华在那里演奏乐器。突然很想走走。看道路两边垂荫的绿树,看阴暗但是风云变幻的天空,雨季,雨季又到了。雨季是什么呢,雨季是湿润的泥土里冒头的小花,雨季是毛毛虫可以游泳的一大片树叶,雨季是想哭就库,但是自己却哭不出来的时候吧。
夏季篇
5月8日 突如其来的酷热。
楚宁说他找到了工作,要请我吃饭;我说你要是想勾搭我们家小华不一定非要用我陪葬。我真的是很反感楚宁;没有原因的反感;他曾经和我们家住一条胡同,父母发了洋财之后把他送到国外读了几年书;现在人前人后地把自己当海归,可是我恶毒的嫉妒心总是觉得他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哦,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讨厌他了,因为他曾经和我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但是优等生,我是中下生;每次我妈妈总是用他的一百分或者三好学生什么的来榜样我,我腻歪死了。后来他好像去读了重点高中,而我只混进了三流中专;从此人上人下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下午天上挂着的太阳不知道犯了什么邪,狂喷毒火,一下午就晒死了我爸爸忘在阳台上的水仙花。
然后发生了一件很离奇的事情,我路过游戏店看见了几张很中意的中古游戏卡带,和老板还了价之后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多现金;火烧屁股一样跑到对面银行的提款机里,塞进卡就一顿乱按,当钞票吐出来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刚才已经把密码已经想起来了。
780109。
780109。这是什么排列的组合呢?看起来,是一个人的生日,不是我的,也不可能是我父母的和小华的。
头又开始痛了,像有一个小人拿着锯子蹲在我脖子后面拉来来去;我现在不能动脑筋,用力想点什么,眼睛就会发黑。吃晚饭的时候我问我爸爸和妈妈,咱家哪个亲戚朋友是78年3月9日生的。他们都茫然地摇头。小华突然很激动地说:我知道楚宁是11月17日生的。我于是对我妈说:“ 发现没,咱家小华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了。 ”
我爸和我妈都很甜蜜地不说话;突然我妈问我: “ 要是买一件婚纱的话,我还可以和你爸去补拍结婚照的穿一下。 ”
“ 结婚这种大事你们怎么都不和我和我哥说一声? ” 小华长大了嘴惊讶地问。
结果我爸爸抄起筷子就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含着一嘴的饭恼火地说: “ 干吗打我?不知道我脑袋脆么? ”
我爸有点担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 嘿嘿,习惯了,一听到这种抬杠的话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打你。 ”
“ 即使是我动过开颅手术? ” 我已经双眼含泪了。
饭后我爸爸偷偷给了我五百块钱,这事才算完;没有什么比人民币更能表达父母的爱了。
5月9日 小华的演讲
今天清理Email;除了那些看起来虚情假义的慰问信和垃圾贺卡之外,那个叫韩诗倩的女人竟然真的给我写了信,原来她真的不知道我是无意闯进了英语角那种鬼地方,所以很自以为是地用英文写了一堆废话
—— 虽然我只能看懂第一句How are
you,但我也知道那是废话。我觉得有点好笑,虽然我过往的记忆已经混乱不清,但是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女性,至少是长得不是特别丑的女性写信给我。
我喊小华上来,慌忙地用一本杂质住我从她的房间里偷出来的零食袋子;要她翻译给我看。小华瞪了半天眼,痛苦地说: “ 我四级只考了65分,这个不太行,我叫楚宁来给你看吧。 ”
“ 你们俩已经发展到你叫他来他就会来的阶段了? ” 我问小华。
小华白了我一眼,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委屈地说: “ 我承认我是很喜欢楚宁;可是他不会喜欢我的,他对我没有那种感觉。 ”
“ 哼,那他来咱们家那么勤。 ”
“ 你不知道么,他现在就住在对面啊,他奶奶死了之后他家的老房子又空出来,他现在搬过来住了。 ”
“ 和你培养感觉对吧。 ”
“ 对了,要么咱俩一起去他家玩吧,你可以把这个打印出来,要他翻译。 ” 小华好像找到了可以去他家的理由,兴高采烈地说。
我转过身来,深呼吸,我觉得到了时候告诉小华真相的时候了。我磨擦着我椅子的把手尽量用我最低沉严肃的声音说:: “ 赵爱华,我本人并不反对你和楚宁交往,但是凭我多年对他的了解和印象,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个自私阴险而且不要脸的人,我非常讨厌他;一个月来我之所以没有发做是因为毕竟他在我出事来看过我,我不想表现得很没有礼貌和气量而已。你愿意去他家你自己去,而且我告诉你,即便你将来结婚他成了我的妹夫,我也不会多和他说一句话。 ”
小华站在我面前,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倒是很镇静地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挽了一下头发,笑嘻嘻地问: “ 为什么?你凭什么说他是一个自私阴险不要脸的人,你的理由是什么? ”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太明显了,我一想到这个理由就义愤填膺,心头火气,我张大了嘴很慷慨激昂地说: “ 那是因为 ——”
“ 因为什么? ” 小华冷笑着看着我。
“ 这是因为 ——”
我傲慢地把因为两个字说完,然后就觉得大脑里一阵刺痛,我知道我有一个足够充分天经地义的理由来憎恨和讨厌楚宁,这个理由一直就在我的意识里,但是究竟到底是什么,我却只想起一片空白,然后就是嗡嗡的痛苦。我的脸扭曲起来,我难受地抓着头发,缩在椅子上。
“ 哈哈,又来这套,你算了吧;你每次无理取闹想博取别人同情的时候就装失忆和头痛;你小的时候和他是很好的,一起玩到大;可是后来他比你学习好,比你有出息,挣钱比你多,人也长得比你帅,你就嫉妒人家呗。” 小华双手掐腰,义正词严。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转移我的思维,铁青着脸说: “ 不是的,才不是呢。 ”
小华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感觉到我不是在装样子,她撅着嘴说: “ 哥,或许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你知道么…… ”
“ 知道什么? ”
小华犹豫了一下,可是还是张开嘴: “ 他不让我告诉你,而且这件事情连咱爸妈都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今天应该说出来,因为我觉得你对别人的看法太可耻了,简直诋毁你在我心目中温和善良的哥哥的形象。 ”
“ 我什么时候在你心中温和善良了? ” 我反唇相讥。
“ 你知道么,你那天从楼上栽下去的时候,是半夜,家里只有我在睡觉。你摔到人家车上的时候,楚宁正好在楼下;是他叫的救护车,是他叫醒我一起去的医院,是他抱你进的车,和护士一起把你塞进手术室,你身上的血把他的一件上千块钱的衬衣都染成红的了。要是没有他发现你,现在我是在和你的骨灰盒说话。”
“ 嘿嘿,真奇怪了,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地会出现在咱们家楼下? ”
我突然我觉得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很模糊,但是我觉得我想起来了,可是我倒底想起了什么呢?
“ 他在便利店里买了东西刚出来!卖东西的阿姨在窗子里都看见你高难度的坠地动作了,呀,你真是小人之心,不可理喻。 ”
小华已经咬牙切齿了。
“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至少告诉咱爸妈赔他的高级衬衣啊?难道万恶的资本主义美国没有腐蚀掉他的雷锋精神,做好事不留名的么? ”
小华彻底绝望,摇了摇头: “ 因为楚宁说,你非常讨厌他,如果你知道是他救你,你会每天小肚鸡肠地计较这件事情,在你大脑还没有完全回复的时候,告诉你这种爱胡思乱想又爱面子的人等于谋杀你。但是你知道么,当初他这么说你我还有点不高兴,今天我发现了,原来你真的是和楚宁说的一模一样。我为我有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哥哥感到可耻,你头摔坏了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连心理这么狭窄阴暗,我都为你脸红。我告诉你,今天我算是认清你了,我决定了,我要以你为反面教材,我赵爱华绝对不要变得和你一样这么小气这么自私,我要堂堂正正做人,我要做一个宽宏大量慷慨无私的人来对比你,要你一生都惭愧!”
小华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演讲着,唾沫星子乱飞;越说越激动,脸也越来越红;我仿佛看见一个天使光环缓缓地在她头顶升起。
“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你在下午四点三十六分走进我的房间,再出去之后你就变成一个不会斤斤计较慷慨无私宽宏大量的人,你是这个意思么? ” 我笑眯眯地总结到。
“ 对!一点没错。 ” 她握紧拳头,用她的万丈光芒威严地照耀着我。
我翘起二郎腿,惬意地掀开我书桌上的杂志,平缓大方地说: “ 我把你最后一袋草莓蛋饼吃了。 ”
5月11日 暴雨
早上的时候雷声很大,我窗子外面的柳树被狂风卷来卷去,疯狂地抽打着那加高得有些滑稽的铁栏杆。时不时的闪电晃着我的眼睛,我把我的CD机开得很响,让里面流淌出的那些老去的歌曲舒缓因为坏天气而变得糟糕的心情。
其实音乐这种东西,可以记录很多事情。我说的不只是这些音乐的制作者,而是听这些声音,这些歌的人。
音乐其实就是时间。
我们每个人在听见那些敲动自己心灵的旋律的时候,会把当时岁月里的点点滴滴的情绪,快乐的,激动的,爱的,恨的情绪记录下来,和那些音声词谱一起。声音和记忆交织杂揉在自己的思想里,记忆里;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老歌和美好的旋律不为人所忘,不管时光和地点如何变换,我们听起些音乐的时候,就会隐隐约约响起曾经的幸福苦涩,消失的再也追不回的过去。
我坐在地板上,再次翻弄照片集和纪念册什么的,有心无心地听我的老唱片。
“ 说好平淡过此生,要用真情换青春…… ”
想想过去的流行歌曲歌词写的真是直接,不像现在你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
“ 让我拥你在怀中,挽留一些些余温,就这样刹那变成永恒……
“ 我最喜欢这样抱着你了,下雨的时候,你看起来特别乖…… ”
这一句不是歌词,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听见有人这么对我说;我猛然后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一道苍白的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密集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我觉得我心口好痛。那是一个温和的男子的声音,一个我确定我很熟悉,但是也确定我已经忘记的声音。
外面雷雨交加,我听见歌声里幽幽冷冷地唱着:
……我的爱人你啊,在另一个世界勿忘我……
5月14日 今天开始上班了。
重新坐到办公室里,可能是因为差一点儿死一回的原因,突然有点要重新做人,努力为事业奋斗的想法。
这个想法维持了十五分钟。
我刚一出现在办公室里没有三十分钟,七大姑八大姨各路神仙围上来,他们带着猎奇和欣赏的眼神把我挤在办公桌角落里,从开颅手术的步骤一直问到我的主治医师老婆的姓名.我们头头走过这里好几次;都没有干涉他们的内部采访。
热情的讨论和激情的询问持续到午饭后,可能大家的困劲都上来了,我才如野狼们采食之后剩下的枯骨被丢弃在草原上一样,终于得到了安息。我捧着手上的报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好像什么时候我曾经在这个座位上许愿,我能休假几个月该多好。这个似有似无的愿望突然真的就实现了,而且快得我都没有感觉。
我桌子上的台历还停留在2月。
然后我在我自己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发票,我发现我在1月3日这一天买了一块手表,天啊,好贵啊。可是表在哪里呢?买了之后我把表弄到哪里去了呢,还是被我送给谁了?
5月15日
今天继续上班,打俄罗斯方块打到500300分,不是我个人最好记录。
5月17日
科室里新来了一个女大学生;见男的就叫哥,见女的就叫姐。一个字概括她,丑。 5月18日 天气热得可以穿短袖了。
公车里人很多,一个戴眼镜的男的突然和我搭话;我不能算是一个内向腼腆的人,但是还是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很热络地把脸靠近我,我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他腮帮子和半边脸上的胡子茬,他还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和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理不出头绪来,我说我不认识他,他似乎不高兴了,恶狠狠地低声骂了我一句。
回到家里也很无趣,小华又在练习吹她的笛子;她的表情很恐怖,她不像是在吹那个精美的乐器,而更像是扳着那个金属管在咬。我吃过饭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上网,发现那个叫韩诗倩的女人又把上次的那封信给我发了一遍。这个时候小华已经练得欲仙欲死,天崩地裂了,我知道再不阻止她邻居们一定会打110。
“ 你说楚宁现在在家么,我们把这封信带去要他翻译一下。 ” 我用瞬间转移的方式出现在阳台上对她说,然后又用瞬间转移回了房间。
小华看着我电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语,酸溜溜地说: “ 你是想去炫耀对吧,这个女的一定是写情书给你。 ”
“ 你这小孩,思想真腐败;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情书? ”
“ 哼,一个大龄女青年,只见过你一次,就突然写了近一千字的书信给你,而且还不是在推销保险;你说除了爱上你还有其它可能么? ”
小华一边说一边用冰冷凶狠的目光扫描我的书桌和柜子,看有没有任何糖果点及极其包装纸的痕迹。
我耐心地等小华换好了衣服;等她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看她把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怀着极其想笑的动机把韩诗倩给我的信打了一份,揣在怀里。我们都知道以前楚宁家的老房子在哪里,过了我家下面的小巷拐一个小弯就是。
“ 我们买点水果什么的带去吧。 ” 我站在路口老大不情愿地说。
“ 楚宁喜欢吃桃子。 ” 小华指着前面的水果摊兴高采烈地跳着脚。
我哼了一声,踱着步走过去说: “ 买一串香蕉,不用太好,烂点也没关系。 ”
小华不肯出钱,当然我说了算。我们俩拎着一串其实比桃子贵让我有点心疼的香蕉拐进那条小巷,这里是计划建设中必然要拆迁的地盘,拥挤残破,市井味浓厚;脚下污水横流,头上内裤翻飞;我问小华:
“ 为什么楚宁不住在他爸妈家那片高尚住宅,却要躲在这贫民区里? ”
“ 他说他在美国独立惯了,不习惯和家里人同住,而且这里离他上班的地方比较近。 ”
说着说话我们就摸进了那老房子,黑乎乎地走廊里堆着煤球和气温古怪的不知道什么动物风干的尸体碎块。我是记得他家是那一户的,我上去拉了一下们,喊了一声楚宁,隐隐约约听见他说进来吧。
我穿过他那堆了一万只各种各样的运动鞋的走廊,发现堆满了一万册汽车杂志的客厅,都没有看见他。再一探头,好像听见阳台上有动静,我来开隔门,然后听见我的心噔的一声差一点儿从嘴里跳出来。楚宁穿着一条运动裤,赤裸着上半身,一只手拿着一只哑铃,站在阳台上举上举下。我看见很多汗在他的胸口和肩膀上流下来,看见他宽阔饱经锻炼的胸肌和上面耸立着的深红色的乳头还有他那一点点从小腹底部扩散出来的毛。他看见是我,一只手举起哑玲停在空中,不太相信似的皱起了眉头。
“ 我妹妹在后面,你快找件衣服套上。 ”
我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那张虚伪的脸我就莫名的憎恨;要有个什么法子能让我只看他的身子不看他的脸就好了。
他放下了哑铃,哼了一声。他把我让进了客厅,小华早就自己找了地方坐下去,翻着杂志,她看见楚宁光着身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楚宁红着脸钻进了卫生间,然后我听见水龙头的响声。小华挑衅地说:
“ 看见没,那才是真正的男人…… ” 然后对着我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也挑衅地拿出那封信,奸笑着说: “ 真正的男人有这个,哈哈。 ”
我绞尽我那不多的脑汁和楚宁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寒暄的废话,然后就在小华的帮助下把那封信递给他看。楚宁洗了冷水澡之后,浑身发白,尤其是脸。他拿过纸,很认真地看了起来,几秒钟不到,咧开嘴,露出了闪光的白牙。小华马上插嘴说道:
“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是情书吧,很肉麻吧。 ”
楚宁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明显,后来干脆笑出了声,我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想上去咬一口。最后他看完了,竟然傲慢地把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扔,歪着嘴不怀好意地说:
“ 艳遇啊,艳遇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
“ 什么? ” 我冷着脸回答道。
“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英语了?还有,你跑到公园的英语角去做什么? ”
“ 我不知道那里是英语角啊,我觉得很无聊,看见有好多人挤得一团团的在那里,我以为是卖盗版的或者有人在吵架,我就围过去看热闹。结果这个女的就主动和我说话,我根本没听清楚也听不懂她在胡说些什么,我就对着她微笑点头,结果她越说还越来劲了,围着我不让我走。你们都知道的啊,我就会说那么几句Good,OK,thank you什么的,我就用这三五句话一边说一边向外面遛搭,好歹是离开了那个鬼地方,我就对她说,我们不在英语角了,我们说自家话好不好 ——”
我激动而又诚恳地向小华和楚宁解释我那天的遭遇。结果楚宁笑得更厉害了,他拿起那张纸给小华看,对着上面的几句话指指点点,小华看了,也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生气了,郁闷撅起嘴说: “ 受不了了,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嘲笑我看不懂外文对不对? ”
“ 哪里啊,赵爱林先生 —— 和你一番畅谈,我才发现您是一个极有内涵且有教养的人,我发现你的英语非常自然,且运用自如,真的很希望有时间再向您请教…… ”
楚宁一边笑一边指着那信上的话大声地对我说。小华已经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狗男女。我在心里暗骂。
楚宁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他抓起话筒,听了几秒钟脸上的颜色就变了,典型的乐极生悲状。然后他告诉我和小华,他家里出了点急事,他妈妈要他赶回去。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死了人的那种着急,蛮严肃沉痛的,似乎早有预料。小华问他倒底怎么了,他笑笑,说没什么。
我和小华从他家出来,在胡同口遇见了双胞胎姐妹花,于是我们一起在路灯的光下面跳绳玩。我和小华都看见楚宁扭着一张苦瓜脸匆匆忙忙地打了出租车离去。
5月19日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写什么。
我妈做的饭盒里都是我不爱吃的菜。
我用报纸把那些豆角条,韭菜和肥肉什么的包起来;丢进了垃圾桶。结果被我们主任看见了,他关心地对我说,恢复身体要多吃东西啊,不要挑食,你以前从来不浪费粮食的,是不是住院住久了被惯坏了。 5月20日 热。热死了。
和Nike和顾小盼一起逛街,我发现他们两个人牵手。中午的时候我提议吃拉面,结果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们俩个人真的玩起了同吃一根面条的游戏。也因此,顾小盼的的嘴上唇膏的颜色被磨出了一条线,变成了兔子一样的三瓣嘴。我没说,Nike也没说,我们都觉得这样很有趣。
吃过饭之后我们又找了三个同学,姜琳娜怀孕了,大着肚子;许伟自己开了一家建筑装璜公司,做起了小老板;张卫红割了双眼皮,还动了一次小规模的面部手术,看起来更傻了。但要是没有我出现的话,上面这些应该是可以畅谈的话题
——
可是和我的高空坠楼开颅手术和植物人死而复活比起来这些算什么呢?而且这群人仗着和我在一个班级里读过几天书,竟然什么都敢问。甚至还有三到五只手拨开我那原本就不长的新头发去看我的刀口。最后这个话题终于升级到了神秘主义的境界,在给我们每个人都满了一杯茶之后,女主人姜琳娜终于眨着她鼹鼠一样的小眼睛问我:
“ 赵爱林,我问一个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要是愿意说的话,可以告诉我们么? ”
我捧着杯子苦笑着,看她那做势欲扑的样子,心想我要是不说你们能放过我么。
“ 说吧,我们谁跟谁啊? ”
姜琳娜似乎激动地抖了一下肩膀,然后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说: “
我听说,经历过死的人,会在那个时候看见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事情和东西,你在昏迷的时候,有没有…… ”
“ 呲 ——” 我倒抽一口气,这倒是几个月来我听见的比较有创意的问题。
我发现四周围着我的同学们各个大眼瞪小眼,怀着悲悯或迷惑的感情,用一种看着异形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了;我怎么忍心破坏这种肃穆的气氛呢,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 嗯……我不确定,我自己也很害怕,我不知道…… ”
他们从我困惑迷惘的表情观察出我一定有更好玩的情况,各个都拉长了脖子,极其渴望地而好奇望着我。
我心底发出一阵恶毒的笑声,我的演技之好岂是他们这群傻瓜可以预料,我先装出厌恶的表情,摇摇头:
“ 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我就是记得 ——” 我假装痛苦地回忆。
屋子里越来越静了,我发现这几个傻男傻女含着口水,天真得几乎不喘气一动不动。
“ 事情是这样的 —— 哇! ”
我低声说了前半句,然后伸出两只手张成爪状,大叫了一声。姜琳娜的热茶飞向了Nike的脸,张卫红惨叫了一声把头撞到了旁边的墙上。
那天我在那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 不要打我的头。 ”
5月21日
售货小姐看着我的发票,笑出甜美的酒窝。她认真地告诉我,她很清楚地记得我的确是在她这里买过一块男式手表,八千多块。
我也很认真地告诉她,我不是来退货,也不是来购物,我从楼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我想问她我买的是什么手表,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告诉我一下我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块手表。
售货小姐又笑了,她说,啊,我在报纸上看过的,你就是那个从三楼阳台上栽下去砸了人家汽车的家伙啊。她指着一个价格为5999的男式手表说,你买的就是这个,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你当时提出了很多要求。当时你说是给自己戴的,而且你直接告诉我,要买一块看起来就很贵,但实际上又不是特别贵,给人一种很深沉很有文化总之要很酷的手表。
最后她又补充,她觉得很奇怪,我说我要自己戴,可是付款之后却要求打了礼品包。
从百货公司总出来,我越来越困惑了,我心底里似乎没有心态那几千块钱的感觉,而这块手表的的确确找不到了。我不可能问我爸爸妈妈我这块奢侈的手表哪里去了,小华也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难道是被我搞丢了?礼品包,我会送给谁呢?我这人从来没有送礼的习惯,我爸爸过生日我也就是买瓶假酒;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求领导解决而去走后门……
我不能想太多事情的,算了。
5月22日 雨
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其实我很少用美丽这个俗气的字眼,可是我终究有我自己的原因。
上午小华看起来很沮丧,她说她给楚宁转发好笑的短信息他也不回了。她担心她可能不注意,把那种很黄色的发了出去,结果被楚宁当成坏女人了。
我的梦。
我听见很大,但是并不凶猛的雨声。那种雨声很温柔,很细,像纱纸撕开的声音。我发现我在我家的老房子的地板上光着脚跳来跳去;对面敞开的窗子像是一副挂在墙上的水彩画。我走上前去,里面竟然飞出很多温热的水滴,那是在下午的阳光中飞舞的雨水,然后轻轻一跳,我就来到了外面。
脚下是一片棕红色秋天的草,很软,记忆中早就被砍掉的两颗大榆树张满了五颜六色的叶子,静静地伫立在院子中央;犹如佛经中慈祥洁净的娑罗双树。我在树下面心情舒畅地走着,眼前的泥土里拱出很多巨大的伞装菌盖,微微发蓝,几乎是透明的;嘻嘻哈哈地从树上跳下来很多有蜻蜓和蝴蝶翅膀的小人儿,他们直接落到那菌盖上,弹起来,飞到半空里。
院子外围的篱笆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花儿,密密麻麻的压得木头的枝架似乎都要倒下来。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飞得很低,似乎我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大块。我在花园里走着,看着,没有发现出去的路;于是我就躺倒在草地上,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天堂吧;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
——
再后来我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看见了一块大型的手表,上面的指针在一圈圈地倒着转;好多好多彩色的叶子从树顶上缓缓地落下来,很温柔,也寂寞,落到我的脸上,身上…… 5月23日 我妈妈的生日。
我爸爸把我们带到一家酒楼里吃饭;我妈吃着喝着就哭起来,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抓着小华,她说如果我们俩少了一个她也就不想活了。我爸想安慰她,给她夹了螃蟹,还给她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可是我妈似乎很不耐烦,对他的殷勤完全视而不见。
后来我妈倒底还是喝醉了,唱着黄梅戏一蹦一跳回的家。
5月24日 今天我开始怀疑我存在的意义。
我觉得其实我不在这个办公室里上班,这里的工作也不会有丝毫的损失,我在这个地方上班,也没有丝毫的收获。
我每个月有不到两千块钱的收入,不算多,也绝对不少,可是这笔钱倒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发给我,我实在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我认为我并不为这个世界创造任何价值和财富。
我是不是要一直过这种平淡无聊闷到死的生活呢。
我换个工作怎么样?
暂且不考虑我老爸老妈惊讶和愤怒的干涉,我离开这个职位之后,我能做什么?我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象样的学历,身上唯一可以夸耀的地方就是那个头上被修补过的大窟窿。我发现我在这个社会上是如此的多余和没有必要,真悲哀。
后来我决定我要写一部小说。可是具体写什么我还没有定下来,嗯,慢慢打算好了。
5月27日 去医院复查。X光片上我的骷髅一点都不恐怖。
5月28日
小华带我去一家制做文化衫的小店,就是可以自己决定在T恤衫上搞什么文字和图案那种。小华是个心性不定的人,她想了半天才决定要在胸口上写四个大字,可是用什么话比较能反映她的性格她的精神本质呢?
小华对我说,她不想给人一种她很嘻哈很前卫但又无知的感觉,但是叛逆和先锋是必要的。
小华对我说,她还要表达她气质中那种传统的古典的一面,最好能让人觉得她很侠义。
我对小华说,我有四个字绝对能完美综合你的那些要求。
20分钟之后,小华穿了一件绝对惊人绝对叛逆又绝对古典侠义的T恤出来了。
她的胸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反清复明。
我的衣服和她的比起来在气质上就差了一大截;我印了一只大大的史努比在上面,然后再在它的脑袋上印了一个忍字。
我和小华十几年来都是我们家这条街上最酷的兄妹,可不是浪得虚名。
6月1日 儿童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讨厌小孩,尤其是那种独生子女;被惯坏了的小孩。我觉得节日的伟大涵义就在于,享受这个节日的人能够理解这个节日的真正意义,例如五一劳动节是让我们热爱劳动,三八妇女节是让妇女们热爱自己;可是儿童节呢?当一个儿童懂得利用节日向大人和社会索取什么的时候,那他就不是儿童了。
儿童节就是玩具促销,就像中秋节就是月饼促销一样。
下班的时候路过小会议室,竟然听见我们领导评价我: “ 其实他在办公室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 ”
我知道他们指的是我的手术提高了我们单位知名度,晚间新闻记者来采访我恢复的状况的时候请了我们主任讲话。
6月2日
今天没有看到关于我的电视新闻。
懒洋洋地坐着公车;看外面刮大风,那些迎风飞起的塑料袋和冰棍纸。没有坐多久,一对得意忘形的连体人挤上了车子;长头发的发出咯咯的傻笑声;麻子脸的丢出一卷钱买了票之后,就伸出舌头去舔他面前那厚厚一层粉的脸。热恋中的情侣就是公开的流氓,他们似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欺骗搞破鞋离婚这码子事……亲吧亲吧,在彼此还有机会的时候。
可能是被光污染的夕阳射了一下眼睛,我的后脑被针扎得一样痛起来。
下了车回到家,发现厨房里有晚饭,我爸和我妈出去跳舞去了,小华住校不回来,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静静地。我一点不饿,趴在窗户上看下面的街道;巷子口堆了很多绿绿的大西瓜,小山一样。楚宁臭着脸,似乎被人轮奸了一样有气无力疲惫沮丧地出现在胡同口,我突然想起,他好像消失了好一阵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一向得意洋洋的他变成这个衰样特别有快感,一般我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今天难得有机会幸灾乐祸,于是扯开窗帘挥了挥手喊:
“ 楚宁,你又被你妈给骂啦? ”
他愣了一下,在胡同当中迷惘地四处张望,好半天才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 这家伙今天怎么傻了。 ” 我细声说道。
他就那样抬起头看着我这边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约三十几秒钟之后,他身后推着三轮车的路人使劲推了他一把,好像还骂了他一句;被推进了墙角他也完全没有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我怀疑他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能又失业了吧。这个时候电视里传来了我们地方新闻的片头音乐,我想看看昨天上午我上镜头的样子,于是匆匆忙忙地拉上了窗帘。
当中东地区冲突再次出现在画面上之后,我确定今天不会看见我自己了
电视不好看,我就拿出我的PS游戏机开始打电子游戏,我手术之前买的很多游戏都没有玩过,挑了一张RockmanX4开始打;这是一很很漂亮的小机器人,蹦蹦跳跳地开枪射击,要和很多强大的敌人武装机器作战。我玩得很开心,时间过的飞快。
快十点钟的时候我饿了,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吃羊肉串 ——
如果我妈在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的;我妈说那个东西与其叫烤羊串不如叫炭熏细菌。结果在昏暗的街灯下面我又看见了楚宁,这家伙一双大手里抓了满满的一大把烤肉串,红艳的辣椒末中滴下奶黄色的油,站在街道角落里一个人自顾自地吃着;我看见他脚下的竹篓子里已经丢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烤肉签子了。他妈的,有钱人就是幸福,我只打算也只能买十串,十快钱的。
我乖乖地把我的人民币交给带着花帽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然后就呆呆地盯着看那烤炉上苍白的火焰。
“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吃这个么。 ” 楚宁还是像一只大苍蝇一样靠了过来。
“ 关你屁事。 ” 我把手插在短裤里,看都不看他。
“ 给你吃。 ” 他把他手里那些拷好的肉串向我伸过来,好像手里拿着一大把丑陋怪异的花要献给我。
“ 不要,我自己有。 ”
我谨慎地咽了一下口水。他举了十几秒钟之后看我根本不动声色,沮丧地又缩回去了。我只留意大叔怎么烤我的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我终于把自己的第一串肉串扎进嘴里之后,大叔说:
“ 这是刚才那个人的包吧。 ”
我厌恶地瞥了一眼他那恶俗的蓝色水洗牛仔挎包,哼了一声说: “ 估计他一会儿想起来,就会来拿了。 ”
然而直到我吃完了后来又加烤的十五串肉,楚宁还是没有来;我抓起他的包决定给他送家里去。我不喜欢做好人好事的;可是毕竟他曾经也算救过我,我这样袖手旁观未免太不仁义了。空气中泛起闷热的潮气,隐隐约约我听见天上有打雷的声音,头顶的天空和老锅底一个颜色,我拎着他沉甸甸的发出乱七八糟响声的包一路小跑上了楼。
我敲门,门竟然轻轻地弹开了;里面传来很响的音乐声,我喊了一声楚宁你在家么,没人回答我。我恼火地迈进了客厅,嘟囔着说: “ 你把你的包丢在 ——”
接下来我看见的是我一生中空前诡异也是空前火爆的场面,在几个空啤酒罐包围的客厅角落里,楚宁这个家伙把自己仰在椅子里,把他的短裤拉到了几近地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小背心,他好像有点喝多了,脸色血红,紧紧地闭着眼睛,咬着自己嘴唇,一只手死死地抓和他两个大腿之间已经因为充血而高高耸立的重要的男性器官,陶醉而快速地摩擦着;他肚子上六块非常对称好看的腹肌因为出了汗而发出油亮亮的光。他旁边打开的电脑音箱里一个苍老的男人低声地唱着:
“ ……也许那一秒种会是永恒,也许我的心碎成焚…… ”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这么贱,开着自家大门就摆弄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嘴里的分泌物。我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很精彩,总之呆呆地看了有一分钟,直到楚宁的头抬得越来越高,他身子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外面的雷声也越来越响
——
我知道不好,再看下去今天能淋湿我的可能就不只是雨了。慌乱中我大声咳嗽了一下,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我,一扭身,他那个东西像坦克的炮管一样瞄准了我,我红着脸把身子转了过去。
房间里有大概一分钟的沉默;那音响里传来的歌声煽情死了:
“ 我最爱的女人再也不问他的男人的灵魂。 ”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流氓失恋了,就跑回家来喝酒打炮,真不知道这是龌龊还是痴情。我摇了摇手里的包说: “你把这个丢在……嗯,你的门没锁,嗯,我走了。 ”
“ 你别走。 ” 我听见他喊。
“ 神精病,再不走我就脑袋都被轰掉了。 ” 我心里小声窃笑着说,然后匆匆跑出了门。
6月3日
今天一天都在打Rockman的游戏,这个游戏好变态好难啊,敌方机器人火力强大,招术毒辣,但这些都还不是阻碍我破关的主要原因,因为我玩着玩着会笑起来,这个开枪发射子弹的游戏总让我联想起昨天夜里楚宁的骚样。我想我要是拿上相机,在那千载难逢的场合喀嚓几张,哈哈,以后觉得可以让楚宁为我为奴为俾,一辈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家里有钱了不起啊,博士了不起啊,去过美国了不起啊。哈哈。
小华今天心情特别好,她说她看见早上看见楚宁了。我说我也看见了,彻底看见了。
小华说你不要笑了,你笑起来好恐怖,让她想起我在救护车上送我医院的路上的样子。
破晓篇
6月6日
今天听说Nike和顾小盼同居了。
买了一张Norah Jones的唱片,这是我手术后买的第一张唱片。
一般来说我不太喜欢听欧美音乐,我喜欢的东西首先得能让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我的英文比我家仓库里堆了两年的萝卜都烂。所以很少去附庸那个洋风雅。可是我觉得Norah
Jones的声音很好听,缓缓的,虽然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但是感觉很成熟。
因为极其无聊,我用汉语给韩诗倩写了一封回信,包括三方面的内容,第一就是声明我根本不懂英语,那天去英语角只是一个偶然的错误;第二就是对她讲我大脑有问题,记不起和分不清很多事情;最后一点就是问她的胸怎么那么大。估计这样我可以彻底摆脱她。因为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那回信都是一个变态写的。
6月7日
今天的晚间新闻节目时间,我们全家除了小华张灯结彩,热情洋溢地团结在饭桌前收看了关于我的采访。
新闻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我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和个人体验,可惜节目中只表现了我的身体状况而把我的个人体验言论都剪掉了,关于我评论医院护士小姐太丑和医生明明有口臭还喜欢亲切地靠近病人讲话的内容没有出现。
伤感的是:我发现我不怎么上镜头,花了近十万元修补的脑袋并没有看起来熠熠生辉;我对我妈说,反正保险公司都给报销了,为什么当时不给我顺便整整容,把鼻子垫高点,眼睛拉大点。我妈不满地说你这是在向厂家投诉么,可惜保修包换期二十年前就过了。我爸也很恼火,他说你现在能有脑袋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脸。
后来他们又把话题转移到小华和楚宁越来越亲密的关系上,瞎子都看得出我爸妈对他们俩的关系抱以既罪恶又美好的希望。基本上在他们嘴里听不见一个损害楚宁形象的形容词
——
人漂亮品德好有学问懂礼貌有家教事业心强最重要的还有一对有能耐有钱的爹妈。那意思就是我家小华是只幸运的麻雀被金凤凰给抓住了,他们日日夜夜祈求一切顺利老天有眼一定要麻雀咬住凤凰成功飞上高枝。
小华在八点钟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说楚宁又请她看电影了,看的是《美丽的大脚》。我很惊讶,恼火地把她拉进我的房间,训斥她:
“ 天啊,你这孩子,真没家教,竟然和人去看三级片。楚宁也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
小华翻起了白眼,气冲冲地说: “ 谁和他看三级片了? ”
“ 还说不是,又是美丽又是脚的,我问你,看片子的时候,楚宁美丽的大手放在哪里?他要是敢 ——”
小华拿出人民电影院的票根砸在我脑袋上,哭笑不得地说: “ 你这个思想肮脏的家伙,这可是倪萍演的。 ”
我绝望了,不可思议地说: “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连倪萍也…… ”
小华更加绝望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摆摆手,叹息着推开我走了。我愤怒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宁的电话,在走廊里我大声骂道: “ 姓楚的,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对你说,就在烤羊肉串那里。 ”
二十分钟之后我看见楚宁西装革履地朝我这里走过来,没等他站稳我叫大喊:
“ 楚宁,别以为你穿上了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个禽兽,我知道你可能又被人给甩了,在家里闲得发浪,我告诉你,我家小华可不是你想玩就玩的;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刚被人踢了三天就来勾引良家妇女,小华刚满十八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啊,你也真好意思 —— 她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带她去看什么脚什么腿的,你什么居心?就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呢,你简直就是………… ”
我说到一半被旁边羊肉串炉子上的烟熏得一阵咳嗽。
我旁边自称只懂几句汉语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连火上的肉都不管了,好奇地盯着我们看。
楚宁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我喷在他脸上的唾沫,很文雅地清了清嗓子说:
“ 赵爱林我告诉你啊,首先那个电影是由倪萍主演的一部反映我们国家山区农村教育状况的影片,虽然整个片子演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美丽的大脚》这样一个名字,但是我觉得很真实感人,挺好看的。其次这个票是小华她们学校发的,她说她晚上一个人看完了电影回家,晚上七点多走那条她走了十几年的路她会害怕,在我吃饭吃了一半的时候拉上我去看的。”
“ 你别得便宜卖乖。 ” 我还想强词夺理,但是胸口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 Ok;你是看见我在家里自慰,Sowhat?我是说,那又怎么样?这是成年男性很正常的一种生理活动,相信你也经常做。而且我告诉你,我也看过你,而且不只一次。”
“ 你胡说八道! ”
“ 是么,前年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是谁在温水游泳池的淋浴间里 ——”
“ 我什么不都记得了,我摔坏了脑袋。 ” 我的脸已经和猪肝一个颜色了。
“ 哦?是么,那你去问问Nike和……Nike和我都看见了哦,大家欣赏了五分钟呢。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或者觉得这个记忆很遥远的话,我可以给你看一些照片帮你回忆,那天Nike拿了他新买的相机出来炫,真的是派上的大用场呢。嘿嘿。 ”
我腿软了,他这么一说我真的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的。楚宁得意地笑了,嘴唇歪向一边,邪恶而又愉快。
“ 这样吧,你请我吃羊肉串喝啤酒,那么我就再也不提这个事情,你的脑海里也从来没有过这个记忆,你觉得怎么样? ”
“ 靠!你勒索我啊,我才不怕你呢,你有照片怎么样,我是一大老爷们家,就算露几点又能怎么样,被人看光了又怎么样?我死都死过了,新闻也上过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高高抬起头,英勇地对他说。
他还是在笑,笑得有点凄惨,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 “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小到大,你不曾在我面前屈服过一次。算了,你不请我吃,我自己吃。 ” 他向旁边的大叔做了个手势。
“ 吃吧,吃死你。 ”
我骂了他一句,溜了。带着挫败感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了家,可是刚一进门,就发现我爸爸妈妈和小华目瞪口呆神情惶恐地盯着电视在看。起初我还以为是警匪片,后来才发现是一个什么破获了腐败大案之后的新闻专访,一个老头垂头丧气地戴着手铐被经常押进一亮车。我们全家这么集体投入大气不出的神情除了体彩开奖之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 谁啊,谁又被专政了? ”
没有人回答我。
我拿起一个苹果开始恶狠狠地咬,突然牙齿插进果肉里拔不出来了,我傻了眼用混沌不清的音调说:
“ 这不是楚宁的爸爸么? ” 6月7日
今天的晚间新闻节目时间,我们全家除了小华张灯结彩,热情洋溢地团结在饭桌前收看了关于我的采访。
新闻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我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和个人体验,可惜节目中只表现了我的身体状况而把我的个人体验言论都剪掉了,关于我评论医院护士小姐太丑和医生明明有口臭还喜欢亲切地靠近病人讲话的内容没有出现。
伤感的是:我发现我不怎么上镜头,花了近十万元修补的脑袋并没有看起来熠熠生辉;我对我妈说,反正保险公司都给报销了,为什么当时不给我顺便整整容,把鼻子垫高点,眼睛拉大点。我妈不满地说你这是在向厂家投诉么,可惜保修包换期二十年前就过了。我爸也很恼火,他说你现在能有脑袋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脸。
后来他们又把话题转移到小华和楚宁越来越亲密的关系上,瞎子都看得出我爸妈对他们俩的关系抱以既罪恶又美好的希望。基本上在他们嘴里听不见一个损害楚宁形象的形容词
——
人漂亮品德好有学问懂礼貌有家教事业心强最重要的还有一对有能耐有钱的爹妈。那意思就是我家小华是只幸运的麻雀被金凤凰给抓住了,他们日日夜夜祈求一切顺利老天有眼一定要麻雀咬住凤凰成功飞上高枝。
小华在八点钟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说楚宁又请她看电影了,看的是《美丽的大脚》。我很惊讶,恼火地把她拉进我的房间,训斥她:
“ 天啊,你这孩子,真没家教,竟然和人去看三级片。楚宁也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
小华翻起了白眼,气冲冲地说: “ 谁和他看三级片了? ”
“ 还说不是,又是美丽又是脚的,我问你,看片子的时候,楚宁美丽的大手放在哪里?他要是敢 ——”
小华拿出人民电影院的票根砸在我脑袋上,哭笑不得地说: “ 你这个思想肮脏的家伙,这可是倪萍演的。 ”
我绝望了,不可思议地说: “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连倪萍也…… ”
小华更加绝望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摆摆手,叹息着推开我走了。我愤怒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宁的电话,在走廊里我大声骂道: “ 姓楚的,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对你说,就在烤羊肉串那里。 ”
二十分钟之后我看见楚宁西装革履地朝我这里走过来,没等他站稳我叫大喊:
“ 楚宁,别以为你穿上了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个禽兽,我知道你可能又被人给甩了,在家里闲得发浪,我告诉你,我家小华可不是你想玩就玩的;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刚被人踢了三天就来勾引良家妇女,小华刚满十八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啊,你也真好意思 —— 她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带她去看什么脚什么腿的,你什么居心?就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呢,你简直就是………… ”
我说到一半被旁边羊肉串炉子上的烟熏得一阵咳嗽。
我旁边自称只懂几句汉语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连火上的肉都不管了,好奇地盯着我们看。
楚宁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我喷在他脸上的唾沫,很文雅地清了清嗓子说:
“ 赵爱林我告诉你啊,首先那个电影是由倪萍主演的一部反映我们国家山区农村教育状况的影片,虽然整个片子演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美丽的大脚》这样一个名字,但是我觉得很真实感人,挺好看的。其次这个票是小华她们学校发的,她说她晚上一个人看完了电影回家,晚上七点多走那条她走了十几年的路她会害怕,在我吃饭吃了一半的时候拉上我去看的。”
“ 你别得便宜卖乖。 ” 我还想强词夺理,但是胸口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 Ok;你是看见我在家里自慰,Sowhat?我是说,那又怎么样?这是成年男性很正常的一种生理活动,相信你也经常做。而且我告诉你,我也看过你,而且不只一次。”
“ 你胡说八道! ”
“ 是么,前年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是谁在温水游泳池的淋浴间里 ——”
“ 我什么不都记得了,我摔坏了脑袋。 ” 我的脸已经和猪肝一个颜色了。
“ 哦?是么,那你去问问Nike和……Nike和我都看见了哦,大家欣赏了五分钟呢。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或者觉得这个记忆很遥远的话,我可以给你看一些照片帮你回忆,那天Nike拿了他新买的相机出来炫,真的是派上的大用场呢。嘿嘿。 ”
我腿软了,他这么一说我真的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的。楚宁得意地笑了,嘴唇歪向一边,邪恶而又愉快。
“ 这样吧,你请我吃羊肉串喝啤酒,那么我就再也不提这个事情,你的脑海里也从来没有过这个记忆,你觉得怎么样? ”
“ 靠!你勒索我啊,我才不怕你呢,你有照片怎么样,我是一大老爷们家,就算露几点又能怎么样,被人看光了又怎么样?我死都死过了,新闻也上过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高高抬起头,英勇地对他说。
他还是在笑,笑得有点凄惨,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 “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小到大,你不曾在我面前屈服过一次。算了,你不请我吃,我自己吃。 ” 他向旁边的大叔做了个手势。
“ 吃吧,吃死你。 ”
我骂了他一句,溜了。带着挫败感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了家,可是刚一进门,就发现我爸爸妈妈和小华目瞪口呆神情惶恐地盯着电视在看。起初我还以为是警匪片,后来才发现是一个什么破获了腐败大案之后的新闻专访,一个老头垂头丧气地戴着手铐被经常押进一亮车。我们全家这么集体投入大气不出的神情除了体彩开奖之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 谁啊,谁又被专政了? ”
没有人回答我。
我拿起一个苹果开始恶狠狠地咬,突然牙齿插进果肉里拔不出来了,我傻了眼用混沌不清的音调说:
“ 这不是楚宁的爸爸么? ”
6月8日 雷电,暴雨
早上一睁眼睛,发现世界已经淹没在漫天飞舞的雨水中。我怀疑在这种天气里,鱼都可以游到街道上。
我爸爸和妈妈一整天都在议论楚宁家的事情,曾经的老邻居似乎更能做出知根知底儿的评论;令我欣慰的是,我的父母并不觉得楚宁的爸爸有什么耻辱和罪恶,他们一个人觉得楚宁的爸爸运气不好倒霉,一个觉得他是被人给陷害。我觉得唯一让我觉得能接受的就是,他爸爸的设案情节和金额还够不上死刑。于是我在午饭的时候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爸爸都五十几岁的人了,什么福都享过了,就当找了一家艰苦点的养老院在劳动和学习中安渡晚年呗。
我爸和我妈在一瞬间都笑了,但是马上就都厉声厉色地对我说: “ 你可不许对楚宁这么讲。 ”
雨实在太大了,小华本来该一早去学校,但是她心情看起来特别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脸色比比天色还阴暗。我也打了个电话说我不去上班了。可能是的确压抑的原因;小华主动要求和我一起玩游戏,我们开始玩真侍魂,两个人各控制一个日本武士拿着刀对砍;血花狂飞,乱斗一气。小华开始的时候兴致还很高涨,可是约半个小时之后她就砸手柄了,我恼了,白了她一眼,可是就在那转头的一瞬间,我发现我可怜的妹妹小华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望着外面白花花的电光,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 你怎么啦? ” 我好久没见她哭了。
她扭过头去,撅着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染得五颜六色的脚趾无意识地抖动着。
“ 你不说我也知道。 ” 我关了游戏机,去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其淋来,叉上勺子,递给她一罐。
“ 你什么都不知道。 ” 小华沙哑着嗓子闷声说。
“ 你就那么喜欢楚宁么? ” 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抱紧了手里的沙发垫,好久没出声,还是望向大雨滂沱的窗外,最后咬着嘴唇点点头。
“ 唉……女大不中留啊。 ” 我咬着勺子说。
“ 哥……我说了你一定会笑我的。 ”
小华盯着奶油丰富颜色绚烂的冰其淋发呆,似乎这不是吃的,而是一块石头。我发觉事态真的很严重。
“ 我真的好喜欢楚宁啊,喜欢得要死了……我前天向他告白了,可是他竟然还是拿那套老话来搪塞我,说我是个小妹妹,他对我没有那种想法什么的,我不小了啊,我都穿D罩了。我哪里不好呀。” 她举着勺子哀怨地望着天,而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冰其淋。
“ 这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向喜欢的男孩子告白,结果 ——” 她眼泪汪汪。
“ 咳 ——” 我插嘴道: “ 你算了吧,你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对你们班的刘明明告白过,小学三年级向你们班那个劳动委员,五年级的时候你们大队长,初中的时候隔壁 ——”
我没说完小华把一个沙发套朝我这里丢过来,然后她脸色微红地理了理头发,强颜欢笑地说: “ 呀,我忘了你是我哥了。 ”
“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觉得你也没有资格嘲笑我,至少我向人表白过,你呢,你比我大三岁,可是你从来没有恋爱过,你也没有交过女朋友,你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有点可怜。” 小华咬着勺子很是怜悯地看着我。
我听到她这番话立刻变了脸色,我讥笑道: “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哥我惊天动地的热恋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你知道么,我所经历过的爱情,那些事情,你一生都遭遇不到,理解不了。”
小华看着我,从我的表情上发现我不是在说大话,她起皱眉头轻轻地问:“ 例如? ”
“ 我告诉你啊,我 ——”
我兴高采烈理直气壮地想用我满腔热情来说服她,可是话到嘴边,我的大脑里崩的一声响雷,我疼得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 哥你怎么啦? ” 她惊慌失措地扶起我,我觉得天旋地转,我说: “ 我的头突然很痛啊,我好像一想起那些事情,我的头就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小华狐疑,但是看我的样子又的确不是在做戏,她叹息一声,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我咬着牙,半仰着脸,我也觉得很怪异,半年了,快半年了,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生命里曾经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瘫塌了的房间,里面燃烧着烈火,埋藏了很多宝贵的记忆,但是我冲不进去,我的肉体里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不允许我去触摸它们。
“小华,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我出事以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什么人……我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真的,可能是幻想,也可能是幻觉,可是我就有这种感觉。”
“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要是真能忘记那些得不到东西,舍不得的人,自己省略多少烦恼啊。 ” 小华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
6月9日 阴雨转多云
风很大,吹起我的头发,我的衣领;远方是灰绿色深秋的草原,太阳隐没在层迭的湿云里,一道又一道交错的光线从天空中斜穿而下,把这个没有温度的世界分成很多透明迷离的空间。我被一个人从身后搂着,我们站在一片高坡上。
“ 我没有钱,我买不起黄金和钻石的东西给你。 ”
我的脖子上被一双磨砂般粗糙的手环绕着,然后我感觉到一点微凉,一串用野蓟草编起来的草链扣在了我的脖子上,前面是用草结打出来的一个心样的图案,一朵极小的白苓花骄傲地绽开着,像是一滴快乐的纯白的眼泪。
我说: “ 你知道么,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它,我的生命。 ”
我被一双手紧紧地从背后拥抱着,阳光融化天地之间所有的阴暗,我看见很多很多星星一样的白苓花从翻滚的草浪中飞起来,整个世界好像下起雪一样。 人类发明电话有两个作用,一个是通信传递消息,还有一个就是吵醒你的好梦。
我的手机可以储存一百个铃声,而我偏偏选了最讨厌的那个做来电;当我暴怒地从美梦中醒来的时候,风没有了,草原没有了,草做的项链也没有了,只有Nike嗡声嗡气的声音:
“ 南瓜头,今天下午我们开车去露营,你早点起床准备东西,不要忘记了啊。 ”
“ 我他妈的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去露他妈的鬼营了? ” 我咬牙切齿。
“ 你少来这套,最讨厌你装失忆。我们前天商量好的。 ”
“ 我们什么时候商量来着? ” 我怒吼道。
“ 哦……你妹妹替你商量并答应的。 ” Nike有点心虚了。
中午吃过饭之后,小华收拾好了去露营的东西;Nike借了车,说就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海边玩。
3点钟他把车开过来的时候,我极其不情愿地发现这次旅行里有Nike和顾小盼,还有楚宁,还有一个我脸很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大胸女人,得意洋洋地朝我笑着。
“ 韩诗倩? ” 我哭笑不得地说。
“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 她甜甜地笑了。
我和小华挤在Nike爸爸公司的小巴里,趁韩诗倩下车去买纸巾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把嘴对着Nike的耳朵质问道:
“ 她是谁? ”
“ 她怎么会在这里? ”
顾小盼替Nike回答了: “ 她是楚宁的女朋友啊,你们不知道么? ”
“ 哈! ”
“ 啊? ”
小华的手上留了四个月的指甲插进了我的胳膊里,我在痛苦中问: “ 楚宁呢? ”
“ 我在这里。 ”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后车门口我看见楚宁拿着包戴了一个大苍蝇才有的墨镜,表情淡然地说。
6月9日
Nike开车的技术和小华的英语哪个更烂;是可以引起我们在座各位激烈争论的问题。我自己英语很差,但是我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小华说得那些东西不是英语,至少不是人类的语言,她和韩诗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英语的和车外面是什么开始下雨一样让我困惑。我斜靠在车窗口,看着外面越来越昏暗的天色,真觉得在这种雨季里出来玩真的是一个无聊莫名其妙的错误。
我道听途说地了解到韩诗倩是怎么认识楚宁的了;这一切都起源于网恋,且没有见光死。他们的网恋起源于好事者小华让楚宁给我写英文回信,楚宁因为偶然(其实就是无聊)用她的信件地址加了她的韩诗倩的MSN,两个人深夜聊天,然后电话,然后见面,中间干柴烈火的过程不到一个星期。小华的耳朵竖得像俩把插在脑袋上的尖刀,恨不能一低头就撞在韩诗倩的后背上插死她。我本来想得意地对小华讲解多管闲事的下场,但是看她那种见绳即可上吊遇水便能投河的表情,我还是从包里拿出芒果软糖给她吃。
Nike的姥姥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姨姥)的大女儿的女婿;逻辑上判断应该是他的表姐夫;就住在海边的丘陵地带的一片田地里,我在电视新闻里看过他们那个地方,是计划生育模范县的模范乡;地方经济持续多年无纳税增长,我们市里的伪劣饮料注水猪肉什么的有一多半就是这个在这个乡里的民房生产的。就是这么个地方,竟然还在申请什么世界文化遗产,因为海潮冲毁了乡政府大院之后,在地下露出了很多锅碗瓢盆,村民和村干部一拥而上抢光了这些破烂之后,在打扫现场的时候又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坟坑,终于电视台的采访车到来的时候,一些大学里来的挺着装满了学问的大肚子的老头已经开始争论这个村在人类文明史上的地位了。
“为什么一样的话到了你的嘴里,味道就变了呢?”顾小盼在和Nike亲昵的同时不忘了评价我。
“明明是挖到了文物和地下古墓群,有专家来鉴定,怎么就成了破烂和坟坑了呢?”Nike撅着嘴很不满意地说。
“哼。你们是第一天认识他么?”小华冷笑一声。
“上小学的时候,我哥回家告诉我妈,我被一个满脸奸笑的老头拉到一个石头堆上,又摸我又拍我,我吓哭了,老头还在我胸口里塞了一个纸花。我妈差一点儿就拎起菜刀要去学校里找人算帐,半路上遇见我同学才知道,那是校长在操场中央的主席台上给我发三好学生奖状,给我带了一朵红花,我激动地哭了。”小华麻木不仁地告诉他们,其它人都发出极其不理解地讥笑。
“赵爱林就是这样的,哈哈,还有啊,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班去植树造林,市里领导也来了,记者见赵爱林长得呆头呆脑挺可爱的,就让他和副市长一起栽一棵树,埋完最后一铲土,记者问他,小朋友,你心里有什么话要对市长说,他想都没想,就对当年只有三十六岁的副市长说:“老爷爷,这么热的天,你戴假发不难受啊?”Nike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整个车里的人又暴发出一阵哄笑。
韩诗倩笑得嘴都歪了,她转过头来,露着牙对我说:“赵爱林,你真的是很另类的一个人。”
楚宁也笑着转过头来看我,可是看见我惨不忍睹的狰狞相,又惊恐地把头转过去了。
“你们觉得很好笑么,哈哈哈哈。”我白了他们一眼,也跟着假笑了四声。
小华插言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变态的幽默感,你们最好不要惹他,我哥其实心眼特别小,牙龇必报,谁要是伤害到他那原本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自尊心,他的一生只要还能呼吸,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用他的脑袋里源源不绝各种恶毒阴险的修辞比喻来讽刺和刻薄你;我的童年和青春期就是在这个地狱里挣扎幸存下来的。”她又喷着唾沫说起来,周围的人又一阵闷声笑。可是笑声过后,顾小盼补充了一句:“他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我根本没心思去打小华,外面下雨了,天很阴,远处的稻田绿油油的,很多深云积压在地平线上,我的大脑里似乎也响起了唦唦的雨声,这个车里应该说是有了我的全部好朋友,还有我的妹妹,可是我就是觉得,少了一个人,我心里少了一块,少了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有那么一秒钟,我真的想踢开车门,冲到外面的细雨中去,踩在那青色田地里。我会向远方呐喊,告诉我,我倒底丢失了什么,倒底,在身边那个看不见的影子,是谁,是谁要唤醒我脑海中的那一片黑暗。
车开了五个小时,终于到了Nike的表姐夫家。虽然我们人很多,但他表姐夫家的房子倒是够大,场院对面竟然靠山有一个三层小楼。说来奇怪的是,这个看起来刚刚翻修一新的小楼里基本没什么东西,我们基本上可以保证每人一间房,现在是炎热的夏天,床铺上铺上凉席就可以睡了。就在我们收拾好了东西,吃过晚饭之后,山头上传了一阵爆雷,天在一瞬间黑得吓人,大雨哗啦啦地砸了下来,狂风掀开木门,撞得整栋楼的门窗都在颤动。我们几个人聚集在灯最亮的一间屋子里,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情况下大家都不知所措了。Nike告诉我们一件事情,彻底让顾小盼和韩诗倩抓狂:
“其实这间房子不是我表姐夫的,这是他邻居家的,这家人两年前倒卖鞭炮,结果不小心失火,全家六口人全都在外面的仓库里被炸死了,所以房子才空下来。嘿嘿,我的意思是说,这间屋子,很凶哦!”
他的话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主要是想吓胆小如鼠的顾小盼并让她钻进自己的怀抱里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韩诗倩是知识女性,即便是害怕,也没有当场发作,她一脸白粉,在闪电中一晃一晃的,和厉鬼也没太大区别。
“哦,吔!太棒了!”小华兴奋地当场跳了起来,抓着小拳头拍着自己的胸口。
楚宁奇怪地望着她说:“你怎么啦?”
“我终于找到一间鬼屋了!我最喜欢这种灵异场所了,我们在这里住两个晚上,我一定可以看见幽灵!运气好,拍下照片也说不定!”
我也很兴奋,我和小华拍着手,蹦崩跳跳地,我说:“真的是标准凶宅片的情景呢,一群年青人有男有女,进入古怪的大屋子,然后发生一系列离奇事件,一个比一个惨地死去。血肉横飞,恶魔出现,哈哈哈,太有趣了!”
Nike点上一只烟,扭曲着脸痛苦地对望着我们的其它三人说:
“你们觉得,这样的兄妹,在人类历史上,多少年会出现一对呢?”
6月10日凌晨
在Nike,顾小盼,楚宁,和韩诗倩情侣档色情扑克赛的时候,我和小华跑到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开始准备我们伟大的事业。
我和小华两个人用卫生纸叠了白花花的两个鬼脸,小华还用她的唇膏做出了流血效果,我们两个人互相欣赏了一下效果之后,又极其惊喜地找到了挂在阳台上的黑塑料布,小华用她迟钝的时装感觉恰到好处地给我的身体围出了裹尸布效果,我在走廊里走了几圈之后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们把这些道具藏好,制订了详细的表演计划之后,喜不自胜地悄悄地又回到了客厅里。
他们果然在玩钱,顾小盼和韩诗倩的桌子前堆了厚厚的零碎人民币,
Nike看见我进来,无奈地把手里的牌丢在桌子上,悲愤地说:“只要我和楚宁搭伙,一定输光裤子。”
“呀,你们不是夫妻组合么,怎么换队了?”
顾小盼白了他一眼:“我们只是想认证一下女性智力和男性智力的差别,不过你打得臭,就不要赖人家楚宁。嘿嘿嘿。”说完还深情地掐了一把Nike的胳膊,Nike痛得从脸色的酒窝里抖下一地鸡皮疙瘩。
楚宁腼腆地笑笑,对我说:“小林啊,你来玩吧。”
我本能地瞪了他一眼,冷笑。
Nike呲了一声,他大着嗓门说:“我说赵爱林啊,你是不是真的脑袋有毛病啊,楚宁怎么着你了啊,大家都是哥们,你有什么不痛快就直说,一天到晚给人家脸色看,牛逼都被你装破了。”
这个时候我发现韩诗倩饶有兴趣地抬起头,观察着楚宁的表情。
我耸耸肩膀,很坦然地说:“我忘了。”
Nike很不满意地说:“不行,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我发现自从出院以来,精神就不太正常……你一定要把楚宁的事情说清楚,他借你钱不还么?”
楚宁很勉强地笑了笑,我起了一脸皱纹,喃喃地说:“应该不是。他怎么可能向我借钱呢?”
“他弄坏了你的游戏机么?”顾小盼自作聪明。
“至今工作正常。”小华替我回答了。
韩诗倩今天话不多,可是也终于开口了,她语调轻慢地说:“两个男人之间冷战,有难以消除的磨擦,不是经济上的冲突,一般来说,那就是性的方面有所有争夺。”然后举起两根手指,做胜利状。
“性的问题?他俩抢女人?”Nike瞪起了大眼睛,很快就说道:“哈哈哈,不可能,我和他俩一起长大的,对他俩的事情特清楚,赵爱林只在刚参加工作那一年交往过一个爆丑但是屁股特别大的女大学生,后来一个月后人家嫌他学历低把他甩了,后来一年里他很消沉,都没碰过女人的……楚宁在北京读的大学,后来又去了美国,偶尔暑假回来一两次,时间,空间,逻辑上都不存在这种可能!”
“是啊,我哥没交过女朋友的,他在这方面比较低能……”小华也急着补充。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论的时候,我看见楚宁低着头走了出去。
为了惩罚Nike和韩诗倩这类八卦王,我微笑着插开话题:
“你们知道么,我家小华学了相当长时间的笛子呢,她好像也把笛子带来了,在这样寂静 ——
或许并不是太寂静的夜晚,你们让她演奏几首曲子吧。”说完我向小华抛了个讨好的媚眼,然后飞也似地逃离这是非之地。
我回到我的屋子里,躺在光光的床板上,一伸手,摸到了一本书,这是小华向韩诗倩借来的,挺厚一本,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了大大英文的标题Wuthering
Heights.我就知道eight是8的意思,别的就一概不认识了,再随手一翻,里面密密麻麻蚂蚁一样的英文,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小华能看懂这么深奥的原文小说,不过从封面上判断,也不像是黄色的。虽然有点硬,可是枕着当枕头睡也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小华真的开始吹她的笛子,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窗子外面和走廊里传来恐怖的凄厉的怪声,不像是雷电,也不像是风声,我起身,发现这空屋子里只有我一个,灯不知道什么熄了,我有点害怕,摸下了床,刚来到门前,一道明亮的闪电就划破了黑暗,在那一瞬间中,我仿佛在窗子里看见了一个人。
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经历过死亡,和小华一起长大,镜子或者窗子里有个人影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向因风雨大做泪流满面的窗子走过去,伸出手摸了一下有很多泥的玻璃,我前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6月11日 阵雨,中午炎热,小华发疯了。
早上我躺在床板上,看着屋顶,鼻子突然被敌人的味道攻占。
这种下贱的香水味只有一个人身上有。
“为什么你会躺在这里?”我抓起手里的Wuthering
Heights就朝楚宁的头上砸去,他也没睡,睁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听见我的叫喊,好像料到会有暗器袭来,伸手一抓,把书擒在了手里。他瞟了一眼,转过头来,露牙笑了笑说,“你知道这本书讲的是什么么?”
“美国回来的流氓被人十几刀砍死在没人住的屋子里 —— 你不是和那个韩什么的住一起么,小华呢?”我爬起来,慌忙地检查自己及自己的周围。
“这本书讲的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因为世俗和仇恨,最后分别在两个世界的故事。”
我吐舌头,做恶心状:“我和你够青梅竹马了,什么时候我和你才能分别在两个世界呢?”
他的眉毛又紧起来,他咬着嘴唇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是不是要我也死一次,你才会甘心?”
“我原谅你?为什么?谁死了?你也要死?好啊,快去死吧。”我不太明白他的话。
楚宁盯着我看,他的嘴唇一侧起了个暗疮。
“ 其实韩诗倩不是我的女朋友,一年多前,你也曾经见过她,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我想了想,脑海中一片空白,失望地摇摇头。
他的喉咙动了动,他似乎有点焦急,“那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哼!”我笑了一声,“差不多,不过你拿这些陈年往事来讨好我是没有意义的,我的童年中关于你的记忆全都是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家还没搬走的时候,我五岁的时候,你家是街道里第一个有电视的人家,只有你家能看动画片,所有的小朋友都围在你身边,我挤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只能看见黑猫警长的半只脸。你的书包里总是有麻花,糖瓜,可乐和各种各样的画片,而我的书包里永远只有我妈妈兑的糖精水
——
有了小华之后这个也喝不上了。当我们家终于有了北京牌黑白电视机之后,你家换了panisonic的彩电了,你第一个有了游戏机,你第一个有运动鞋,你第一个骑自行车,算了,你家有钱,这我也不埋怨,可是在运动会上我好不容易从背后超过了你,兴奋地拍手的时候,全学校都在讥笑我,这种公开的侮辱和偏袒我至今也想不通
—— ”
楚宁小心翼翼地说:“那是你少跑了一圈……”
我呛了口气,继续说道“……行,你运动强,这也算了,可是我妈妈永远拿你的成绩来和我比较,我数学考六十八分容易么?你考一百就考一百呗,你满胡同的臭显摆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了你爸当了大官,你家搬进了富人区,可你有事没事就往你姥姥家跑,我妈问起我在学校的事,你真是比特务还灵通。我逃学出去遛大街玩,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像只苍蝇似的,结果被老师发现,愣说是我教你学坏,眼看初中毕业了我被开除了,你高兴了吧?”
“你被开除是因为你站在二楼的过道里朝下面尿尿,结果尿到了校长和来检查绿化的工作组人员的身上……”
我又噎了一下,还是喘口气继续说:“我是穷人家的小孩,学习不好,运动不好,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不会说话讨好人,如果没有你的光辉对比,我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或者青少年的,可是你的存在,就像元宵节的暴风雪中秋节的月蚀和除夕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样讨厌,我每年过生日你都我家来吃饭,听我爸爸妈妈夸奖你,听他们说我家小林这里那里能赶上你十分之一该有多好,那种感觉就像是刑场上的婚礼你知道么?其实这些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你既然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抢我的东西呢,你的光荣榜贴在我的通报批评单上,把我在学校里唯一的一次亮相机会都抢走;你和小华合伙把游戏机房里我的排名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下去,这些也都算了,可是我好不容易在23岁的高龄才找到了一个真心喜欢我爱我的人,你大老远的从美国跑回来把他抢走,这是为什么呢?”
我越说越气,情绪激动说完最后一句,我的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得很大。
楚宁傻傻地盯着我,胸口鼓动着。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个“也都算了”,后面有那么煽情的一句。
这番演讲的代价是巨大的,几秒钟之后,我只觉得后脑里面有异形要钻出来一样的痛,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一片猩红……然后我就倒在了床板上,我看见楚宁的手向我伸过来,然后天就又黑了。 怪梦
一轮圆月高高地升起在一片黑瓦屋顶上。我是一个古装的剑客,身前是豪华的有点怪异的宫殿建筑群,夜空上打出闪亮的字幕:我的王子被大魔王抢走了,我要通过五关的考验才能救回我心爱的王子。我对为什么是王子而不是公主并没有感到太多惊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武器上了,手里的剑很长,很漂亮,上面还有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的字样。
第一关是在类似故宫的红墙前,小华打扮成一个清朝的宫女的样子,手里拎着一把巨大化的笛子;她肥大的欺袍和高底儿的鞋子影响了她的速度,在她打算发必杀技“地狱杀猪叫“之前,我成功地一刀砍断了她的笛子。
第二关是在由很多麻将和扑克构成的桥上,下面是万丈深渊,Nike和顾小盼是一个双头施芬克司,挥舞翅膀追着我,喷出火焰来烧我脚下的纸牌。
第三关是樱花翩翩的日式庭院里,拉门中一个和服美女的影子,门缓缓拉开之后,一个白底菊花盛装的歌舞伎用扇子捂住脸出现了,她身边有一名黑衣忍者,虽然蒙了半张脸,可是我还是明智地辨别他是我爸爸,他发出很多手里剑来攻击我,可惜都没打中,歌舞伎把扇子掀开后,我竟然发现她是我妈妈。这一关我用了撒“人民币乱舞”的招术,敌人自己打起来了,我趁乱逃走。
第四关是古罗马竞技场,一身盔甲的骑士却是亚瑟王时期的,一批斑马上是拎着长枪的韩诗倩;她嘴里喊着英语向我冲过来,我蹲在马蹄中间躲避之后,她撞上了一个裸体的男人像,我用剑在她的马屁股上扎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地跑了。
第五关是一间墨绿色的屋子,楚宁光着上半身座坐在一个棕色的皮沙发里。他手里捧着一个陶瓷小碗,里面有一个红色的贡丸和一个蓝色的鱼丸,汤里面还飘着香菜叶,楚宁对我说:“你选择吧,红色的吃下去,你会知道你丢失的记忆,蓝色的吃下去,你会知道你的未来。Are you ready for the real world?”
屋子里的气氛非常沉闷,我听见钟的敲打声。楚宁严肃地看着我。“搞什么啊。”我拿过他的碗,一张口,两个都吞了,连汤都喝了,香菜叶都没放过。
重逢篇
?月??日 天气晴
“这位同志,车到站了,请下车吧。”有人拍着我的肩膀。
我把头从公共汽车的后靠背上拉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子外面是陌生的街道。
“下车吧,下车吧。”肥胖的女售票员瞟了我一眼,拎起一把小扫帚开始在地上扫起来,,好像我就是这班车上最大的一块垃圾。
“小华? Nike? ”我喊了起来,我记得我是和他们一伙人去乡下玩,我躺在 Nike表哥家的三层老房子冰凉的床板上怒斥楚宁。我说着说着就昏了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一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却出现在这趟班车上,我摇了摇肩膀,突然觉得不对,我身上背着一个书包,啊,我丢失了很多年的绿色古典军布小书包!我激动地翻开书包,啊!啊!里面竟然装了文具盒准考证和一本《天涯明月刀》。
“你下不下去啊?我们收车了!”售票员催促我。
“哦。阿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班车上?”我瞪起眼睛问她。
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突然抿了抿嘴角说:“你这小孩,考试考糊涂了吧。”
“考试?”
“你是在八十一中学上来的,一上来就趴在车座上睡觉。你只买了一元钱的票,估计你也是考试的学生,坐过了站我也没让你补票。你快下去吧,天要黑了,回程车没有了,你坐633 换 87 回去吧。”这个售票员的心似乎要比脸和善。
“考试?”我听见这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站起来,开始看自己书包里的准考证,果然不出所料,上面写的是高职生入学考试之类的字样。我记得我在中专毕业之后,的确是参加过一次高职生入学考试,最后的结果是以全市倒数第十八名的成绩名落孙山。后来我就被我爸爸疏通关系进了现在的单位。我还记得我数学只考了 15 分,英语考了 23 分,嘿嘿嘿,真的是好三八的成绩……不行,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我又问售票员:“阿姨,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啊,你再不走我叫保安来了。”
多说无宜,我匆忙下了车。当脚踏在土地上的时候,迎面吹来一片白色的柳絮,黄昏的天色中天地之间有着那种初春的清香。这车的终点区域我不是很熟悉,不过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散乱的小公园,很多乱七八糟的杂花和小树稀稀拉拉地没有什么规划地生长着。有零零星星的人蹲在花坛子上聊天,有老头在下棋,也有老太太举着红绸子在活蹦乱跳。我心里有点慌,说真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觉得我现在经历过的事情是已经发生过的,而且好像是一个幽灵在记忆的空间里穿行,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我觉得我好像是要回家,可是找不到公共汽车站。我转了几圈之后,我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人打听道:“请问633 公车站怎么走啊?”
那个原本背对着我的人一转头,很不客气地说:“你傻瓜啊,这里不就是 633 车站么?”然后顺手指了指就在我身后的牌子。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缺乏教育。于是安静地等在车站上,看天色越来越黑;车终于来了,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上了车,一对情侣刚离开座位,那个人钻进了靠窗的位置,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坐在了他旁边。车上的灯光不是很好,这个人拿出来一台掌上游戏机在玩,车子开动了,售票员过来卖票。
我斜眼瞟着他游戏机上的屏幕,越看越入神,五分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地喊了出来:“你真笨,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恼火地看着我,嘴里碎碎念着,我听不清,光从表情上来判断,也估计没什么好话。
“你不服气啊,你把机器给我,我两分钟就可以打过去这个地方。”我也瞪着他。
他真的把机器递给我了,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说实话,我略微有点紧张,接过机器的时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我双眼紧盯着屏幕,正常发挥着我的水平,没有用多久,耀武扬威的小人杀光了全部怪兽,他看得很入神,这种认真的神态人们一般称其为崇拜。我把机器交还给他的时候,他微微笑了笑问我:“你哪个大学的啊?”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北大的。”
“学校这么早就放假了么,还是你已经毕业了?”他疑惑地看着我问,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他耳朵上亮晶晶地钉着一枚耳环。
“北铁路分局大院的,简称北大。”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他发出一阵轻狂的笑声,我皱眉头,心里想这有什么好笑,真是的。
“你这人挺另类的。”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炯炯。
今天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另类了,另类对我来说就是男扮女装假声假气的歌星所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又白了他一眼。
“你家住哪儿啊?”他又问。
我心里的实际回答是关你屁事,但是说出口来的却是:“你要干嘛?”
“你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请你吃一碗面吧。”他嘿嘿地笑着。
“不吃,谁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我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书包,狐疑地看着他。
“啊,我下一站就下车了啊,你不吃,就没机会了哦。”他站起身来,擦着我的腿向座位外面挤出去。这个时候我听见我肚子很卖力地唱起歌来,我妈妈好像也有一星期没给我零用钱了,回家他们问起我考试的状况,估计也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个人看起来不坏,超过了二十岁还在玩游戏机的人不会穷凶极恶到哪里去的,于是我很害羞地问:“是兰州牛肉拉面还是馄钝面呢?”
“你说了算。”他说着话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他朝车门口挤过去。我也手忙脚乱地起身,随着拥挤的人群往下挣扎。我下了车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我正要开口骂街,两道极强的似乎是卡车的光迎面照过来,我惊恐地想逃开,可是已经晚了,那卡车撞到了我单薄的身体。我觉得天和地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我听见小华的声音:“我说了吧,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是有效的!”
6 月 11 日
我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用手电筒照射瞳孔是法医验尸的方法吧。”然后挥起一拳就朝小华模糊的脸上打去。小华灵敏地躲开了,然后我发现我其实还是躺在床板上,周围围了很多人。
“你是贫血,而且你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昏过去了。”
“你是谁啊?”我双眼还是有点模糊,眼前的人影有着披肩长发,隐隐约约我闻到潘婷或者海飞丝之类洗发水的味道。
“……看来智力也衰退了许多……我热了一些牛奶,你喝一点吧。”女人端来一杯牛奶,她的胸好大啊,低头的时候那两团肉剧烈地晃动,我真的忍不住想说:“用杯装多麻烦啊,你直接喂给我好啦。”
“唉呀我的妈啊,我还以为他是脑出血呢,谢天谢地,他终于醒过来了,我们继续打牌吧。”这是顾小盼的声音。
一只奇怪的不属于我身上的手从我的身后伸过来,抓住了牛奶杯,把玻璃边缘探到我的嘴唇边,我觉得很好玩,张开嘴,慢慢地温热的牛奶喝了下去;喝到三分只一杯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不是躺着的,我是被塞在沙发之类的一个东西里,这个东西还长着手,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香水的味道。
“你们很担心我是吧。”我很得意地看着周围一脸惊恐的人们。
“是啊,楚宁差一点儿吓哭了。”我终于想起来这个给我牛奶的女人是韩诗倩。她还是一脸浓妆,嘴唇今天是发紫的,和国产武打连续剧里的女魔头是一样的。
我眼光四顾,没有看见楚宁,于是气息奄奄地说:“那个大胸脯假洋鬼子哪里去啦?”
韩诗倩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还管别人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哪里?”
“啊,我在哪里?”我懒洋洋地问,我觉得这个沙发的设计好特别啊,好舒服啊。
“你在楚宁的怀里。”小华红着眼说。
下午的时候天终于晴了,可是周围的山地基本是一片烂泥。我坚持我不是贫血,我说我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时空倒回我来到了四年前的考试那天,一个不人认识的男生要请我吃面条。韩诗倩作为一名实习美容医生在上午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就断言我是贫血加脑后震荡后遗症。她听我描述梦境的时候一脸苦恼的严肃,似乎对我的个人健康状况影响了我们的群体娱乐活动很不满。
整个下午我只是在院子里散散步,并尝试把院子里的枣树上还没有成熟的小果子打下几个来放到嘴里研究一下。楚宁带着小华去附加的鱼塘里钓鱼了,去了四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小华一脸苍白,我问她,是不是被池塘里的淹死鬼抓了替身丢了魂,但是她却惊恐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一个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鬼怪。
傍晚的时候又下雨了,没有昨天那么凶猛,可是淋淋漓漓的真的十足讨厌。楚宁坐在走廊里望着远处的山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小华几次拿出她的笛子来,擦啊摸啊,感谢老天爷她就没有吹。真的是糟糕无聊透顶的一天,灯亮起来的时候,
Nike 和顾小盼又组织起了扑克牌,我没心情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一整天都在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太真实了,真的就像现实里的确发生过一样。
结果晚上的时候又停了电,屋子里只能靠蜡烛来照明,我在吃过饭之后对小华说,我们昨天准备好的鬼脸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可是让我觉得比鬼脸还恐怖的是,小华竟然疲劳地摇摇头,神情疲惫地对我说她不想玩。我问她怎么啦,是不是楚宁欺负她了,她还是激烈地摇头,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带着一点泪光,哽咽着嗓子对我说:“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恼火地说:“你是不是吃错了药。”
她轻轻地推开我,忧伤地从房间里溜出去,手里紧紧地抓着那本 Wuthering Heights 表情苍白如纸;我实在不明白现在的小女孩的心理,她这么反常一定是看小说看的,那本书一定非常的言情,大规模地杀伤了小华天真幼稚的神经。她上一次这么的激动就是发生在还珠格格续集播出的时候,她看和我妈妈一起看见周杰和林心如深情拥抱一起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的那个片段。她和我妈哭成了泪人儿,我下班回家看见她们那个样子,真的以为是我爸死了。
我听见外面的雨声小了,就打开窗子吹风;郊区的空气比家里好十倍。
“你又在梦里看见他了对么?”一个幽幽怨怨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吓了一大跳,回头就破口大骂:“你要死啊,深更半夜的,说话都不打招呼的么?”
楚宁手里捧着一根红蜡烛,脸色恐怖地站我的身后,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似乎刚洗了澡,头发湿湿的,身上也没有那股洋骚味了。红红的烛光看起来很暖和,在这寂静的微微有风的夜晚里,好像是一朵在他手上飘摇的闪烁的小花。
“小林,你知道么,我最近考虑回美国去。”
我摇了摇手,不耐烦地说:“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去吧。”
他低下了头,掏了掏口袋,那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喉咙哑了一下,“你还记得它么?”
烛光中在他手上拉下来的是一块手表,银白的表壳,光洁的表面,上面的指针停掉了,指向某一个被遗忘的时刻。这块表我认得,这是我花了很多钱买下来,最后不知道去向的那块手表,我瞪着楚宁,有点心虚地说:“……这是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发觉了我的慌乱,眯着眼睛盯着我说:“……你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你不愿意面对它呢。”
我痛苦地摇摇头。
“直到今天上午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在装疯卖傻,你在隐藏你的感情和过去……可是你醒来之后你说你梦见有人在公车上请你吃面的事情,我想了一下午才想通,看来你是真忘了,如果你还记得你和他的事情,你是不可能在我们面前,尤其是小华面前说这个的。呵呵,我很开心,我希望你能真的忘了……”
夜风凛凛,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天空似乎很委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哭了。
“我想啊想啊,我不想让你再回想起来,可是如果你真的全部忘记真相的话,我可能一辈子要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你会永远地憎恨我,我不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不愿意再扮演这样的角色了。这是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他说完把表塞到我的手上,他力气很大,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我看着楚宁那种悲惨欲绝的表情,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种表情是我认识他二十几年都没见过的,幽暗的火光中显得那么恐怖,我哆哆唆唆地把那块手表又推回给他,“楚宁,你真想要这块手表,你就拿着吧,我不和你计较还不行么……你不用这样,怪吓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窗外面的走廊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声音,寒冷干涩就像是人的指甲在铁皮上凶狠地抓着挠着,小华终于开始吹她的笛子了,目前为止除,在地球上,还没有除了我妈妈之外的第二个人能听得出她吹的是什么调子。
“你以为我不想要这块手表么?”他把头缩起来,握着那块表,像握着炸弹。
“没问题,你拿去好了。”我慌张地望着外面,黑夜里小华的笛声犹如一只无形的恶魔在天空飞翔,我担心再过一会儿们村民们会拿着火把和大刀来围攻这里。
“他临走的时候,拜托我两件事,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谁?”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我把这块手表还给你。”
“啊?谁?我把这块表送给谁了?”这句话我听出了古怪。
楚宁看着我的脸,有点绝望,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小华挣命地吹着那根天诛地灭的笛子,我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她现在猪肝一样的脸,这声音忽高忽低,犹如一个膀胱功能失常的病人在努力运气尿尿,可是怎么也控制不好那无能的水流;而那无法识别的旋律中充满了愤怒和郁闷,如泣如诉地表达出一个最深度的便秘患者在早上起来蹲在黎明的马桶上急躁和无奈的情绪。我知道好像是网络上流传着一个什么黑色星期几的曲子,据说听了之后很多人都自杀了;我想小华倾情演绎的这首曲子,或者说声音,
会让很多人听了之后去杀人。哪个国家的国防部们应该考虑吸收和研究一下小华,核武器,生化病毒,再加上小华的笛子演奏,人类文明的前途状况非常值得忧虑。亿万年后外星科学家来考察已经荒芜的地球,在地下掩埋的废墟上发现最后的人类文献,最后遍布血迹和泪痕的化石上悔恨万分地写着就是:人类发明了笛子,赵爱华用它灭绝了人类。
“小林,你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的很多事情,我听了之后……其实是很高兴的,你说了那么多,我只感觉到你是在意我的……我们小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可是只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到死也不会忘。”
楚宁是一个不善于修辞的人,从“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这句话就可见一斑。
“我记得那是我们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我爸爸出国考察了,我妈妈出去打牌,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很饿,我想到我姥姥家这里找点吃的。可是我冒着雨走了很远,到我姥姥家来的时候,才想起我姥姥到乡下的舅舅那里去了。雨突然变大了,天上响着雷,我没地方躲,就坐在你们家楼洞里发呆,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你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你虽然什么话也没对我说,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我你拿出来一碗香喷喷的羊肉香菜馅饺子,在我最饿最冷的时候,你把你最爱吃的饺子递给了我……呵呵,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一碗饺子,你当时什么话都没说,笑着望着我……你知道么,不管后来我去了世界上什么地方,在我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我都会看见你那个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直到我们读高中以后分开,我后来去美国留学,经过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发现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当我不顾一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已经晚了,你已经爱上了别人了,而且他也非常爱你,你们两个人是我所见过最幸福的一对……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站在好朋友的位置上,看你们两个人童话一样地存在着,直到,直到后来……”
小华今天很可能是被雷劈到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疯狂地吹着。远处的村庄里的鸡听到了这刺激荷尔蒙分泌的声音,先是几只公鸡开始打鸣,然后很多母鸡也跟着聒躁起来,就在楚宁说完上面这些话之后,整个村子里的鸡都跟着叫了起来,以村南部的养鸡场为核心,全村的鸡开始了大和唱。鸡的叫声很快吵醒了狗,老黄狗大黑狗秃尾巴狗汪汪地吠着,在连天的鸡叫声中有力地配合着。
我抓着脑袋,对楚宁的话做出补充和讲解:
“啊,那个事儿我是记着的……可是和你想象的不一样。那天我出去玩回来,看见你被浇得像落汤鸡一样躲在门楼里,十有八九是想上我家蹭饭。我回家看见我妈包了饺子,心想这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能让你占了便宜,于是我就没告诉他们你在门外。可是我又想馋一馋你,于是趁小华和我妈妈没注意,端了一碗,伸到你面前,想让你当时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小脸更痛苦一点。可是我没想到,那么热的饺子,你竟然伸出满是泥的手就去抓,而且抓了就吃……一碗饺子都被你弄脏了,我当然只能丢给你了。你发现已经晚了,我爱上了别人?谁啊?”我向来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人,我对楚宁直话直说,我对他诚实,也希望他能说明白在我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我们听见 Nike 的喊叫声:“不好啦,不好啦,村卫队和村长带着枪朝我们这里赶过来了……”
然后更加出奇不意的是,小华的笛声停了,然后我听见她大喊一声:“赵爱林,我恨你!”
再然后是韩诗倩和顾小盼的混合尖叫:“救命啊……有蟑螂——”
月 12 日 深蓝色的天空;骄傲的云
经过两天一夜的风雨交加;我们一伙人终于可以按照原计划进山郊游了。或者说,只是按照原计划的一部分。再或者说,只是按照原计划的一小部分。其实楚宁和 Nike 是对我们这次进山游玩做了充分周详的安排的,他们俩原定了很多积极有趣的活动,例如爬山,渡河,摘野果,收集蝴蝶标本,山洞探险……这些看起来就很费力且华而不实的活动全部被我和其它三个女人否决,最后皆大欢喜一致通过的活动就是:
BBQ 。
换言之,就是生起一堆火,在上面烤我们喜欢吃的东西。
夜里将全村都折腾的鸡犬不宁的小华,早上起来就没和我说什么话。 Nike 和顾小盼一路走在前面,楚宁和韩诗倩一路上鬼鬼祟祟地说着话,有的时候还用英语争论着什么。我百无聊赖地一路欣赏着狂风暴雨之后的荒山秃岭,多少有点质疑我作为一个人类生存的意义。最后好不容易到了Nike 事前描述的“湖光山色”,发现是一个大雨之后涨了水又被泥石流冲垮了半边护堤的大水塘,几株半死不活的小松树气息奄奄地互相搀扶在烈日下,高坡上有一面泥墙严严实实地不知道捂着一片不知道干什么的建筑,上面刷了八个大字:计划生育功在千秋。
韩诗倩突然发作,大呼小叫地冲到前面的一个高高耸起的土包上,面朝前面一片野芦苇地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不顾风吹得自己披头散发,深情地在那里念叨着。她的抒情能力一流,这种烂泥地她都能表现出如此激烈的热爱,估计她去了什么自然保护区分开腿直接就能生个孩子出来。
晒了一上午,我们谁都死活不肯走了;最后就决定在这个小山上 BBQ ;顾小盼在山包旁边找到一快非常完整的方石, Nike 帮她堆在山包上,又在山包中央挖了一个很浅的小坑,小华和楚宁去周围捡柴火,去了半个小时,只捡回来一些湿淋淋的草杆和树枝,根本点不着;我对极其沮丧的女人们说,那本wuthering Heights 很厚,可以用来引火;结果她们都非常震怒地瞪了我一眼,争吵了半天之后,顾小盼羞答答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大学英语六级词汇,她说这本书跟了她一年多了,每次拿出来看的时候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她是考不过去六级的。于是我让小华在旁边吹风,楚宁往坑里添柴火,我按照字母顺序一页页地撕着那本书用火机去引火,当我烧到 M 的时候,火坑里的火终于旺盛起来了。
于是我们开心地围在那个土包的火坑旁边,拿出香蕉面包火腿还有鸡翅什么的开始烤。就在我们热情洋溢地 BBQ 的时候,旁边有路过的村民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盯着我们看。这些乡下人是无法理解这种野外烧烤的情趣的,我们谁也没理他们;一路的奔波和饥饿使我们吃得非常开心,一直吃得一嘴黑油周围全是黑烟,最后顾小盼很好奇地问了一句:“我们这个石桌下面好像有字呢?”
“是不是我们运气好,挖到文物了?” Nike 伸着舌头说。
“藏宝图?”小华也瞪大了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快翻过来看看呀。”顾小盼把上面的残留物扫进了火坑里。 Nike迫不及待地和楚宁两个人把那个石块翻了过来,上面粘了很多泥,我用力地用手去擦,上面逐渐显露出来一些古色古香的字:“故显女比……什么意思啊?”我皱眉头念着。
继续擦我们看清了,原来是:“故显妣王召弟之墓 . ”
“这个字好奇怪啊,一个女加一个比什么意思呢?”我一边看一边慑服于中华文字的博大精深。韩诗倩一边用香气淡淡的纸巾擦着她的黑嘴,一边很是轻蔑地指教我:“这是一个妣字,是称呼死去的母亲,相对的就是考,古文里有一个成语叫如丧考妣,就是说像死了父母一样。”
“韩姐,你真有学问啊。”顾小盼在一旁忙拍马屁。
“问题是,这个看起来像是墓碑,那么这附近一定有古墓吧?” Nike 激动地说。
我继续用手擦了擦那个墓碑,不太开心地说:“ 1998 年 5 月 17 日立,这个墓看起来不是很古啊,才五年多的样子。”
小华也用剩下的六级英语词汇的书页擦了擦手,眼睛转了转说:“我觉得,与其说是墓,更像是坟……问题是,我们没有在周围看见坟啊?”
我们都点点头,大家都举目四望,除了我们吃 BBQ 现在所坐的这个土包之外,周围基本是一片空旷的,左侧倒是一片黑松林,里面阴森恐怖的,什么也看不清。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前面有一片芦苇地,开了很多芦花呢……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去那里玩。”我抹抹嘴,从土包上跳了下来。
走了一小段路,却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苍白的芦花连成一片,在蓝天下寂寞地舒展着;我朝着白花深处走了一段,好像渐渐被淹没在柔软的泛着草香的海洋里。忽然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韩诗倩气喘呼呼地跟了上来,她一只手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鞋子陷进湿地里。我没好意思说,你这大胸脯缠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说洋文。
“赵爱林,我可以和你谈谈么?”她的态度还算友好。
我皱眉头,她马上补充:“嘿嘿……我不勉强你说英语的……你知道么,我其实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我知道了你的事……我是说,你追楼的那件事情之后,一直对你现在的遭遇很好奇,我想了解一下的过去和现在的状况,写一篇报道——当然是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出采访费的,可以么?”
我望着前面大朵大朵白白胖胖蓝天上的云,轻蔑地说:“你那是什么杂志啊,《千古奇观》还是《生理解剖》啊?”
“呵呵,你这个人,真幽默——不是,是《城市风情》,看过么?”
“我从来不在火车站地摊上买书,没看过。”
她咳嗽了一下,语气略带不快,但还是诚恳地对我说:“是一本城市情感方面的杂志,赵爱林, Steve
对我说,你受伤之后,有一段记忆遗忘了,那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感情,可是你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寻找那些记忆么?”
我不满地转过头,浑身恶心打颤;“他放屁。 Steve 是谁?”
“楚宁。楚宁就是 Steve. 他告诉我,你受伤之后,神奇地隐藏了很多你生活中重要的记忆片段……你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你出院之后,你已经遗忘了一个你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我作为一名业余文学爱好者和社会学硕士,对这种现象很好奇,希望能把你的真人真事整理出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么。”
“不觉得。”我茫然地看着她。
“你考虑一下吧,这种事情不能着急,也不能强求的。”她眨着眼睛,力图让其水汪汪,亮晶晶。
“我的记忆关你们什么事情啊?楚宁对我的记忆那么感兴趣,你去问他去啊,真烦。你们这些八卦记者也真是的,有空不去采访明星,骚扰我这种本份良民,无聊不无聊啊。”我义正词严地斥责她。
“采访费 500 元。”她拿出皮夹。
“ Ok, 我们好好谈谈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换上了我最温和的笑。
我和韩诗倩漫步在芦花地里,就像 MTV 里面浪费场景里的恋人一样;风呼呼地吹着,天上的云缓缓流动。我情绪激动地对韩诗倩倾诉着我的记忆:
“我出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妈妈在生我之前梦见有一条龙从窗户里飞进屋子扑到了她身上。我爸爸当时正在打麻将,就在他庄家自摸十三幺捞上最后一张八万的时候,我出生在我们家的稻草堆里,刚一落地就有来自东方的三个老头送给我一些棉袜子小衣服什么的当礼物,告诉我妈妈说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
韩诗倩睁大了眼睛不满地望着我:“你不是出生在九月么?怎么风雪交加啊,还有,胡十三幺里怎么会有八万?还有,你妈妈生孩子为什么会有老头在旁边?”
我撅起嘴,“这些都是我爸爸妈妈说的……你也说了,我这人另类,另类的人出生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你这样胡说八道我可是不给钱的。”韩诗倩果然不傻。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相信。”我举目四望,“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随性所致,朗诵诗歌,可是那个羊字还没落地,我旁边的芦花从突然翻开,小华和楚宁如同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嘻嘻哈哈地追打着从我和韩诗倩面前跑过去了。
“这样吧,我问你回答,一个问题五十元,你的回答要真实可靠,不然我不给钱。”韩诗倩似乎早有准备,把握了我的心理和性格。说真的,我不相信一个人为了工作会这么八卦,我也不相信她真的对我的记忆感兴趣,我就是觉得她另有图谋。就在我怅茫的一瞬间,韩诗倩突然拉起了我的手,她疯狂地拉着我,哈哈地笑了起来,在芦苇地中突然而疯狂地跑了起来,这个女人力气出奇地大,我一下子身体失重,只能随着她的脚步奔跑,她保养得很好的头发真的在风中飘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但看她那疯疯颠颠但是又似乎很快乐的样子,我没有扫她的兴,也只能跟着她跑,没有方向地跑。风也越来越大,遍地轻柔的芦花扫着我的身体,我的脸;我呆呆地看着逐渐变得深灰的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赵爱林,你快点跑啊。快点跑。”韩诗倩催促我。
我和她手拉着手跑了大概有十分钟,我们跑到了芦花地对面一个山坡的槐树下,茂盛的枝叶骄傲地在风中歌唱,她突然转过头问我:
“赵爱林,你觉得你目前为止,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是和谁在一起,是怎么样的?”
她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抓了抓头:
“我忘记了。但是我知道,是有的,有这么一回事的。……每当我坐着公共汽车回家或者上班的时候,尤其是下午的时候,我突然就会觉得,我其实不是孤单一个人的,呵呵,那种感觉是懒洋洋的,很温暖的,有一种希望。公车开得不快,可以看着黄昏中渐渐变暗的街道,看夕阳在树枝中慢慢消失,看着看着,就到家了。”
“ 633 路对么?”
“嗯,我上班上学的时候总要坐这班车的。”
“你知道么,我倒是希望,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班车……你抽烟么?”
她说话怪怪的,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盒烟来,蓝白色的包装,她捏出一根,伸到我面前。淡淡的熟悉的烟草香,这种味道让我浑身寒毛直竖,我打了一个颤。
“以前是抽一点的,手术之后,似乎烟瘾也没有了,于是也就不抽了。”
“你还记得这种烟么?”她手里捏着烟,像是拿着一把刀子,逼向了我。我感到一种蔓延自内心深处的恐慌,这种烟,这种味道,我是熟悉的,我是曾经依赖过的,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觉得很害怕,我不自觉地向后倒退,痛苦地摇着头,很可怜地说不知道。
“你不要逼他啊。”楚宁手里拿着一捆芦花从远处走了过来。
韩诗倩一扭头凶狠地冲向他,两个人又用英语七嘴八舌地争吵了起来,我只听到:“ you have no right
”之类的话,别的我也听不懂了,一瞥眼,我看见小华垂头丧气地蹲在芦花地旁边,她的神色非常不好,作为她善解人意智勇双全的哥哥,我走过去问她:“赵爱华,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正常,你是不是吓着了,还是中了邪?回去我找个火盆你跳一跳好吧。”
她没说话,有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摇摇头。
“你怎么啦?”我蹲下身子,爱惜地摸着她的脑袋,她没有反抗,温顺得像是一只小狗。
“哥,你不要再恨楚宁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将来也不会的。”
“那个小白脸又和你说什么了?”我厌恶地望向争吵中的楚宁和韩诗倩;他们两个人口水互喷约三分钟之后,韩诗倩真的就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女主角一样,甩了甩她飘动的长发,愤然离楚宁而去。她毅然决然冷酷的身影在芦花地中穿行着,看起来非常的优美动人,接着风一吹,她就消失了。
楚宁看起来很沮丧,他手里拿着芦花,一步一步地朝我这里走过来。小华突然起身,说了一声:“我去找 liza 姐姐。”然后慌不择路地也跑掉了。
我觉得我周围的这几个人都不正常。楚宁越走越近,他把手里的芦花递向我,傻里傻气地说:“给你。”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把几只芦花的毛扎成了一只小猪的形状,毛绒绒的有胳膊有腿,因为是草棍串起来的,所以在他手中一摇一晃好像真的会动。我心里喊到:“卡娃伊!”
我嘴上说:“你要干什么?”
那只小猪摇头晃脑地来到我面前,怪声怪气地说:“小林,小林,我们做朋友吧。”
我盯着楚宁鼻梁上浅浅的雀斑,白了他一眼说:“你是白痴么?”
他自以为是地说:“我做的小兔子可爱吧?我知道你是喜欢这种东西的。”
“兔子?”我凑近看了看,恼羞成怒地打了楚宁一拳,骂道:“你这个变态!”
楚宁傻眼了,不明所以地捂着脸。我指着那只猪兔怪物说:“这下面是什么?你就给小华看这种东西?”
楚宁朝着我手指的地方看向猪兔怪物两只腿之间,然后撅起嘴说:“这是尾巴啊!”
“你的尾巴是长在前面的么?”我怒道。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拿反了还不行么。”
我们几个人在芦花地逛了两个小时,楚宁跟在我身后面絮絮叨叨,我也没理他。小华坐在我们吃烧烤的土堆上看那本 Wuthering Heights ;不知道是真是假,看得还很投入。韩诗倩一瘸一拐地从地里面爬出来,裙子上都是泥水,半身都湿了;原来她和楚宁吵架之后在芦花地里走的时候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大坑里——这就是为什么她突然消失的原因。
Nike 和顾小盼衣衫不整,浑身大汗地从一个草堆后面钻了出来,给我们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天刚黑的时候我们回到了驻地。一路上我通过察言观色发现,韩诗倩和楚宁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交易,而且在他们俩的阴谋中,我似乎就在危险的中央。
晚上的时候,依然是我和楚宁睡一间屋子。但是床板很大,我远远地在东,他远远地在西;我用一本书努力把他身上那种讨厌的香水味扇得远远的,还点了一只烟熏了半天,结果他爬在那一头的角落里开始咳嗽,很痛苦地说:“你得了吧,我已经半个月没洒香水了,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味道。”
“没办法,看见咸鱼总觉得腥,臭豆腐隔个瓶也觉得有味儿。我警告你啊,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许把腿伸过来。”
结果他打了一整夜的呼噜,可能是他太累了,我觉得自己和睡在猪圈里没有什么区别。
6 月 15 日 上班了。
我所谓的上班,就是在办公室里发呆。偶尔也有点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我做做,但是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发现,其实那些事情是可以完全不做的。前几天出去郊游,睡在很硬的床上两夜,结果导致我全身骨节酸痛,难以言喻地不舒服。
今天我拿着那块神秘出现的手表,双手僵硬地摊在僵硬的办公桌上用僵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它白亮但是僵硬的表壳和僵硬地静止在玻璃罩里僵硬的分针和时针。
我僵硬了不知道多久;结果发现外面又下雨了,那大颗大颗的水珠很浑浊。
这个手表是我买来送给别人的,结果那个别人又把它还回来了。
我想追问楚宁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不太好意思和他说话。我想让小华帮我打听,可是出去玩回来之后,她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我也不知道她那根筋搭错了,我妈妈说她现在是毕业综合症前期。她的工作没着落,又是一个好吃懒作的人,所以一定会很郁闷。我对我妈妈说说她还有一年才毕业,我妈妈如梦初醒,欣慰地拍着胸口说,我还以为她已经毕业了呢。
6 月 17 日
午睡的时候门铃响,一对似乎是我的亲戚的男人和女人大腹便便地出现。我惊慌失措地去找我妈妈;我妈妈问谁来了,我说我的表姐和她丑陋的老公。我妈白了一眼,告诫我,要叫表姐夫。我妈妈张罗她们进客厅里坐,我爸爸刚睡醒,朦胧地手扶门框问我,谁来了?我告诉他是我的表姐夫和他丑陋的老婆。
我妈妈把我们家冰箱里快要腐烂的水果都拿出来洗了;于是我们两家人就隔着桌子聊天。我在想,他俩生下的小孩会是什么样的,他们夫妻俩亲密地依偎在沙发里,真的就像魔兽争霸 III 里的双头兽人。
6 月 19 日
今天看了一个老电影,莎朗斯通主演的本能。
看完之后,我决定学英语,并决心在明年这个时候通过四级。
以后楚宁谁的在我面前再胡说八道,我也可以一脸无辜装作毫不在乎地评论几句英语出来,轻描淡写中吓死他们。而且我觉得我的工作时间和工作时间特别适合看书学习。于是我极其不明智地在午休时间冲到了街对面的新华书店买了如下书籍:《从零开始成人英语速成》,《大学英语四级词汇辅导与试题精选》和配了八盘磁带的《标准美语手册》。
下午的时候,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女大学生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学英语看书听磁带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我想通过某种考试,那么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去上一个辅导班。几百元钱虽然不见得能学到东西,可是的确是对拿证书和做题目大有裨益。
下班的时候呢,我就在大街的电线杆子和围墙上欣赏广告。在众多的治疗淋病梅毒搬家公司男女公关招聘中我很轻易地就发现了各种各样的辅导班,英语四六级尤其之多,我抄了几个电话号码之后悄然溜走。
晚上的新闻里还在讲楚宁爸爸的案子,女播音员用一种大快人心的语气宣布我市反腐倡廉取得了多么大的成绩。我隔着门听见我爸爸和妈妈小声议论,楚宁的妈妈在卖房子。我本来想进去对他们说我要考英语四级,可是想了想小华知道我的企图之后脸上那种必然的嘲笑,于是咬紧牙关,还是决定几个月之后给他们一个巨大的震撼。
6 月 20 日
在震撼别人之前,首先要加强自己的防震能力。
我望着新买来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书,不知道是它们在看我,还是我在看它们。
韩诗倩给我写了很多 Email, 约我喝咖啡。我说我不喜欢喝咖啡,于是她又写信说请我吃火锅,我说最近拉肚子,她说等我拉好了再吃。我说反正也要拉出去,不如不吃。可能是我的话太粗俗了,她再没回复。
我觉得她可能是看上我了,一定是的。我虽然不是那种外表很英俊的男生,但是我有一种很变态的气质,能让那些高傲但是有文化的女人欲罢不能,我的中专语文老师就是最好的下场。
下午的时候工会文艺节目排练,我是主持人,参加报幕彩排。我们科室主任和科室里年纪最大的女同志表演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选段,他们俩为了取得第一名,特意去借了宽袍大袖的戏服,还画了一脸水粉油彩。说实话,如果不事先告诉我他们俩是在唱戏,我真的以为这对活宝是在演一个古装武打片,男的是中年危机被糖尿病困扰的杨过,女的是已经生育三儿两女目前怀着第六胎的小龙女。
6 月 21 日 天好热啊。
我参加了一个英语四级辅导班;我报名其实有点晚,去的时候课程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了;但是他们只收了我一半的价钱,我觉得挺划算的。那个老师是个有东北口音的男生,似乎比我年纪还小,第一堂课上我就看见他牛仔裤的拉链开了,我想提醒他,可是那么多人,我终究没好意思。他写字有一个特点,左边高右边低,一行字下下来我眼睛都花了。他讲的是动词的非谓语形式,他说话的声音好大啊,整间屋子里嗡嗡地在响,震耳欲聋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一边喝农夫果园一边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一下。我举手了,我问他什么是谓语,他一边咽着那黄澄澄的液体一边瞪我。约五分钟之后,他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很诚恳地告诉他我不会。然后他分别用了以卵击石,螳臂挡车,飞蛾扑火,蚍蚨撼树等成语来概括我目前参加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的状况;然后我又问他,以我目前的程度,要学习多久才能通过四级,他告诉我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
我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骂他你跩什么啊跩。
下了课之后天已经很晚了,有了点凉风;我发现我和那个讨厌的英语老师坐一班车。他在前面根本没看见我,塞着耳机,看起来很颓唐地依在很脏的车窗上;说真的,他不再张牙舞爪的时候,看起来很算文静,在后来我发现他没买票,售票员走过他旁边的时候,他装没反应,睡着了一样。售票员回座位之后,他马上拿起手机笑嘻嘻地发短信。这种人。
我走进胡同的时候,发现楚宁蹲在他姥姥家老房子的门洞口,好像是在呕吐。当我上到二楼的时候,从窗子一眼瞥过去,发现他的脑袋已经栽在地上了。我冷哼了一声,打开门,想告诉小华,你的心上人喝醉了摔倒在门口了,你快去趁机迷奸他。结果发现小华最近期末考试住在学校里,我妈妈在瑜伽冥想中——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吵醒她,我小学的生物老师说,冬眠中的熊一但发作起来……爸爸在卫生间里,桌上的报纸都不见了,看样子没个半小时他不会出来的。
我洗了一把脸,漠不做声地把书丢在床上。开始拿出我的男士滋养面膜来,慢慢地抹在脸上,镜子里我的脸色在黑色的空间里渐渐变形。我仿佛看见有一个人,很像我梦中的公车上遇见的男孩,他恼火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他好像张开嘴对我说:
“你不能这样,赵爱林,即便你恨他,你也不能这样。”
“你是一个宽宏大量的,有爱心的人,你不能看着他不管。”
我把那墨绿色的泥均匀地涂满了脸部每一处之后,不耐烦地摹仿着今天英语四级辅导班里那个老师的声音说:“ Ok,Ok.”
“嗯,这样才是好孩子。”
我愣愣地望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很轻声很小声地问;“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其实我知道镜子里的史莱克就是我自己。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要不要去把楚宁从门口的水坑里拉出来,而是在于我是不是要把这昂贵的面膜洗掉之后再出去, 588 元才一小支呢,敷在脸上要半个小时才能充分吸收,就这么洗掉了太浪费了。
管他呢,外面天很黑了,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我想我这么出去也不会有人看到的吧。而且我觉得我脸上的这层泥可以给我一种安全感,尤其是面对楚宁的时候,我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我有一丝一毫关心他的样子。是的,我不能。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我看见妈妈如同一尊佛像一样摆着姿势静坐在地毯中,温柔的月光洒在窗台和桌椅上,还有她慈祥的脸上,我们家的菊花开着,窗帘被风轻轻掠起,隐隐约约中只有我爸爸大便的声音。这真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我想。
我推开门,下了楼,低着脑袋作贼一样溜到了楚宁倒地的地方,奇怪,他的人没了。
“他爬回家了?”我挠着头思索着。
我举目四望,黑漆漆的楼道和水泥墙,水沟旁边……呀,真恶心,呕吐物。我皱着眉头朝前走,发现了一只皮鞋,这一看就是很高级的皮鞋,鞋底上有很恐怖的花纹,我一脚把那皮鞋也踢进了旁边的水沟。再往前走,我就在灰暗的路灯下看见楚宁依在垃圾箱旁,不知道是蹲是坐,蜷缩一团,两只手在地上抓着什么东西。哈哈哈,一定是想上楼开门,钥匙掉了,活该,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衰啊,哈哈哈。
在他身后细微的月光中地下一串亮闪闪的小东西,我心里一声鬼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脚踩住他的钥匙。他好像听见了我的脚步,神色恍惚地转过头来,旁边的二楼人家的卧室里有一缕幽暗的台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楚宁的眼睛先是睁得很大,努力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他的喉咙动了动,再然后他翻了一个白眼,再再然后他就直接朝后面的地上仰了过去。看那样子,是昏了。
“不是吧……好像见了鬼一样。”我皱着眉头,蹒跚着脚步走过去。扇着鼻子说:“真是作死啊,喝这么多酒。”
我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摸了摸他的鼻孔,还有气,呼吸似乎还顺畅。……现在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用周围垃圾箱里的纸壳和报纸把他全身覆盖起来,这是我对他的友谊所能表现出来最恰当的关怀了,至少我没有见死不救;还有一种就是把他的尸体,不,他的身体拖回他家里去,他的体重至少有一百五十斤,喝醉之后的人似乎还有附加重量。我还是倾向前一种考虑,于是我朝周围的垃圾箱里撒目起来……
漫长的四十分钟之后,我连拉带扯地把楚宁拖进了他的卧室。
因为平时太缺乏锻炼,我的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小腿肚子在跳舞。我把他往床上一扔之后,整个人累得也喘不上气来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的屋子乱极了,很多吃剩的一次性饭盒和饮料罐子丢了满天满地。我无奈地爬起来,却看见他的床底西有一本花花绿绿带着肉色的杂志。
我好奇地把那本厚厚的杂志拿起来,封面是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美国鬼子,中间关键部位用一只奇怪的水果遮住了。我的脸又红又涨,我顺手翻开一页,我的妈呀……
“禽兽,禽兽,竟然看这么无耻的东西!”我用手指了指睡梦中的楚宁,然后用我严厉的极具批判力的眼光继续审查这荒淫的杂志,五分钟过去了,我几乎被里面惊人的黄色情景震撼得魂飞魄散了。我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一下,然后讯速地趴下来,在他的床底下又翻出了至少一打这种裸男杂志。
“我就知道你这个变态在家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这么恶心,这么淫乱……我要拿回家去仔细地批判一下,掌握你下流无耻的第一手证据!”我义愤填膺地说道。然后我快速的流览了一下,挑了一些看起来人很多某些特写也很大的杂志,塞在怀里,把剩下的杂志踢了回去,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逃回了家。
临进门的时候,二楼的老太太在楼道里扫垃圾,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笑了笑。
6 月 24 日 热。
我在想,为什么同样都是太阳底下的世界;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就有这么毒害人心的杂志呢。我在三天里抱着批判的态度和审视的情绪仔细废寝忘食地钻研了那三本黄色杂志,体会着资本主义的腐朽和堕落是多么的蛊惑人心。万恶的社会啊,吃人的社会啊,残害了多少健康的青年啊!!
楚宁这只披着人皮的狼,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这些害人的杂志都清理过来。
二楼的老太太突发心脏病死了。很突然,我也感叹人生无常。
6 月 25 日
职工文艺汇演第二次排练,我们主任问我这几天是不是看英语看得太用功,眼圈都黑了。我很诚实地告诉他,是的,我最近是看了很多英语读物。
排练结束之后离下班还有一点时间,我实在是累了,就趴在桌子上枕着我的大学英语四级睡觉,昏沉沉地一下几个小时就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我的口水渗透了好几页纸。办公室里只剩下那个丑陋的大学生在用国家资源上网,用 QQ 在聊天,时不时地咧开嘴在偷偷地笑,吃得一嘴巧克力花生渣子,看她那个开心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坐公车回家,中间三站的时候,我竟然看见我的大舅母夹了一只花里呼哨的大包上来。这个三姑六婆中的三姑六婆肯定是到我家里来的,我看见她一上车马上就低下头,把我的脑袋塞在车座后面,我可不能要她看见我,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用她那树桩般粗壮的胳膊勒着我的腰,然后狠不得撬开我原本就脆弱的脑袋,从我家厕所里的瓷砖打听到天花板上的裂缝;然后把她们厂子里的会计到她同学的表妹的外甥女小红小丽小英小惠小燕小甜甜艳菊桂枝秀梅淑琴爱芳麦当娜都给我介绍一遍。她可能不知道我们国家首都在哪里政协主席是谁,但是她对她全部的亲戚朋友的生辰八字工资收入腰围尺寸祖宗八代的荣辱历史了如指掌。她一生的最大兴趣和全部生活价值就是让没有结婚的人结婚,让结婚的人离婚……哦,这半年来她增添了一个新兴趣,那就是用手机讲电话,现代通讯科技的发展和他老公在电信局里的职位的提高,使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掌握第一手小道消息和评论社会现象。
“小林她妈,我在车上啦,马上就到你家了,我在同学家吃过了,不过再去吃一点也没问题。你知道油涨价了么?什么,鸡蛋也涨价了?啊呀,小林他妈,你猜我看见什么了,这年头的小孩啊,太没教养了,我就在公车上,就在我对面,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又搂又抱,还在亲嘴呢……”
我怜悯地探了探头,斜眼看对面正在亲吻的两个少年,我舅母没夸张,是两个小孩,大概也就是初中生。一个平头的小男孩,挺精神的,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挺漂亮的;共同的特点就是年轻,可以那样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地在公车上结吻。
我溜到车的后门,随便找了一站就下来了,我有极其充分的理由不回家吃饭了。今天天气还好,我决定溜哒到至少十一点以后才回去。
下班时间,街道上人很多,天似乎又要黑了,隐隐约约的街灯照在我的脸上。公车上结吻的小孩,在我脑海中留下很长的影子。我想起我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不要吧,这么多人,大街上啊!”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们。”
“警察会来抓我们的。”
“……”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突然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睛。我想起一种比开颅手术刀还要深入我身体的感觉,我曾经拥有过的感觉,两个人的感觉。
他是谁,他在哪里。我又是谁,我又在哪里。
我那些丢失的感觉,楚宁一定知道,那块手表,那个声音,我在梦中和黑暗中看见的影子,指引我向什么样的答案?
6 月 27 日 楚宁的爸爸判了十五年。
我们一家在吃早饭的时候争论,如果把我爸爸关进监狱里去十五年,可以换来在高级住宅区的房子,并可以把我和小华送去美国读书的机会,及多年来在工商税务医疗交通各方面的便利,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结果我爸爸很生气,只吃了两个馒头就去上班了。
小华考完试之后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她对我莫名其妙的丑视和警惕也放松了一大半,她自己想不起来的时候也会主动和我说话。
星期天的电视节目一点都不好看,我坐在地板上修理脚趾甲,挖鼻屎;小华坐在沙发上染脚趾甲,剪鼻毛。我妈妈放在桌子上的西瓜她只吃了一小块,看得出来她是准备留给我吃,她也是准备和我说话的。
果然没多久她就沉不住气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英语学得怎么样啊?”
“补习班的老师长得很帅。”我逗她。
她冷笑了一下,竟然对我说:“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喜欢的类型是你永远不可能达到的酒井法子那种,这种类型的女孩子目前已经灭绝了。”我烦躁地用摇控器换着频道。
“嘿嘿……赵爱林,你收起你那一套吧,你的秘密已经被我发现了。”小华娇艳地狞笑着。我慌了,也很愤怒,却很笨拙地搪塞道:“那些杂志不是我的!”
“啊?”她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看我:“什么杂志啊?”
我看她无知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我缴获的那些杂志,谢天谢地;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我把脸一抹,很正直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华看着我,没有生气,相反,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水汪汪的,就像少女漫画里可以闪星星的两大砣,她一只手举起来她用来刷彩油的小刷子,详装纯情地望着我家屋顶说:“哥哥,你知道么,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我有些难过,可是楚宁对我讲了你的事情之后,我突然觉得你很伟大。”
“哼,是楚宁伟大吧。他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二十年来我在你心目中的渺小形象,真厉害。”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一个傻吃傻睡的人,混混噩噩地虚渡着你的青春……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什么她没再说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妈妈突然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说:“小林,楚宁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问你,你借他的杂志看完了没?看完了就还给他。什么杂志啊?”
我心里国骂了几句,保持冷静地回答道:“一些英文杂志。”
“英文?你看得懂英文么?”我妈妈欣慰地笑着。
“你和楚宁说话了么?”小华饶有兴趣地问。
我妈妈坐到我身边,叹息了一声,似乎在说给我听:“你们俩以后要多照顾一下楚宁,你们也知道……他家里出了那事儿……摊谁身上也不好过,尤其这是很关于面子的事情,你们以后说话要注意一点,不要伤害到楚宁的自尊心。他家里现在卖了房子在打官司,她妈妈也因为纪律问题被单位丢在家里,好像说高血压上来,也病倒了。咱们俩家那么多年的交情,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一下……”
我啃了一大口西瓜说:“这好办,把小华嫁给他家当童养媳好了。”
我妈妈善解人意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我说:“可惜她什么都不会干啊。”
赵爱华目露凶光地说:“妈,你不用担心,咱们家两个孩子,总有一个会去当童养媳的。”
6 月 29 日 庆七一职工文艺汇演
今天闯祸了。
我和女主持人搭档报幕配合得还算不错,前几个节目的串场词我们按部就班四平八稳地歌颂了祖国的大好形势国家安定团结的政治经济局面和我们单位良好的效益。中间我喝了一口凉水,也不知道我自己都在想什么,我看着我们主任和老妇女两个人穿着戏装一脸红白粉可能是受了惊吓,走到台前的时候,我在耀眼的灯光下很自然地说了一句:
“下面请大家欣赏王主任和于干事合作表演的越剧《金瓶梅》选段……”
下面马上就响起了空前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挑衅的口哨。我开始还以为是两名演员群众基础好,大家在鼓励他们,走回后台女主持就问我,你疯啦?
不过他们演出的效果很好,下面掌声不断。
6 月 30 日 我爸爸的生日,所有人都忘记了。
小华放假了;她说她要在这个暑假里找一份工作,积累点社会经验,赚点下学期的化妆品钱。我爸爸开玩笑说,她终于结束寄生虫的生活了;我在旁边鼓掌,结果小华冷笑着说,她是寄生在家庭里,而我是寄生在社会上。
结果晚上的时候我大舅母带了一个女的到我家来;我妈妈的脸上带着不怎么满意的笑容迎接了她们。我想尽一切办法想回避这种突击相亲,结果我那个超级厉害的舅妈在厕所门口堵住了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还是处女哦!“然后捂着嘴带着你明白我什么都不说了的那种笑离开。我浑身都觉得发冷,我只说了两句话,就趁他们不注意溜出了家门;反正我妈也没做什么好饭,我就在街道里瞎转了几圈,在一家拉面馆门口坐了下来,要了一碗牛肉面。
刚吃了两口,我听见楚宁的声音:“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呢?”
我一抬头,看见一张憔悴消瘦的脸;他穿的很正式,西装里面的衬衫上黑黑的一层汗。
“我大舅妈拐卖人口来我家了,突击相亲,你知道的。”
“是处女么?”他笑着说,嘴巴歪得厉害。
我对这个社会有点绝望了;我瞪了他一眼。他很不要脸地说:“小林,请我吃一碗面吧。我身上没有零钱了。我只有一百元,三块钱让老板找零,我有点不好意思呢。”
“哦,六块钱你就好意思了吧。”我把我的碗在他面前举了举。
“真小气。”他撅起嘴来。然后贼里贼气地低下头来小声地说:“我的杂志好看吧。”
我早就料到了他会提这个事情,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斜眼反问道:“什么?”
“装蒜。”他用方便筷子敲我的脑袋,很轻,他知道我那里是有裂缝的。
“其实杂志没什么好看,我家里还有片子的,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疯狂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小林,我想告诉你——”他喉咙里动了动。他好像要对我宣布什么事情。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我听见了我爸爸的声音。然后我看见小华染得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手指在我的桌子前面敲打着。楚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你们俩怎么也跑出来啦?”我其实知道原因,我就是强调一下。
“我们都受不了大舅妈了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吵不过,我就不信还躲不过么?”小华和我爸爸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们说。我爸看见楚宁,一把把他拉过来,用那种极其虚伪的长辈的嘴脸开始盘问他的工作他的生活还说他瘦了要注意身体健康,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赵叔说。楚宁眨巴着眼睛很纯情地看着我爸爸和小华,又把他那种好孩子优秀少先队员的样子摆出来,我真想掀起我的碗把残汤剩水都泼倒他的大脸上去。
“楚宁啊,听说你换了工作了,现在在哪里高就啊?”我爸爸假仁假义地问。
“一家国企,媒体部门。”
“不错,不错,具体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正经事了,不过这个单位挺有钱有势力的,节目没人看收视率也有百分之九十几,广告效益特别好。”楚宁谦虚地说。
“你进中央电视台啦?”小华激动地摇着筷子。
楚宁的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凄惨地说:“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不过呢……”
突然楚宁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票,慢条斯理地说:“小林,小华,我们单位发了几张一个什么文艺晚会录影的看台票,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小华眼尖,一把就抢过来,兴奋地喊着:“呀,呀,呀,呀!”
“什么晚会啊?”我爸爸羡慕地拉长了脖子。
“还是那首歌”楚宁略带几分炫耀地说。
我飞速地拉动筷子,把最后几口面条也吞下去,猛地灌了几口肉汤,用袖子抹抹嘴说:“我不去,你们和我爸去吧。”
“还是那首歌!多有名的节目啊!可以看见很多有名的歌星呢!”小华哇哇大叫。
“谁?看什么啊?五音不全的秃子还是男扮女装的傻子?那种节目就是一大群人在乌七妈黑的场子里摇荧光棒在导演的指挥下鼓掌,隔个几分钟出来一个全国人民都讨厌的家伙抖着破锣嗓子干嚎几声,最后再赶出来一批八百年前的老头老太太亮亮相挣点治疗脑血栓的钱,我才不去呢,我宁愿在家里打游戏机。我脑袋疼,经不起那种噪音震中。”说完我就要走。
“你回家啊?”我爸苦闷地问我,打破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出一生谦虚谨慎老实忠厚的他怎么会生出我这种立场古怪说话恶毒的儿子。
“你们觉得我敢回家么?”我撅起嘴。
“对了,小林,你大舅妈给你带来的那个还是处女呢!”我爸爸报以期望地告诉我。
“是啊是啊,处女呢!”小华也敲着碗说。
我回过头,绝望地看着桌子前面端着面碗的三个小市民,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
落叶篇
??? 月 ??? 日
操场上的广播里传来了公鸭嗓女人的声音:“请参加初中组男子四乘四接力的运动员马上到检录处检录。”
我发现我自己穿着超级可爱的小背心和短裤,胸口上有三个号码: 109 。肥胖的小华被我爸爸抗着兴奋地拿着小花棒在人群中挥舞着:“哥哥要去赛跑啦,哥哥要去赛跑啦,哦哦,哥哥要摔倒啦……”
“闭嘴啊你!”我老大不情愿地白了她一眼,心里很恼火。我们中学四个人里,倪克松跑第一棒,运动天才罗宸跑二棒,我跑第三棒……楚宁跑第四棒!老师明显是偏袒他,因为我们四个人的实力在这个项目上是压倒性的。但是楚宁可以去冲刺,可以穿过那道终点线,鲜花和掌声都是他的。
楚宁跟在我后面,笑嘻嘻的。他那过早发育的大腿上都是毛,我恶心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枪声响了,少年宫运动场周围的大小崽子及其父母们都兴奋地喊叫起来,敲锣打鼓地吵做一团。倪克松遥遥领先地跑出去了,我站在圈边的侧道上心里嘀咕:“喊什么啊,看你们那副窝囊相,冠军一定是我们的啊。”
我知道这又是我的梦,我知道我们最后跑了第一名。
罗宸把接力帮塞给了我,炎炎的夏日中,我撒开腿朝着跑道的前方过去。
绕了一半圈之后,我看见前面半蹲的楚宁,他有点紧张,当他看见我冲过来的时候,站直了身子,斜着伸出了手。他的脸上是胜利的微笑,他向我伸出了手,背上的号码牌在阳光下闪耀着……
7 月 15 日
我第一次手术遗留下来的问题在两周前发作了,脑部留下的积血块压迫了我的某一条神经。我在家里帮我妈妈缠毛线的时候突然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
5 天之后。
整整一个多星期我又被从病房到手术室再到那个太空舱里周旋了几次。我们全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我怀疑我一定是到了不可挽救的局面了,他们一定隐瞒着我的病情。因为他们各个都带着一般癌症晚期或者其它什么绝症的病人家属特有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们不让我照镜子。我的头上又缠了阿拉伯头巾。
7 月 19 日我的遗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决定以备万一,立一份遗嘱:
我的全部存款留给我亲爱的妈妈。请从其中拿出五百元做为赵爱华结婚时候的红包。
我的全部衣服留给我亲爱的爸爸。火化我的时候我要求裸体。
我的全部唱片游戏碟漫画书一件都不留给赵爱华,对,没看错,一件都不留给她。我活着的时候不许她碰,死了之后也不许她碰;如果违背我的这个意志,我的诅咒会留在家里形成强烈的怨咒,赵爱华不信你就试试。
我没有吃完的巧克力和糖果可以留给赵爱华。
如果可能的话,请把我的骨灰搀在陶土里,制做成一个可爱的娃娃。你们在吃饭的时候请把它放在我常坐的位置上,如果吃的是腌鱼或者韭菜馅饺子的话就请不要放了。
7 月 22 日
又动了一次手术,在进手术室之前我拜托来稳定我情绪的主刀大夫,可不可以顺便把一套大学英语四级语法和词汇手册也装进我的脑袋里去。这个庸医以生理学上的不可能拒绝了我的要求。然后我又求他顺便给我开成双眼皮,他笑得很厉害,他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可以试试。
7 月 26 日
我做了一个恶梦。
一道蓝色的闪电撕破乌云密布的天空,击在一个导电的铁针上。我全身缠着铁链子,被紧紧捆在一个大大的石台上。楚宁穿了一件黑色的有些破烂的西装,脸色发青,手里拿着很多钳子恶狠狠地笑着,小华变成了一个驼背的矮子,爆炸头,手里拿着一根烧红了的铁棍在我身边笑嘻嘻地走来走去。他们俩在我的头上敲敲打打,然后小华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大的电闸门那里拉下了开关,电流贯穿了我的全身,我挣脱了铁链子,从台子上掉了下来。
我变成了一个巨人,胳膊腿都惊人地粗,他们俩抬来一个大镜子给我看,镜子里的我的脑袋几乎是长方形的,脑门上有一道黑黑的缝合线。我疯狂地拍着胸口,吼叫起来。吼了半天我突然觉得,我为什么要吼,我又不是猩猩,即便是吼叫,为什么要拍胸口。
7 月 30 日
我们全家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阅读了我的遗嘱。然后三个人围着我骂了我一个小时。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我应该是没事了。小华尤其疯狂,她绿着脸用极其不屑的口吻说,我那些破烂她以后看都不要看。
下午的时候我爸爸极其不耐烦地用轮椅推着我在医院的花园里乱逛,他一边打手机一边遛狗一样把我支来支去。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发现季节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花园里的柳树叶子浓密极了,知了的叫声比我爸手机的铃声还讨厌。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他说还要观察一星期,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问我:“小林,你是不是觉得你老爸很年青很帅啊。”
我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你说你要把你所有的衣服留给我……看来你是觉得你爸我也是可以打扮得像年青人一样的……你记得么,那次咱俩一起去理发,剃头的师傅说咱俩像兄弟俩呢。”我爸爸恬不知耻地望着天空说。
“是啊是啊,他还说其实我像哥哥你像弟弟呢。”
“小林啊,你昏迷那几天,楚宁一直都陪着我和你妈呢……楚宁真是个好孩子……对了,他好像又要回美国了,他说在国内没有他合适的工作,他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那天和他一起来看你的还有一个女的,好像是他的女朋友,你认识么?”
“是不是叫韩诗倩啊,胸特大那个。”
“是……”
“哈哈,那才不是他女朋友呢,那是楚宁的奶妈。”我恶毒地笑了起来。
“可惜咱家小华不成材,我倒是觉得楚宁对小华挺有意思的。”我爸爸试探道。
“爸,你想想楚宁他妈,那个现代地主婆……我小的时候看西游记的书的时候,脑海里白骨精的样子都是照着他妈来的,他妈那个刁钻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好吃懒做的小华嫁进了他家,还有好日子过么?”
8 月 2 日 夏日里的玫瑰
第二次住院近一个月,我变胖了。
我的床前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一大束娇艳鲜红的玫瑰花,小护士来给我换药的时候嫉妒地望着我,我很难为情,我又不是小女孩,这也不是情人节什么的,谁给我这么变态的东西呢?
我妈中午的时候来看了我一眼,就急急忙忙地去练跳舞了。
小华趾高气扬地带来了一个似乎比她还矮一点俊俏的小伙,蓝格子背心,浓眉大眼,很乖巧的样子。我刚想问这么好的货色你哪里偷来的,她嗲死人不偿命地对我说:“这是楚宁的表弟,考上研究生了,我们俩一见如故,我比他大一个月,所以现在我是她新认的姐姐,以后我罩着了。”
那个小孩很有礼貌地对我打招呼,闲坐了一会儿,小华拿了我两个苹果走了。
然后整个寂寞的下午我就面对这那一大团子玫瑰花发呆,刚想睡觉,耳边就响起了轰炸机的声音,三只大黄蜂从没有关好的窗户缝里飞进来采蜜了。对床的阿姨抄起一本杂志来开始赶,追着打了半天才安静。最后我拿起丢在我旁边的那本杂志开始看,这是一本如果我不是下不了床死都不会瞄一眼的女性情感类杂志,不过闲得放屁都想拐个弯的我实在没有别的消遣,只好把它当笑话来看了。
第一篇《现代慰安妇身陷淫窟三年血泪史》,活该,我看了一下标题就翻过去了。
第二篇《寂寞的深夜男人最想对女人说些什么》,我终于发现有比我的大脑更需要开刀的人了,翻。
第三篇《换妻——人伦悲哀与道德挣扎》,……翻。
第四篇……翻,第五篇……翻,子宫肌瘤处女膜修补广告……翻,第六篇《当你遇见爱人的爱人》作者:诗倩……翻。不对,诗倩?韩诗倩?翻回来……
“我和江(化名)是在大学里的一次舞会上相遇的,我为他……”这篇文章大约四五千字,整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个部分作者直接描述了男主角的完美,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女主角我也不差,两个人在读大学的时候眉来眼去直到花前月下的基本过程。第二部分讲述了二人初尝禁果甜蜜与快感——我觉得虚构的成分很大,是作者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硬编造进去的,她用了很多老套寒酸的词汇来晦饰男性生殖器官,但毫不吝啬地描绘了自己雄壮的胸部——没错了,肯定是韩诗倩写的了。第三部分讲述了二人毕业之后作者用女性的第六感发现她和男主角有神秘的第三者介入,两个人之间再没有肉体的关系让她觉得绝望;后来男主角突然移民美国读书,半年之后染上了肺炎,女主角跨越千山万水来美国探望他,最后男主角还是死掉了。
第四个部分我就觉得有点恐怖了,女主角带着对男主角强烈的爱为他清理遗物,发现了很多男主角和别人亲密的合照,并从朋友那里了解到,男主角的秘密爱人也在国内。女主角为了解释自己心里的遗憾,在朋友的帮助下回国找到了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因为一场以外摔坏了脑袋,丧失了记忆……然后就是请看下一期。
“哈哈哈……这也太电视剧了吧,真能编。”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好笑。”我丢下了杂志,躺在床上,看着那一朵朵灿烂得谄媚的红玫瑰花。
五分钟之后从床铺下面翻出我藏着的手机,拨了号,接通之后吼叫到:
“楚宁,我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我要你立刻到医院里来,如果你不来,我就会气死,死后化成强力的怨咒……”
“我在教你爸和你妈跳舞呢,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打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得意洋洋。
“我不管,你快点来,我有话要问你,顺便买一本…买一本,他妈的,这是什么鬼杂志…《城市风情》七月号下半期。”
“什么?”
“你给我死过来!”我要抓狂了。
“哦,那你等着吧。”
我挂了手机,觉得浑身发痒,我喘不上气来。难道说,我真的忘记了我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梦中的男孩子,难道就是我的爱人,他已经死了么?我真的失去了关于他的全部记忆,我心里面那个缺口,原来就是他么?
然而楚宁没有来,他发短信告诉我说,他突然加班,分明是撒谎。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8 月 5 日
我又没有头发了,我也厌烦了我对胡同里的小孩说去少林寺学武功。
楚宁没有来,楚宁的妈妈来了。
我想了想,大概有五六年没有和楚宁的妈妈有过正面接触了。楚宁的妈妈和我妈妈是所谓多年的战友;年轻有姿色的时候傍上了高官,一天比一天不可一世,之后我那单纯善良的妈才会和这么个老妖婆交朋友。哼哼,现在家里失势了,老公进去了,嚣张不起来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初中的时候,带着小华在胡同口里跳绳。楚宁和 Nike摇绳,结果她妈妈下班买菜回来,一把就扯走了楚宁,跳到半截的我一下子就被拌倒了,砸在小华身上,把小华吓得哇哇大哭。楚宁的妈妈白了我们俩一眼,数落楚宁说,几点了还不回家做作业,和这群的小孩在一起玩有什么出息。
不过我很小就能体会阶级隔阂的,我对她妈妈歧视我和小华不意外;但是我不能容忍两面三刀的人。当着我爸和我妈面的时候,这个白眼狼总是一副甜蜜蜜的样子,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知道她的目的就是在讨好我妈,她去打牌跳舞的时候可以把楚宁塞在我家里蹭饭吃。她还把楚宁穿过的旧衣服和鞋子送给我妈,我妈逼我穿那些人家不要的破烂;我是有自尊心的啊,每次我都大喊大叫假装发羊颠疯吐白沫来抗拒,每次都要折腾几个小时,真是累人。
她拿来了一篮子水果,面色苍白地坐在我面前。她老了,眼袋突出,胸部下垂,化了很浓的妆,像一个刚刚被鬼上过身的神婆。而我躺在她面前的床上,假装出很有教养的样子,头上又缠着白布,真的像是诈尸的亡魂。
“要多吃饭。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她教育我。
“谢谢,我知道啦,胡阿姨。”我嘴上说。心想:营养不要钱啊,你给我钱啊。
“生病不可怕,小林你要乐观一点。”
“我会的。谢谢。”心想:生病有你可怕么?
“平时要多加强体育锻炼,你和楚宁一起去跑跑步打打球什么的。”
“嗯,有空的吧。”心想:“我想练拳击,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宝贝儿子当沙袋借我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挽了一下头,用阴暗的忧伤的也是神秘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盯了我大概有五分钟,好像在对我施加什么诅咒一样。我浑身发冷,鸡皮疙瘩密集地掉在了医院的地板上。
“小林……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在心里记恨我……过去那些年,我总是挤兑你和你家小华……你胡阿姨我性子就是那么浮,狗眼看人低……小林你不要恨我……”
“胡阿姨,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啊。”我怀疑楚宁他妈精神受了刺激之后人真的不正常了。
我妈才旁边坐不住了,一把拉住她,宽慰她。然后我看见楚宁尴尬地站在病房外面,胡子拉茬,脸很黄,人瘦了一大圈,眼睛怪怪地看着我。
我使出比杀技,我喊头疼,我说我要睡觉。结果我妈就真的把他们一群人都赶出去了;留下小华在旁边。奇怪的是,她今天真的很安静,手里拿了一本书,叫作《躺在蔷薇花圃》,黑了眼圈在看。我纳闷了,我记得她高中时就不看这种言情书籍了,我恐吓过她,看这种小说会伤害人的大脑,越看越弱智,而且这些书都是嫁不出去的丑女人写的,这样的书上面会附加那些老处女们的怨念,看书的人也会遭到诅咒,会和她们有相同的悲惨命运。看她读的津津有味的样子,似乎真的对自己的前途不抱太大希望了。
我再一斜眼,原来她背了一个包,椅子上面还叠了好几本。《淹死在加勒比海》,《苗疆奇情之野狼配野郎》……我一点都不想睡觉,于是挑衅她。
“小华,你减肥很有效果呢。”
“嗯哼。”她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你看的这都是些什么书啊,给我一本看看呗。”
“不行。”她把身子转过去了。
“那你回家去吧,知道你在这里也很难受,我一个人没事的。”
“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等锋锋,他在动近视眼手术呢,一个小时之后就完事了,然后他陪我去买衣服。”她得意洋洋地说。
“楚宁的表弟?”
“嗯哼。”
“啊……你看上人家啦?”我讥笑道。
“他看上我了。”小华转过来,横眉冷笑。
“怎么可能?”我大叫。
小华眯着眼睛看着我,突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或许是因为咱俩都有一种奇怪的血型,所以特别吸引他们家的人。对了,韩姐让我把这本书给你看。”她从她身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印刷包装看起来特别花花绿绿的书丢给我。
耽美纯爱系列之《黑色记忆的断想》。
“天啊,小华,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我也上过几年网,知道现在女性意淫男性的几种方法。我家小华或许无甚姿色智商不高,但是也没有必要沦落到去读这种谎淫幼稚的东西的地步吧。
小华被我脸上惊恐绝望的表情吓到了,犹豫了一小会儿说:“干什么啊,我就是随便看看……至少我还没有堕落到加入露西佛俱乐部的地步。这本书是韩姐写的,她知道你看了她的杂志了……但是她觉得这个更有说服力。”
“说服力?如果垃圾有说服力的话,街上的清洁工各个都可以当律师了。我这才昏迷了几天那,你就看这些黄色的东西……信不信我告诉咱妈,打得咱姥姥都认不出你来?”
小华岿然不动,淡淡地说:“信不信我把你床板底下面的杂志给妈妈看,你觉得姥姥会认不出咱俩谁?”
“好,那我现在看书了。”我拿起了《黑色记忆的断想》。
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就是:高子傲第一眼看见王嶙轩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爱上他。
“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管不了自己,为什么假纯情的小说一定给主人公起这么做作的名字呢。
直到晚上我都在哈哈大笑中看完了这个色情故事。
???月???日
屋顶的电风扇转啊转啊,搅拌了不亮的灯泡,把那微弱的光芒在屋子里抛来抛去。墙壁上一道暗一道亮,我什么都没有穿,光着身子躺在凉席上;一个男孩子抓着我的手,靠在我旁边。他很瘦,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你走吧,然后把我忘掉吧。你到了美国之后,开始你新的生活吧……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不值什么钱,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戴在身上,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好了。”
我从床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银亮的手表,抓起男孩的手,轻轻地戴了上去。他举起手来,困惑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不会。”
“我不相信。”我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世界里飞来了一片金黄的叶子,飘啊飘啊,我伸出手去抓,叶子是竟然是无形的,我一碰到它,它竟然碎了,碎成很多很多的金黄的的小点。星星一样朝更黑更高的地方飞走了。
我听见了小华的声音:“哥,你要坚持住啊,你不能死,火影忍者还有很长才播完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做恶梦了,据说梦里是闻不到味道的,可是我又觉得自己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又被无影灯照在了脸上。
远处的星星又落了下来,那是无数片金黄闪烁的叶子,我在这缤纷的落叶中游着,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前面又出现了那个我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是谁的男孩子,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赵爱林,你回去吧,你还有很多牵挂留在那里。
我问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笑了,他把手上的那块表拿了下来,他还是不说话,他调整了表上的指针,我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三点二十五分。
“小林,我走了。”他把手表放在我怀里。
“不要——”我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突然其来的悲愤,我喊了起来,大喊了起来;可是天上的落叶越来越多了,那个男孩被金黄色的叶子淹没融化,也变成了一片最耀眼的叶子,如同流星一样淹没在银河中一样远远地飞走了。
8 月 7 日 医院大冒险。
医院一直是恐怖片的热点场景,今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穿上了拖鞋,决定在明天出院之前在这种灵异的时刻畅游一番。
和我所呆的寂静的脑外科相比,肿瘤病房是最精彩刺激的地方,里面传来阵阵哀嚎和哭声。传染病区我是不要去的,好像也进不去;相反二楼的五官科在夜里什么人都没有,静悄悄地最可能闹鬼。
转了几圈,停尸房门口人来人往,一点气氛都没有;我扫兴地找了一个消防楼梯,坐下来,吸烟。对面的窗户里灯火通明,我不知道那里面是干什么的,隐隐约约很多人也等在门外,男的居多。
偷偷买来的烟抽起来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我旁边,带着夏天夜里露水的味道,从我手里夺过烟包,拿了一只出来。
“你看了韩诗倩写的书了么?”楚宁小心翼翼地问我。
“看了。”
“你都想起来了么?”
“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了阿江,他请我吃面条,带我去酒吧玩,我们在公园的草坪上做爱。他带我去宁夏老家旅行,告诉我他有一个要结婚的女朋友?”我很平静地说。
“……挺清楚的么。”
我摇摇头,“想起了很多,可是……可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没有出现。”
楚宁困惑地问我:“你恨我对吧。那个时候我很脆弱,阿江心里也很矛盾……你知道,男人就是一种没有大脑的动物,有的时候,……”
我想起了那些事情 …… 荒唐的事情 :
我在血红色的蜡烛光中,把所有我和阿江的照片,浇上白酒,在一个铁桶里一张张地烧着。我的心口在一点点地撕裂;那些白酒被我喝下去的远远要比我倒出去的多。
然后我慢慢地收拾其它东西,我所有和阿江有关的物品都装起来,他的衣服,他给我的各种小东西,塞进了一个大塑料袋;我的眼泪像雨一样。我用绳子把那个袋子捆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坐在我的写字台上抽烟。
后来天慢慢黑了;我没有力气地爬在桌子上,听到门铃响,我无精打彩地去开门。门开了,楚宁站在门口,没等他说话,我怒火滔天中一拳打中了他的脖子。他痛苦地撞在门板上,我跑进了我自己的卧室,反锁了门,楚宁努力地敲着门,我说你滚,你滚蛋,我不认识你,你也不是我的朋友,从来也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了。
楚宁带着一丝哭腔,好象把脸贴在门上,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我厌恶地倒退着。脑海里都是他和阿江两个人赤裸的身体,在床上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我觉得我的精神世界倒塌了。我愣愣地站在我的窗台边上,什么话也不说,楚宁好像在门外站了很久,我听见了关门声,知道他可能走了。我拿起我桌子上的一个闹钟,恼火地准备站在阳台上,等他出现在下面的时候丢下去砸他;可是阳台的栏杆有一部分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伸出半个身子来,翘着头恶狠狠地张望着。
可是我看见楚宁走到下面的小街便利店门口,进去不知道买了什么东西,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又伸出半条腿来压在栏杆上,举起周手里的铁皮闹钟准备瞄准,我要用这小规模杀伤性武器砸他,以泄我心头之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手抓空了,铁栏杆向前倾斜,我的身子朝下面栽了下去,糟糕,我掉下去了,下面是辆黑漆漆的车!落地的瞬间,我听见我手里闹钟的滴答声……
对面的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哭声,婴儿的哭声,刚刚出生落地婴儿的哭声。
这哭声把我从回想中拉了回来:我苦恼地摇摇头说:
“我是很恨你,可是我恨你不是因为你和阿江上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憎恨你,但是这件事不是那个原因,绝对不是。”
“你在安慰我么?”楚宁怀疑地盯着我看。
“这么晚了你跑到医院里来干什么?”我更加怀疑地看着他。
“公司加班很晚,我顺便路过。”
“是不是真的啊。”
他手里的烟抽了两口就烧光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快停了指针的手表,停在三点十五分的手表,神情暗淡地说: “
阿江一直是爱你的,他临……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他说这是你送给他的,你攒了好久的钱买给他的。他也想把这个留着当纪念,可是他说他对不起你……他让我帮他做两件事情……这是其中之一。第一件事情,我终于替他办到了,第二件,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 还有什么事情? ”
“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你现在不想听的。 ”
“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现在不说,那以后也不用说了。 ”
“这里不许抽烟!你们是干什么的啊!”一个护士手里拿着一个满满的尿盆浑身骚哄哄地出现在走廊口,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们。好像我们不走她就会把手里那被生命放弃的液体朝我们泼过来一样。楚宁叹了口气说:“你快回去睡觉吧。”
秋雨篇
8 月 12 日 股市井喷,我妈差一点儿在家门口贴了春联。
我爸和我妈在家里疯狂而勤奋地练习着国标舞,我负责操作音响设备;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其实我妈屁股挺大的。
小华已经正式宣布锋锋——也就是楚宁的表弟——是她的男朋友。小华每一段恋爱的期限不会超过三个月,光在我手术和昏迷中她就已经把甜蜜的第一个月渡过了。现在好像是战争的第二个月,不过那个锋锋似乎真的很老实,长得可能比我差了一点儿,但是脾气挺好的。他在打羽毛球的时候知道要喂小华球,而不是要和她竞争比赛,从这一点来看就是很有前途的一个青年。
可是关键问题在于,和小华有前途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家小华长得勉强可以算是中人之上,贤良淑德善解人意聪明大方温柔体贴这些女性应有的优点,她一个也没有。我对那个锋锋说,你不用给你表哥面子,不用委屈自己装着喜欢她,我们家小华是这个胡同里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之一,你和她下午一点分手,她晚上六点就可以唱着姐姐妹妹站起来重新去逛大街了。
可是锋锋语气坚定地摇摇头,撅着嘴眼睛里闪着一丝泪光对我说:“我挺喜欢你们家小华的,真的,我钦佩她。”
“你眼瞎啊,她哪里值得你钦佩?”我大嗔。
锋锋以一个高过录取分数线 13 分的新晋硕士研究生的优越感诚恳地对我说:“我主要欣赏她三个优点。”
我躺在沙发上啃着西瓜说:“有一个软弱可欺的老爸,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和一个英俊可爱的老哥不能算是她的三个优点吧。”
锋锋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最喜欢你家小华三个方面的优点,一个是她刻苦好学的毅力,一个是她对音乐艺术的热爱,还有一个就是她对亲情家人的重视……”
我没咽下去的西瓜汁直直地喷上了房顶。
“我觉得我们俩有一个地方很相象,那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因为学习成绩在班级里总是名列前茅,所以很少交到朋友;所以我觉得我和她特别谈得来,对了,全省少年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我和她都参加了三届呢……当然最感动的我的不是这些,你知道么,你住院手术的时候,她两次献血给你,第二次因为你输血太多,她体力不支,差一点儿昏倒在我身上呢。小林哥,不是我说你,你有个这么好的妹妹,可是你似乎对她,对她,有点苛刻吧……”
我很少说英语的,听到这里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张大了嘴,悲愤地说:“ Oh…My…God. ”
小华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在客厅里接到了她的短信:
“你的那些杂志在我手里,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啊,这就是我的妹妹。”我对锋锋报以欣赏的微笑,然后问他:“锋锋,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啊?”
“哲学,主修西方思想史。”他笑笑回答。
“哦,怪不得。”
8 月 13 日 星期一,晴。
楚宁和锋锋来找我和小华去打网球,我掐着腰在门口大骂小华:
“网球,你知道什么叫网球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么上流的运动是我们这种穷人家玩得起的么,一个小时要四十几块呢,是咱家三天的菜钱了。人呢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小华我们是正经人家的小孩,那手呢充其量抓抓扫把铁锹什么的就好了,网球牌这种东西是我们消费得起的么,回家。”
8 月 14 日星期二,晴。
楚宁和锋锋来找我和小华去游泳,我掐着腰在门口大骂小华:
“游泳?游什么泳?自己找个塑料盆在家里泡泡好了,一个女孩子穿得抛头露面,扎人堆里伸胳膊瞪腿的成何体统呀,他们俩个大男人拐带你一个小女孩子去脱光了游水,他们什么居心我不知道,可是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怎么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呢?游泳不要钱啊,一个小时二十块,你一天挣几个钱,回家!”
8 月 15 日 星期三,晴。
楚宁和锋锋找我和小华去唱 KTV ,我掐着腰在门口大骂小华:
“唱歌,唱什么歌?那包厢黑古笼东的,东西又贵又难吃;再说了,你会唱几个歌啊,打小你就五音不全你不知道啊,你说要是万一动物园保安没搞好,你一喊几嗓子狼跑出大街来咬了小朋友这算谁的责任啊,一个小时三十五块呢,你有钱没地方烧啦,回家!”
8 月 16 日星期四,多云。
楚宁和锋锋找我和小华去看电影,我掐着腰在门口大骂。
8 月 17 日星期五,阴。
楚宁和锋锋找我和小华去吃必胜客,我掐着腰在门口大骂。
节省时间说一下,整个八月末到九月初,我一看见他们我就掐着腰在门口大骂。
不知道是谁在我卧室门口贴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内有恶犬小心慎行。
9 月 5 日,秋天的第一场雨。
谢天谢地,终于下雨了。连绵的秋雨浇灭了我出院之后的狂躁,我的头发也萌发出短短的一层。镜子里我也突然朦胧上了一种刑满释放的气质。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家里修养的半个多月里,我写了一本约十五万字的小说,名字叫《我恨我家》。
首先我声明,这个小说绝对不是映射和反应我自己的家庭成员状况。
这个故事讲述了一家六口人,奶奶,爸爸,妈妈,大姐,二弟,小妹。奶奶是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三级片艳星,年纪大了之后退居幕后从事低成本三级片的制做。爸爸经营一家成人玩具用品商店,且喜欢热衷于参加 cosplay 活动。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跆拳道运动员,现在是地方上黑社会的打手,偶尔拐卖几个小孩。大姐以前在夜总会里坐台,现在同时被四个富商包养。二弟读高中,智力有问题,但有极强的通灵能力,经常被鬼上身。小妹读小学,爱好是在学校里贩卖爸爸商店里的存货,愿望是和长大了和姐姐一样可以破坏多个家庭成为全市最骚的狐狸精。这个小说的主线就是将妈妈不小心把黑社会老大的独生子给卖了,导致全家被黑社会追杀,奶奶从自己的电影资料库里找到了公安局长的性爱光盘,胁迫公安局长将独女儿与二弟订婚以此保护全家。公安局长的女儿一怒之下出家为尼,因为她自幼立下毒誓非清华大学毕业生不嫁;二弟有半年的时间去参加高考,如果考不上清华婚约就取消,全家命悬一线;不学无术的二弟只能使出他请神上身的绝学,分别让鲁迅,华罗庚,爱因斯坦等人附体参加高考,结果依然只差一分落榜;大姐使出美色去诱惑招生办主任拍摄下激情录像,爸爸拿着录像以此要挟给弟弟加分,结果被主任的老婆色诱结果被反拍摄……就这样全家陷入了一场又一场危险和混乱之中。
我其实不太想见韩诗倩的,但是考虑她是编辑又认识很多出版界的牛鬼蛇神,为了我这本旷世巨著我只能强颜欢笑地把她约出来喝那四十块钱一杯的咖啡。不对,是八十块钱,她喝了两杯。
有一阵没见她,她瘦了。
说句掏心窝的实在话,韩诗倩长得蛮漂亮的,乌黑亮丽的长发,白晰光滑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颤悠悠的大胸脯,外表基本挑不出什么缺点,年纪可能是大了一点,可是学历高,性格也有知识分子文质彬彬的一面,用一句话概括,她天生就长了一个男同性恋爱情电影里的女主角的样子。
她用冷冷的眼光扫了一下我小说的内容简介,只用了一口就把第一杯咖啡喝光了。而我还在痛苦地思索,到底是先放糖还是先放奶呢?
“这真是你写的呀?”她脸上的妆很浓,粉底下真实的表情很难推测。
“我想写一个三部曲,这只是第一部而已。”我羞涩地说。
“你的稿件我会尽量帮你看看的,我倒是有件事情要问你。”她也很羞涩地说。
“什么事情啊。”
“我想知道,楚宁倒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她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只 Mildseven的烟轻轻咬着,用涂得发紫的指甲捏着打火机点起来。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自己啊,小华说,你是楚宁的 Soulmate ,你们无话不说的呀。”
她皱起眉头来,恨恨地盯着我,说:“那你知道不知道,楚宁现在爱的是你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真他妈的难喝,慢条斯理地说:“他从小学起就用一种很变态的暧昧纠缠我了,我根本不 care 他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抢他的,他对我来说,就像一根火锅底煮烂了的白菜梆子,多看一眼都嫌烦。你要强奸他的话我可以帮你望风,迷奸他的话我可以帮你下药,勒索的话我可以帮你拍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我不 care 他”,可能是拿起咖啡杯来我觉得自己很上流吧。
韩诗倩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我,突然发出一声细长的叹息。
“这里有一张光盘,是你第二次昏迷的时候,我们几个朋友喝酒的时候录下来的一段,你有空的话看一看吧。我他妈的真服了你,你知道么,我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都被你这家伙夺走了,有的时候我都想做一个小人写上你的名字用针扎,但是我每次看见你,都明白他们其实是有原因的,我想恨你,但是恨不起来。我先走了,我今天要去面试,小华他们都说你的预言能力很准,祝我成功好么?”
“你面试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去一家航空公司应征航空管理……运气好的话,我可能会当上空姐哦。”她高傲地说。
我忍不住了,我笑嘻嘻地指着她眼角白鲨级的鱼尾纹说:“韩姐啊,不是我说你……十年前你去应征,可能是空姐;五年前你去应征,可能是空嫂……你现在去应征,那就只可能是空难了。”
9 月 8 日 天气晴。
我们单位机构要优化组合,实际上这是一场屠杀。
优化组合的意思就是要把一些毫无用处的职员赶走下岗——至少我的理解就是这样。可是问题关键在于,我们这个行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就是毫无用处的,我们单位在市里的行政机关中就是毫无用处的,我们科室在我们单位里就是毫无用处的,而我,是被大家公认在办公室里毫无用处的。
屠杀前的通气会议上,领导暗示我们科室要裁员掉一个人。我忙着吃苞米花和看漫画书,具体也没听那张马脸都啰唆了什么,可是会议结束之后,我对面那个丑陋的女大学生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怖感和绝望观中。
她是新来的,在单位里毫无背景,人长得又丑,根本没有办法带出去陪领导吃饭。我们办公室里会使用计算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我。实际上她真的是会使用计算机,也真的会用复印机,她填的表格也比我准确和干净,可糟就糟在她人太难看,又没有上级关系。小赵,也就是我,是主任的二姨的孩子;老钱,是主任老婆同学的哥哥;小孙,是市委办公室秘书的老婆,老李,唯一的本科毕业生。这些都不能裁员,只剩下她了。她当初进这个单位是因为实习的时候表现优异,被老局长赏识特别聘用进来的,老局长上个月死于脑血栓,她现在走投无路了。
吃午饭的时候我看见她哭了,一张麻子脸上分不清那颗是青春痘哪颗是泪水。她的 QQ 开着,她最爱的网友“忧郁美男小鹤君”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心情回。我知道她真的很慌,她家在农村,哥哥结婚的房子都是靠她那点工资积攒起来的,如果她被裁掉,明年春天她就要去参加一场没有屋顶的婚礼了。
整个下午办公室里都很郁闷。
我那着那块停了针的手表,看着,看着。
虽然针停了,我却能感觉到时间在转盘上流动。
我看见春天梦里的花,夏天里闪光的雨滴。
于是我站起来,大喊一声:“我要辞职,我不要在这个地方干啦!”
然后我就真的不干了。
我要当一名作家。
我决定了。
9 月 17 日
我爸和我妈对我放弃现在这份工作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实际上,他们已经给我准备了更加乏味的事情做。
去我二姑当主任的区文馆当图书管理员。我们区图书馆里根本没有书,实际上,我们区也根本没有人看书。上午九点我去把图书室的门打开,会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进来翻翻报纸下下象棋。下午五点我们门锁上,回家吃饭。工资比原来增加了 20% ,空隙比原来增加了 80%; 我也把自己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文学创作中去。
我完成了《我狠我家》第一部之后,开始一些短篇小说的创作。并且努力学习英语,希望明年春天可以考过四级。彻底杜绝赵爱华对我的冷嘲热讽。
唯一不愉快的就是我的工作地点,区文化馆位于我们市最阴冷也是最下三滥的三孝街后,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外来人口。旁边原来是一家印刷厂,倒闭之后房子都出租掉了。除了几间洗脚屋发廊之外,有一个吉祥文化中介服务有限公司赫然其间。经理叫邓美红,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话非常多,她经常来借我们这里二楼的屋子打麻将,虽然带来一些不三不四看起来很诡异的人,不过对我非常好,经常给我水果吃,我和她聊起来也很愉快。不过他们的公司具体都做些什么我始终不太清楚,有一个姓李的大帅哥住在公司二楼,我一开始还怀疑是邓美红养的小白脸,这个人非常的凶,不过后来我观察出其实不是。还有一个皮肤很黑的据说是傣族的女孩子也住在那里,白天去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晚上才回来,很漂亮,不过说话非常的傻。
9 月 20 日
火并赵爱华。
趁我爸和我妈出去练习国标舞,我终于把赵爱华拉到了谈判桌前。
“把杂志还给我,你要勒索我到哪一天算完?”我恶狠狠地说。
“你凶什么凶呀,我怕你呀?”有了男朋友的赵爱华最近特别嚣张。
我冷笑一声,按了一下摇控器,电视上出现了一副画面:
赵爱华脸上涂满了蛋糕上的奶油,身上只围了一条红色的床单,赤着脚站在桌子上,看起来喝多了,手舞足蹈地在唱歌。周围有韩诗倩,楚宁等人,杯盘狼籍。
小华鼻子里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你想怎么样?”
“你说给咱爸妈看看你跳大腿舞的样子,和你在锋锋怀里发嗲的样子,他们会说什么?”
“他们会说我们家小华好可爱哦。”赵爱华轻蔑地瞪着我。
“如果我把这段录像截成图片,发到你们班级的同学录上去呢?或者贴到八目妖网站上成为年度搞笑图片呢,或者我做成下载……”
小华双手捧在心口,泪光闪烁地说:“亲爱的哥哥,你忍心这样对待你的妹妹么?”
“收起这一套,把杂志还给我!”我怒吼。
交易成功,我拿回了我偷楚宁的杂志。
然后我们俩一起各拿一桶冰其淋相亲相爱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看那张碟。后面的画面越来越搞笑,他们喝多了玩真心话大冒险,
韩诗倩说;“我还是处女!”大家都在笑。
锋锋说:“我给导师送了五千块的红包。”大家都在笑。
小华说;“搞不定表哥,就搞定表弟。”大家都在笑。
楚宁说:“我爱赵爱林。”大家笑着说:“我们早就知道了。”
Nike 说:“我要娶小盼盼做老婆。”大家都在笑。
顾小盼说:“我怀孕了。”大家都在笑, Nike 吓傻了。
录像结束了,外面突然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寒冷的秋天的雨。
“哥,你喜欢楚宁么?”小华小心翼翼地问我。
“不喜欢。我说了,我喜欢酒井法子那种。”我很诚恳地回答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排斥他呢?好像你是从那次运动队接力赛之后开始嫉妒他,对他坏恨在心的吧?”
我捞光了纸杯里最后一点溶化的奶油,叹息了一声说:“小华,夏天结束了,我们吃光了最后一罐冰其淋呢。什么运动会?”
‘呀,就那次接力赛啊,我还很小的时候,好像你们初中组接力赛跑,你是第三棒,楚宁是第四棒冲刺,本来你们那一组遥遥领先呢,可是接到你的时候,你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直盯着前面发呆,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摔倒了,棒也飞了出去,结果那次比赛楚宁最后不管怎么跑也没有赶上前面的同学,本来应该是第一,却跑了第三名。而且后来你们团体总分也被拉下来了,全班和全校都嘲笑了你整整一个学期。咱爸说,那件事情以前你就是一个很乖很老实的小孩,从那以后,你就变成一个说话刻薄喜欢恶毒攻击朋友的人了……”
我的脑袋上被人敲了一棍,我愤怒地说:“胡说,我明明记得最后我们赢了呀,我把棒交到楚宁手里,他跑过了出去,是他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呀……我们赢了的啊,我们赢了的啊。”
我拼命地摇着头,我清楚地记得我看见楚宁攥着接力棒在我面前绝尘而去,刺眼的阳光下是孩子们的欢呼,我远远地站在后面,我知道我自己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我可以把手里的责任交出去就足够了,鲜花和掌声是属于他的,他永远是优秀的那一个,我们胜利了,我也就胜利了……
小华怪异地看着我,有点害怕。
“我们赢了呀,我们分明是赢了的!”我碎碎地念着,念着,突然我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从眼眶里冲了出来,我带着哭腔说:“我们赢了的,楚宁是跑了第一的……他不需要我,也能跑第一名的。”
秋天的雨没有雷也没有闪电,但是也很快洗刷了外面的世界,我抱着枕头看着外面疯狂的大雨,雨水冲走了尘埃,带来了黑夜。
小华在两个小时里都没有出声,我哭完了之后,开始打游戏机。
9 月 22 日
我的第一本书《我恨我家》出版并不顺利,韩诗倩说不太适合国情。她认识的编辑没有一个愿意看完第一章,唯一看完第一章的得了哮喘,在电脑前发病,现在还在抢救。
她说我可以尝试一些比较风花雪月的题材,遭到了我的严词拒绝。
下班的时候在公车上遇见了楚宁,他和我打招呼,死皮赖脸地坐在我身旁;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话对他说,可是他不停地唠叨小华和锋锋吵架的事情,我很烦,我想把他的杂志还给他,可是奇怪的是,我一张嘴,话却变成了:“我在电脑上看了你的录像了。”
原本趾高气扬的楚宁脸突然面如土色,他激动地喘着气,有点恼火地说:
“小华,美国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我那个时候年轻幼稚;也真的需要钱……而且导演说那个是有剧情的。”
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他。他抓住我的胳膊,恐惧地说:
“实际上那里面的动作都是假的,而且我也有点喝醉了。我只拍过一次,真的,我保证,只拍了一次!”
“算了,你不用解释了,你们都喝多了,我看出来了,顾小盼真的怀孕了呀?”我问。
楚宁脸僵硬了一下,重新涌现出了血色,松开了我的胳膊,尴尬地笑了笑,“哦,你说那个呀……嗯,怀上了,两个多月了呢。”
“他们打算怎么办呀?结婚么?”
“没有放出话来……谁知道呢?”楚宁跟个苍蝇似得越坐越近。
“晚上我到你家去,把你的杂志还给你。”
“好看么?我家里还有很多,我们可以一起看。”他贱贱地说。
“爱芬呀,我是大娟。你家今天晚上做什么饭啊,我还没吃呢。嗯,听说了,离了好,离了再找……我早就知道那个王猴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贼眉鼠眼的一肚子坏水,秀丽跟他是看走了眼了,孩子跟谁呀?管他呢,先霸了房子再要钱,可不能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嗯。嗯。小林换工作了呀,身体怎么样?我对你说呀,我同学陈雅琴家里的小娜,和她对象吹了,人个子挺高的,我和雅琴说了,给你家小林介绍介绍。小娜就是上回……”
拥挤的公共汽车后面又旁若无人地响起了我大舅妈喊电话的声音。
楚宁笑了,问我:“小娜是谁呀。”
“我老婆。”我阴冷地回答他。
“我要结婚了,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是谁,只要是我大舅妈带来的,这一次我一定和她结婚!”
三十分钟后,我和我妈妈还有我爸爸还有小华挤在沙发上,呆若木鸡地仰着头。
胡娜, 202cm, 省女子篮球队中锋兼队长,微笑地告诉我,她在报纸上读过关于我的新闻。
9 月 23 日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的大便也越来越干燥了。
楚宁来帮我爸和我妈辅导舞蹈,扭屁股扭了一上午,扭累了之后和小华在她的房间里秘谋什么事情。我本来打算去上班的,可是出去之后想起来是周六,于是就买了几张游戏碟中途又返家,小华的房间里门关得死死的,不知道两个人在干什么。
我的肚子不太舒服,蹲在马桶上看报纸,突然我听见小华,楚宁还有锋锋走到客厅里,。
楚宁说:“他们都出去了,我可以演练一下么,小华,你收了我的钱,你一定要帮我。”
“好啊,楚宁哥,你就把我当成我哥,你说吧。”
十秒种之后,我听见楚宁的声音讲起了琼瑶片的话:
“小林,你知道么,我心里面一直有一句话,在我心里埋藏了十五年。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它是一颗种子,期待着开花的那一天。小林,我爱你,你和阿江牵着手在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我忍下去了;我抱着你上救护车的那一天,我忍下去了。你知道么,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在忍。今天我不想再忍了,赵爱华,我爱你,我愿意用我的一生一世来照顾你,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让我照顾你吧,让我带你渡过充满幸福快乐的每一天……”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我觉得我原本拉不出来的东西现在要倒流回来吐出去了。我抓起一张卫生纸紧紧塞住自己的嘴。天啊,他怎么会想出怎么恶心的话。
锋锋的声音:“我好感动呀,小林哥一定会泪流满面的。”
还是我的妹妹了解我,小华叹息了一声,苦闷地说:“ No,No,No way ,你这样对他说,他会笑昏的,搞不好还要送到医院去抢救。”
楚宁也略有自知之明,他无奈地说:“和我估计的差不多,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霸王硬上弓算了,我给今天晚上给他的粥里下点安眠药。然后你想怎么样就这么样,我可以给你们拍一些照片,你可以拿这些照片胁迫他。我哥很贱的,你可以这么对他说:小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发泄兽欲的对象,我是你的主人……”
我气昏了,也忘了自己擦没擦屁股,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冲到客厅里。小华和锋锋还有楚宁被雷劈了一样定在那里,我朝他们礼貌地笑了笑,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抓起一个面包气势汹汹地来到这三个贱人面前:
“楚宁,你很爱我么?”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他吓傻了,嘴唇直哆索,半天没一句话,也没动一下。
“我不用你一生一世,你看见这个面包了么。”我晃了晃手里的武器,这是撒满了肥厚多肉的葡萄干的土司面包,小华的最爱。
“这是小华每天吃的早点,看见上面的葡萄干了么,其实在每平方厘米的面包表面上,都有一个黑色柔软的颗粒是我挖出来的鼻屎,我揉成葡萄干的形状塞在上面。小华每天都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你看她成长的有多茁壮……你把这个面包吃了,你不用硬上弓,我可以脱光了给你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小华疯狂地尖叫起来,锋锋昏倒在沙发上,楚宁看着我手里的面包,失神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楚宁憔悴地抬起头来,轻轻地说:“赵爱林,你太让我失望了。”
然后他夺门而出。
小华困兽犹斗,愤怒地说:“赵爱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保持一点美好和浪漫的事情呢?楚宁要走了,他要回美国了啊,他只是想再临走之前说出心里面的话呀。你以为人家真稀罕把你怎么样啊?”
9 月 25 日 连绵的秋雨。
街道上的公园里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我又报名参加了英语四级辅导班。老师还是那个老师,他的胡子留起来了,人也瘦了很多,看见我出现在班级里,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我看见那个老师在两堂课之间休息的时候,一个人蹲在阳台的角落里玩一个打火机。
我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楚宁,小华再也不吃我碰过的任何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花钱来读这个,可能是我太空虚了吧,想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我怀疑这个英语老师也在报纸上看过关于我的新闻了,我问他一些比较简单的习题他也没有说笑话讽刺我。
10 月 5 日, Nike 和顾小盼的婚礼。
几乎我们这一片小时候的同学都到了,楚宁是伴郎。他根本忽视我的存在,完全装看不见我。顾小盼穿着洁白的婚纱,看起来有点良家妇女的感觉。结婚的时候总有人哭,酒席上我们很多大龄女同学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哭。晚上回来的时候,楚宁喝得烂醉如泥,有几个外地赶回来的朋友住在他那里,把他送回的家。
我也有点喝多,很冷的秋夜里,我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边的小路上闲逛。
我听见心里的声音对我说:“小林,你孤单么?”
我摇着头,我说我不孤单。
逛到酒气散去,我回到房间里还是睡不着。我拿出我初中的毕业纪念册来看,回忆今天在婚礼上见到的猪头们年轻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结果我翻出一张我的获奖证书来,那是地方中学美术作品三等奖,那张画找不到了,可是题目是:“垃圾堆上淋雨的小熊。”
我知道我画的那天运动会比赛之后,天也下雨了,我垂头丧气地回家的时候,在路口的垃圾堆里看见一只被抛弃的玩具毛熊,孤零零地塞在纸壳和废物上。它已经脏了,被雨浇湿了,路灯下它的玻璃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我回到家之后没有吃饭,在纸上画呀画呀,把这只被遗忘的小熊画了下来。本来美术老师没有让我参加比赛的,可是我厚着脸皮交了上去,最后还意外地得了三等奖,不过毕竟是三等,楚宁会国画,春树秋霜图是一等奖,大会表扬,我的小熊连提都没有提。
那张画被挂在学校走廊里展出的时候遭到了很多人的嘲笑,估计是有人嫌难看,撕掉擦屁股去了吧。
启程篇
10 月 10 日
为了充实我那空虚如无底洞的人生;也同时为了证明我的大脑受伤之后智力没缺损;我把我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复习中去。我爸和我妈还有小华都觉得我是鬼上身或者中了什么邪,每当我一大早闻鸡起舞地起来去读英语课文和背单词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华冷冷地讽刺我,说我是吃饱了撑到了,我不能允许她这样诋毁和打击我这种铁树开花一样罕见的学习热情,所以每当她要进一步对我的学习发表大规模杀伤型评论的时候,我都会立刻抓狂。
后来我爸对她说,不要干预我自己选择的事情,我爸说我现在处于人生希望回复时期,我应该有一个目标,有一个生活的动力;我既然这么有毅力有信心地学习,大家为什么要干涉呢?
愚蠢弱智的楚宁不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那天他摔门而出之后,又有电话我,继续商量我是否可以和他发展一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基础伦理道德所不提倡的感情的问题。
我对他说,可以。
条件是你要把 PS 游戏机上的 RockmanX 的游戏打通关,不能使用任何秘技和金手指。
10 月 14 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我很看不顺眼的事情。
小华和锋锋趁我爸和我妈出去练跳舞的空档,完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他们俩以标准奸夫淫妇的姿态躺在沙发上,互相喂葡萄吃。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小华洗过头之后在床上翻康熙字典。
凭借我对小华多年的观察,她的恋爱一般分为以下几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傲慢与偏见》期;每当她在家里看这本书的时候,说明她又对谁一见钟情了。
第二个时期是《康熙字典》期;说明她已经完全陷入了热恋,在考虑给自己将来的小孩起什么名字呢。
第三个时期是《心灵鸡汤》期;她在失恋的痛苦中依靠这本恶俗的小资读物来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站在她的门口,瞥看见她的头发湿湿的,脸色红润,台灯下有一杯牛奶。她胖了。她很安祥地翻着那本又厚又重的字典,眼里闪闪发光……很可爱——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一点。我就这么看着她,心里面突然有一种极大的渴望,我不希望再看见她缩在角落里看心灵鸡汤发呆的样子了,不想再看见了。
于是我冲到书柜那里,抽出那本书,我要把这本书藏起来。
可是要藏到什么地方么?我站在客厅里思考着。突然,一股刺痛又袭击了我的大脑,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我浑身发热……那个地方……难道是那个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我家老式座钟。这个站立式座钟后面有一个夹缝,因为风水先生告诫过我爸爸和妈妈不要动这个位置,所以我十年前就喜欢把一些我觉得最秘密的东西放在那后面。我手里抓着那本汤,僵硬地向着座钟走过去。
十分钟之后,牛奶刚刚滑过小华喉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我的惨叫。她大惊失色地跑进了客厅,发现我坐在地上,一个散落的纸包被我擒在手里。
“你要死啊,鬼叫什么?”她恼火地走过来。
地板上是一张证书,一张照片,和一副蜡笔画。
蜡笔画是我的书画作品淋雨小熊的第一稿,已经发黄了,这个小熊傻坐在垃圾堆上,望着对面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小熊,垃圾堆,黑黑的天色是我画的,风格及其不协调的大红苹果不知道是谁加上去的。照片是我和楚宁,十四岁的时候我们中学去郊区参加亲近大自然劳动教育的时候合照的,背景是一片青绿的田野,我的手上缠着一个草环,脸色怪异半死不活地呆立在镜头前,楚宁那个时候比我高一点,灿烂地笑着,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哥,你怎么了,你哭了么?”小华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困惑地问我。
“小华,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恍然如梦,气息悠然地问她。
小华察觉到了我的敏感,很乖地说:“怎么啦,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喜,一丝茫然。
“哥……怎么了?”
“为什么我有一张大学英语四级的合格证书?”我把那个证书举起来,痛苦地问她。
“因为……因为你考过去了,去年春天的时候你就考过去了啊?”小华平静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英语很烂的啊,而且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这……这太荒唐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我张大了嘴,完全不敢相信。我把那个证书拿起来,看了又看,又放在嘴里用牙咬了一下,是真的,那种香滑的口感和柔软的滋味绝对不是复印件和假冒的东西。
小华蹲到了地上,有点无奈地对我说:“哥,我几次想问你,为什么你明明考过了四级还要重新复习;可是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你冲回去了。前年的时候,楚宁的妈妈和楚宁到我们家里来,楚宁接电话的时候说英文,结果她妈妈很得意地炫耀说楚宁怎么厉害。第二天你似乎就受了刺激,和现在一样地开始读英文。半年之后你就考了 63 分,拿了这张证书;我们都知道你一直喜欢和楚宁呕气,你的英文烂的确是事实,于是你就用考四级来证明你的英文也不是无可救药的烂。”
她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学过那些英文呢?也不记得我考过那些试呢?”我苦恼地抓着头发和揉着我的脸。
小华充满同情地说:“哥,可能是你脑受伤了吧……你知道,记忆这个东西……很难说的,而且英语四级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考试,我们班上很多白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不是一样也考过了么。哦,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白痴……而且你是很速成的那种,所以也很容易忘记……你看咱妈,历史专业毕业的呢,还不是一样觉得还珠格格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么?你看咱爸,行政管理学历呢,可是他一辈子什么时候行过政管过理?你看锋锋,学辩证法哲学的硕士呢,可是在他的世界里我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嘿嘿,我告诉你呀,虽然我是学财会的,(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四周望了望)三年来我没有算准过一笔帐目呢,我都为将来会雇佣我的公司担心……嘿嘿,这就是人生,你不用紧张了,如果你觉得你考过去四级违背逻辑,那你就当是捡来的好了。”
我望着振振有词的小华,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漂亮。
“哥,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么?”小华拿起地上的照片,轻轻地说。
“什么?”
“你为什么总捉弄楚宁,他究竟哪里不好,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总拒绝他呢……一开始我知道你的事情的时候,还真有点接受不了……不过,不过如果你是和楚宁,我,我会衷心祝福你们的。”
我吐出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说,“楚宁很蠢,我就是觉得他很蠢。”
“理由呢?”小华有点不耐烦。
“主要有三条理由,我要是说出来,你以后可能都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说来听听。”
“第一,他喜欢看《读者》杂志。每一期他都买。”
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他用 CDMA 的手机,和中国联通签了两年的合同。”
小华悲哀地咬了咬嘴唇,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小华,最后一条说出来可能很残忍,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不过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韩诗倩。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小华的脸已经被惊讶失望刺激成了燃烧的铁青色,我觉得放几片肉在她脸上就可以烤着吃了。但是她依然坚强地点了点头,痛苦地说:“……你,你说吧……”
“第三,他的 Lv 的皮带和包,其实是 A 货。”
“啊!”小华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向地板后面倒下了。昏迷了十几分钟之后,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同情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了,哥,我支持你。”
10 月 16 日 小熊的梦
寒冷刺骨的秋风吞噬了街道花园里最后的几篇叶子。
130 开头的号码发来了气势汹汹的短信:“小林,我终于把那个游戏打通关了。”
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懒洋洋地回道:“ RockmanX4 打完了,还有 RockmanX5 。”
五分钟之后,短信里郁闷地问:“这个游戏到底 X 几为止?”
“ X 取自然数,无穷大……”我坦诚地回复道,然后就把手机关了。我的最新作品《爱到丧心病狂》创作不是很顺利,里面的男主人公被轮奸之后人生遭遇到了极大的迷惘,我在想是不是要他以自杀为结尾。然后我就在桌子上画画,我画了一只小熊,圆圆的脸,扁扁的耳朵;这个小熊穿了一条牛仔裤,手里还捧着一只大雪糕。
突然小熊张开了嘴,把雪糕一口就吃完了,它发出咯咯的笑声。它从桌子上爬了出来,很挑衅地摇了摇它的屁股,跑到了门口。我追着小熊,发现外面是一片水彩画的森林。墨绿色的大树下面有很多闪光的小蘑菇,越朝前走,水彩画就越接近于真实,终于豁然开朗,森林中出现了一片草地,这些小草是鹅黄色透明的,密密麻麻地铺大地上,有三架秋千在风中摇摆,有五六只纯白色的树袋熊抓着秋千的摆绳,睁大了眼睛晃来晃去。我画的小熊在草地中中央,手里拿着一只木槌,吃力地在敲打一只铜色的座钟。
我走过去,我问我的小熊,你在做什么。小熊不说话,它开心地敲着那只钟,钟壳被砸出了巨响,我一回头,发现森林中的小路远出缓慢地开出来一辆公共汽车,这个车是用巧克力做成的,停在了我面前。车表面上用奶油书写了很多的站名,两只肥大的蜜蜂把一只鲜艳的草莓拎到了一个写着“小林的愚蠢”这一站名标志上。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小熊,小熊不说话,只是发出婴儿那种咯咯的笑声。
小熊拉着我的裤角,我们上了车,车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座位是用很大的榛子壳堆起来的,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小熊在驾驶室里手舞足蹈起来,这个车就开动了。
车窗外的森林幕布一样被拉开,我看见了我自己。那是儿童时期的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我淋着雨,一边走一边在哭。
10 月 20 日 世界末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晴朗,万里无云,世界一片宁静安详。可是我从下午开始眼皮就开始跳,终于在下班的时候,灾难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吃过晚饭,小华对我说,今天晚上八点一定要到顶楼的天台上去,一定要去,如果我去的话,她就一个月不在家里练笛子。我天真地相信了她的话,拍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来到顶楼之后傻了眼。
顶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木箱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上面厚颜无耻地挂了一个横幅,灭绝人性地写了一行字:赵爱华小姐长笛音乐演奏会。
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小华用锁头把下去的消防门给锁住了。
观众只有五个人,我,锋锋,小华,楚宁,还有邻居富贵,富贵今年三十岁,去年在爱心工程的帮助下终于小学文化毕业,人非常的温和,极少说话,听说上周他可以自己看懂报纸了。我们的楼房不高,也有六层,我站在防护栏杆前望着下面的街道,寻找哪一片土地比较软,我跳下去不会摔死。小华的音乐会有十首曲目,她担心观众们被她感染会强烈要求加演,所以下面还有五首备选,而且整场演出的设计非常人性化,不但给听众们免费提供一瓶汽水,而且照顾到听众可能会在音乐的旋律中产生大小便的冲动,她还准备了一个痰盂和几个大的方便袋放在水塔的后面。
“我明天回美国了。”楚宁告诉我。
“不可能了……”我告诉他。“笛声过处,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小华的笛声中生存下来。”我一边说一边揪我羊毛衫上的线,费力地扯下两团来,揉成了球塞近自己的耳朵里。
天终于黑了;很多很多的星星趴在城市的楼群上面,好奇地观望着亮起了彩灯的小舞台。小华穿得很暴露,脸上好像还抹了彩妆,锋锋紧张地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小华满是赘肉的胳膊和那银亮亮的长笛。暮色中的富贵像只一巨大的熊,安静地坐在台下,我和楚宁各自紧张地缩在一边,等待屠杀的开始。
夜风微凉,小华咬着笛子吹起了第一首曲子,可能是因为她还在热场的,所以音量不大,分贝也不是很高,不过她的表情很认真。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刻苦地练习了,我手术前曾经和她讨论过像我们这种家境的女孩子嫁入豪门的几种途径,我对小华说,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体质上已经没可能加入国家跳水队为国家拼搏金牌了;即便现在是改专业将来进电视台当女主持人,充其量也只能嫁给一些海归暴发户,而且还得冒着先当二奶被天下人唾骂的危险去逼宫扶正;最后的可能性就是打入演艺圈,但是你也知道,那里竞争是非常残酷激烈的,所以有一个艺术类的特长,出入一些高雅场所的时候才能大大提高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机率。
楚宁在阳台的对面看着我,眼光非常的冰冷,我心里有点怕怕的。小华的第二首曲子是我听出来是倩女幽魂,第三首是乡间小路——这真让我觉得意外,她什么时候终于练出来调子了?看来她嫁入豪门的心还未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楚宁搬着凳子来到了我的旁边,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眼眶黑黑的。
“……那个游戏好难啊,我的手指头都磨出泡了。”他委屈地把手指伸过来给我看。
小华突然叼着笛子,中了邪一样高八度地吹了起来,那个笛子凄凉地颤抖着,在我盯着楚宁看的时候,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波击打着我的脊梁骨,这种刺耳的声响就如同,如同……如同运动会上的哨子声一样。
我有点头晕了,我又喘不上气了,楚宁在我面前伸着手,在星光下渐渐模糊。
“赵爱林加油!二年四班必胜!”
“哥哥,加油,哥哥,快跑!”
我的大脑里响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运动会场的声音,我好像又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过去,我胸前挂着 109
的号码,楚宁的头发变短了,他的胸前是 780 的号码,他侧蹲着,把手伸向我来的方向,预备起跑。
“小林,快跑!快点呀!”
楚宁的站在我面前,阳光下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他跑过去,他越来越大近了,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时间停止了,楚宁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血液在我胸口凝固,我在离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把手朝他伸过去……后面跑来的同学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放慢脚步停下来,来不及刹住步伐,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我整个人向前摔倒,接力棒飞了出去,然后我听见孩子的叹息和嘲笑声,敲锣打鼓的声音里渐渐又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成年的楚宁在对我说话,“小林,你坚持住,你不能死,医院马上就到了……”朦胧中我的眼中亮起一丝血色。
这是一个夜幕下即将安静的城市,星空下的女孩吹着难听的笛子;冷风它不知道,刚才的一个瞬间,唤醒了我心里面原本不再打算不说话的秘密。
“小林,你怎么了?”楚宁在我面前摇了摇手。
“你哭啦?”他慌张地靠进了我,伸出手来摸我脸颊上的泪水。
“小华,你别吹了,你把你哥吓哭了。”他懊恼地瞪了小华一眼。
“小林,你别吓我,你哭什么啊?
我绝望地一摆手,把他伸过来的胳膊打掉。
“我要回家。”我想反正我已经泪流满面了,不如趁次机会装可怜逃离这场灾难。
楚宁低下了头,半天才说:“小林,我去哪里,对你来说是根本不重要的,对么。”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那你哭什么啊?”他生气了。
富贵转过脸来,白了我们俩个傻瓜一眼,努力地鼓起掌来,他以为小华演奏完了。
“我想起来了。”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你想起什么了?”
“你还记恨我和阿江上床的事情对么,你有完没完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啊?”他抓起我的胳膊,使劲地晃动我的全身,我听见几个金属硬币掉落地面清脆的声响。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嫉恨你,他是很爱我的;我和他在一起,可能是我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最快乐的日子。我说我全部都想起来了,真的是全部都想起来了。楚宁,其实我摔坏了脑袋忘记的是阿江,可是有一个人,一件事,是我自己活活埋葬的,因为我害怕,以为我恐惧,因为我绝望,所以我不敢去想。”
楚宁疑惑地看着我:“难道说还有别人……你爱的不是阿江么?”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楚宁恼火了,看得出他生气了。相反我却笑了,我抬起头来,天台上的星星因为刚下过雨显得各位清晰。满天都是银蓝色的星星,夜风轻轻地吹,我长眠的记忆在夜空下伸着懒腰。
“今天的我相信,记忆这个东西,原来是不会跌一跤摔掉的。其实一直是我不敢去想,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我心里面遥远的一个梦,他那么优秀,那么完美,在我心中,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一百分的人,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我不敢想象我可以和他在一起。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像天上的星星,在夜里发着光;而我始终就像是垃圾筒上那个又脏又丑的小熊,我觉得我能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他不会知道,接力赛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在他面前跌倒……哪怕被整个学校的人嘲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看见他拿着接力棒跑出去,飞奔向前之后,而我只能留在后面,我会觉得我永远也追不上他,他就不需要我了,他跑向目的地,而我只能留在一个人的地方。他也不会知道,我长大了以后,依然用那天赛跑时候的我们两个人的运动员号来作为我生活中所有的密码,他不会知道,他去读高中的时候要在公车上多坐五站,而我提前下车,每天都看见他继续向前……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觉得我追不上他,我永远追不上他。
“ 然而他却总在我身边出现,他会用笔在我的小熊前面画一只大苹果。他不知道,我没有笑,可是我会把画上的小熊改成笑的。长大了之后,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感情而改变。他对我说他要去远方的那一天,我在心里就告诉自己,梦不要做得太多,你把他忘记吧。”
楚宁听得发呆,他站在天台的对面,好像是站在银河的彼岸一样。
“我一直在讥讽他,躲着他,把我最白痴最愚蠢的样子给他看,我努力制造讨厌他的理由,掩盖我的自卑……渐渐地,这成了我的习惯。我摔伤了以后,忘记了这个被我自己亲手埋葬的秘密,可是那个习惯却保持了下来……我遇见了了公车上遇见的男孩,他虽然不是我的星星,对我也很好;我知道我的星星可能流浪到遥远的宇宙里,再也不会出现,所以我在别人的身上寻找我的星星的光芒……然而……然而……然而我始终明白……”
我哭了,我忍不住了,我走到楚宁面前说:
“然而他不是你,他不是你啊。”
我后悔说那个“啊”字了,因为嘴一张大,鼻孔收缩,好像有鼻涕要流出来。我抡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
楚宁嘴巴张开,血液在脸上凝固,反应了半天,说:“我?”
如果这个时候的我可以被画成日本卡通漫画,那么我的大眼睛一定是两汪星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楚宁面前低下了头。
楚宁挥起手来,“啪”地在我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他很用力,一点也没留情。
小华和锋锋看着我们,突然锋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钞票递给小华,小华得意地说:“你看,我说吧,他们不会接吻的,楚宁一定会打他。”
“那是你亲哥唉,你还说风凉话。”
我说出了这些话,颓废地蹲在了地上,哽咽着说:
“楚宁,我向来是不相信所谓什么承诺和誓言的话,可是我知道一件事,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所以我习惯成自然地扮演着那个愚蠢的角色。你走吧……反正你一直都是喜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没有能力可以追得上你……你走吧。”
楚宁看了我一眼,脸色苍白,他骂了一句,真的就走了。
10 月 21 日 大风
我修改了我的遗嘱,决定自杀。
我妈妈说晚上吃火锅,我决定明天再自杀。
10 月 22 日 晴朗
今天早上起来决定自杀,自杀之前再打最后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
小华突然华丽地出现在我的门口,清了清嗓子说:“赵爱林,楚宁要走了,现在。”
“哦。”我应了一声。
“你爱他么?你可以不回答,一分钟之内你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是你默认了。”
我刚才喝了一杯比较凉的牛奶,结果在第四十五秒的时候我放了一个屁,客厅里都听得见,小华恼火地喊叫起来:“这个不算。”
我也有点脸红了。
“哥,你去找他啊,你那么爱他,你不要让他再走了啊!你去把他找回来,我就再也不吹笛子了,我改拉小提琴。”
“美国签证很难弄的,我英语又烂,再说我也没有钱去那里啊。”
小华抓着我胸口的衣服喊道:“哥啊;你去找他啊,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去机场找他!”
“怎么去啊?我根本不知道机场在哪里!”
“出租车!”
“太贵了吧?好像要一百多块呢。”我有点犹豫。
小华气得脸色发青,她连蹦带跳地冲进了屋子,很快又跑出来,攥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长开血盆大口说:“哦,下个月你开工资之后还我!”
我把她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笑歪了嘴,我说:“他是下午的飞机,现在才早上九点多点;我觉得公交车也是来得及的。”
“你最好现在就出发,你有没有看过电视剧啊,这个时候相爱的主角一定会遇见很多意外灾难,例如塞车,地震,瘟疫,交警,城管,战争爆发……总之你要提前去,不要赶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期待那种戏剧场面,因为你没有长一张那种欢喜大团圆结局的脸;你要站在换登机证的地方,等着他,告诉他你爱他,你要他留下,然后你们在人群中结吻,周围的观众会给你们祝福的掌声。”小华咋巴着嘴,眼睛中因为极大的亢奋而闪烁出一种愚蠢的光芒。
我爱惜地抓着她的头,轻声说:“你以后要少看点电视剧了。”
“哥,我真的希望你和楚宁,能……能……能幸福地在一起。”
“嗯,以后小说也要少看了。对了,小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我诚恳地说。
“嗯。”她深情地点着头。
“你说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去呢?”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和小华翻出了我所有的地摊名牌,一番排练组合之后,小华又用很多的赭哩水和面霜把我翻新了一下,她说我这种荒置了十几年的毛坯房简装修一下就可以,突然变得太豪华会吓到哪些经济能力有限的业主。
我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对小华说:“你觉得没?我发现我自己特别像那个电视台晚上几点里的那个电视剧里的那个谁。”
小华果断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告诉我:“我觉得你像那个晚会上出来唱那个什么歌的那个谁。”
我们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他困惑地插嘴:“你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你英俊潇洒的儿子和你如花似玉的女儿在照照镜子。”我白了我爸一眼。
我爸爸被我的傲慢激怒了,冲过来一把把我和小华拉开,背起手站在我俩中央,狰狞地说:“错,是英俊潇洒的儿子如花似玉的女儿和他们风度翩翩的老爸在一起照镜子。”
小华很害怕这个游戏会扩大化,惊恐地看了看房门口,想起我妈上班去了,才松了口气。
“我刚才看见楚宁抗了个大箱子从胡同口出去呢,他又换工作了么?”我爸爸想起什么来,冷不丁地问我。
“糟了……”小华推了我一把,“你快去追他呀!”
我仿佛又听见了少年时代运动场上起跑的发令枪声,哦地应了一声,慌忙来到门口开始穿鞋。就在我系鞋带的时候,我的手腕上的那块似乎坏掉没有上弦的手表突然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响声,似乎慌忙中我撞到了它的什么地方,它又开始走了!分针和时针平静地从三点十五分开始起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蹿出了门。
I'm not September's cold breeze
which is kissing his forehead
I'm not Midnight 's charming Prince
who can cast the fairy legend
清晨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假新疆维吾尔大叔和假新疆维吾尔大妈推着车装满了煤块的小车,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嗅着干冷的空气,隐隐约约闻到了楚宁身上香水的味道。他就在附近,他肯定还没走远。 All
the misery time I'll taste
nothing bitter than he's away
All the remained life I'll waste
Leave it to the eternal vanity
果然,楚宁拎着个花花绿绿的箱子在公车站那里排队呢,现在好像还是上班时间,人很多。我瞥见他的身影一晃,挤上了公车,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任何公德心了,我完全忽视了车站下面的铁栏杆,冲过老太太孕妇和有呼喘的小孩,把他们都撞到了一变,毫无廉耻地钻进了共公汽车的大门,一个马脸中年人恼火地骂我:“操,你怎么不排队呀。”
公车启动前一秒,我扭头回骂:“操你还用排队呀?”
我得意地转过头来,楚宁在人群戚戚的笑声中尴尬地看着我。
“小林,我要走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不同的信仰,也有不同的命运……我爱你……可是我永远抓不住你的心。我难过了太久了,我要尝试着改变一下。我知道你很能说,可是这次不会了,你说服不了我……我要走了……”
车窗外送进来一屡清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的语气十分的苍凉。
“楚宁,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说服你。”我严肃认真地盯着他。
他轻蔑地笑了笑,嘴角里挤出一句:“不可能。”
The sun is setting
Followed a long long dream
He's slumbering still inside me
Awake my every single living day
I know he will go
He will get
He will lose
He will forget
easily and naturally
我也轻蔑地笑了笑:“我不懂人生道路,我也没有信仰,也不知道什么命运,可是我知道……然后我一只手盖住他的耳朵,把嘴贴过去,一字一句声音低沉但是清楚地说:“如果你和我下车,二十分钟之后,we are having sex 。 任何方式,任何姿势,直到你满意为止。”
然后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更加轻蔑地看着他。
“像那个杂志第 45 页上的也可以么?”
“ Okay. ”
“第 37 页上那个也行么?”
“ No problem. ”
“那第 103 页那种呢?”
我脸红了,我委屈地说:“偶尔可以,但是不能总那样!”
“我不走了。”
楚宁拿起了他的行李。拉着我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我从人堆里拉到车门口。今天是周二,上班的人很多,车上很挤。
我盯着他通红的脸,他也盯着我。
阳光很好。
两分钟之后我听见了车厢后面我大舅妈讲手机的声音:
“秀芬啊,我在车上呢,马上就到你家了……唉呀,天啊,妈啊,现在的小孩啊,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现在这个世道啊,人都疯了,你听我说啊,我在车上看见两个小青年,都是男的呀,亲嘴呀,两个人互相咬啊,周围的人都吓傻了,你说我要不要打 110 报警说有人耍流氓啊?”
The sun is rising
Come with the dark dark reality
He's the split half taken from me
Aware my unfinished love exist
I know I will go
I will rush
I will find
I will hold him
absolutely and finally
10 月某日 上午十一点
我疑惑地观察着楚宁的房间,皱着眉头问:“你既然打算去美国,为什么你的房间一点都没有收拾,我刚亲眼看见你的衣橱下面的抽屉里的内衣裤都放得好好的?而且你刚才和你老板讲电话的时候分明还在说工作的事情,你辞职了么?”
楚宁一边提裤子一边会心地笑了,他伸了一下懒腰,得意地说:“赵爱林,你以为美国的签证那么好弄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阴冷地说:“这些都是小华计划出来的吧?”
楚宁一边刮胡子一边老实诚恳地点头,然后他想起来什么一样,跑到床对面的写字台零乱的书架后面拿出来一台 DV 机,然后他说:“小华说,为了防止你反悔,让我把咱俩进屋之后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都录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用被子蒙住了脸。我知道,我的人生完蛋了。
“小华是正确的,她说对付你这种人,就要用一些比较做作的手段。”楚宁穿好了衣服要去上班,出门前吩咐我把家里收拾收拾。
后来
我妈妈和我爸爸的国标舞组合得了区第四名,奖品是一只电风扇和一张证书。
小华大学毕业了,至今没找到工作;心情一直不太好,她说楚宁的表弟特别讨厌,没事儿整天总缠着她,她看个电影什么的他都要跟着。结果上周两个人突然一起失踪,三天后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们全家,他们俩去了海南,现在在天涯海角给我们祝福。我在电话里叮咛她,一定要用避孕套,她听了之后很反感,她说我把她想象得太堕落了,她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于是我给楚宁的表弟打电话,威胁恐吓他,不许他对我妹妹动手动脚;结果这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在电话里怨妇一样悲切地哭诉,他说明明是我家小华对他动手动脚,还耻笑他男性的尊严,于是我再给小华打电话,小华就不接了。一周后两个人狼狈地花光了所有的钱回来,我家小华红光满面,表弟气息奄奄;两个人戴着情侣戒,光华四射,我妈妈用牙拎起小华的手指咬了一下之后说是真的,再就没多问。
韩诗倩去了英国,有一天她突然邮了一封 EMAIL ,里面有一张她和一个又老又秃的男人的合照。而且说这是她的真爱。楚宁和她依然有着密切的书信联系,我的英语程度始终无法参透他们都在写些什么,不过用脚趾想都知道是些废话。
我用了很多空余的时间终于写完了我的第二本书,叫做《丑陋人生》,里面有盗窃抢劫吸毒乱伦同性恋及所有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不提倡的内容,里面大段大段色情凶杀露骨的描写深深地震撼了楚宁并不幼小的心灵,他瞪大了眼睛问我这真的是你写的么?我得意地告诉他其实我还可以写得更大胆,考虑到这是我的风格里应该有一点矜持和保守,我大脑中的创意和构思还不好意思都展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问我,哪天我要是因为这个被公安局抓了,他去牢里探望我的时候给我带什么吃的。
而且我觉得楚宁最近越来越絮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在七点半的时候把我给拨拉醒,鬼里鬼气地问我:“赵爱林,你说那天你要是真摔死了,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的?”
“神经病啊,滚一边儿去,我睡觉呢。”
“要是你死了,我也会从你掉下去的那个窗子跳下去的。”他忧郁的说。
“你要是再不闭嘴,你马上就会从这个窗子掉下去的。”
“你说,死到底是什么?”他用手戳了一下我。
“死,就是睡眠。”我用被子盖住脑袋。
“哦。不要睡了,我们来做点运动吧。”他一下子把我掀起来。
音乐响起,楚宁逼我穿着睡衣跳那种扭屁股的国标舞。说实话,我真的不适合这种运动,可是他一跳舞就很来劲,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在地板上绕来绕去的。运动了半个小时,我突然一把推开他,跑到窗口前叫嚷:“下雪了,下雪了唉!”
雪花落在窗台上,亮晶晶的。犹如童话世界里飞舞的天使的羽毛,无声无息地告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世间总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我是赵爱林,曾经因为脑部受伤奇迹生还上过地方新闻。我喜欢发呆喜欢吃没有洗过的脏东西,喜欢打游戏机和讽刺挖苦人,如果你喜欢逛地摊和在公园里闲逛,你就会遇见我。我的男朋友叫楚宁,世界第一大帅哥,温柔体贴脾气好,如果你能像我这么无忧无虑又有点不要脸地活下去,你就会遇见他。
作者后记
附录:
序言部分的诗歌是英国诗人 Wystan Hugh Auden(1907-1973) 的 Funeral Blues.
这位相信过马克思主义支持弗洛伊德最后皈依了基督教的诗人是我本人最喜欢的一位英语诗人。
中间的诗歌同名诗歌《时光中的乘客》收录在涂沐诗歌作品第五集《曼殊沙华》
结尾部分的诗歌 Will 收录在涂沐诗歌作品第三集的《日光中的旋律》
中间出现了一些过时的老歌曲的歌词,分别是孟庭苇的《风里的梦》迪克牛仔的《我这个你不爱的人》和周子寒的《勿忘我》
感谢 Bear 对脑外科手术的常识补充说明,虽然最后我没有用上那些资料。
感谢那些被我羞辱过的同事和朋友们丰富了我的生活,并让我把那些话记录在这篇他们根本看不到的故事里。这篇故事其实不算是正统的小说,只能算是我三年来的刻薄话精选集合和一些心情杂记。涂沐也感谢两年来很多读者朋友们对我的支持和爱护。
本篇故事纯属虚构,里面人物情节名称与一切与现实皆无关系。 时光中的乘客,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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