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传说,天城山深处,有一处深潭。
潭深万丈,不盈不竭。
他站在云端,俯瞰着脚下群山环绕中的绿色深潭。
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从水面涌起,他心头一跳。
“就是这里?”他问。
“是……”在他身边的女子有些瑟缩地回答。
他收回了抓在那女子脖子上的手,那女子转眼逃逸不见了。
他低头看着,不理解心里的感觉从何而来。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想到这里,他的心狂乱地跳了起来。
“是什么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他深吸了口气,平复紊乱的心绪,破除了笼罩在水潭上空的禁制,从天上落到了水面。
脚下,深色的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
“解阵!”他微一跺脚,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随着涟漪远扩,一阵大过一阵,不过片刻,就像平空起了巨浪,水花撞到了山壁,发出隆隆回响。
他站在涟漪的中央,半长的头发飞扬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脚下。
时间过去,涟漪越来越小,水面最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皱起了眉,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阵势已经发动……
突然,从水中冲出一股巨大的水柱,状如飞龙,直往他站立的方向扑来。
那水龙张开大嘴,看样子竟是想要把他一口吞下。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惊之下,只能用手遮挡住头脸。
耳边只听见“!”的一声。
等他放下了手,眼前的水龙早已不知所踪,空气里飞散着大量的水雾。
掌心有些微热,他打开看了,有细微的光亮在掌心的刻印中流窜,瞬间却又隐去。
这个时候,深色的潭水泛起强烈的绿光,随后从他的脚下开始,慢慢向四周消失。
他知道这水类似于阵里的幻相媒介,一旦消失,也就表示阵形已经被破除。
刚才看到守阵水龙的时候,他还以为没有办法了,没想到转眼形势大变,一下子解除了最后的防卫。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阵这么容易就被自己破除了?
难道说,还有另一层禁制?
潭水终于完全消失,显露出了被阵势护卫着的东西。
眼前的景色突然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四周山壁渐渐褪成了白玉的模样,他的脚下多了玉制的长阶,台阶的那头,连接着白色的七层玉台。
这座隐于阵里的玉台,高悬在半空,看不见上面有些什么,只望见白色的底座上,镌刻着华美无伦的图样。
他怔了一怔,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一时冲动,贸贸然地跑来了这里,不顾后果地解开了阵势……
……在这座山里有一个任何人也不能靠近的禁地。在那里,住着山主一生中最爱的人……
他用手把披散着的头发撩到脑后,目光里透露着恼怒的情绪。
不再多想,抬脚走上了台阶。
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折射成七彩的光芒。
他越往上走,心里越是觉得不安,几次三番停下了脚步,磨蹭了很久才走完了这一段并不很长的台阶。
已经可以看见,玉台最高处,撑着金色的华盖,飘坠着的幡带在空中轻舞,在日光里亮淂有些刺眼。
他慢慢地往上走着,慢慢把拳头越握越紧。
已经隐约……可以看得见躺在玉座上人影……
这位子就该是我的!
你闭嘴,你哪里有资格这么说?
你又有什么资格了吗?
原来是你一直想要除掉我!
你还不值得我花费心思。
难道说你对父皇……
现在除了我,还有谁配做天地共主?
你别妄想了,只要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凭你也想阻挡我?不自量力!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赶走了那些在脑子里回荡的杂声。
慢慢走到了玉座旁,他低下头看着这个躺着不动的人。
俊美的轮廓竟然有些熟悉……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那件华美的金色衣物。
飞龙……
沿着刺绣的轮廓轻轻移动,有些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我和你,生来就是仇敌,永远只能选择其一……
讨厌这个人!
不论他活着还是死了,不论他是不是青鳞爱着的人,都是那么讨厌!
跪坐了下来,手慢慢地移到那看起来格外脆弱的颈边……
“住手!”身后传来着急的喊声,然后手被人一把抓住了:“傅云苍,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他用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语调说着:“他都已经死了……”
“他还没死!”那人恼火地抓紧了他的手:“谁允许你这么放肆的?”
“青鳞……他是谁?你最爱的人……真的……是这样的吗?”他喃喃地问。
“是你破了这个阵势?”眼前的人像是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你怎么做到的?”
“是不是?”他抬起了头,看着这个感觉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的人。
“你说什么?”那人只是盯着他身后说道:“跟我回去,以后不许你再到这里来,要是这个人少一根寒毛,我绝不饶你!”
“是吗?”他低下头,看着那个躺着的男人,细细地看着那张昏睡着依旧极为美丽的面孔:“他早就应该死了。”
“闭嘴!”他的手被用力地甩开:“不许这么说!”
“我就是要说!”他站了起来,笑着,用上了心里所有不满和怨恨:“就算他再活过来,我也会杀了他,我活着,他就不能活着……我们两个,永远只能择其一!”
“皇兄?”
一个带着惊慌带着试探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里。
他看了过去,看见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他见过这个人,远远地在逐云宫里见过这个人。
他不认识这个人,可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地盯着自己……
“太渊见过皇兄。”但那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朝他行了大礼,嘴里说着:“皇兄别来无恙?”
他不认识这个人,所以他说:“我不认识你!”
“皇兄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了?莫非是还在生我的气?”那个自称叫做太渊的人抬眼看他,露出有点讨厌的笑容:“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我当时就算是拼了命也会阻止你们的!”
“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渊,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墨绿色的身影挡到了他的面前:“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进天城山一步!”
“北镇师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渊甩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我和自家兄长叙叙旧而已,你又为什么这么气恼?”
“兄长?他不是你兄长!”苍站在后面看不清青鳞的表情,只听见他冷历的声音:“他不过是个鬼魂,你到底又想玩什么把戏?不要信口开河!”
“哎呀!我的信用真的有这么差吗?为什么每次我说真话的时候,你们总是不相信我呢?”太渊笑得有些狡猾:“我可以用圣君之名起誓,站在你身后的这个人,的确是我的兄长。”
“什么?他……是……不可能的!”青鳞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要是他是你的兄长,我怎么会没有见过!”
“大人啊大人!你的记性真的不怎么好啊!”太渊表情古怪地看着青鳞:“你真的亲眼见过我所有的兄长吗?至少有一个啊……你真的忘了吗?”
青鳞的肩膀一僵,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
他第一次见到青鳞有这样的表情……
“大人,让我为你介绍一下吧!”太渊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像是很开心地说:“你面前的这一位,是我的长兄,我父皇共工的长子,白王奇练。”
“奇……练……”苍无意识重复着这两个字。
“奇练?”青鳞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辩:“怎么可能是奇练?”
“有什么不可能的?”太渊回答他:“我大皇兄可是纯血龙族,就算遭受重创,哪怕我们都以为他无力再活了,他却活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纯血……龙族……
竟然会是奇练?
为什么会是奇练?
为什么偏偏会是奇练……那不就是注定了要……
“大人,你现在终于明白我没有骗你了吧!”
“闭嘴!”青鳞大声说道。
太渊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是奇练吗?”青鳞用力抓住苍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不是奇练?”
“奇练……”苍茫茫然地反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会怎么样?”
“如果你是的话……”青鳞竟然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就太好了!”
“我不知道。”苍说,眼神冷了下来。
“不许这样看着我!”青鳞的笑容僵在了嘴边:“就算你是奇练,也不许你这么看我!”
“我厌烦了……青鳞,我厌烦了!”苍推开了他:“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什么?你居然敢……”
“我为什么不敢?”苍冷笑了一声:“什么奇练鬼练的,我一概不知,你心里的念头,我也不想知道。我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傅云苍……”
“傅云苍已经死了!”苍倨傲地看着他:“早就被你杀死了!”
“就算这样,可你心里还留着对我的情意,不是吗?”青鳞一脸忍耐的表情:“下次不许你说这种让人生气的话。”
“没有下次了,青鳞!”苍摇了摇头:“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早就没什么情意了。”
“你说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讨厌输给别人吗?”苍冷冷淡淡地说:“还是你以为你对我做了什么,值得我落到了这种地步还爱着你?你不过跟我开了个恶毒的玩笑,我只是不服气罢了!凭什么我要被你这样耍弄?你好好想想,如果是你被人害得这么凄惨,你还会爱着那个人吗?”
青鳞扬起了眉。
“你生什么气?你有立场生气吗?”苍抢在他前面说:“你假装把我捧在手心里,等我晕头转向了,一下子又把我踩到了脚底下。欺负我是个没用的凡人,没用的鬼魂,你吃死了我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已经整整一百多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欺我到哪一步才肯放手,啊?”
青鳞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咄咄逼人,本来要说的话被堵住,竟然僵在了那里。
傅云苍……沉默寡言,冷傲到不屑和人争辩的傅云苍……
“我不说,不代表我心里没有怨恨,没有怒火。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还会爱着你。要不你自己找个理由出来,你有哪里值得我爱的?”苍微微侧着头,笑着问:“你有没有忘记,在傅云苍成亲的那天,你答应过他什么?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解青鳞是为你傅云苍而来的,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你记得今时今日在这里对我所做的承诺。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只要有一个人撒了谎,这个承诺就是假的!”苍用手撩起了落到额前的头发:“世上从没有过解青鳞,傅云苍也已经死了,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傅云苍的鬼魂还爱着青鳞?”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青鳞的脸一片铁青:“总之,不许你说这些让人生厌的鬼话!”
“噗!”
青鳞一眼瞪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太渊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声道歉:“我只是想到了他现在的样子……说是鬼话……真是很贴切……”
苍也笑了出来。
“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青鳞恼火地盯着苍脸上那刺眼的笑容:“你竟然这么羞辱我,你信不信我杀……”
“杀啊!”苍挑衅似地看着他。
“你……”青鳞的脸已经快要发黑了。
“不杀是吧!”苍也不看他,朝他身后说:“那个谁?”
“太渊!”太渊急忙凑上前来。
“你说,我是你的兄长?”
“是,你是我皇兄的转世,我绝不会认错的!”太渊笑着,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既然是兄弟,你帮不帮我?”苍朝他笑着,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些相似。
“皇兄有什么差遣的,我拼了命也要帮的!”太渊分了个兴致勃勃的眼神给青鳞:“不知皇兄有什么吩咐?”
“我要离开这里,要是有人阻拦我的话,你会怎么办?”
“皇兄放心,只要有我在这,没有人能阻拦皇兄自由离去。”太渊恭敬地回答。
“很好。”说完,苍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青鳞伸手过来抓他。
“嗳!”伸出的手被一把折扇挡在了半空:“大人,我皇兄当然是要和我一起回千水之城去了。”
“太渊,你别太过了!”青鳞凑近了他,用阴冷的语气对他说:“别怪我不客气!”
“大人不要动怒。”可太渊不想退让的时候,又有谁能令他让步?“要是在这里动手,可不大好吧!”
说完,看了看躺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那个。
“大人也不想闹得不可收拾吧!”看到青鳞脸色越发难看,太渊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大人你虽然曾效命于我父皇,和我们渊源颇深,但我父皇已经故去,皇兄现在是我族中最上位者,大人就算不再效力于我水族,也不应该对我皇兄失了礼数。若是大人和我皇兄之间,真的有什么必须说清的纠葛,那就请按足规矩,来我千水之城求见吧!”
青鳞冷眼看着他朝自己作了一揖,带着那种令人厌恶的笑容走到了苍的身边。
“皇兄,请吧!”太渊手一扬。
苍没有再看青鳞一眼,乘着风飞去了。
“我所提议的事,大人是不是会好好考虑一下呢?这一回,也不是什么空口无凭的事了吧!”太渊临走时别有用意地说道:“那大人,我们后会有期了。”
转眼,只剩青鳞一人站在玉台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满怀的怒火。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完全被人压在下风,感觉无处着力反击。
就算当年被太渊使计暗算,也能靠着预先留下的后手,没让太渊讨去什么便宜。
偏偏这一次,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走到玉座旁,看着躺在玉座上不言不动的那人,想起傅云苍离开前的那种目光。
“他真的是奇练吗?”他的眉宇紧锁了起来,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不可能的!傅云苍怎么可能会是奇练……”
***
“太渊。”
“皇兄!”太渊连忙落后两步,和他并肩飞行。
“我很不喜欢你。”苍盯着他。
“这个……皇兄还是一样直言快语……”太渊咳了一声。
“那个人……是谁?”
“皇兄指的是青鳞大人?”太渊眼珠一转:“青鳞大人可说是水族中的异类,虽然不是龙族,却比我们都要精通上古阵法。他昔日虽然只是被封镇守北方,实际上却控制着四方镇师。要说他是父皇的左膀右臂,真一点也没有夸张。这些皇兄你都忘了吗?”
“我不清楚,我想要知道的是那个人,躺在那里的是谁?”
“躺在那里的人?”太渊惊讶地说:“皇兄你竟连六皇兄也不记得了?”
“六……”
“六皇兄啊!”太渊点着头说:“皇兄你当年就是因为和六皇兄斗法,才会伤重不治,不知所踪的。”
“兄弟吗?”那个看来这么讨厌的人,会是自己另一个兄弟吗?
“当然了,六皇兄就是苍王孤虹。”说到这个名字,太渊又咳了一声:“他素来和皇兄你不合,只因在我们兄弟七人之中,唯有皇兄你和他是真龙之身,有资格继承父皇的族长之位。”
“苍王,孤……虹……”苍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个名字……
“我们的父皇共工触不周山而亡,当时在我水族之中,为了这族长之位,支持皇兄和支持六皇兄的分作了两派。最后一次大战,你们两人力斗受伤,其后火族乘势进攻,皇兄和六皇兄虽然联手杀了祝融,却双双伤势惨重,只能退守于千水之城。”太渊叹了口气,脸色沉重:“城破之时,局面混乱不堪,我仅以身免,后来才知道六皇兄被北镇师亲自带走,皇兄你却不知下落。我还以为皇兄已经……没想到皇兄居然已经转世重生,实在是太好了!”
“他……救走了别人……”听在苍耳朵里的,只有这么一句。
“这个啊……也许当时皇兄你已经恢复,自己先行离开了……”太渊有些支支吾吾:“何况……六皇兄和他……好像别有些渊源的……”
看见苍询问似的目光,太渊急忙摆手:“我不清楚,只是隐约猜到的。以北镇师大人的为人,如果不是有别样的原因,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青鳞他……是不会毫无原因对别人好的……
“你是个厉害的人物,用不着对我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苍淡漠地看着这个据说是自己前世兄弟的人:“如果像你说的,前世的我和自己的兄弟为了争权也能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可能和你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我现在也只是利用你来避开青鳞,如果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就行了。”
“皇兄你真的误会了,我向来对皇兄最是景仰,绝对没有什么不敬的念头!”太渊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场:“也许皇兄现在是不记得了,可在当年我一直是追随着皇兄的啊!如果说什么条件,皇兄实在是错看我太渊了。”
“真的吗?”苍的声音里满是不以为然。
“啊!皇兄你看,千水之城已经到了!”太渊指向前方。
苍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一片水雾弥漫之中,巍然的白色城池若隐若现……
“皇兄。”太渊突然看了看他的侧脸,轻笑着说:“你真是变了不少……”
千水之城
“皇兄,你虽然离开了多年,可这里还是依足了当年的陈设,不知你可还满意吗?”
“要是心里舒服,住在哪里都是舒服的。”苍站在窗前,头也不回地说:“要是心里觉得缺憾,拥有再多也不会满足。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皇兄说得极是。”太渊叹了口气:“自从父皇和诸位皇兄不在以后,我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这座城池越看越是荒凉,想来也是因为觉得缺憾吧!”
“得到很多,失去的也不会少。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在意失去过什么,只是为了得到的而沾沾自喜。”苍微微垂下了眼帘:“你和青鳞,应该是同一类人。”
“皇兄,如果不是你外貌丝毫没有改变,我怎么也不信你会是我的皇兄。”太渊笑着说:“你和以前……真的是判若两人啊!”
“以前?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苍的声音里听不出有太大的兴趣,像是顺着他的语气随意发问。
“以前?”在他的背后,太渊笑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皇兄是父皇最赏识的皇子,常年在外讨伐异族。说实话,我对皇兄向来是又敬又怕的。因为皇兄不太喜欢和人亲近,和皇兄在一起的时候总不免觉得有些拘束。”
“听起来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皇兄虽然性格孤傲了些,但是骁勇善战,才智过人,在诸位皇兄之中,无人可出其右。所以……”太渊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所以,父皇一向有意要让皇兄接掌他的位子。”
“要真是那样,我的确和你那个皇兄不怎么像。”苍淡淡地说着:“你确定没有认错吗?”
“皇兄说笑了,还说什么‘你的皇兄’,你分明就是我的皇兄啊!”太渊急忙解释说:“皇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罢了!要知道皇兄曾经转世为人,红尘俗世,最会磨砺改变心性,如果皇兄的性格丝毫未变,那才让人吃惊。”
“反正我不记得了,你怎么说都好。”苍侧过头,勾了下嘴角:“随你说吧!我记性不好,过阵子就会忘了。”
“记性不好?不会吧!我看……”
“太渊,你爱过吗?不是你自己,而是另一个独立存在的生命……”苍突然打断了他。
“爱?”太渊挑了挑眉:“爱过啊!爱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特别很特别的人。”太渊微笑着回答,目光也深远起来:“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身上有火焰的味道……”
“其他呢?”久没有下文,苍又问:“只有这些吗?那个让你爱得天翻地覆的人只是一个影子吗?”
“影子?”
“你不觉得自己把这个人形容得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影子,我敢说,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你大概都不记得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太渊笑出了声:“就算再过几万年,我都不会忘记的。”
“也许只是你以为自己还记得。”苍不知为什么原因,笃定地说:“我来猜一猜,你始终没有得到过这个人的心,然后许多年里,你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始终执着于这个人爱不爱你。至于你爱不爱这个人,也是次要的问题了。总之,不过就是幼稚无聊的意气。”
“你……”
“你生气了吗?”
“啊!皇兄只是在说笑,我怎么会生气呢?”太渊用折扇掩住了嘴角,眼睛里笑意盈盈。
“原来你没有生气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苍掉头看向窗外:“真抱歉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你。”
太渊,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讨厌,从你生下来开始。如果不是你命大,早不知道死在我手里多少回了。所以现在我败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
你笑吧!就算你笑到了最后,就算你赢了这场不光彩的战争,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胜利的失败者……
“既然皇兄不想看见我,那我就不打扰皇兄了。”太渊笑着,行礼告退。
***
天城山
“山主。”随侍拿着长卷在说:“据报,西面的狼族和北方的九黎族……”
“下去吧!”他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可是,山主!这事情……”
“我说下去!”他啪地拍响桌子。
“是……”随侍一脸为难地退了出去。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用力呼了口气。
世上从没有过解青鳞,傅云苍也已经死了,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傅云苍的鬼魂还爱着青鳞?
要求?谁要求了?明明是他爱上了自己,自己不过是和他玩了个游戏,现在居然说什么要求?
哼!不爱就不爱,不过是个游戏,谁稀罕你爱不爱我?我才不在乎……
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还会爱着你。要不你自己找个理由出来,你有哪里值得我爱的?
该死的!
你是青鳞……不论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鳞。我说了和青鳞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该死的!
山主,就算你有通天彻地的法力,总也有东西是后悔了也无法挽回的,比如……时间……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青鳞一脚踹向书案,书案撞到墙头,立刻四分五裂。
该死的傅云苍!该死的傅云苍!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是傅云苍!
他是奇练……为什么他会是奇练?
你说北镇师?他算什么东西?一条不入流的看门狗也配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千水之城?我们水族的脸面,就是被这些底下人给败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只烂鸟奚落。
“奇练……”青鳞的面目一阵扭曲。
白王奇练!要不是当年你这么羞辱我,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北镇师……我记得你!
怎么?你也要叛出水族了?我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想杀我?凭你,还不配!
青鳞深吸了口气,手按住了急跳不止的心口。
白王奇练,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名字就是哽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到,总是让他怒火狂燃。
可是,这个让他记恨了千万年的人,居然是……
“傅云苍……云苍……”他的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眼前像是浮现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场景。
消瘦单薄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回廊里,伸手朝着夜空,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说着:“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你会后悔,你会和我一样,后悔千年,万年……等你知道你对自己做了多么聪明的事情,你就会后悔的。
后悔?不,我绝对没有后悔!我一定不会后悔!只不过,只不过……
青鳞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不管了!不管这些该死的后悔不后悔,不管他是傅云苍还是奇练,总之……总之不能让他在太渊的身边待得太久。
不是担心他!绝对不是!只是万一要是太渊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动作,又或者他……他知道了……那绝对不行!
此时,远在东海的千水之城,苍正仰头遥望天际。
“你不要来,好不好?”褪去了淡然或者迷茫的外表,苍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和矛盾:“我们不要输给了宿命,好不好?”
从相识那一刻起,就没有谁输谁赢,我们都会输……输给了亘古时早已注定的命运……
夜,天上虽有明月,却被升腾水气遮盖得黯然,看起来没有丝毫光彩。
苍倚窗坐着。
眼里不见梅花,心却是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栖凤山上的那一片白梅……
沧海桑田……从心里翻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那么久以前的记忆了……
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连刻意安排的人生都出了差错?
还是前生注定事……注定逃不开的因缘……
为什么呢?和谁纠缠不好?为什么偏要和那个无情无义的人牵扯得这么深?
无声的叹息溢出了他的嘴唇,萦绕在一片水雾迷朦之中。
“你在想谁?那个叫无名的男人?”
苍猛然一惊,立刻坐直了身子。
水气里,朦朦胧胧有一个暗色的影子。
“青鳞?”苍怔然地说道:“是你……”
“你以为是谁?”青鳞走得近了,慢慢显露出了暗绿色的长发,暗绿色的眼眸。是在笑着,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是那个无名吗?”
“你总提起无名做什么?”苍皱起了眉:“我是在想他,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讨厌他一直用无所不知的样子看着我,不过是一个不仙不魔,没有力量的废物。”青鳞深吸了口气:“也许杀了他才好。”
“莫名其妙!”苍长眉一挑,显得冷酷傲然。“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做什么?”看见他这么冷淡疏离的模样,青鳞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涌了上了:“你难道忘了,你并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擅自离开的?”
“那又如何?”苍冷冷一笑:“青鳞,我不是你的东西。我要走就走,哪里要你的允许?”
“你是想和太渊一个鼻孔出气,来对付我吗?”青鳞怒道。
“对付你?不需要。”苍站了起来,隔着花窗,用轻蔑不屑的眼神看他:“你算什么东西,还值得我花费心思对付?”
“你再说一遍!”青鳞脸上的笑容彻底崩溃,伸手抓住他半长的头发,粗暴地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青鳞,你以为自己和太渊有什么不同?说到下流狠毒,你们半斤八两。”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太渊虽然不在城里,可要是我引了人来,你还是不想的吧!”
青鳞忍不住松开了些许钳制,带着焦躁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离开?”
“你这么问我?我怎么答才好呢?”苍轻轻笑了一声:“青鳞,你这么紧张地要我跟你走。我是不是可以假设,其实你是爱上了我了,因为害怕太渊会对我不利,所以特意趁着太渊不在,深夜前来带我离开?”
“胡说八道!”
“本就是胡说八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苍冰凉的手及时覆上了青鳞的嘴唇:“你真想引人来吗?”
“大皇子!”话音刚落,外间就传来了问话:“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苍回答:“我要睡了,你离得远些,别来打扰。”
“是!”侍女答了一声。
听见脚步远去,苍才放下了手,带着刻意的调侃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青鳞。
“青鳞,你听见了吗?我是这千水之城的大皇子,不再是那个任你搓圆捏扁的傅云苍了。如果要我放弃这些和你回天城山当个囚徒,除非……”苍紧盯着他深绿的眼睛:“除非你承认你爱上了我……”
“没有!”
“那么,讨论破裂!”苍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你可以走了。”
“傅云苍,你以为你是谁!”青鳞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要是在天城山上见到他这个模样,接下来一定会有人丧命了。
“我是水族皇子奇练。”苍侧着头看他,一点也不把他可怕的样子放在心上:“不是吗?北镇师青鳞。”
“太渊他根本就是在……”
“利用我?”苍轻飘飘地说:“那你呢?青鳞,你敢说你不是也在等着利用我吗?”
“不……”
“不?问你爱不爱我答淂那么响亮,现在又为什么答得这么这么不能肯定?”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青鳞,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傅云苍……”
“嗯?”
这种轻视嘲笑的目光……
“你不走就算了!”青鳞铁青着脸,甩袖就走。
“一路走好。”苍在他身后和他挥手道别。
那个深绿色的影子转眼就消失在了水雾之中。
“无聊!”苍轻哼了一声。
“皇兄是在说谁无聊啊!不是说我吧!”
“你不是出城去了?”苍微微一惊。
“出去了当然是要回来的。”太渊潇洒的身影从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我本来是想和皇兄请安问好的,不巧碰见了皇兄你正在和北镇师大人……”
“是啊!真是不巧。”苍淡淡地回答。
“北镇师大人对皇兄……真是情深意重啊!”
“这种恶心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苍打了个呵欠:“我倦了,你走吧!”
“北镇师大人他,爱上皇兄你了吧!”太渊眼珠子转了一转。
“这种事我不清楚,你应该去问他才对。”苍停下了关窗的动作,笑着回答:“他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这么明显的事实何必要问?就算他再怎么不肯承认,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了嘛!”
太渊用折扇掩住嘴角,像是在偷笑:“没想到向来以冷酷可怕,心机深沉闻名的北镇师大人,也会因为皇兄你大失常态,真是千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异象啊!”
“他和你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苍不在意地说:“如果是真的,那实在是太好了。我恨不得他难受到死才好。”
“哦?皇兄你这么狠心啊!怎么舍得啊!”太渊诧异地说:“皇兄不是曾经对他倾心相许过吗?再怎么说,情缘应该犹在啊!”
“太渊,你倒是知道得不少。看起来你对我的事真的很有兴趣啊!”苍边说,边朝他勾了勾手指。
太渊兴冲冲地把头凑了过来。
“太渊。”苍就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颊:“亏欠我一分,可是要还我十分的,这一点,你要记得喔!”
太渊脸色轻微迅速地变化了一下,却没有逃过苍的眼睛。
“皇兄真是爱说笑。”太渊坚定地说着:“皇兄你尽管放心,要是有谁敢对皇兄不敬,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很好!”苍嘉许地点了点头,笑得更加开心了。
“皇兄请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太渊朝苍行了个礼。
苍点点头,反手关上了窗户。
过了好一阵,苍才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轻声地呼了口气。
和这个狡猾厉害的太渊打交道,真是让人身心疲累。
低下头,正好看见了自己左手掌心的刻印。
北镇师大人他,爱上皇兄你了吧!
想到太渊方才说的这句话,苍自嘲地笑了。
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极点:“我也不算是个白痴,怎么偏偏会为了这么个骗子……”
如果有眼泪……恐怕早就泪流满面了……
“青鳞,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白痴……”
“傅云苍。”
苍的脑海里刹那之间一片空白。
他的眼前有一双鞋子,绿色的,深深的墨绿色……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傅云苍。”青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要是我没有听错,你这是在骂我。”
“你……”苍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整个人靠在墙壁上。
“我没有走。”青鳞一脸深思地看着他:“我不敢说了解太渊,可认识他少说也有几万年了。连你都猜到他躲在暗处,我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太渊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傅云苍,我……不爱你!”
“我知道,这一点你不用一再强调。”苍冷哼了一声:“要是你爱我还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这爱,也未免太可怕了。”
“我从来都不爱你,你还有可能爱着我吗?”青鳞蹲了下来,和他平视着。
“你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做什么?”苍笑了笑。
“我不爱你,不过……”青鳞竟然有一瞬避开了和他的视线接触:“不过你既然爱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不爱了……那么……那么……”
看见苍一脸疑惑不解,青鳞“那么”了很久都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在说什么呢?”苍站了起来:“你不是想说,你也爱上了我吧!”
青鳞的脸一下子又青成了一片。
“你别做梦了,我会爱上你……不可能!”
“那你一直缠着我做什么?”苍一脸傲然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还会上你的当?你和太渊两个人,你们都太会做戏了,真真假假,恐怕连你们自己都分不清。就算是现在你说你爱我入骨,我也再不会信你,也不敢信你。虽然我不知道‘奇练’到底有什么价值,可我心里很清楚,你和太渊,无非就是想利用我。”
“不是。”青鳞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你说不是,就真的不是了吗?”苍摇着头:“青鳞,我早就对你失望透顶了。既然一样是被利用,我总能选择利用我的人。”
“够了!傅云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青鳞握紧了拳头:“你知不知道当年水火两族覆灭,完全是太渊一手造成的。他现在看来对你谦恭温顺,可转眼就能害得你永不超生。你留在这里,只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我早就与虎谋皮,自寻死路过了。”苍淡然地看着他:“一次和两次,有什么区别?”
“要是魂飞魄散,你就会……”
“青鳞,如果傅云苍只是一个凡人,那在白梅岭上不是也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苍冷冷地笑着:“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你杀我的时候毫不留情,换了别人杀我,你就觉得不舍得了吗?”
青鳞闭上了嘴,只是看着他。
“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无话可说了?”
“我不想和你做无谓的争辩。”青鳞出乎意料地笑了:“反正,你愿不愿意都得跟我离开这里。”
“这里是千水之城,你别想强迫……”话音嘎然而止。
青鳞伸出手,正好接住他僵直倒下的身躯。
“我不是想,我就是要强迫你跟我走。”看见苍圆睁的双目,青鳞的心情忽然之间变得很好:“你以为我在千水之城的禁制里不能用法力,就没办法让你乖乖跟我走了?我就知道你麻烦透顶,到最后还是得用上这个。”
苍的眼睛越睁越大,青鳞敢说,要是他能说话,一定会口出恶言。
“没关系,你既然喜欢和我争辩,我们就回天城山慢慢争,慢慢辩。”青鳞一个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苍心里急得要死,偏偏没有什么办法,就算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只能被他抱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出了屋子,往城外飞去。
“傅云苍……你要爱我……就爱吧!”
风里,传来了轻微的声音,轻微地几乎像是不存在的一样。
苍愕然地抬头看着青鳞。
青鳞没有低头,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说什么呢?
什么叫你爱就让你爱吧!这种施舍一样的口气……
“这么看我做什么!”青鳞猛地低头,带着怒气的眼睛对上他同样火冒三丈的目光:“我说让你爱,你爱就是了!”
苍突然觉得很可笑,他的眼睛里一定也流露出了这种嘲笑的意味,因为青鳞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我不管你是奇练还是傅云苍,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否则……否则我就……”青鳞的眼睛微微抽动着,看得出正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怒火:“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
这个……也算是恐吓?
不是让你求死不能之类青鳞惯用的狠话,而是这种……这种听起来……
苍愣住了,而青鳞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无力,急忙抬起头看着前面,不再说话。
风声从耳边掠过,苍躺在青鳞的怀里,细细地看着他。
他们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相处过了,通常是说不到三句就开始冷嘲热讽,十句里有九句不是真心话。
一个从谎言里开始的游戏,又怎么能期望始作俑者付出真心?
话说回来,这个冷血的青鳞到底有没有心,还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青鳞是冷血的青鳞,无情的青鳞,以践踏他人为乐的青鳞。自己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对于青鳞也许会爱上自己这种渺茫的奢望,自从傅云苍死后,再也没有去想过。
刻骨铭心的爱,随着傅云苍死在了白梅岭。
留下的,只是不甘心……
就像那块碎了的琉璃,碎了就是碎了,哪怕再怎么费心粘贴起来,总也会留下裂痕,总有一天会再碎一次。
何况,那琉璃和相思早就一同成了灰……
“你哭什么!”回过神,青鳞居然又在瞪着他:“不许哭!”
“我没哭。”他清清楚楚地在青鳞绿色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所以他知道自己没哭:“鬼是不会哭的。”
“那就别摆出这种样子。”青鳞沈声说道:“看了就让人讨厌!”
要是讨厌我,那你看什么?
这句话要是说了,他会很生气吧!
可为什么呢?
青鳞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肆意地玩弄着别人,喜欢把所有一切踩在脚下的感觉。这一点上,他和太渊颇为相似,但他缺少了太渊的坚忍,所以他做不到太渊的喜怒不形于色。
如果他动了怒,第一反应就会是让冒犯了他的人永远消失。
哪怕对他再有用处的人,他的容忍限度也是可一可二不可三的。
可是,自己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他,激怒他,得到的却是……
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
青鳞说这些狠话的时候,就算是已经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眼睛里却没有看见半点杀机……
就算说要把自己扔下去,可到现在还是好好地抱着。
有哪里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
难道说……
不,这不可能!
还有更加荒唐的假设吗?比被青鳞爱上了还要荒唐的……
“你看,就要到天城山了!”青鳞低头朝他笑了一下,志得意满地说着:“这回,哪怕太渊来了,也别想把你带走。”
苍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膛里有什么开始裂开的声音。
青鳞……青鳞……
不!不能去天城山,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你做什么!”青鳞一惊,差点把他甩出去,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
“我不能和你回天城山。”苍煞白的脸上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放开我!”
苍的黑发不知何时缠上了青鳞环抱着他的手臂。
“住手!”青鳞几乎气急败坏地朝他吼着:“你就这么不愿跟我回去?”
“不要逼我,青鳞。”苍吸收了青鳞身上的法力,头发开始渐渐长长:“你现在放手,我们各走各的不是很好?”
“你想都别想!”青鳞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越来越多的头发卷上了青鳞的身躯,苍正试着趁势挣脱他的怀抱。
“你不要命了!”青鳞停下了飞行,咬着牙还依旧把他抱着。
“青鳞……”苍目光一黯:“我早就不是凡人了,你摔不死我的。”
“那也不许!你想和我把关系撇得一清二楚,简直就是做梦!”青鳞深吸了口气:“你要我的修为?好!我看你能拿多少!”
“你……不放手?”苍没有料到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放手,一时怔在了当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放。”感觉到苍停了下来,青鳞扬起了笑容:“你乖乖跟我回去就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你简直就是……小心!”眼角依稀见到一丝冷光,苍再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凌空一个翻身转到了青鳞的背后。
“走开!”他快,青鳞的反应也不慢,反手就用力把他推了出去。
寒芒闪过,青鳞的闷哼随着漫天血雨飞溅了出来。
电光火石的刹那,苍眼里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觉得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迎面而来……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苍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的胸口一阵紧缩。
“青鳞!”直到看见那墨绿色的身影一头栽下了云端,他才惊醒了过来。
也顾不得那夺命的长剑会不会刺向自己,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随着青鳞跃了下去。
渐渐接近了青鳞下坠的身子,他用手一抓。
一个落空,他的心里“咯!”一响。
手……
容不得犹豫,他甩出长发,缠了上去,用力扯慢了下落的速度,终于一把揽住了青鳞。
他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在半空一个旋转,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踏到了地上以后,他忙不迭地去看青鳞。
这一看,他只觉得手脚一软,竟然支撑不住,跪坐到了地上,使得靠着他的青鳞跟着滑了下来。
“啪!”的一声,有一样东西落到了一旁,苍一看,更是头晕目眩起来。
墨绿色的布料已经变成了深浓的黑色,包裹着的……
那是……那是青鳞的……
“真是可惜,竟然只斩下了他的一只手臂。”一个温和的声音这么说着。
苍慢慢地抬起了头。
雪亮的寒光就像是暗夜里的一道闪电,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
冰冷的光芒里,映照着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孔。
“皇兄,你受惊了。”那个人用一种奇特缓慢的语调,揉合着谦恭却又不失骄横地说:“我一时疏忽,让他有机会把皇兄掠带出城,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啊!还请皇兄你不要怪罪我迟迟赶到才好。”
“太渊──!”
“是我。”寒光隐去,一身天青色衣衫的太渊拿着他的折扇,风度翩翩地站在他的面前。
苍抬头看着他,暗黑色的眼睛里酝酿着一种罕有的情绪。
“青鳞大逆不道,胆敢再三冒犯皇兄,我现在砍断他一只手臂,略施薄惩,也正好重振我水族威名。”太渊笑着说道:“我记得皇兄说过,恨不得他死了才好。都是我没用,没能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来献给皇兄。”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苍低头看了看青鳞被斩落到一旁的手臂,揽住青鳞的双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谁让你多事的!”从他的齿缝里挤出了声音。
“我知道我这是越俎代庖,不过,也只是想为皇兄分忧啊!”太渊哗地打开了折扇,心情好得不得了:“北镇师本是我水族治下,居然胆敢犯上,这样轻微的惩戒也是便宜他了。”
“轻微?”
“我用的这把剑不是一般的兵刃,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能耐,这只左臂也是长不出来了。”太渊一字一字地说着,要让苍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也只是手臂,的确是不够抵罪。皇兄,你可是觉得这惩戒太轻微了?”
“他还是低估了你……”
“多谢皇兄夸奖,我可不敢居功。”太渊摇着扇子:“要不是他刚才想要推开皇兄,我兴许连他的手臂都斩不着,实在是惭愧啊!”
接着,太渊满意地看到苍咬紧了牙关。
所以说,情,实在是最锋利的剑刃,能斩开世上一切看似最冰冷,最无求,又或最坚硬的心。
皇兄啊皇兄!你竟然也有今天这种模样!
任你昔日如何翻云覆雨,他又怎么诡谲狠辣,今天还不是栽在这个看起来最无用的情字上了?
最主要的,你们还不是败给了我?一次,然后……再一次!
想到这里,太渊真是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太渊,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的。”苍轻声地说。
“这可是皇兄最高的赞赏,多谢皇兄了。”太渊笑吟吟地答道:“记得以前皇兄也曾经这么夸奖过我,再次听见,还是这么令我惶恐。”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皇兄,你都没有发现这是什么地方吗?”太渊惊讶地问。
“你要我帮你解开这个界阵?”苍依旧没有抬头。
“不敢隐瞒皇兄。”太渊边点头边说:“我需要龙鳞,是纯血真龙背上的金色龙鳞。纵观我族,除了父皇,只有大皇兄和六皇兄两个是纯血。皇兄你转世为人,现在更是魂魄之身,根本没有龙鳞。如此一来,只有沉睡在这护阵之中的那位,才能给我龙鳞了。”
“为了几个鳞片……”
“或许对皇兄来说只是几个鳞片。可对我来说,这几个鳞片可是意义非凡啊!”太渊举目四顾,目光掠过深潭山壁:“硬破这阵要大损我的法力,要不是碍于青鳞难缠得要命,加上寒华也处处制肘于我,我又何必煞费苦心。”
“你费尽心机就是要这东西,顺便暗算青鳞,也算是除去了心头大患,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苍虽然表面看来平静,但心里一时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这奸猾似鬼的太渊。
“皇兄,你就不用犹豫了,这一时半会的,恐怕不会有什么救兵从天而降。”太渊哪会不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至于青鳞,他断臂受伤,只会拖累皇兄。所以……皇兄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对吗?”
苍看着身边脸色死灰,似昏似醒的青鳞,情知已是骑虎难下。
“太渊啊太渊!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苍放下青鳞,站了起来。
“皇兄,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活着,对我来说,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哪怕毁天灭地,也不过尔尔。”太渊难得一见地正色说道:“青鳞懂我,所以当年他帮我完成了诛神阵。而皇兄你,直到最后也没有觉得我是大逆不道,所以我还以为皇兄你也懂我。”
“我是隐约记得的,我想我也知道一点,可是你自己知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想要什么呢?”苍看他,眼神中透着怜悯:“太渊,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玩火者必自焚,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
太渊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旋即微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人害我好苦,是要受些教训,你要他一只胳膊,也不为过。”苍突然笑了:“不过,剩下的还是留给我吧!他欠我的,注定要亲手还给我。”
“太渊谨遵皇兄吩咐。”太渊也跟着笑了,却是笑得没有方才的志得意满,带着一丝狐疑。
“你觉得奇怪?也对,你不知道嘛!”苍摇头:“太渊,你就算再聪明再周到,也算不过天意。上古神族虽然尽数灭在你的手里,也不过是输给了天意。”
“皇兄说这些话……不知有什么用意?”
“有什么用意,要有机会,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苍眼角望了一下地上的青鳞。
满头冷汗的青鳞清醒了过来,正望着他。
“青鳞,我原本以为不会走到这一步的。”苍没什么感情地说着:“如果上天觉得还不够,那么命运还是命运,你亏欠我的,准备好一并归还吧!”
“你说什么?”青鳞吸了口气,转头看着太渊:“太渊,你要解阵我帮你解,不需要他。”
“不行!不光是解阵,我这次不是想要我皇兄的身躯,而是真的龙鳞,你是拔不下龙鳞的。”太渊摇着头说:“何况,我日后还需要你的帮助啊!”
“为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太渊眉一挑:“青鳞,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小动作,你断了一臂,已不能列阵,还是省些力气的好!”
“拔鳞?不行!”青鳞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就要朝着已经走上水潭的苍跑去。“傅云苍,你给我回来,不许去!”
“青鳞,这是你最后一次对我说不许吧!”苍背对着他:“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要是有一天真的……我劝你还是尽早开始恨我的好。”
“你给我……”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青鳞怒极:“太渊,你敢!”
“你伤糊涂了?我有什么不敢的?”太渊笑出了声。
“傅云苍!”
“傅云苍……青鳞,还是不要这么叫我了。”苍侧过头:“还有,清醒一些,没有什么追得回时间……”
完好的右手手心一热,青鳞握紧了手掌,觉得粘稠的液体从掌心涌了出来。
“破!”苍衣袖一扬,长长的头发飞扬起来……
苍慢慢地走上了白玉的台阶。
一步,一步……
希望永不到尽头,希望能留住这一刻的心情……
但时间终是不能挽留,不能追回的。
不痛,却知道是裂开了。
手心里的刻印又一次裂开了,一次一次地……
也许有用,也许没有……
所有的事,就看上天的意愿了。
凡人们说人生苦短,其实若是短短的一生倒也罢了!怕只怕折来磨去,活得久痛得也久……
再怎么自鸣得意,不过是一群被命运摆布了千万年的所谓神仙。
七层的玉台上,沉睡着一个已经沉睡了万年的身躯。
苍站在玉座旁,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身躯。
神灭形存,留下的不过是一个躯壳,不论这个人是谁,他已经死了,就算青鳞不肯死心,太渊费尽心机也是一样。
世事总是充满了嘲讽。
到头来,不过就是竹篮打水。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留在这世上,挂碍太多,难得平静。
死了的好!
“不好!”仰头看着的太渊突然惊呼一声,变了脸色。
同一时间,青鳞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向面前。
天青墨绿,两条身影几乎是同时冲上了玉台。
来不及了……
大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形成了一道火墙,把两人隔在七层之外。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太渊居然气急败坏地叫着:“这无妄火会焚毁我们水族躯壳,我是让你拔鳞,不是杀他。”
“心中一点无妄,燃起烈焰滔天。”隔着火焰,苍的脸上有着笑容:“太渊,你心里的火既然再怎么灭也熄不了,那就让它燃得更盛吧!我要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好狠!”太渊阴沉了脸,一片杀意涌动:“我就不该忘了你有多狠。”
“是啊!你就不该用青鳞的性命来逼我就范,他对我而言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对你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苍叹了口气:“太渊,是不是做久了聪明人,就喜欢把别人都当作傻瓜了呢?”
“你从哪里弄来的无妄真火?”太渊不理他的挖苦,急急地追问着:“火族已经覆灭,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不是很聪明的?那就自己猜猜看吧!”苍摆明了我不说,你又能耐我何的架势。
“你!”
“没有龙鳞,就没有逆天返生。整整一万年啊!你的如意算盘是落了空了!”苍仰头笑了起来:“这是惩罚,惩罚你列阵诛杀亲族。太渊,我有时候觉得你才可怜,我们一个一个死去了,你却要独自活着,千年万年地活在自己的炼狱里。”
“说得对极了!皇兄,是我错了,我甘愿受罚,你快些出来吧!”太渊哪里笑得出来:“就算你现在是魂魄之身,也不能在这无妄火里待得太久啊!”
边说,边想试着破开这半虚半实的火焰。
“你别试了,只要你是水族,就没有办法接近这火。”看他徒劳无功地施法,苍讽刺地笑了。
太渊皱了下眉,手中折扇一挥,成了寒光四射的长剑。
一剑斩下,非但没有劈开火焰,甚至让火焰更窜高了许多,直往太渊身上卷来。
太渊一惊,知道被这火烧到可是非同小可,连忙撤剑后退。
他退,身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青鳞居然直冲进了火焰。
速度快到连太渊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眼看着火焰卷上了青鳞的身躯,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太渊一怔,试着把手靠近似真似假的火墙,根本没有接触到火焰,就被可怕的热气烫得缩回了手。
“你过来做什么?”苍看着青鳞深邃难测的眼睛:“你是来救他的吗?”
青鳞看了一眼躺在玉座上,正在渐渐化为光尘的身体,目光里闪过挣扎。
“可惜这回你救不了他了。”苍放低视线,盯着他正被火焰焚烧的身体。“快出去!你也算是水族,经不起无妄火,你为了救他,连命也不要了吗?”
话刚说完,感觉身体被扯动,不由地跌进了青鳞的怀里。
青鳞单手拥着他,竭力把他护在了怀里,远离那些火焰。
“你……”苍抬起头,愕然地看着青鳞。
“谁许你自作主张的?”青鳞简短坚定地说:“跟我出去!”
苍的目光复杂闪烁。
“青鳞……”他轻吐了口气,低声地说:“真傻瓜!我们两个都是……”
在青鳞愕然的表情里,苍冰冷的嘴唇贴上了他的。
缠绵辗转,冰冷和炽热的感觉交替着在他唇上流连……
“青鳞……到此为止了……”苍的嘴唇厮磨到了他的耳鬓,脸颊贴着他的,轻声在他耳边说:“保重!”
趁着青鳞还没有反应过来,苍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了火墙。
青鳞踉跄着退开,身上的火焰在离开火墙的那一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傅云苍!”青鳞的手和半边面目被可怕的火焰烧得裂开,加上头发散乱,神情狂暴,样子可怕之极。
太渊虽然怔了一怔,却及时地在他又要冲进去之前扣住了他的手腕。
这时,火焰猛烈地烧了起来,吞噬了苍的身影。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火焰后方,传来了苍淡然又孤傲的声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太渊还在想这些莫明其妙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却发现抓着的青鳞竟然停下了挣扎。
青鳞站在那里,几乎失魂落魄地听着……
一阵红光大盛,无妄的火焰刹那之间燃起,又在刹那之间消失。
太渊看了看眼前已经空空荡荡的玉座,有看了看身边闭目站着的青鳞,脸上换了几种表情。
太渊走到刚才苍站着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焚毁过半的符纸。
“宁可自毁魂魄也不为我用,算你狠!”看过后,他把符纸揉成了一团,脸上闪过深刻的愤恨。
转过头,青鳞还是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青鳞!青鳞!”太渊试着叫了他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天空开始泛白,不一会,阳光开始照进了山谷。
温暖的阳光照射到了青鳞的身上,青鳞终于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眼前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傅云苍!”青鳞抬起头,朝着天空喊道。
只有回声……
这时的青鳞并没有想到,诚如苍对他说的那样,命运还是命运……
可距离下一次遇上命运,还要等上整整两百年……
***
两百年后 昆仑山
昆仑之墟,其外绝以弱水之渊,又环以炎火之山。
群玉瑶台,帝俊女西王母居所。
“七公子请上座。”董双成朝贵客微微一笑。
“不过几百年不见,双成仙子你越发美丽动人了。”一身天青的七公子温文地笑着:“看见了你,只觉得眼睛就像是被昆仑山上的泉水彻底清洗过了一样。”
“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效用。”董双成掩嘴一笑:“七公子您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我可说的都是实话啊!”七公子也跟着笑:“不信你问问法婴仙子,看我有没有说谎啊!”
“七公子请不要总是把玩笑开到我们姐妹头上。”端着茶水走进来的安法婴向来不爱说笑,一脸生疏有礼地说道:“要是王母责怪下来,说我们不知尊卑,我们可担当不起。”
七公子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
董双成趁安法婴转身的时候吐了吐舌头。
安法婴转身把茶端上桌子,弯腰行礼的时候正对上了一只眼睛。
深邃美丽的绿色……
安法婴为之一怔。
说是一只,是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只露出了半张脸,层层叠叠的黑纱包裹着遮住了他泰半的面目。
但单就这露出的半张脸,也足以看出这人长得俊美无双。
要说见过的出众人物真是不少,天界的寒华上仙冷漠英俊却没有半分生气,西方的优钵罗尊者完美无瑕却飘渺不实,眼前的七公子风姿卓然却难以捉摸……
这个人却和他们都不同。
他明明是跟着七公子走进来的,就坐在七公子的身边,可是在七公子的光芒掩盖之下,别人实在很难注意到这个一身灰暗,又半个字不说的人。
可看见了,才发现他竟半点也不输给光彩照人的七公子。
神秘美丽的眼眸,脸上带着一丝像是沈淀了许久的疲倦,可在这种孤独平和之下,矛盾地透露出一种张扬的凌厉……
安法婴敢说,如果他不刻意收敛身上的张扬气息,明明就是一个惯于高高在上的人物。
“法婴!”董双成在身后推了推她。
“请慢用。”安法婴回过神,就要拉着董双成离开。
“请留步!”七公子出声留人:“我有些事想请教仙子。”
“七公子言重了!”董双成莞尔一笑:“有什么事,您尽管问就是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山外有很多奇怪的妖魔试图闯进昆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个啊!”董双成和安法婴对看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七公子您不知道吗?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我昆仑有异宝现世,于是有些修为的妖魔鬼怪都想来碰碰运气,我们也很是烦恼呢!”
“异宝?真有异宝一说吗?”七公子眼睛一亮:“到底是什么异宝?”
“我们也不知道啊!”董双成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山顶最近每晚祥云集聚,瑞光冲天。结果,传来传去就成了什么宝物现世的征兆。”
“山顶那边?那不是昆仑禁地?”七公子的眼睛更亮了:“难道是有绛草长成?”
“绛草长成哪有那么夸张?再说,绛草早就……”
“双成!”安法婴打断了她。
“不说这些了,反正眼看也就要解决了。”董双成自知失言,连忙转开话题:“我们还是帮您去瞧瞧王母回来了没有。”
“什么是眼看就要解决了?”七公子挑了挑眉:“王母又是去哪里了?”
“王母不就是陪着寒华上仙去解决这事的,所以我说眼看就要解决了嘛!”
“寒华?”七公子突然站了起来,吓了董双成一跳:“哪个寒华?”
“七公子您说什么呢?”听见他问这么好笑的问题,连安法婴也笑了:“寒华上仙还有几个的吗?”
“竟让他抢先一步!”七公子跺了跺脚,大失常态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夺门而出。
连问话也不及就看不见踪影,留下的董双成和安法婴面面相觑。
安法婴转头看了看跟着七公子一起来的那人。
那人安安稳稳坐着,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暗色的眼珠,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直到喝完一杯茶,那人才拖拖然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安法婴和董双成这才发现那人为什么只用一只手端茶。
左面的袖子飘飘荡荡,里面很明显是空无一物。
这个俊美不凡的男人竟然只有一只手臂。
还在愕然,听见这人慢条斯理地在问:“上山顶怎么走?”
***
昆仑之巅是禁地。
昆仑山的禁地之所以闻名遐尔,就是因为这里是绛草的产地。
绛草,三千年生长,汲取日月之精华。凡人要是吃了,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要是修行者服下,立刻就能得三千年的修为。
但昆仑山上仙家无数,要想破除重重防卫得到绛草,比修行三千年要困难得太多太多。
传说中,只有一次意外。
三百多年前,曾经有人闯上昆仑,杀伤所有守卫,甚至把剑架到了西王母的脖子上面,明目张胆地拿走了一株绛草。
这件事知者甚少,可昆仑之名几乎因此沦落成了笑柄……
想到这里,西王母看了眼身边的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怎么回事?你确定没有人动过吗?”
正好那人转头来问她话,她急忙放下了手。
“我敢保证,的确是没人来过。”自从你上次用剑架着我进来以后就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的?”那说话的人一身洁白如雪,容貌深刻冷峻,要是站着不动,就像是寒冰雕琢而出的人形一般。
“其实最近这两百年来,这地方就变得很可怕,连我都不怎么敢进来这里。”西王母边说,边退了两步:“总觉得靠近就要被法力扯碎了一样。”
“好了,你回去吧!”那人手一挥,让她离开。
“上仙自便,婉聆告退!”西王母行了个礼,片刻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那人一振袖,飞上了洞中的一块巨石,往里看去。
排列成奇异阵势的石群中央,金色的光幕围成屏障,那里面有一根连接地面与洞顶的石柱,那石柱的颜色奇异瑰丽,竟宛如一块硕大的琉璃,不但表面七彩夺目,内里还隐约透出一种暗金色的光亮。
这种气息……像是似曾相识……可他的魂魄不是在下界转生吗?到现在不过才三百多年,怎么会……
也不再多想,一扬衣袖,往阵中飞去。
足尖一点,落在了靠近阵心的一块石头上。
……寒华,我可以耗费修为,为你用龙血催生绛草,但你要为我去办一件事。
昔日我拼死逃脱,在这昆仑沉睡万年试图疗伤,但我的身体损伤太重,直到现在还是不能使用。
虽然我手里有一样可以治伤的宝物,但是使用这件宝物,就算再怎么小心,对我魂魄的伤害还是无法估算。
所以,在大约十年之前,我把我的魂魄投往下界,希望能争得时间治疗躯体,最多一千年,我就能恢复昔日的力量。可是没想到那个凡体肉胎,无力承载我的魂魄,就像你看见的这样,魂魄正附回我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形神俱灭。
我要你帮我把这块续魂石交给我的肉身,那样的话,就能固守神魂,我的魂魄就能在俗世中转生。直到我躯体完备,就可以招回魂魄,恢复昔日的法力了……
一千年之期远未届满,可魂魄居然已经复归体内,怪不得会灵气外泄,引来众方窥视。
藏匿了万年的……
“太渊?”寒华突然敛起眉头。
“太渊见过叔父!”随着话音,青衣玉扇的太渊现身在右手边的石上。
寒华没有答话,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太渊。
“叔父何须如此绝情!”太渊叹了口气:“我知道三百年前的那件事后……”
“住口!”寒华冷冷说道:“你提这些,莫不是想要提醒我和你算一算旧帐?”
“当然不是了。”太渊把目光放到了流光溢彩的石柱之上:“只是我原以为或者是绛草出世,没有料想到这昆仑山上,居然藏有诛神法器。不知是哪一样法器被藏在了这里?”
“诛神法器是你锻炼而成,连你都分辨不出,我又怎么知道?”
“是吗?我还以为叔父三百年前为那人求取绛草之时,曾经见过那法器原形才对。”太渊试探着问:“不知是何种模样?”
“你觉得是我列了这阵?”寒华淡淡地问。
“绛草生在这护阵之中,除此还有什么可能?”太渊疑惑地说:“我倒不知道原来叔父对于列阵之法也颇有研究,这护阵着实精妙。”
“也不是没有其他可能。”另一边,闪出了一个暗色的身影:“要是寒华大人和这列阵之人订有盟约,又或者这列阵之人主动让寒华大人入阵也是可以。”
“北镇师青鳞?”寒华一眼扫过,已经认出了这个半掩面目的男人:“我听说你两百年前死于手下的叛乱。”
“我也听说你三百年前为了一个凡人神魂颠倒。”青鳞毫不相让地和他对视着:“可我看你现在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冰冰冷冷?”
寒华目光一冷,霎时间连四周的温度也降了不少。
青鳞扯动嘴角,一脸不以为然。
“既然护阵不是叔父列下的,那就好说了。”太渊转向青鳞:“不知有没有办法解开呢?”
“没有。”青鳞干干脆脆地答了。
“为什么?”太渊一愕。
“这阵势列得近乎无懈可击,要想闯入,除非硬破。”
“说是近乎,那就不是没有破绽吧!”
“所有的护阵都有破绽,只是明显和隐秘的区别而已。”青鳞环顾四周:“列阵之人利用天地灵气汇聚之地列阵,已经完全遮掩了阵势的弱点。就算有能力硬破此阵,也难保不会把这阵里的所有事物一同毁坏。你如果是要这阵里的法器,不就是等于无法解阵了?”
“除了你之外,这世上还有如此精通阵法的人物?”太渊有些不信。
“天地广阔,什么样的人物没有?”青鳞的嘴角带上了一丝嘲讽。
正说话间,一道剧烈的金芒突然从石柱上迸发开来,穿透光幕,直冲而来。
寒华首当其冲,长袖一挥,硬生生把光芒弹开,同时也被逼退了一步。
太渊原地一转,手中折扇一张,光芒不近他身就像是被牵引着闪绕开去。
只有青鳞,他本想结印化解,没想到光芒到了他的面前,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是聚成了一束,直往他结印的掌心刺来。
他心里吃了一惊,知道这是阵灵发动,被击中了后果难测,本能地想要收掌闪避。
可那阵灵就像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不多不少地偏过了三分,迎着他躲闪的方向,不偏不倚地钻进了他的掌心。
青鳞大骇,连忙翻掌看去。
包裹着他手掌的黑纱被光芒击得粉碎,皮肉却完好无损,只是在掌心的刻痕上,不时游移着丝丝光芒。
耳边传来太渊的低声惊呼,青鳞急忙抬头看去。
金色的光幕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朦朦胧胧的瑰丽石柱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护阵解除!
一白一青一绿,三道身影化作三道急速的光芒,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冲向了阵势的中心。
三人虽然同时冲向阵心,举动却是截然不同。
青鳞手中玉剑半途就飞掷而出,竟是朝着石柱的方向,完全是要毁了阵中事物的模样。
寒华长袖一卷,想要卷住玉剑,却也只能让玉剑偏了些许准头。
随着断金切玉似的声响,青鳞的玉剑刺进了石柱,直至没柄。
太渊见状脸上浮起微笑,长剑一挥,切在另两人前行的空处,硬把他们迫得停了一停,足尖一点,第一个到达了石柱面前。
这时,石柱已经沿着玉剑的切口开始裂开,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间狂涌而出。
太渊被这光芒刺得眼睛生痛,用衣袖挡了一挡。
就是这一挡的时间,让他没来得及抢先劈开石柱,身后的寒华和青鳞也已到了。
青鳞这时飞到了太渊上方,袖中滑出另一把玉剑,顺势往太渊砍下。
太渊连忙反手一架,手中的长剑和青鳞的玉剑架在了一起。
剑身交接,一股气流散发,四周的巨石纷纷波及,摇晃不休。
两人俱是咬牙切齿,两把剑上散发出的寒光笼罩了整座山头。
光芒敛去,剑身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太渊手腕奋力一抬,把青鳞反震开去。
青鳞借力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地以后踉跄退了两步,背靠上了石柱才停了下来,一缕鲜血从他的唇边流淌了出来。
他举起手上玉剑,毫不意外地看见剑身已经近乎断裂。
甩手扔了,扬起笑容看着对面也没讨着什么便宜的太渊。
太渊把脚从深陷的地里拔了出来,边用指腹抹去嘴边的鲜血。
寒华负手站在一边,冰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青鳞,没想到你不是要毁法器,而是要伤我。”太渊潇洒一笑:“你这招用的真是恰到好处,连我也着了道。”
“好说。”青鳞看了一眼一旁的寒华:“只可惜站在旁边的是他,要是换了别人,你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了。”
“叔父怎么会理会我们这些小辈的胡闹!”太渊用剑拄着地面,虽然面带微笑,看起来伤得不像表面看来这么轻微。“不过,叔父想必不会让我拿走这东西了……青鳞,你果然心思缜密。”
“多谢夸奖。”青鳞冷冷一笑。
“你们两个聪明人,就是这种聪明法?”一旁的寒华开了口:“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你争我夺了?恐怕,是要后悔的。”
两人闻言都是一怔。
寒华这么说,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然后,青鳞突然发现对面站着的太渊连退了几步,脸色开始变了。
混杂着惊骇的表情,并不是常常能从太渊脸上看到的。
直觉想要回头去看,却怕是太渊的诡计,硬生生地忍住了。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掌从身后环住他的颈项,滑进他的衣襟,他不由得浑身一僵,这才知道自己的背后还有第四个人。
“是你啊!”乌黑的发丝从他的肩上滑落了下来,一个带着几分飘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还给我!”
那“还给我”几个字带着一丝凄厉,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同时传进了他的意识,把青鳞从一种恍惚的境地里惊醒了过来。
他用力挣脱出了禁锢着他的手臂,顾不上理会被那只手抠出血洞的胸口,反手一挥,整个人乘势往前窜去。
“皇兄……”
乍听见太渊嘴里喃喃念着的是这两个字,青鳞前进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现在就醒了?我以为还有七百年才到时间。”一直做着壁上观的寒华,缓缓地说道。
“还不是要多谢我可爱机敏的七弟。”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了寒华:“你说是不是啊!太渊?”
青鳞和太渊面对面地站着,太渊一闪而逝的慌张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同时地,他在太渊黑色的眼睛里,隐约地看见了背后的景象……
他还是没有回头,却感觉到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北镇师青鳞……”那个声音轻柔地喊着他的名字。
青鳞终于转过了身。
原本七彩斑斓的石柱变成了近乎虚幻的金色光柱。
有一个人形从光芒中渐渐显现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双脚也终于分离出了光柱,轻轻踏到了地面。
长到不可思议的乌黑头发轻柔地落到了地上,身上那件银鳞织成的战甲在行动间发出一种奇异的清脆声音。
青鳞先前刺入石柱的玉剑,刺在他右臂上没有被战甲遮盖的地方,鲜红的血液正在银白色的鳞甲间蜿蜒流转。
那人侧头看了看,用左手握住剑柄,一分一分地把玉剑拉了出来,丢到了地上。
玉剑离开身体的一刹,鲜血喷溅了出来,那人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包扎治疗。
滑落到眼前的头发被还沾着青鳞鲜血的指尖拨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高贵傲然的脸。
那脸上的神情孤傲之极……像是世间没有东西值得让他平视……
“怎么?不认识我了?”那人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冷嘲:“也对!当年你是瞎的,当然不能说认识我的。”
“云苍。”青鳞猛地踏前了一步。
这个时候,什么太渊,什么法器,所有的什么什么都已经不在他的眼里。
他墨绿色的眼里只有这个人……
这人抿嘴一笑,原本应该让轮廓显得柔和的动作在他做来,居然是锐利刺人。
“不对,奇练,要叫奇练才对。”青鳞喃喃地说道,边朝他走去。
“别过去!”太渊突然上前两步,横剑在青鳞面前,阻止他朝那人走去。
清冷的寒光反射到了青鳞的眼里,他一个激灵,朝太渊看去。
“你最好信我。”太渊笑得牵强,眼中的警告意味更是浓重:“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他。”
“他还活着。”青鳞扬起了眉毛,质问着太渊:“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不,我不知道。”太渊收起笑脸,脸色一样阴沉下来:“要是我早知道他肉身未灭,哪里还能让他躲到今天?”
“让开!”青鳞脸上杀机闪现:“我现在不想和你动手。”
“青鳞,别做蠢事。”太渊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不是奇练。”冰雪一样的声音插进了僵持的局面。
青鳞转头去看说话的寒华。
太渊脸上同时闪过愤恨。
“你说什么?”青鳞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知为何开始慌乱。
寒华没有直接回答,倒是转向那人问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奇练的?”
“我当然不是奇练,我怎么会是那个没用的家伙?”这个高贵美丽的,穿着一身银色战甲的男人微仰着头,用轻蔑又傲慢的神情说着:“北镇师青鳞,你可看清楚了,我是共工六子,苍王孤虹。”
青鳞闭上眼睛,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作响。
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住盘旋……
孤虹……孤虹……
孤虹?
水族像是有个叫孤虹的……你知不知道?
啊!那是共工的第六个儿子吧!
共工的儿子?
是啊,大人!共工有六个儿子,其中只有老大奇练和这个最小的孤虹是纯血的龙子,所以最得共工的偏爱。
他……是什么样子的?
这我倒不太清楚了,只是共工族人仗着人多势众,霸占七海,素来傲慢无礼,这孤虹既是共工之子,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休得胡说!
是……大人,你不是向来讨厌水族,又怎么会问起……
派人去回复共工,就说我愿意归降水族。
什么?大人!这万万不可!我们青鳞一族血脉高贵,乃是虚无之神的直系子民,断断没有归附共工的道理。
我们青鳞一族不善繁衍,又被火族四处剿杀,眼看着就要全族覆灭,归附共工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可是……大人之前不是还坚持,哪怕全族覆灭,也不屈膝水族吗?
我想通了,既然我们斗不过火族,还不如暂时避过锋芒,总要留得性命才能复仇。也只有共工有这个能力庇护我们,就算屈膝也好过变做火族嘴中的美餐。
没想到这次遇险,竟让大人的想法有如此之大的改变。老臣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大人在东海遇上了什么事情……和这问到的孤虹……
多嘴!我已决定,任何人不许质疑!
是……
从今日起,我九鳍青鳞一族……归附共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对了!很多年以前,自己被赤皇一路追杀,又刺伤了双目,误入东海上的千水之城。
那个挡住赤皇的孩子……就叫做孤虹……
那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拼着被赤皇打伤,硬是从救了毫不相识,甚至不是人身的自己……
为此,自己甘愿放弃古青鳞族坚守了万年的骄傲,成了共工手下一个小小的“北镇师”。
可是……不是这样的……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孤虹,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好啊!太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倦怠和高傲,那听来完全就是傅云苍的声音:“懂得赶尽杀绝,你比我们都要聪明许多。”
“其实说到这个,我最早可是向六皇兄你学来的!”太渊咳了一声:“六皇兄你当年不是时常亲身教导我,目光必须长远,可能成为威胁的一定要尽早除去的吗?”
“不错!你做得很好!”孤虹出乎意料地用赞赏的语气说道:“说到深谋远虑,我自认远及不上你。你只是半龙,所以我一直看不起你,可是我现在不得不佩服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纵观世上,心计能与你匹敌者,再无一人。”
“没想到第一次得到六皇兄的肯定,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太渊一脸苦笑:“都怪我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那样重伤之下还能杀了大皇兄然后离开。其实我也知道,以大皇兄和六皇兄你积怨之深,要有机会,第一个容不下对方的。”
“实情如何,你我心里自然有数,你会真不知道我有余力反击?你至多只是没有料想到我最后杀的会是奇练,而不是北镇师罢了。”孤虹勾起嘴角:“太渊,你也用不着套我的话来挑拨。我虽然不需向你解释,不过……既然寒华在场,那么我说说也是无妨,不错,我杀了奇练,只是因为我们虽然讨厌对方,但我知道他救不活了,他更不会高兴自己临死也被你利用。若是互换,他伤势较轻,第一个也会动手杀我。”
“苍王果然还是苍王。”太渊这时的苦笑倒是真的:“我只想着当日你一定是用了什么禁咒装装样子,绝对会留下后手想法子救治他,毕竟他对你……没想到你真的是把他一剑刺死了……”
“你就是太聪明了,有时候想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皇兄所言……不无道理……”太渊看了眼身边闭目而站的青鳞:“青鳞,你可不要怪我当天做了一点手脚,要知道,你若是真的化龙,对我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只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死在你的手上罢了!”
“太渊,我听得不是十分明白。”青鳞睁开眼睛,平和地开了口:“麻烦你解释一下可好?”
“你需要怎样的解释?”太渊叹息:“就像你听到的那样,他的确不是白王奇练,而是我的第六皇兄,苍王孤虹。”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青鳞一手揪住了太渊的前襟:“那个人呢?那个人又是谁?”
“你是问被无妄火焚毁的那具身体?”太渊微微一笑:“那当然是我的大皇兄,白王奇练。”
“什么……什么……太渊,你居然……你居然……”青鳞的手开始发抖。
“其实也不能怪我,明明是你一直把我两位皇兄混淆不清。”太渊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虽然那时你一直看不见东西,可我两位皇兄截然不同,不管容貌,个性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六皇兄明明为人骄傲,性子不是很好,你却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为人和善。而我大皇兄一直以来待人有礼,从不说刻薄伤人的话,你又对我说他为人恶毒可恨,我有一阵都差点被你搞糊涂了。”
“你一直在误导我……”
“我一开始大惑不解,但后来慢慢就想通了。你之前一定受过我六皇兄的恩惠……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是偏巧你看不见,或者其他又有什么缘故,你把‘孤虹’当作了‘和善的孤虹’。然后,你遇到了这个真正的,不怎么和善的孤虹,又偏偏有那么碰巧,阴错阳差之下,你把他当成了‘可恨的奇练’。”太渊有条有理地分析给他听:“这也只能怪你城府太深,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又自视太高,不屑和其他水族来往。既然都没人知道你对我两位皇兄的看法,又怎么会提醒你这一切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呢?”
“不论怎样,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的是谁!而你却……却把另一个给了我!”青鳞眼中几乎喷出了火来:“太渊,我果然比不上你,就算再怎么小心,却还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误会了,青鳞!我一开始也想按照约定把我六皇兄交给你的,可是你也看到他有多么难缠了。后来我想,你既然是要那个‘温和体贴的孤虹’,指的就是我的大皇兄吧!如此一来,大家得偿所望,不是很好?
“好什么?好什么!”青鳞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他:“你当年居然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来!”
“什么事啊?”太渊看起来不是那么好心地问:“你指的可是那件事吗?”
“我问你!我当时吃下的……那是……那是……”青鳞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那是我的。”
青鳞松开了紧抓着太渊前襟的手,转过了身,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说清的东西。
“北镇师青鳞。”穿着银白战甲的苍王孤虹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前胸:“你一万年前吃下的半颗龙心,那是我的。”
“不!不会!绝对不是!”青鳞连退了几步,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不是吗?”孤虹往前踏了一步,冷笑着问:“要不是你吃了我的心,你又怎么能看得见!要不是你吃了我的心,我又怎么会落到这布田地!北镇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什么?”
北镇师!你今日挖去了我一半的心脏,他日我要你用整颗心来偿还给我!
已经过去了一万三千年……
当年,在千水之城里交织着阴谋与欲望的那场战争,改变了一切。
青鳞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回忆起,曾经有半颗带着余温的心脏躺在那里的感觉。
九鳍青鳞,若食神龙之心,食之……化龙……
青鳞一族虽然是古老遗族,但是没有能力抵抗天地间日益强大的神族,所以终有一日会走向灭亡,但只要能得到和神龙并驾齐驱的力量,那么所有的一切就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生为青鳞是不可选择,但自己的命运当由自己决定。
只要食下龙心……就可以……
可是这食下的龙心,让自己得见光明的龙心,让自己的力量足以和太渊抗衡的龙心……竟是……他的……
“云苍……”青鳞的手紧握成拳,收到了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脏一阵一阵地刺痛着:“怪不得,两百年前你会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如果上天觉得还不够,那么命运还是命运,你亏欠我的,准备好一并归还吧!
两百年前,傅云苍离开之前,说了这样的话。
那就是说,在两百年前,他就知道了自己和他还有这样的一层纠葛。
对面的孤虹听见他这么说,神情有一瞬的怔忡。
两百年前……那不是……
孤虹猛一甩头,长长的黑发在身后金色光柱的辉映下泛起眩目的光晕。
“我不管什么两百年前不两百年前,总之,北镇师青鳞,你如果够聪明,就自己把心奉上,要是让我动手的话,恐怕你留不下全尸。”
“请等一下,六皇兄。”抢在青鳞前面说话的是太渊,他一脸狐疑地看着孤虹问:“六皇兄你……不认得他了?”
“北镇师?我怎么会不记得,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孤虹眉毛一挑,带着噬血的狠历:“太渊,你急什么?我是不会忘了你的,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是说,皇兄你……最后只是在千水之城被破那日见过他?”
“我一直觉得他很讨厌,可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胆和你勾结,解开了北方界阵,让火族大军直杀到千水之城,让我们措手不及,全族覆灭。”孤虹的目光扫过青鳞愕然的神情,缓缓说道:“也许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太渊又太擅长利用他人的弱点,这都是他的阴谋。可是,你吃了我的半心,不论其他,只这一点,你就罪无可恕!”
“果然忘了啊!”太渊看着愣住的青鳞,摇了摇头:“青鳞,他都忘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青鳞单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脑海里完全就是一片混乱。
孤虹想了一想,足尖一点,轻盈地落在到了青鳞的面前。
“青鳞?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隐情。我不想听这个老是胡说八道的太渊告诉我,不如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好?”
青鳞怔然地放下了手,看着眼前这个像是散发着光芒般不可直视的人。
孤虹的右手拨开了他脸上覆着的黑纱,动作是那么轻柔,脸上还带着微笑,宛如正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
“你伤得很重啊!”孤虹轻蹙起了形状优美的眉尖:“是谁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温热的指尖流连在青鳞被火焚毁的半边面貌上,嘴里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似乎是知觉麻木的关系,青鳞隔了好一会才猛地惊醒了过来,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那半边面容,心里盘旋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孤虹脸上的微笑突然间消失,垂放在身边的左手先是一招攻向太渊,逼得他往后闪避,转眼又如闪电般刺向了青鳞。
青鳞自然地用手去挡,可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看见了孤虹脸上那种怨恨的神情,心里一颤,不知不觉停下了阻挡的动作。
罢了罢了!我欠了这个人的实在太多太多……若是一并还了,也好……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手掌,任着自己暴露在孤虹的攻击之下。
孤虹依旧带着鲜血的指尖碰到了青鳞的胸前,探进了血肉之躯,几乎能够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了……
偏偏却是再也刺不进去一寸!
孤虹讶然抬眉,对上了青鳞一瞬也没有移动的目光。
他原来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深邃美丽……
这种目光……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就像是……就像是……
左手的掌心突然一阵剧痛,孤虹右掌扬起,把青鳞震飞了出去。
青鳞撞在一旁的巨石之上,发出了一声闷哼,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孤虹在收掌时一眼扫过自己的左手手心,脸上未动声色,可嘴角还是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
然后目光移到了青鳞的身上,正巧看到他右手打开,滑落到了身侧。
那鲜血之中看似熟悉的图案,孤虹禁不住心中一跳,急忙就要过去看个究竟。
“且慢!”太渊突然一剑斩来,逼得孤虹退了一退:“六皇兄,你可知道这最近的三百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孤虹盯着他看,直看到他觉得莫名心烦。
“你是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的吗?或者这是在提醒我,还是要和你先来清算清算?”孤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战甲上的护鳞发出动听的声响,太渊心里却是一寒:“太渊,我真是好奇,你在这一万年里难道都不会做恶梦吗?你可曾梦见奇练?我记得你自幼和他亲近,你都忍心害死了他。他可曾到你的梦里来,问你讨个说法?”
“六皇兄,大皇兄是你杀的。”太渊眯起了眼睛,手里抓紧了剑柄。
“我知道你怨恨父皇,也怨恨我,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我不说别人,只说两个人。一是奇练那家伙,不说他和你亲近,单说后来要不是他冒死帮着为你求情,父皇又怎么会饶过你的死罪?”孤虹笑了一笑,竟是和太渊平时刻意为之的狡猾有几分相似:“至于第二个么,你还记得火族中的赤皇炽翼吗?”
听到这个名字,太渊的脸色自然而然就变了。
“记得的,对不对?”孤虹脸色一冷:“我觉得这人着实讨厌之极,他向来自以为了不起,喜欢为人制造麻烦,做事从没有章法可循。可是他对你倒是好得出奇。要不是他救了你,你早就化成了灰了。”
“在战场上……要不是皇兄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又怎么会有机会让他救我?”太渊语气轻松,但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不,我说的可不是那次!”孤虹又踏前一步,笑着说:“你并不知道吧!那一次你被绑在不周山上受万雷之刑,救你的那个并不是可爱的红绡公主啊!”
“你说什么?”
“就是在说你听到的事情。当年,那个冒着危险从不周山顶把你救回来的,是赤皇炽翼。”孤虹扬起眉毛:“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为了护住你,被天雷击伤,折损了万年的修行。明明伤得很重,还是撑着把你送回了千水之城。他明明知道父皇最恨人和他顶嘴,却还硬是要求父皇放过‘没有做错的太渊’。后来就被父皇打了一掌,吐得满地是血,差点命都搭上了,这才保住了你的小命。可你怎么回报他的?就算猜也猜得到,火族后来也真的灭在你的手里了吧!你说,如果他知道你后来会那么对他,会不会后悔拼了命救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呢?”
“你胡说!”太渊的声调有些高亢起来。
“我会胡说,总有不会胡说的人吧!”孤虹手一伸,指向寒华:“你问寒华,看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太渊掉头去看寒华。
“的确如他所说。”寒华微微颔首:“赤皇为了救你,曾经折损了几乎近半的修为,所以后来我才能轻易把他引进诛神阵里。说他最终是为你而死,也是应该。”
“你……”太渊直觉就想反驳,但心里清楚,孤虹或许为了目的,会玩些手段。但寒华不同,他绝对不屑说谎,嘴边这胡说两个字也就自然说不出口了。
眼睛一眨,千百种心思绕过心间。
但太渊毕竟不是青鳞,就算乍听闻这件让他心绪混乱的事情,也总留了几分心思去分析眼前的局面。
他一刹那后就做出了决定。
他出剑!
剑尖直取孤虹。
“哼!”孤虹手腕一转,手上出现了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迎着太渊的来势横架过去。
“当”的一声,两道身影错身而过,两道寒光也是一遇即分。
“太渊,这么着急做什么?”孤虹收剑回立,脸上带着鄙夷的冷笑:“还是你以为你当年差点成功,现在也能随手杀了我了?”
“不敢!”太渊的手摸过自己手中雪亮的长剑:“其实我一直认为,若是由六皇兄执掌水族,这世间现下就会是另一种局面了。比起父皇的刚愎自用,大皇兄的心慈手软,六皇兄虽然高傲自满了些,但懂得顺应情势,也听得进他人劝谏,更适合当一个帝王。所以,你是挡在我面前的第一个障碍。”
“听起来,不像是在忏悔。”孤虹扬起嘴角:“可这样才像是你该说的话,老是装成唯唯诺诺的滥好人,你都不觉得难受吗?”
“在水族之中,只有六皇兄你懂得我的心意。”太渊长剑平胸举起:“所以,我绝不怪你三番两次要除去我,换了是我,兴许手段还要彻底些的。”
“不是我手下留情,只能说你运气实在不错,或者说,你比我所能想象的要厉害上太多,毕竟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忍’字。”孤虹也举起了手中的剑:“父皇夺你心中所爱,杀了你的母亲,换了别人就算不以死相拼,恐怕也奋而抗争。也难为你能隐忍多年不发,慢慢设下陷井,离间他身边每一个人,他到最后死在你的手上,真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做我的父亲!”太渊面带不屑地说道:“就是因为我心中恨他入骨,所以才要慢慢地,慢慢地让他众叛亲离,让他自食恶果。就像我的母后,我要他连死了也不明不白,糊里糊涂。至于那些侮辱了我的,嘲笑了我的,轻视了我的,更是不在话下。”
“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你说真心话。”孤虹笑了一声:“太渊,我突然有点欣赏你了。你也许虚伪狡诈,心狠手辣,可你真正出色的就是这种永不放弃的执着和坚忍。”
“六皇兄。”太渊朝他行了个礼:“你的君王之心,也向来令我敬重。可是……”
孤虹双眉突然一抬,一剑刺了过去。
甚至连一旁始终没有参与这场混乱的寒华也急速飞来,衣袖卷起漫天寒气,朝太渊攻去。
“实在抱歉!你们对我来说,还是最大的阻碍。”太渊在身前划起一道剑气,阻挡了两人的攻势,足尖踏地,整个人闪电般朝后退去。
“寒华!”孤虹见状,也不追赶过去,反倒朝寒华急喊。
话音刚落,太渊已经到了原先孤虹藏身的金色光柱之前,伸手往里抓去。
寒华闻言脚下一顿,有丝不解地看着出声喊他的孤虹,不明白为什么他神情这么古怪。
比刚才剧烈百倍的光线顺着太渊的动作从光柱上一道道往外散发出来。
“收!”太渊咬破自己的指尖,朝光芒的中心撒出鲜血。
寒华不再犹豫,手里多了一把晶莹似冰的长剑,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白影,直往太渊投去。
“别过去!”孤虹蹙起眉心,急忙喊道:“那是……”
话还没有说完,太渊已经收回的手中发出一种奇特的光芒,把寒华笼罩其中。
寒华只觉得一阵晕眩的感觉从脑海深处袭来,不由得一晃身体,停在了原地。
他有些昏沉地抬起眼睛,眼前全是难以说清颜色的光芒,四周是纷乱复杂的影像。
只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寒华,我说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眼前闪过清雅高洁的身影……
那是……
“无……”一口鲜血从寒华的嘴里喷出,他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
***
没有料想到那东西会对寒华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孤虹怔了一怔。
但他还是乘着那光芒被寒华吐出的鲜血逼退了一些,顺势把身边的巨石一块块拦腰斩断,朝太渊飞撞过去。
接二连三的巨石撞来,太渊只能侧身闪躲,手一翻,光芒立刻隐去。
孤虹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把将躺在地上的寒华拎了起来,往后急退,边退边不停地砍断身边的石柱阻挡太渊。
“师父!”这个时候,从护阵入口的方向传来陌生的喊声。
孤虹转过身子,看见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男孩正瞪着他和手上拎着的寒华,看起来像是想要冲过来抢人的样子。
“龙气?”孤虹双眉一敛,想了一想,把手里的寒华抛了过去:“接住!”
那男孩忙不迭地伸手要接,却没想到寒华的重量远超出他的想象,一下子把他压倒在了地上。
“蠢材!”孤虹不满地瞪了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傻瓜一眼:“还不快走!”
男孩哼哼哈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要是换了平时他绝对要揍这个看就知道绝不天真善良的家伙一顿,可他明白现在情况紧急,居然连嘴也不回地背了人就跑。
看那男孩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金色的符纸燃化,两人随即消失无踪,孤虹又是一怔。
神遁返,那种书写的方式,不是……
容不得他细想,看见太渊已经越过石堆追来,长剑反手挥出,分毫不差地刺进了洞中央金色的光柱。
柱子立刻失了光彩,一块块崩裂开来。一时,地动山摇,接着,整块整块的岩石从上方掉落下来,一下子把太渊压在了下面。
趁着这个时候,孤虹飞掠到了一块巨石旁。
“北镇师,跟我走。”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朝已然清醒过来的青鳞说道。
青鳞没有立刻答他,只是用墨绿色的眼睛饱含着复杂的神情凝望着他。
“你……”阵心压制太渊的巨石开始松动,孤虹舒了口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太渊好像容不下你,你也不想落在太渊手里吧!”
“孤虹……”青鳞低下了头,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你是孤虹……”
孤虹心中一动,表情跟着有些茫然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的?”青鳞的嘴里细细碎碎地传来自嘲的笑声:“我竟被愚弄了这么久,这么久的时间……”
“青鳞,到底你和我有什么纠葛,等先离开这里再说。”孤虹甩了甩头,朝靠坐在地上的青鳞伸出了手:“太渊取去了蚀心镜,现在又正是蚀心镜力量最强的时刻,我暂时胜不过他。可如果你是想要我死的话,不走也行。”
青鳞闻言果然浑身一震,像是突然从某个恶梦里清醒了过来一样。
“我们走!”他咳去喉中的淤血,迅速抓住孤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孤虹被他护着往外跑去,护着在云中飞行了起来。
战功显赫,威震四海的苍王孤虹,何时需要别人挡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呵护了?
可他惊讶于自己并没有太过排斥这种带着冒犯的举动,只是觉得相互交握着的掌心里涌来炽热,然后慢慢涌上了眼眶。
这性格冷僻诡谲的北镇师,怎么会用这种毫不防备的方式,和自己这么接近?他难道并不知道,自己随时会取回被他费尽心机拿走的那半颗龙心?
刚才,自己不过试探着说了一句,你要我死,不走也行……他立刻就……
还有,最重要的……
他的手上为什么会有苍龙印?
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你又会怎么向我解释呢?青鳞……
***
青鳞醒过来的时候,有好一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躺在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上面,眼睛里所能看到的颜色都是绿。
阳光透过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和轻薄的雾霭,柔和地洒落在自己身上,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虫鸟鸣叫的声音。
这个时候,躺在这个地方,仿佛什么都离得很远很远,让他一时无法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然后,他闻到了水的气味。
就算他早已脱离原形,但天性里亲近水源的欲望还是难以泯灭的。
一下子,从迷茫的状态里回到了现实,他猛然想起了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在天空中飞行太快,最后还是引发了伤势……
云苍……
太急着翻身坐起,立刻扯动了胸前的伤口,让他吃痛地皱紧了眉头。
低头一看,意外地发现自己胸前的伤口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
用来包扎的银白色布料看来很是眼熟。
他微微一愕,然后一脸怅然若失地站了起来。
耳边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循着水声慢慢走了过去。
银白色的盔甲被凌乱地丢落在绿色的水潭旁,在阳光照射下,细密的鳞甲散发出美丽的七彩光华。
青鳞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的时候,破水声响起。
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甩出一片水珠,溅得青鳞满身满脸。
长发被细长的手指揽到一边颈侧,在水面上宛如一片漂浮的黑纱,无数的水珠从雪白修长却绝不瘦弱的身体上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回了水中。
慢慢地转过身,水光荡漾里,显然正在沐浴的孤虹站在及腰的水中和岸上的青鳞对视。
“不许这样看着我。”孤虹微仰着头,一字一字地说着。
青鳞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但就算闭上了眼睛,眼前依旧是身后的孤虹被水光映衬到令人屏息的模样。
青鳞族不善繁衍最终灭亡,是因为九鳍青鳞本就是欲望浅淡的种族。
可要列出没有破绽的阵势,最最基本的,就是要学会把自身的欲望控制在最浅薄的状态之下,以求得列阵者本身和阵势的融合。
也正是因为这样,只有青鳞一族才能把远古传承下来的各种阵势精妙处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
可是浅薄并不代表没有,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
真是没有的话,那些一瞬间充满整个脑海的绮丽臆想就不会让自己的心这样剧烈地跳动。
就算他再美丽也和自己同样是男性的身体,何况,就算称不上肌肉纠结,至少那也是一个成熟男性的身体。
自己也曾经有过为数不少的女人,怎样妩媚妖娆,善解风情的没有?可是再怎么挑引逗弄,最后总是觉得索然无味。
天知道……不过是看了一眼……
身后传来水声,让青鳞一度想要远远离开,偏偏脚上像是被钉了钉子,一步也挪不开去,像是想要和他离得近上几步也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穿戴衣物的响动。
听见背后孤虹低声的咒骂,青鳞才再一次转过身来。
当他看见大名鼎鼎的苍王孤虹正和身上的样式繁复的外衣缠斗成了一团,不由得愣住了。
“你看什么!”孤虹有些恼怒的说道:“这该死的林子,连一点术法都不能使用。”
青鳞这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在水中沐浴,而不是使用法术把自己弄干净了。
孤虹恨恨地把那件讨厌的外衣丢到了地上,反手抓过自己碍事的头发,另一只手拿起腰间装饰的匕首。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青鳞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一把握住了刀刃。
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孤虹轻蹙起了眉头。
“不要割断,好吗?”
“为什么?”孤虹问他:“这很碍事。”
“我来帮你。”青鳞的目光滑过他长及地上的迤逦黑发:“别割断了,好吗?”
孤虹看着他,慢慢地松开了匕首。
青鳞把匕首放回地上,撕下衣角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拿起地上的外衣帮他穿好,小心地把长发从衣领里拿了出来,帮他扣好扣子,系上腰带,甚至弯腰帮他穿好了靴子。
用一只手做这些事并不是十分方便,但他脸上的表情竟像是乐在其中。
“不过一万年……竟让你变了这么多?”孤虹看着他,目光从惊讶变成了疑惑。
虽然昔日和北镇师接触并不是很多,但多少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常听说有得罪他的,没多少时日就会非死既伤。自己向来讨厌这种只知依仗他人势力,不知进退的家伙,又加上常被赤皇以这人的所作所为借故嘲笑,因此心里着实怨恨。那时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那么看重这个阴沉沉的瞎子,直到后来……
虽然他好像素来喜怒无常,性格乖僻,可也没听说过他奇怪到喜欢帮人穿衣穿鞋的啊!
“也许吧!时间总会改变一些事情的。”青鳞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英挺高傲的水族苍王。“为什么?是因为……你终于决定要把我忘了……”
“如果你是在说我忘了些事。”孤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我不否认,有很大的可能。”
“什么叫……有很大的可能?”青鳞想了想,然后面露惊讶:“难道你是用蚀心镜……”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孤虹打断了他:“你也知道我的这个身体当年伤得很重,要是不想办法恢复,又怎么能是太渊或者你的对手?”
“可用逆时阵……那很危险,一不小心魂魄就会……”青鳞不无忧虑地说:“那实在是太冒险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是纯血龙族,虽然不会因为失心而死,可少了半心,等于少了一半的法力。何况我不像奇练那样擅长治疗之术,要是不冒这个险,根本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孤虹冷哼了一声:“那面蚀心镜有侵蚀时间的效力,只要我能够控制好它,就能借此治疗,将自己受伤的躯壳恢复未受伤前的状态。但蚀心镜吞噬时间,对魂魄损伤最重,我才不得不把自己的魂魄投往下界黄泉,转世成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青鳞垂下了眼帘。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想要知道的,那么现在轮到我了。”孤虹坐到潭边的石上:“我想,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告诉我。”
“说?”青鳞苦笑了一下,这让他被火焚伤的脸看来格外可怕:“一时之间,你让我从何说起呢?”
“那就先说说,为什么在你的手上,会有我的苍龙印呢?”
“苍龙印?”青鳞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舒展开的手心上是深深的刻痕。
“那是我……不常使用的方式……”孤虹的目光里闪过了一丝不解:“我不记得当年对你使用过,那 就是说在我转世为人的这三百年里,你和我一定曾在某时某地相识,然后有了不一般的牵扯。”
“不错,我们的确曾在某时某地相识,然后有了不一般的牵扯┅┅”
“说啊!怎么不说了?”孤虹见他只是沉默,不免有些不满:“我知道你骗人的本事不下于太渊,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图骗我。”
“我不会骗你了。”青鳞抬起了眼睛,和他对望着:“我只是在想,要是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恨我。”
“恨?”孤虹狐疑地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睛:“为什么?”
“我就是怕你恨我,因为你完全有恨我的理由。”青鳞深吸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实在快,快地让自己都觉得痛了:“然后,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吧!”
“你怕我恨你?”孤虹心里有些惊讶,可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要是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不论你说不说,我们的恩怨无关爱恨。可从你挖去我心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可能原谅你了,不论你和我有什么牵扯,不论你再怎么忏悔也没有用。”
“我知道。”青鳞点了点头,难掩失落地说:“我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点,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整件事情,要从三百年前说起。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凡人,他叫做……傅云苍……”
三百年过去,人世间已经朝代更迭,人事全非……是多么长久多么长久的时间……
每当想起,总觉得那些细节能引申出太多的赘述,就算讲上几天几夜也难以说清。
可真正诉说起来,有些感觉难以描述得详尽,有些事情匆匆地带过了,竟只是剩下了有些空洞的表述,那些发生过的,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的往事,愈发显得苍白而短促……
“结束了?”孤虹问:“就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孤虹站起来,走到潭边,背对着青鳞,抬头看着天上。
青鳞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长长的,披满肩头的黑发。
良久……
“你信我吗?”青鳞移开了目光,感觉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沉寂了下来。
“我信。”孤虹的声音一如他所熟悉的高傲而疏远:“这个故事太过复杂,而且你也并不需要编造这种对自己毫无利益的谎言来骗我。”
阳光照射下来,四周就像是碧色构筑的仙境。
青鳞听见孤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让他的心蓦地一沉。
“我就知道,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数。”孤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我托生人间,本来是为了治疗被你重伤的身体,却没想到差点让你把魂魄都给毁了。看起来,你和我之间,真不是用简单的仇怨两字可以解释清楚的。”
“不是……我和你……”
“你觉得自己爱上那个叫做傅云苍的凡人了,对不对?”孤虹转过了身,直截了当地问。
青鳞的喉咙像是一下子被哽住了。
“真是可悲。”孤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抚摸着手心上凹凸不平的刻印:“北镇师青鳞,我本以为你足够聪明,怎么最后也跟着我在人间的转世一样头脑发热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又或者是你自己不愿正视?”孤虹微微一笑,神情不无残酷:“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的,从太渊提到我是奇练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青鳞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一切,看起来虽然并不相关,但事实上,归结到了最后,其实用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了。”阳光下,孤虹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暗沈的阴影:“不过就是……你吃下了我的半心,等于吃下了我的某一个部分。”
“那是……”
“你不明白吗?我是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不爱的人。”
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恐怕,傅云苍所爱上的,只是苍王孤虹的某一个部分,一个被你青鳞夺去吃下的部分,我自己的那半颗心。”
“不是!”青鳞握紧了自己的手心:“我不信!我知道你恨我吃了你的半心,可这两件事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不是两件事,这本来就是同一件事。”孤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你还记得吗?你胸口时常在痛,其实那不是你的心在痛,而是我的心失去了一半,所以很痛很痛。青鳞,就算转世成了人,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被你夺去的那半心。”
青鳞猛然退了一步。
“你其实早就想到了,又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孤虹站了起来,冷冷一笑,笑他掩耳盗铃。
“等一下。”在他们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青鳞喊住了他:“我只是要问你……你听了我所说的事……难道半点感觉都不曾有?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可恨?”
“恨啊!你和太渊,非但让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分崩离析,还让我变成了这种样子,你和太渊,都是要一一把前债偿还给我的人。”
孤虹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凝视着他:“不过,你身上有我的刻印,我暂时杀不了你。但那也只是暂时的,你要记得我总有一天会找你来要回你亏欠我的东西,在那之前,你好好活着吧!”
清脆的声音远去,那是孤虹身上战甲发出的声响。
青鳞跪倒在了地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心。
那粗糙的刻印磨擦着他被焚毁的面貌,草草包扎的伤口早就渗出了鲜血,丝丝缕缕的疼痛从他的心里涌了出来。
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从心里驱走这种疼痛……
走过拐角的孤虹蹙起眉,最终停了下来,一手撑着身边的树木,一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真是该死!
三百年……果然还是远远不够……
***
“掩盖得真好……”孤虹站在荒凉无人的废弃官道上朝四方眺望,自言自语地说着:“真是奇怪。”
自己明明在寒华的身上做了手脚,没道理丝毫追踪不到啊!
除非寒华落到了太渊的手里……不!那也不太可能!
究竟是谁?这么擅长隐匿行踪?
那个孩子的身上,分明就是龙族才有的气息,难道说红绡竟然……
还有那个神遁返的写法,明明就是自己惯用的方式……
是什么人,通过了什么样的方式懂得了我的法术?
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短短的三百年……这该死的三百年,哪里来的这么多是是非非?
想到这里,免不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沉默地跟在自己背后的家伙。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孤虹停下来想了许久,咬破自己的指尖,一口气把沁出的血珠吹往天际。
不一会,西南方的天空就现出了一道华美的彩虹。
孤虹见状,就要往西南方去。
“你到底要去哪里?”还没施法飞行,青鳞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连孤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不耐和烦躁:“让开!”
“不行!”青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太渊一定也在追踪着寒华,要是和他正面对上了……”
“难道我还会怕他?”孤虹甩开他的手:“我绝不能让他杀了寒华,一旦连寒华也栽在他的手上,他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不行!他何尝不想杀你?”青鳞拦住了他,脸上一片坚决。
“那又如何?我才……”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花,竟是被人揽进了怀里。
“我不管!”耳边传来青鳞的声音:“我不管你说什么,不管是真是假,哪怕……你爱的不过是自己,哪怕你爱的不过是现在还在我的身体里的半心。我只是要你眼里的是我就好……”
孤虹一怔,竟然忘了要斥责这种无礼的冒犯。
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说什么呢……”孤虹先是有些无措,然后咬了咬牙:“什么爱啊不爱的,真是荒谬!你再说这样羞辱我的话,别怪我……”
“我后悔了……”青鳞惨然一笑:“我知道说这些话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最终还是后悔了的。这两百年来,我已经开始明白……”
“你最好不要再说下去了!”孤虹扬高了声音:“北镇师!你太逾越了!”
“苍王,水族早已覆灭,我也不是什么北镇师了!”青鳞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亮:“你只管叫我青鳞就好。”
“你好大的胆子!”孤虹双眉一扬。
“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青鳞用力搂紧了他。
“北镇师,你真是疯了。”孤虹闻言笑了起来:“你是想找死!”
“不,我还不想死。”青鳞的手指穿梭在孤虹美丽的长发之中,一脸满足的笑容:“我们才刚刚遇见,我怎么舍得去死?”
“你做了什么?”孤虹只觉得突然之间浑身无力,连脚也软了,不得不靠到了青鳞的身上:“你该死的做了什么!”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你记得,一定会对我有所防备的。”青鳞轻声地叹了口气:“不记得,有时也是好事呢!”
孤虹奋力朝他挥出一拳,却被他用手握住了。
孤虹冷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趁机拔出了腰中的匕首,往青鳞腰腹刺去。
又被握住了!
孤虹惊愕地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青鳞的左手……
“你的手……”
“你恐怕忘了。”青鳞夺下了他手里危险的匕首,轻声地说:“我本是九鳍青鳞。”
***
孤虹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被青鳞抱着飞了很远,最后落在了一座山头。
空气里有种清冽的香气,陌生……却又说不出地熟悉……
青鳞走进了一间白墙黑瓦的屋子,把他放在了床上。
“你要把我怎么样?”直到被放进了柔软的床铺,他才睁开眼睛瞪着青鳞。
“我只要你安安全全留在这里。”青鳞帮他把头发理顺,垂放在枕边:“你不用这么担心,寒华不会那么容易让太渊得手的,他们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短期之内也不会分出胜负。”
“你知道什么!”孤虹皱起眉头:“蚀心镜力量强大,寒华……”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青鳞脸色有些变了:“你的眼里不是只有我吗?寒华,太渊,那个无名,不论是谁,还想他们做什么!”
“无名?什么无名?”孤虹一抬眼睛:“青鳞,你果然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青鳞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
“你隐瞒了我什么?青鳞,你不是说你不会骗我的吗?”孤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
“只是无关紧要的人。”青鳞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你答应我,不要去管这些人的事了。”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的。”孤虹冷下了脸:“你最好现在就解开我身上的禁咒。”
“除了这个,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青鳞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放心,这个禁咒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解得开。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会时时陪在你身边的。”
“你……”孤虹知道他软硬不吃,一时气得脸都红了。
“如果你只是想杀了太渊,又何必急于一时?”发觉他这样竟然说不出地可爱,再没有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青鳞缓缓地笑开了:“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太渊又怎会例外?就算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他当年本无必要的一时手软,还是给自己造就了一个最大的破绽。他不明白没关系,等他明白了,受苦的日子才真正地开始。怎么弥补都不行的,那个人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
看见孤虹不解地望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
“云苍,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半跪在床前,紧紧握住了孤虹的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可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我向盘古圣君起誓,绝不再辜负你了。”
“北镇师,我不是傅云苍,我是苍王孤虹!”孤虹心里充斥了一种焦躁:“你不觉得我和他完全不同?就算他是我在人间的转世,那都已经过去了。连我的记忆也被蚀心镜消融得干干净净,就是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不该有的牵扯!”
“不许你这么说!”青鳞把他搂到自己怀里:“我知道,你记得的,你心里记得一清二楚。你只是还没有原谅我,我的确伤害得你太深。没关系,不论多久,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不是……”孤虹心里一阵乏力,同时又是一阵恶寒。
“对!是孤虹,我们是要重新开始的,对不对?”
“你这个……”
还没骂出口,青鳞突然又把他抱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你要做什么?”向来面对任何劣势都毫不畏惧的水族苍王,竟是有些心慌起来。
“这里是栖凤山。”青鳞把他抱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坐好,边说边推开了窗户:“这个地方,叫做白梅岭。”
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细细的新雪,空气里淡淡的香气分明了起来,柔嫩的花瓣落下枝头,伴着细雪落进了窗里。
孤虹惊讶地看着窗外漫山遍野的白雪寒梅。
“曾经在这里结束,那就从这里开始吧!”青鳞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带着一种他并不了解的哀恸:“她说得对,我再有本事也追不回时间……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孤虹看了他一眼,又掉过了头。
真是麻烦,原来北镇师青鳞,竟是思忆成狂了!
要怎么才能脱身……那该死的刻印,不然的话,杀他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随着清清浅浅的吟咏,一枝从枝头折下的梅花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雪渐渐化去,娇的花瓣在他银色的鳞甲上开得灿烂……
如是解意,切莫摧残……
看着看着,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来了,有些什么……温热地流淌了出来……
***
“这有什么意义?”孤虹坐在椅子里,不耐烦地看着坐在一旁不知在忙些什么的青鳞:“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为止?”
“阵势就要完成了。”青鳞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说什么?”孤虹一怔。
“逆天返生之阵。”青鳞抬起了头,深深地看着他:“动用虚无神力逆天返生,列阵者需受阵势反噬之苦。”
“太渊?”
“那不可能!要列这个阵势,不能动用法力,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当中凶险太渊十分明白,所以他绝不会愿意冒这样的险。”青鳞走到他的身边:“从古至今,列这个阵的人,毫无例外地都会被阵势反噬至死。”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要列这个阵?”孤虹皱起了眉。
“我本来也是不明白。”青鳞蹲了下来,看着他:“可若是为你,我当然会做。”
“你胡说什么?”孤虹突然觉得不对:“到今天,怎么还有人能列出这种阵势?”
“要是没有我暗地里教他,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青鳞微微一笑:“这个阵势经历多年,终于要列好了。”
“逆天返生?你想让谁逆天返生?那个列阵的人又想让谁逆天返生?”
“幸好早了一些知道……不论怎样,我现在不需要那个阵势了。”青鳞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脸颊:“我之所以没有亲自列阵,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活转过来,我却死了。这么做虽然是自私了一些,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不需要!”孤虹没有办法躲闪他,只能用着冷淡伤人的口气说:“要是换了别人这么做,我或许会有些感动,可现在你做什么我都只觉得厌恶之极。”
“都是因为太渊!要不是他当初误导了我,让我把你当作了奇练,我又怎么会动手伤你?又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的波折?”青鳞的目光中透出忿恨:“这段仇怨,我绝不善罢甘休。”
“你是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太渊造成的?”孤虹冷冷笑道:“只能说你太蠢了!太渊一肚子坏水,你既然与虎谋皮,又怎么没想到迟早会被他反咬一口呢?”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除了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青鳞站了起来,脸上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动:“火族是我们青鳞一族的天敌,我们差点就尽数灭在火族手中,我归附水族是不得已为之的。可共工一死,你们兄弟争夺皇位,别说试图复仇,恐怕整个水族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分裂衰亡。这时太渊他来找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帮他?”
孤虹不再说话。
“我当然是留了后手的,他虽然如愿悉数诱杀了火族,可是他被我埋在诛神阵中的隐患所伤,把所有列阵的反噬就加在了他的身上。虽然他察觉及时,没有命丧阵中,不过也休养了多年才恢复。”青鳞远望天边,哼了一声:“只是他太过狡猾,直到痊愈我都没有追查到他究竟躲在哪里,否则的话,他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了。”
说到这里,青鳞笑了,孤虹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是奇怪。
“这逆天返生之阵列成,要是被他知道了,一定是欣喜若狂的吧!”青鳞走到窗前,折了梅花,笑着说:“毕竟多年宿愿终可得偿,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你不是打算去毁了这阵吧!”孤虹疑惑地问,却直觉有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毁了这阵?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青鳞回头,把梅花放到了孤虹的手里,双手紧紧包握住他的:“爱恋了万年的人终于可以复生,他真是比谁都要幸运。只不过……我真想看看他得偿所望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你做了手脚?”
“我什么都没有做。”青鳞把孤虹搂到了怀里,看着他想要挣扎的样子,苦笑着说:“有人对我说过,有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等得到了,才是痛苦的开始。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送给太渊……”
“你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青鳞把脸埋进他的发间,深吸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心心念念去想那些事了,太渊自然有人会收拾,他也不会再有空闲来打扰我们。你和我,在这白梅岭上就好……你要一直陪着我,我只要有你就好……”
孤虹被他紧紧抱着,无力反抗,心里掀起了滔天怒火。
这该死的青鳞,非要把他大卸八块,方能解心头之恨。
无力握住的梅花,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地碎了……
孤虹换去了银色的战甲,穿着一件白色的轻衫,靠在雕花的乌木窗边,看着窗外月光照耀下的白雪梅花。
长长的头发没有任何的修饰,只是直长黑亮地垂放在身后。
这样的孤虹,又怎么像是传说中骁勇善战的水族神将,倒更像是窗外寒梅幻化成的美丽精魄。
只想把这样的一个人藏起来,谁也不给,只是属于自己的……
“你看够了吗?”孤虹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你都不觉得厌烦吗?”
“看你,我怎么会觉得厌烦呢!”青鳞柔声说着。
“我们龙族生来性别明显,我真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一点像女性了。”孤虹嘲讽地说:“还是你觉得自己有蜕变的迹象,想要做我的女人?不过说起来,我身边的女人可没一个比得上你这么天姿国色的。”
青鳞闻言目光一闪,可还是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
“我没有把你看做女性,你也别去想那些过去的女人了。别说她们早就死了,哪怕她们没死,我也会把她们全部杀光。至于我的容貌……”说到这里,青鳞顿了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和东溟帝君交换条件,他一定会有恢复容貌的药物。”
“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孤虹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说你是这付样子,哪怕是东溟那样的,我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
“你不必刻意惹我生气,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背对着他的孤虹脸色微微一变。
“孤虹,我们除了这些,难道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青鳞走到他的身边,朝窗外望去:“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些梅花,你看,这里和当年我们初见时是不是一模一样?”
“不过就是些梅花,年复一年,花开花谢,有什么好看的。”孤虹淡淡地答道。
青鳞笑了一笑,拉起了他的手,伸出了窗外。
“做什么?”孤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青鳞托住他的手,手心朝上,慢慢握拢成拳。
青鳞的手包覆着他的,就这么久久地停在半空。
久到孤虹不由得回头去看身边的青鳞。
“我可以把天下的珍宝都拿来送你,可是你只是问我要求一握月光。”青鳞的目光放在两人交叠相握的手掌之上:“但只是这一握月光,对我来说,却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沉重,所以我始终无力承担。”
孤虹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放在面前打开,掌心像是烙印一般的刻痕深深地嵌进了皮肉。
有什么东西在烧,炙热疼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孤虹有些僵硬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也许是迟了太久,但是,还是请你收下吧!”青鳞还是没有忍住,轻声地叹了口气:“就算是……当年的解青鳞,终于送给了傅云苍……”
孤虹低垂的眼里闪过类似于慌张的情绪。
心……跳得这么急,这么快,这么痛……还有……这种感觉……这种感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是!”孤虹靠在窗框上,剧烈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青鳞急忙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
“是哪里不对?这禁咒明明就不会伤害……”
“放开我!解青鳞!”
青鳞一怔,松手放开了他,任得他倒在了椅子里。
“你……喊我什么?”孤虹……怎么会这么喊自己……
“都是你!要不是你的话……才三百年,我怎么会……”说到这里,孤虹突然停了下来。
青鳞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退了一步。
“你欠我的!青鳞,你欠我的实在太多,这些你死上一千一万次都不够偿还。”孤虹眨动着眼睫,慢慢抬起了头,目光冷峻清澈:“你现在居然只想着再续前缘?不觉得自己太过厚颜无耻了吗?”
“孤虹……”青鳞墨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云苍……”
“云苍不就是孤虹?孤虹不就是云苍?”孤虹咬着自己的嘴唇,直把嘴唇咬出了鲜血:“傅云苍,是我全部神魂的转世,那是完完全全的孤虹,和现在的我一丝一毫也没有区别!所以,他的痛就是我的痛,他的伤就是我的伤。这痛,这伤,就像这个刻印一样,那么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一面蚀心镜,就算蚀得尽时间,又怎么蚀得尽我的灵魂?”
“你……什么都记得?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记得的!”青鳞脸上的表情根本就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彷徨。
“记得有什么用?我最好统统忘记……”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孤虹剔透的眼里流淌了出来:“反正都是些被人唾弃的,被人羞辱的记忆,为什么还要记得?”
“云苍。”青鳞怔怔地伸出了手,用力地把他搂进了怀里:“不是的,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两百年前你离开的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应该痛苦的是我,应该被怨恨的是我,你应该把我忘了……那是应该的……”
“你从不曾爱过我……孤虹还是傅云苍,不过是你青鳞可以利用的棋子或者兴之所至时的游戏。”孤虹躺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似的地说着:“你根本只是在耍弄我,我苍王孤虹是什么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
靠在青鳞的胸前,他的耳中充满了青鳞急促的心跳声,那一声一声,那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的……
“我没有爱过任何人,从来没有……”青鳞在他耳边,用一种抑郁的声音说着:“我总是以为,没有什么比得上珍惜自己来得重要。只有活着,只有得到别人无法抗衡的绝对的力量,才能没有束缚地活着。可是,上天似乎是借了太渊的手来颠覆一切,然后,又让我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了你。”
“你存心的!你存心要害得我魂飞魄散……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为什么要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孤虹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爱我倒也算了,就算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可为什么你偏要和我纠缠那么久,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我呢?”
“不!你不要这么说,求求你不要这么说!”青鳞越发用力了,心里升起了一种恐慌,这感觉……就和当年在无妄火中的诀别一般:“我和你之间,绝不是什么牵扯,什么纠缠,我们注定了是要在一起的。你看!哪怕分离多年,哪怕天各一方,我们还是被天意联系在了一起。只是……只是我做错了事,你一直一直没有原谅我。只要你肯原谅我,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两个,千年万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说得那么急切,像是生怕孤虹不相信他,孤虹心里猛然一震,抬起了头,看见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深色的绿,带着千般懊恼和痛苦……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孤虹目光复杂地避开了和他的对视,喃喃地说着:“如果当年……”
“迟什么?”青鳞震惊地追问着:“你说如果是什么意思……”
话还没有问完,只感觉有些微凉的柔软触感在唇边蔓延开来。
那是……一个吻……
月光照射着窗前的白雪,天地间一片光亮。
青鳞一手撑在孤虹坐着的椅子扶手上,一手还保持着搂住他的样子。
“青鳞……”孤虹摸过他被黑纱遮盖的那半脸庞,在他的唇边呢喃:“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要说这种话?要是你当年对傅云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恐怕会欢喜得疯了……到这个时候才说,不是迟了吗?”
“云苍。”青鳞用手扣住了孤虹后退的脸庞。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孤虹别过脸去。
“你看着我。”青鳞轻轻用力就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说你爱我吧!”
“什么?”孤虹没有听明白。
“跟我说你爱我好吗?”青鳞柔声说道:“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你爱我了,虽然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可是我还是希望听见你对我这么说。”
“要我说……”孤虹有些吃力地说:“我想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为什么要吻我?”青鳞勾起嘴角:“要是你不再爱我了,为什么要吻我呢?”
“那是因为……”孤虹回答得有些犹豫迟疑:“我……”
“你难道是想……”青鳞慢慢地靠近,近到孤虹能够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低声地在孤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你胡说!”孤虹脸隐约有些发红,想要扬高的声音却又突然低了下来,竟是有些窘迫:“你胡说些什么?”
可是这样的孤虹,却是让原本只是想要岔开话题的青鳞心中怦然一动。
气氛竟是不知不觉地变了……
青鳞又一次慢慢地靠近,孤虹眼睫不停地眨动,随着他的前进往后退却。
嘴唇轻触到了一起,然后分开,追逐了上来,又往后逃离……直到孤虹的头仰靠到了椅背上面,再没有地方可退。
“你……想要做什么?”孤虹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干涩:“不许再靠……”
话尾消失在青鳞的嘴里。
或者是因为青鳞的行为出乎了他的预想,孤虹完全忘了这种事要是一方不愿意,是绝对不能配合另一方的……
半张的嘴唇被青鳞乘虚而入,温热的舌尖划过了他的齿列,和他的舌头缠绕到了一起。
一种麻痹的感觉沿着他的脊背往上爬行,让他本来就无力的四肢一下子瘫软了,只能依靠抓住青鳞的衣服才不至于滑到椅子下面去。
“你给我……唔……”好不容易趁着换气的空档说了几个字,转眼又被青鳞夺去了呼吸。
原本调情似的深吻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范围,那种交换气息的动作越来越有侵略感,孤虹心里浮现出了些许的慌乱。
“云苍……我的云苍……”青鳞终于放过了他的唇齿,任由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吹拂在孤虹的脸上。
孤虹双眼有些迷朦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青鳞的手沿着孤虹修长光洁的颈项往下滑去,从白色的衣领滑了进去,停在了他微微突出的锁骨上。
那手指有些颤抖,孤虹完全能够感觉得到。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竟也开始和停在他锁骨上的手指一样微微发着颤。
“青鳞……”他轻声地喊着这个名字。
虽然他真正的用意可能是想让青鳞停下来,毕竟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尺度了,但听在青鳞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轻柔的,带着一丝无力的沙哑声音,从这个人的嘴里发了出来……对他来说带着说不出的引诱感……像是一种……暗示,还有……邀约……
青鳞始终不是个谦谦君子,哪怕他已经尽量要表现得体贴温柔……
原本颜色就很暗沉的眼睛渐渐变成了黑色……
“云苍……怎么办……”带着撩拨意图的语气,透露出这个男人深藏的欲望:“我真的很想要你……”
“你想做什么?”被那双眼睛里的情欲吓到,虽然已经无路可退,但孤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行。”
这声不行,根本就说得很无力……
“为什么不行?你是我的。”青鳞扬起了嘴角:“只要一想到这么美丽的你,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每一片指甲,都是属于我的。我会想要真正得到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说着,在锁骨上的指尖轻轻游移起来,孤虹的衣领被慢慢推开,露出白皙的皮肤。
孤虹倒抽了一口凉气。
青鳞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对自己……
“看见你在水里沐浴的时候,我就想……这么美丽的人,只能是属于我的。我要把这个人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青鳞轻笑着,竟然低头用力咬上了孤虹锁骨边光洁的皮肤。
“啊!”孤虹意外地惊叫了一声:“你做什么?”
“云苍……我想,我等这一天,已经是等了两百年……”青鳞温柔地用嘴唇轻吻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我知道你总会活过来的,你总会回到我的身边。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要让你回到我身边。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我们远离了过去……你是苍王孤虹……我要碰触到你,感觉到这就是你。你告诉我,这是可以的……”
“我没说……”孤虹有些无力地驳斥,可就算他自己听来,也觉得这种语调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几乎像是在撒娇……想到这里,一种羞耻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却也让身体愈发敏感了起来。
随着青鳞的嘴唇下移,孤虹的皮肤慢慢染上了红晕,脸上的表情却混杂了一丝怨恨。
因为一个男人浑身发软,何况还是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种……
青鳞抬起头,看见了他笼罩着水雾的眼睛和埋怨的神情,浑身一震。
糟了……停不下来了……
搂起孤虹有些瘫软的腰肢,青鳞重新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才是青鳞的吻。
急切的,让人头晕目眩的吻。
孤虹只觉得腰快被他折断了,他用的力气,足以让人构成这样的联想。
“别……”孤虹吃痛地轻喊,全数被吞进了青鳞的嘴里。
直到孤虹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才又能呼吸到带着梅花清香的空气。
空气里弥漫着危险,这个危险完全来自这个叫做青鳞的男人。
孤虹还没有从令人头晕的吻里回过神来,就感觉到腰间的衣结被拉开了。
被拉扯得松散的里衣已经凌乱不堪,急速起伏的胸口暴露在了月光下。
这具身体纹理分明,结实地像是用质地最好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像是感觉得到光滑紧致的皮肤下掩藏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伤痕……”青鳞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左边胸口上那道发白的旧伤,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但那个伤痕依旧十分地明显。
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感觉从青鳞的指尖在他的胸前蔓延开来,他紧咬住牙,强忍着身体发出的颤抖。
“水族众神个个妻妾成群,你也有过不少女人吧!”看着眼前美丽的身体,只要一想到曾经有人和他一样为了这个高傲美丽的男人不能自已,青鳞就觉得说不出的恼恨:“在她们的身边,你会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快放开我!”孤虹恨恨地说,他曾几何时像这样任人摆布过了?“你要是再敢这样羞辱我的话,我……”
话还没有,就被惊喘声取代了。
青鳞竟然,他竟然……
原本的吸吮在听见他的喘息之后变成了一阵难耐的轻咬。
“该死的!”他的手就搭在青鳞的肩上,非但用不出半丝力气推开这个趴在他胸口胡作非为的家伙,甚至在拉拉扯扯之间,把青鳞的衣物扯开了大半。
肌肤相贴,浑身上下越发热了起来,并不陌生的欲望在身体中汹涌地翻滚着,叫嚣着,急切地需要释放出来。
并不陌生,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不要说是无力反抗的孤虹,就算是青鳞,哪里会料想到欲望出现得如此猛烈又突然。
他深色的眼里充满了意图掠夺的信息,炽热的唇舌又一次和孤虹的纠缠在了一起,像是要把对方吞进自己肚腹一样的狂烈。
嘴里很快就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谁先咬破了谁的唇舌,两个人的鲜血很快地随着唾液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
孤虹睁开了眼睛,在青鳞的眼睛里看见了满脸情欲萌动的自己,疑惑于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撩拨了起来。
但这种残存的理智很快就随着青鳞接下来的动作土崩瓦解。
青鳞的手指竟然潜进了他的亵裤。
微凉的手指包覆住了他本就已经有了感觉的灼热中心,让他全身的血液霎时往那里冲去,这种迅速的变化,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啊!”随着那手指轻轻移动,一种粘腻的声音就从自己的嘴里发了出来。
那种叫声让他自己都觉得是存心勾引了,何况是青鳞。
看见孤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青鳞刻意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像是存心要他更加难堪。
还没有等他的怒火成形,就被一阵阵蚀骨的快感又一次弄得昏昏沉沈起来。
“够了!嗯……够了……青鳞……”他的嘴里这么说,整个人却不知不觉靠到了青鳞的身上,双手环住了青鳞的脖子,两具赤裸的胸膛紧贴,连长长的头发也丝丝缕缕地贴附上了青鳞的身躯。
青鳞的动作越来越快,孤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急,呼吸几不成声。
不平整的手心在他的后背游移,传来烫人的热度,和他自己同样发烫的掌心一起让头脑里一片火烧似地空白,整个人像是被下了什么蛊咒……
“唔!”伴随着无力的呻吟,孤虹整个人靠在了青鳞的身上,连目光也涣散了起来。
青鳞看着充斥在自己指掌间滑腻的体液,看着靠在自己胸前无力的孤虹,忽然退了一步。
就像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让青鳞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这是在做什么?对被禁咒束缚了力量的他做出这种事来。照着他的性子,今后又怎么会原谅自己?
“对不起……我这是……”只是一时没能克制得了想要得到的欲念。
一边说着,他就想再退一步,表示自己已经清醒了。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孤虹的双手竟然依旧环绕在他的颈上,就算整个人随着他后退的步伐往前倾倒,却还是紧贴着他不放。
“你怎么……”青鳞吓了一跳,慌乱地把挡住孤虹表情的那些长发撩开。
孤虹的脸上泛着红晕,嘴唇被自己咬得嫣红一片,带着湿气的明亮眼眸足以让天上的明月都失去光彩。
看到这样的孤虹,青鳞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青鳞……”孤虹喊着他的名字,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他:“你别走……”
“你……我……”青鳞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被孤虹拉到了面前。
孤虹伸手拉低了他的颈项,就这么吻上了他的嘴唇。
直到孤虹的舌尖滑过他的齿列,贪婪地在他的嘴中挑引,青鳞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孤虹居然主动地和他亲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难道不知道有多容易就……
微微的刺痛让青鳞回过了神。
“你不专心。”孤虹指责似地说着,随即换上了温和的笑脸,用舌尖舔去了他唇上被咬出的鲜血。
青鳞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紧搂着他的孤虹又一次地亲吻着他,那种让他呼吸也为之停顿的吻法提醒他,这不是做梦。
青鳞似乎失去了最后的顾忌,慢慢地解开了自己和孤虹身上的衣物,让它们一件一件地滑落到了地上。
他的手再一次搂上了孤虹的腰,拉高了他,让他半跪在了宽阔的椅子上,两具身体更密切地贴合在一起,更加加深了这个吻。
孤虹似乎完全沉醉于和青鳞的吻,根本没有注意到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衣物正在慢慢变少,直至再无障碍。
青鳞修长的指尖沿着他的背脊慢慢下滑,缓慢地贴近他身后从未有人碰触的地方……
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孤虹猛然睁大了眼睛,分开了和青鳞纠缠在一起的唇舌。
青鳞是想……
那种让他背脊发寒的感觉促使他身体前仰,却不料让光裸的大腿贴上了青鳞炽热的欲望。
他刹那之间变得浑身僵硬,扭动着想要离青鳞远些,可这样的动作,却让青鳞的手指更加深入了自己的体内。
孤虹的脸色有些发白,低咒了一声,双手推拒着青鳞的侵犯。
青鳞顺势滑入的第二和第三根手指让他更加慌乱,手指摩擦着干燥紧窒的甬道试图扩张的动作,哪怕沾染了孤虹的体液起到润滑的作用,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种疼痛和反胃的感觉。
“唔……快拿出来!”孤虹的大声地喊道,紧接着用力咬紧了嘴唇。
孤虹刻意的排拒夹紧了青鳞的手指,那种火热的感觉也逼出青鳞拼命压抑了许久的欲望。
青鳞再也没有办法忍耐,抽出了手指,抬高了孤虹一侧的大腿,在孤虹的惊呼声中猛然进入了他……
一切归于沉寂,青鳞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滴落到埋首在他肩头的孤虹的乌黑长发之间。
孤虹的手指在他的背上抓出了长长的血痕,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皮肤。
“别动!”孤虹的声音异常沙哑无力:“你要是敢……”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感觉到了深埋在自己体内的青鳞微微一动。
“不许……”孤虹脸色惨白,闷哼了一声,一丝丝的疼痛从那里开始传遍了他的全身。
这么痛……
青鳞的眼睛变成了暗沈的黑色,他知道最好等到孤虹适应了以后,可是孤虹的体内热得让他失去了理智。
那么热……
耳边传来孤虹低低的抽气声,这让青鳞的理智完全溃败,他忍不住抱住孤虹的腰,开始了前后摆动。
孤虹疼痛之极,偏又无力反抗,一口咬住了青鳞的肩头。
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身下也有温热的液体随着青鳞的动作沿着大腿流淌了下来。
也许是起到了湿润的作用,疼痛一点一点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说清的感觉,炽热的,被火焚烧着身体……
就在他忍不住要呻吟出来的时候,青鳞的另一只手竟然再一次地抚上了他的欲望,把他的呻吟硬生生地吓回了自己的喉咙。
越来越快的动作和快感已经让孤虹无力承担,他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只听见青鳞低叫了一声,滚烫的液体霎时注满了他的身体,突来的刺激让他也忍不住释放了自己……
眼前一片混沌……
孤虹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滑过了和自己肌肤相贴的那人。
那人的半边肩膀和脸庞有火烧后的伤痕,和另半张俊美的面貌放在一起,说不上可怕,却也是相当怪异的。
他被搂在这个人的胸前,不紧,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被这样对待,竟让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做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可能有时也算是一种幸运。
从没有人这么护卫似地搂着他,把他当作易伤的东西。
因为他是苍王孤虹,所有人都觉得他足够强大,完全有能力面对所有的一切,他才应该是那个让人想要依附的保护者。
一出生就是纯血的嫡子,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苍王孤虹,必须是比所有人都要坚强的存在……
直到今天为止,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累了……
现在,趁着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吧!等天亮了……
孤虹轻轻地舒了口气,有些乏力地靠在青鳞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看见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孤虹拉开了青鳞拥着他的手臂,从床上直起了身子。
一股剧烈的麻痹和疼痛感觉让他紧咬着牙,手指紧抓住了床沿,好一阵才熬了过去。
连动一下都痛得要死,下半身就像是不属于自己的。
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床柱,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每跨出一步,他就不由自主地倒抽着凉气,眉眼紧皱到一起。
捱到窗边,他撑在窗框上,闭起眼睛。
他被黑发覆盖的背后隐约显现出闪闪发光的鳞片,那种金色的光芒渐渐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直到金色消退,孤虹放开了撑在窗框上的手。
他直起了身子,身上任何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转过身来的时候,银白的战甲已经完好地穿在了他的身上,无鞘的长剑也已经握在了手中。
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床边。
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在床边停下,看着兀自沉睡的青鳞。
就是这个人!这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事,让自己有数不清的理由可以杀了他……
但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没有制止或者逃离?
孤虹自己非常地清楚,他趁青鳞无瑕细想的时刻,服下了足够多的鲜血,破解了青鳞的禁咒,明明早就有机会和力量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
也许因为……并不是全然的痛苦,到了后来,连他自己也沉溺在身体的欲望之中,和这个人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从地上到了床上,整整一夜,一次又一次,像是疯了似地纠缠,要把身体撕裂似地占有……
现在回想起来,心还是在颤抖了一下。
从没有过这样激烈的,单纯沉溺于身体感观的疯狂举动,这没有理由的激情,简直叫人觉得害怕。
是为什么失去了冷静和理智?
为了这个人吗?怎么可能?
北镇师……青鳞……
昨晚……不,应该说是今早,他为自己清洗了身子,然后抱着自己躺在了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很久很久,眼睛里尽是复杂的神色……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讨厌!
可以杀了他的,只要放弃那半心,就能杀了他的!
孤虹的手握紧了剑柄,然后松开,又握紧,再松开……这样反复着,足有五六次之多……
云苍……我向来不是什么痴情的人,对我来说,情或者爱什么的,那并不重要。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明白你当年说爱我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像你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很自私,我只为自己活着,所以如果需要爱的话,我只会希望自私的爱,那应该是完全属于我的……但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除了你,任何人的爱,我都不需要……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如果说我爱着你就能让你留在我的身边,那我会说……
最后一次握紧剑柄的时候,孤虹想起了这个人所说的话。
这个人把自己搂在怀里,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个自私的人……
孤虹不屑地冷笑。
举起长剑,正看见握剑的掌心里刻印宛然。
心里一恨,抓过身后的长发,狠狠一划。
手一松开,丝丝缕缕的头发翩然坠下,铺满了他的脚边。
孤虹低头看着那些头发,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窗边。
然后转身,就这么腾空飞去了。
银白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的一瞬,青鳞张开了眼睛。
他慢慢地披上落在床下的外衣,站到了孤虹刚才断发的位置。
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缕长发握在掌心,青鳞的心里一阵紧缩。
他还是走了……毫无留恋……
也是,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他是一定会走的,他不可能留下来。
再怎么想也会是这样……
***
从白天到夜晚,整整八九个时辰,都没有丝毫的线索。
寒华和太渊,就像是在这世上平空消失了一样。
还是说,有什么人布下了强力的界阵,隐匿了他们的踪迹?
孤虹站在一处高山之巅,身上的衣物和只到肩后的头发在风里翻飞。
他的目光中有些茫然。
他在寻找这些人,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寻找的呢?
一万年前,或许可以说和这些人争斗是为了得到水族的皇位,为了证明自己才是水族中最强的人。
可是现在呢?既然连水族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早就败给了太渊,谁都败给了他,他才是整个水族之中最强的那人。
就算不能说心服口服,却也是勿庸置疑的事实。
到今天,杀了太渊也不能挽回众多同族的性命。
水族早已全数覆灭,水族的苍王……这样的头衔,又有什么意义?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那个率领千万水军征战七海的苍王,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侥幸活下来的孤虹……
到了现在……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从未有过的念头,就像是种子,开始在孤虹的心里种上了迷惘。
他忍不住回首望向西边。
在遥远的西面,有一片白色的梅花……
也许不是寻找什么……不过是想逃开……
一面蚀心镜,就算蚀得尽时间,又怎么蚀得尽灵魂?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真的。
虽然并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时间之上,时间被吞噬了,记忆,感情,所有的一切就都消失,或者说从不曾存在过。灵魂只是一种意识,唯一能肯定的只是立于现在,不需要承担不存在的或者被遗忘的又或被吞噬的过去与未来。
不是追回,没有什么追得回时间……
为什么?
为了认识不过眨眼时光的人,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有什么好的?还不是把你当作蠢人耍弄了一世?
你虽然转世做了凡人,但骨子里不依旧是孤虹吗?就算身体是凡胎肉身,但魂魄完完全全就是孤虹,不是吗?
孤虹也许不是什么眦睚必报的人,却也绝不容忍被人随意羞辱,到底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可能容忍被这样的对待?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连自己爱不爱你都不清楚的男人,你明明不需要这么冒险,你明明知道应该继续转世投胎,只要在尘世里渡过千年……为了恢复昔日的法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
你也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不甘心?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如果你是不甘心他践踏了你,等一千年后把他杀了泄愤不就好了?何必做这种蠢事?
还不是因为舍不下他?还不是因为你舍不下那段记忆?
为了这个人,哪里值得啊?
还是私心里奢望这个自私的男人真的爱上你……
爱……你爱他是吗?你这么做,只是因为爱他吗?
那种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那种东西,只会让人软弱,只会让人盲目。
天地之所以有那一场巨变,还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爱”在作怪?
父皇爱上了火族的皇子,最后一头撞死在不周山上。
太渊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爱,化身妖魔,毁了上古众神。
你为了爱,居然为自己列了锁魂阵留在了世上,任由魂魄一丝一缕地附回残缺不全的身体……
除了毁灭,再没有第二种结果。爱,有什么好的?
孤虹低下了头,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苍龙印……
灵魂刻印,生死之约……
这是一种承诺,昔日的苍王孤虹绝对不会下的承诺。
生和死,承诺灵魂都会与另一个人相系着……
怎么会下这么严重的约定?怎么会为了别人,连什么都不顾了?
一万年的苦心,居然毁于一旦,你就真的半点都不曾犹豫吗?
半颗心……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作用?除了法力……竟然连情感也能受到这么强烈的影响?
真想知道,在那短短的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毕竟,弹指的片刻,一切这样天翻地覆地变化了,实在太令人措手不及……
眼角猛然闪过异样的光芒,打断了孤虹的思绪。
孤虹抬起了头,看往东南面的天空。
万丈光芒汇成光柱直冲云霄,那架势,像是要把天破开一个洞来。
“逆天……”孤虹喃喃地说着。
***
穿过结满坚冰的长长隧道,走进了一座宛如冰宫的洞穴。
冰雪阶梯的下方,就是用红色绘成的巨大阵型。
这个,就是青鳞所说的逆天返生之阵吧!
原来阵势还没有发动,只是刚刚完成,不过是让人借用了一部分的力量使用了高深的法术。
倒在阵中的那个人,就是列阵之人吗?
那个人……
“孤虹。”
孤虹转过头,看见了一身白衣,神情冷若冰霜的寒华。
寒华并没有多说什么,越过他往阵中去了。
孤虹看着阵中那道蓝色的纤细身影,不知不觉也跟了过去。
他听见那人叹息似地喊着寒华的名字,满目忧伤地看着寒华。
他看见寒华把那人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人淡淡的微笑。
他听见寒华在问那人,情爱,究竟是什么?而那人回答,你不需要知道,只是愿意来见我一面,也就足够了。
寒华告诉那人,你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而那人的回答,孤虹没有听得完全。
那人就这么散为光尘,消失在了寒华的怀里。
最后似乎是说了一句,不曾后悔……不曾改变……
不曾后悔……
孤虹的心微微一酸。
或许缺失了半心,他真的开始变得软弱而易于迷惘了。
曾经可以毫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兄弟的他,不过是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面前消失,也可以毫无理由地觉得悲伤。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没有办法动手杀了青鳞的吧!
“孤虹,我们两个,又变得孤孤单单了啊!”
孤虹一怔,回转了身。
那是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容貌和消失的那人有八九分的相似,一看就知道脱不了关系。
奇怪的是,这张容貌在那人身上给人恬静淡然的感觉,但在这人的脸上,偏偏多了几分张扬和狂傲,显得相当不称。
这个人,并不熟悉……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也是越看越熟。
“赤皇?”孤虹愕然地说道:“你竟然……还活着吗?”
“很抱歉,我还是活着的。苟延残喘的赤皇,最后还是不得不变回了丧家犬。”黑衣人笑了一笑,孤虹在那里面看到了无限的苦涩。
要是以前有人告诉他,狂妄成性的赤皇炽翼也会笑得这么苦,这么涩,他是不会信的。
但是他现在亲眼看到了,素来以爱恨分明,性格暴烈着称的火族赤皇,连笑也不会笑了。
笑得这么惨痛,这么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
“或许都是你这个孤寒鬼带来的霉运,孤虹孤虹,你自己孤孤单单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让我也和你一样呢?”
眼看着炽翼扬起了手要敲过来,不知为什么,孤虹却没有想过闪避或者还击。
像是习惯了……
却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被敲打到,炽翼的手在碰到他头发的那一刻张了开来,滑到了他的肩后,用力地搂住了他。
孤虹的脸上一片惊愕的神色。
他们两个都是战将,光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就不知有多少回,哪怕水火两族相安无事的那些日子里,见了面不是动武就是斗嘴的。别说是拥抱了,靠近些也会觉得相互厌恶。
就算今天不再是需要以命相搏的死敌,这样彻底的转变,也太离奇了吧!
更让他惊讶的,是颈边温热的湿意。
赤皇……真的在哭……
“你哭了,为什么……”问到这里,孤虹已经觉得后悔,赤皇的脾气,他向来清楚。
“他死了……他最终还是死了……”出乎他的意料,炽翼并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雷霆暴怒,只是用他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说:“这世上该死的人这么多,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我,也不是你,偏偏是他呢?”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孤虹敢发誓,他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有离开得那么久吗?久到所有的一切颠倒了过来?
应该熟悉的,变得很陌生,应该陌生的,却刻到了魂里。
“怎么办呢?”炽翼的声音茫然而无措:“无名死了……惜夜还有什么理由活着呢?”
“赤皇……”孤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炽翼颤抖的身体。
“赤皇或者苍王,早就死了,不是吗?”炽翼终于抬起了头,眼角的泪水看来那么的不真实:“我们两个,不是在一万年前就该死了的吗?我们是护族神将,难道不应该殉族而死的吗?要守护的东西全部消失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活着呢?”
孤虹看着他,那些话像尖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胸口。
护族神将,是因为需要守护的族人而存在的,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有守护者呢?
“赤皇,不要说了!”
“赤皇?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算是赤皇吗?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原来竟是真的。”炽翼放开了他,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孤虹,你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是也已经不一样了吧!你还是爱着他的,对不对?”
“我才……”没有这两个字,在嘴边绕了绕,没能说出来。
因为就要说出来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影子,深绿色的影子……
“你没有杀他吧!”炽翼只说了一句:“你没有杀他,那就是说你爱着他。”
孤虹怔住了,眼睛里有了慌乱。
他没有杀了青鳞,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在脑海里寻来找去,竟是找不出半个理由。
“你和我斗了几万年,没有输给对方,却都败给了上天。上天喜爱捉弄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就让你爱上了一个不重视你的人。我谁都不愿相信,却偏偏栽在了一个时时刻刻想着要算计我的人手上。”炽翼笑着说:“我一直不喜欢你,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很像。骨子里,我们一样骄傲自大,一样目中无人,我讨厌我自己,所以也讨厌你。你的理由,应该和我一样吧!”
孤虹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讨厌的赤皇,他那种猖狂的样子,就像是世上没什么人进得了他的眼睛。
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不过是需要时才被想起的傀儡,只是空有头衔的棋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哪怕生为嫡子,如果拥有令人觉得畏惧的力量,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永远屈居于护族神将的位置。征战时是被视为英雄,可安逸时还不是被排斥在众人之外?
孤虹令人讨厌的地方……又何尝不是这些?孤虹的悲哀……和赤皇又有什么不同?
厌恶彼此,不过是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都是可悲的,别人永远只能看见苍王或者赤皇,他们看不见孤虹或者炽翼。我们心里却明白,苍王或者赤皇不过就是虚名,那可以是任何人。但只有孤虹或者炽翼,像是孤孤单单的彩虹或者着了火的翅膀,那才是我们本身。”炽翼和他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他身后的某个位置,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所以,我们才会因为某个人的刻意假装,以为他透过这些华丽的名字,透过这些伪饰的骄傲,看到了我们真正的样子。因为他说了,不论你是什么人,不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不论要面对怎样的困难,都要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我们才会头脑发热地信了他,把骄傲,尊严,连命都能都双手奉上了,才发现一切都是骗局。那时却是晚了,连收都收不回来……除了赔掉性命,还能有什么下场?”
“没有……我没有……”孤虹慢慢地摇头:“你说的这些,没有发生在孤虹的身上。就算是傅云苍,也不过是被尘世迷惑了心智,一时没有识穿那个骗局。”
“先别急着说没有,傅云苍不就是孤虹吗?你把自己和他分得那么清楚,还不是因为不愿承认自己会爱上了一个让你赔上一切的人吗?”炽翼冷笑着,不知是不是在嘲笑他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那么骄傲,不是那么不愿接受这种结局,苍又是从哪里来的?照你的性格,若只是怨恨,你又何须拼着……”
“够了!”孤虹双眉一抬,目光中满是怒火:“不过是他吃了我的半心,我才会对他有别样的感觉。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爱上他呢?”
“你还是承认了……他一定对你说过,他对你也是有着特别的感情吧!”炽翼轻声地叹了口气:“孤虹,你不用害怕的。”
“我怕什么?”孤虹冷哼了一声:“炽翼,别以为我没有一见面立刻和你动手,你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了。”
“难道你告诉自己,你爱上他只是因为他吃了你半心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吗?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你,是不是也是因为吃了你的半心呢?”
孤虹怔住了。
“你没有想过对不对?”炽翼用一种无奈的目光看着他:“其实你很清楚,不过就是半颗心,或许能够包含着你的一半力量,但是情感,绝对不在范畴之内。要是给谁吃了半颗心就能让他爱上你,我就算强迫也要让他吃了下去,又何须白白浪费了我的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胡说……”孤虹辩驳着:“我不可能真的爱上那样的人,就算要爱,我又怎么会爱上他那样的人?”
“那你要爱上什么样的人呢?这世上最温柔,最懂你,最会珍惜你的人吗?”炽翼的眼睛里再一次涌动着悲伤:“不错,你遇上了,可是没有在对的时候遇上。你遇上那个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孤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阵型的中央,有一件蓝色的衣裳。
像是你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部分……温柔得让心都开始痛了……那个人的笑容……
要是爱上的是这个人……
如果爱上的是他,那么,也就不会……
“可你的心早就被一个人占了,他先是吃了一半,然后骗走了另一半。你的心,早就给全都了那个人……最温柔的那人,终究也不是你爱的。你爱的,就只是那个可恨的骗子而已。不是吗?孤虹。”
“我不知道!”孤虹的目光从茫然变成了锐利:“是因为蚀心镜……我被蚀心镜照了几百年,什么都不会记得了。就算是爱过,也都结束了。我不再是傅云苍,也不再爱他,就是这样而已。”
“孤虹,那不过是一面镜子。”他的固执让炽翼觉得好笑:“它只能让你受伤,不能决定你还爱不爱谁。”
“什么都会跟着时间改变。”孤虹握紧了掌心,他的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蚀心镜把我的转世的时间吞噬掉了,我既然变回了苍王孤虹,就和傅云苍什么关系都不会有,他对我来说,就是个可以消除的错误。”
“消除了吗?孤虹,你真的变回苍王了吗?”
孤虹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炽翼。
“你的心呢?真的长回了完整的形状吗?”炽翼的目光黯然:“孤虹,不过才一百年,时间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你做不到的,你用不着骗我,你的心……还是缺失了一半。”
“你……怎么会……”孤虹退了一步,脸上的惊骇没能立刻掩饰过去。
“虽然你们这些纯血的神龙们看起来和我们火系神族一样,可以暂时不依靠心脏生存,但终究还是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能浴火重生,能有新的身体。”炽翼叹了口气:“虽然你的法力高深,但维持失去了半心的身体也是极为困难的吧!所以才会冒险想要依靠蚀心镜来恢复完全。”
孤虹侧过头去,看了眼身后站着不动的天青色身影。
“与其失去半心,力量丧失而死,不如赌上一赌。如果不是出了差错,一千年后,我本可以完全恢复的,只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能赌赢这高。”他朝那人冷冷一笑:“太渊,你还是最大的赢家。”
“不是……”太渊朝前走了一步,脸上并没有平日里刻意的笑容,整个人看来阴沈冷漠:“其实你本来有两次机会扭转劣势,只不过你自己选择了放弃而已。”
“这句话由你来说,实在格外刺耳。”孤虹转过头去,显然是不想继续搭理他。“任你舌灿莲花,也不过是在撇清罪责。”
“不是吗?”太渊的眉宇之间竟似多了一丝急切:“当年就算青鳞挖了你的半心,但你还有余力反击和杀了奇练。若是那时趁着奇练未死,用他的龙心来偿,你非但不会丧失法力,反而受益无穷。可你偏偏没有那么做,白白浪费了过去。这倒算了,奇练总是兄长,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没有情谊,总也有割不断的血缘相系。可青鳞呢?你为什么不向他追讨半心了?只要你告诉他,如果这样下去你会渐渐死去,他一定会舍弃性命来救你的,他对你的……”
“不许胡说!”孤虹听到这里,猛地转身,神情愤恨:“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剑刺穿了你!”
“是三个吧!还有一个机会的……”说这句话的竟然是炽翼。
孤虹眉头一皱。
“你是纯血龙族,你的法力加上蚀心镜的确可以逆转生死。在三百年前,傅云苍死去,灵魂脱离了躯壳,若是那时的你没有勉强重聚魂魄,只是二十年后回魂,受的反噬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严重,最多不过是花费时间精力,从头来过。”炽翼低声地说道:“不过,那个时候的你在意识深处,还是在害怕一旦在被青鳞害死后立刻回到孤虹的身体之中,心里的怨怼无法抹除,加之和青鳞的夺心之恨,他的性命八九会断送在孤虹的手里,所以……”
所以……傅云苍列阵锁魂,不容得孤虹复生。
竟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竟是自己杀死自己……
再怎么不愿承认,还是不得不直接面对这个令自己痛恨无力的选择。
傅云苍就是孤虹,这是傅云苍的选择,他选择了为青鳞去死,也就是孤虹要为青鳞去死……
孤虹……你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孤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枉费了。”孤虹沉寂了片刻,睁开眼睛,挑起了眉角:“我用蚀心镜时就很清楚,这种事逆天而为,本就是毁多成少。与人无尤,毁在自己手上,我也不算冤枉。既然这世上不再需要我,魂飞魄散了也好。”
“苍王就是苍王,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洒脱。”炽翼凑到了他的身边,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可是你这么洒脱,不觉得残酷吗?毕竟,或许这世上不需要苍王了,可是青鳞他一定是想要孤虹的。苍王若是死了,可能没有人会在意,但孤虹死了,青鳞一定会觉得伤心。你真的忍心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可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我向盘古圣君起誓,绝不再辜负你了……
……我之所以没有亲自列阵,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活转过来,我却死了。这么做虽然是自私了一些,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青鳞……真的会觉得伤心吗?
这一次……为了孤虹的死去……
“赤皇,我和你这样客气地说话,不过是看在你总算曾经是一个出色的对手。”孤虹微微压低了声音:“并不是说你有权对我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
“你这么固执骄傲,他以后一定会很辛苦。”炽翼看着他眼里的犹豫一闪而逝,叹着气说。
“什么?”孤虹不解地看着太过靠近的他。
“孤虹,还有办法。”炽翼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还有第四个方法。”
孤虹还在疑惑,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扯动,身不由己地往那阵心飞去。
“炽翼,你要做什么?”耳边只听见太渊气急败坏的在喊。
什么事?会让太渊这么着急?
一站稳,孤虹就转头看去。
只看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矗立起一道金色火墙,炽翼站在火墙的这边,而透过看来虚幻不实的火焰,太渊被隔在了那头。
这火焰,是赤皇的无妄之火。
“不许!”太渊似乎是想要靠过来,却被火焰散发的热气又逼退了一步:“炽翼,不许你做蠢事!”
“住嘴!”就算孤虹看不见炽翼此时的表情,也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他此时一定是声色俱厉:“太渊,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再怎么说,我父皇死后,我已经继任火族神位。我早就应该把你碎尸万段,血祭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上古众神。”
“你……”孤虹眼里看得分明,太渊脸上的神情变过无数,显然是被赤皇的意外之举,搅得方寸大乱。
“你到底要做什么?”孤虹问道。
“逆天返生,可以挽回一切。”炽翼回过头,面对着他:“你信吗?”
“听说这个阵,可以召回一切死于虚无之力下的魂魄。”说到这里,孤虹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道:“也能让一切残缺……归于圆满。”
“召回亡灵,求得圆满……一切的残缺都能归于圆满。只可惜……列这阵势的,发动阵势的,都必须用性命来成就这召回和圆满。”
炽翼走了过来,看着脚下蓝色的衣裳,嘴角泛起了微笑:“无名列了阵,他死了。我原本不信世上会有不求回报,一味付出的感情,可是他让我见到了。原来,情爱到了深处,哪怕在对方的眼里如何微不足道,也不会因此而怨恨不满,甚至只是因为一个承诺,都能笑着把命都给了对方。”
“赤皇,我和你并不是如何亲密。”孤虹隐隐约约猜出了炽翼的用意,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无法接受:“我可告诉你,我才不要欠你的情!”
“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会领我的情。”炽翼停在了他的面前:“孤虹,你比我幸运,至少你活着,会有人觉得开心。我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
“你不会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孤虹退后了一步,皱着眉问:“做什么蠢事呢!这可不是一时兴之所至可以随意决定的事,哪怕你能重生,也会彻底死在这阵里的。”
“说的好!我就是要这彻底。”炽翼直视着他,一双眼睛明亮如火:“彻彻底底的死去,这一次,我不要重生,不要希望。”
“为什么?”重生,希望,为什么不要?
“希望能活着,是因为有值得守护的,值得期待的东西存在着。”炽翼笑了起来,一如当年还是火族赤皇时的张狂:“我没有了一切,活着根本没有意义。”
孤虹看向火墙后的太渊。
太渊站在那里,没有再试图越过火墙。
“你不必看他,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要是为了他要去死,我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炽翼弯腰抓起地上的那件衣衫,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还好……我没有为他去死……总算等到了值得守护的……”
“你对这个人……”孤虹又看太渊,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觉得中间隐藏了些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太渊……”
“不是!”炽翼把衣服搂进自己的胸前:“要是无名愿意说他爱我,我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只可惜他绝不会说,我再怎么要求,他也不会……因为他最爱的人,始终不是我。”
“你也会殉情……真是蠢……”孤虹的心里蓦然一动。
“就当我是殉情……”
“炽翼。”炽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太渊打断了,太渊的声音像是满含压抑:“你要是真敢为这个人去死,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所有的人,有关联的人,都会为你的所做的事赔上性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
“一万年了,太渊,你以为一万年都还不够我想清楚的?”炽翼嗤笑了一声:“随你要杀谁吧!反正我是看不到了,再说,你要是能列出我在意的人来,我兴许不会想死了。”
太渊浑身一震。
“太渊。”炽翼低声地说了一句:“你忘了,你杀光了我所有的亲人,下属,朋友,夺走了我的一切……根本是你逼我去死的,太渊!”
太渊的嘴张了几回,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一次看见太渊居然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孤虹有些明白青鳞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的意义。
……有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等得到了,才是痛苦的开始……
孤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来和这一刻局势完全不相干的事。
有一年,在千水之城里有一场宴请火族的宴会,他在花园里,见过赤皇搂着在哭泣的火族公主回舞,还有……躲在一旁的太渊……
很长的时间,这件事总是在他脑海里浮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真正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太渊眼睛里瞪着的,不是赤皇,而应该是他怀里的回舞……
那么……回舞的死……和太渊也脱不了干系。
经过了这么多年,太渊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这时,炽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缠绕在臂上的鞭子勒到了肉里,鲜血沿着鞭子流了下来,溅落到了地上。
鲜血被地面上朱砂绘制的字型图案吸附了进去,形成了一种格外丽的红色。
“赤皇!”孤虹要过来阻止他,却被他袖中钻出的黑纱困在了原地。
“我只是顺便救你,你要能活下去就好,要是你活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炽翼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这个阵一定要用我的血才能激发,你真是交了好运了。”
“赤皇,你这个疯子。”孤虹抽出长剑,却斩不断那条看来轻薄的黑纱。
“你现在知道,以往对决,我每次真的都是手下留情了?”炽翼得意地笑着。
“你敢看不起我!”孤虹大怒,用力斩着黑纱。
“不是看不起,我很欣赏你,一直都是。”黑纱被收回了袖中,炽翼站在那里,笑着对他说:“孤虹,好好活着吧!”
孤虹愕然,知道阵势已经发动。
看到炽翼倒了下来,他直觉地扶住了。
炽翼手上的伤口自行裂开加深,不住地往外流血,那些鲜血钻进了地上的逆天返生阵里,任孤虹怎么止也止不住。
文字里开始透出光芒,还如同活了一般开始慢慢移动。
层层叠叠的文字就像巨大的罗盘,一层层,交错着往互反的方向转动。
雷鸣声从洞穴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响亮,几乎是要把这座山击穿了一般。
火墙在太渊面前消失,太渊急忙想要冲进阵里,却在踏进阵里的第一步,就被弹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到一根冰柱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看到阵心的炽翼已经闭上了眼睛,又一口鲜血涌了上来,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就在他站起来,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眼前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寒华站在了他的面前。
太渊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忘了这最强的敌手还在。
“你想怎么样?”太渊横剑当胸,深吸了口气。
“我们还没有打完。”寒华冷冷地答他:“我答应炽翼在天亮之前停手,可是现在已是拂晓,你和我还是要分出一个胜负的。”
“我暂时不想和你打了。”太渊握紧了剑柄:“我们可以择日再斗。”
“不行,说好了分出胜负,我不容你半途反悔。”寒华以掌代剑,一掌劈了过来。
太渊狼狈闪过,知道对付寒华不能分心,只能勉强定下心神,和寒华打了起来。
这边斗得激烈,阵中的孤虹却有些不知所措。
要他受赤皇恩惠,他实在是千百个不愿,但现在这宿敌就倒在眼前,而且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层层光芒从阵心开始向外延展,竖起的一道道光柱很快就把阵中两人的身影遮掩住了。
太渊分神一瞥,被寒华抓到破绽,一掌击在他的肩上,逼得他吐了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停手。”就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这么说。
寒华和太渊各退了一步,一齐朝发声处看去。
墨绿色的衣衫,墨绿色的长发,半边脸上有着焚烧过后留下的疤痕。
“青鳞……你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太渊朝他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原来你还有手臂可以用的,青鳞一族的能力时常令人吃惊呢!”
“不错,我是早就来了。”青鳞看着被光芒遮盖住的逆天阵:“我又怎么会放心让孤虹一个人对付你?”
“这阵势是你教那个凡人列的吧!”太渊目光一闪:“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他居然会为了救孤虹发动阵势,我还真是没有想到。”青鳞答非所问:“狂妄任意,不愧于赤皇一贯的作风。”
“你早就知道了……”太渊一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他还活着的?”
“不是很久,不过也就两百年左右。”青鳞面无表情地说完,瞥了太渊一眼:“说真的,虽然他性格极差,但至少敢爱敢恨,你这样的奸诈小人还真是一点也配不上他。”
“你知道了两百年,居然没有告诉我。”太渊竟然笑了:“好!你好啊!青鳞!”
“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扪心自问,你哪里有说这句话的立场?”青鳞也笑了:“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互相欺骗实属平常,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三番两次地骗我,害得我懊悔一生,我没有告诉你他还活着,不过是让你说句好,怎么看我都是吃了大亏。”
“停下阵势。”
“你急胡涂了吧!”青鳞摇了摇头:“逆天返生之阵开启,不论成功失败,都要有了结果才能停下,这个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是虚无之神的后裔,一定有办法停下这阵势的。”太渊抢上一步,把剑架到了青鳞的脖子上。
“你这是打算杀了我?”青鳞转头看他,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被他手上的剑划出了血痕。“你要阻止阵势是为了谁呢?为了赤皇吗?他向来不就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吗?你这个时候气急败坏地要救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闭嘴!青鳞,你停还是不停?”太渊额角的青筋爆了出来,大有他一说不就斩下他头颅的架势。
“别说我不能停下,就算我能我也不会停。”青鳞毫无惧色地说着:“只要能救孤虹,死一千个赤皇又能算得了什么?”
“你……”深知青鳞不容易打动,太渊一时无计可施,心里想把他砍成十七八段,可想到青鳞也许是唯一能解阵的人,也只能拼命忍住一剑砍下去的欲望。
“只可惜……死一千个赤皇也不行……”青鳞垂下眼帘,轻声地叹了口气。
太渊听出了他话外之音,连忙收起长剑,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冽水神珠给我。”青鳞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要那个做什么?”太渊一怔,眼里不免露出狐疑。
“你是要救赤皇,还是要冽水神珠,自己选吧!”青鳞淡淡地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哪个更加重要?”
太渊看着被光芒包围的阵里,眼角一阵急跳。
冽水神珠事关重大,万一要是……
可是……炽翼他如果死了……
眨了下眼,太渊手腕一转,手心多出了一颗莹白美丽有如冰雪的珠子,递到了青鳞的面前。
青鳞取到手中,竟又看向寒华。
“我还需要炙炎神珠。”他朝寒华说道。
“不行。”寒华摇头拒绝了他:“炙炎神珠是祝融精魄凝聚,性质不稳,一旦有什么异变,孰难预料后果。”
“若是赤皇或者孤虹死了,后果就可以预料了吗?”青鳞问他:“你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吗?”
寒华沉吟了一刻,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炙炎神珠也出现在他的掌心。
青鳞取到了两颗珠子,在太渊的惊呼声和寒华的冷喝中一气吞了下去。
“你疯了不成!”太渊冲到他的身边,面如死灰地说着:“这两颗珠子一寒一热,性质完全相反,你是不要命了才把它们一起吞下去!”
青鳞的面色惨白一片,他没做解释,推开挡路的太渊,一个纵身往阵中飞去。
还未靠近阵势,剧烈的光芒就宛如利刃一般划开了青鳞的衣衫和发髻,更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留下了道道被割破的血痕。
但在融进阵中的那一刻,青鳞身上流淌出的鲜血反倒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包裹着他的身形,强行进入了原本不可能闯入的逆天之阵。
“他进去了?”太渊不敢置信地说着,眼神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希望。
“原来炙炎冽水,竟也是逆天返生阵里必要之物。”寒华冷漠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让他心里一震。
还是被寒华……看出了端倪……
“也不能说是必要。”太渊微皱起眉:“青鳞说过,若不是要召回亡灵魂魄,以求复生,绝对是用不着这两样东西的。”
冽水,炙炎,龙鳞,凤羽,四神物列于阵中,可成逆天返生……
到这里,太渊的心如同以往每一次想到这些时一样,猛地往下一沉。
眼前的光芒里突然抛出了一道黑影。
太渊认出那是炽翼,无暇细想,飞身上前一把接住。
被他接到怀里的炽翼,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透过在空中飘舞的层迭黑纱,太渊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是被一片艳丽红色包围的火族赤皇……喜欢抿着嘴角浅笑,故意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有意无意地捉弄他……
那样的日子早已离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逆天之阵里,青鳞和孤虹相距一臂之遥,面对面地站着。
“你进来做什么?”孤虹望着他,从凌乱的头发衣物,到身上被割开的道道血痕。
“赤皇还是一样任意妄为。”青鳞也看着他,极为认真地看着:“逆天之阵非同小可,一旦开启,再也无法停止。”
“那你现在把他送出阵外,就是要阻止吗?”孤虹心里虽然始终不愿欠炽翼的大恩,觉得他这么做倒好,但不知为什么,却也涌上了一股难明的怨气。“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他以命相救?也对,相比赤皇,我的存在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句话连他自己听着也不舒服,说出了口,他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
“不是。”青鳞摇头:“对我来说,要是死了他能够救你,又有什么好阻止的?”
“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孤虹咬着牙说:“什么爱之类……赤皇他是胡涂了,一味胡说八道,你不会蠢到相信他的猜测吧!”
“不重要了!”青鳞微微一笑:“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孤虹眯起了眼睛,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
“爱……或者不爱……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青鳞轻声地叹了口气:“或者说,这就是世间一切依循的规则。像这逆天之阵一样,要得到什么,就需要同样的东西用作抵偿。”
“青鳞。”孤虹环顾周围,发现情形不对:“这阵为什么还不停下?”
“我说了,逆天之阵一旦开启,是没有办法停止的。”青鳞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仔细:“启动这个阵势,就要有陨命的打算,除去一死,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赤皇他不是被你送出阵去了?启动者离阵,为什么还不停下?”孤虹的眉头越皱越紧。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是用在你的身上,这个阵势就不该由他启动。他是火,你是水,你们天性相克,他怎么救得了你?”青鳞回答了他:“如果他一意孤行,只能让你们两个都被困死在逆天阵里。”
“什么?”孤虹心里一惊。
“启动这个阵的,应该是和你血脉相系的人。”青鳞淡淡地说:“可惜你还活在世上的兄弟只剩下太渊一个,而他是不可能自愿牺牲性命来救你的。”
孤虹突然低下了头。
青鳞也不再说话,只是看他。
“滚出去!”孤虹的嗓子有些沙哑。
“不行。”青鳞清清楚楚地回答他。
“青鳞!”孤虹抬起了头,抬高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不可能了!”青鳞轻声地说:“现在,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了。你我各有相连半心,逆天返生之阵,已经全部被开启了。”
“这都是注定的。”青鳞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微笑着说:“我食了你的半心,迟早都要加倍偿还给你。”
“这种偿还,我不需要!”孤虹狠狠地瞪着他:“我会亲手挖出你的心来,叫你知道亏欠我的下场。”
“一样的。”青鳞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他,最终却还是垂放到了身边。
“青鳞,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孤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朝四周看着:“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个该死的阵停下来?”
“没有办法的,现在已经不可能停下了。”说完,青鳞捂住了自己的嘴,吐出了一白一红两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冽水……炙炎……”孤虹的脸一下子发了白:“你怎么……”
“你把这两颗珠子收好,这是水火二神精魄,只要你慢慢吸收它们的灵气,有朝一日,再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苍王孤虹,会是万神之首。”青鳞抓过他的手,把珠子放在他的手心:“而且只要有这两颗珠子在,太渊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再次启动这个阵势。只要你一日把它们握在手里,就是把太渊握在手心,不论你想怎么对付他,都不是问题了。”
寒冷和炙热两种感觉在孤虹的手心里交融流转。
他怔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人……先是为了增强法力,挖了自己的半心。然后又几次三番践踏自己转世为人时的一片痴心,害得自己无法恢复不说,更是只能等着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
都到了这个时候……
他居然还想着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然后……再去死……
该高兴地笑……还是……该狂暴地怒?
孤虹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我也知道,这无法和我给你的伤害相比,但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这一次,就算是……就算是……最后一次……”青鳞的笑容在孤虹的目光里凝滞,他勉强地抬起嘴角:“孤虹……”
“闭嘴!”孤虹甩开他的手,连带着把那两颗珠子都甩到了一边:“你想补偿?太晚了!”
青鳞叹了口气,手一招,把被他抛开的珠子召回了手里。
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他侧过脸,顺势用指腹抹去了。
孤虹用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心里涌了上来。
这愚蠢的……简直蠢得不能再蠢!
用命来抵偿就可以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他以为可以就这么算了?
简直就是做梦!
“孤虹!”青鳞踏前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只看见闭目站着的孤虹身后,正有什么渐渐成形……
巨大的角,锋利的爪,长长的鬃须,周身覆盖着的鳞片泛着美丽光华,慢慢舒展开的庞大身躯几乎能遮蔽日……
那是……
阵外的太渊和寒华仰头望去,瞧见了光芒里隐约闪现的龙形。
“他召出真身了?”太渊愕然地问:“出什么事了?他此刻化龙,是想要做什么?”
寒华沉吟不语,目光中同样有一丝疑惑。
苍龙缓缓睁开双目,仰头长吟了一声。
那吟声高亢清亮,直破云雾,声震九霄。
随着这声响彻天际的龙吟,苍龙一甩鬃须,直往上方冲去。
龙首和笼罩阵势的光芒相撞,轰然巨响后,阵势巍然不动,苍龙却被撞力逼退。
苍龙显然是被激怒了,不断地用身躯撞击着那些虽是无形,却是无法突破的光芒屏障。
光芒虽然随着他的撞击往外扩去,却很快地又收拢回来,就像一张巨网,牢牢地把苍龙困在阵中。
苍龙的身体不断变大,阵势也就跟着变大,直到整个布阵的洞穴再也容纳不下……
一阵地动山摇,巨龙一个甩尾,把整座山都击穿了一个大洞,可是金色的光芒还是牢牢地裹着它。
看这个法子不行,苍龙只能缩小了些,又开始用力撞击。
不过一刻,美丽的苍龙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撞着,想要硬破阵势。
终于,在用尽力气的一撞之后,苍龙坠了下来。
在落到地面之前,龙形隐去,地面上的孤虹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吐完之后,他抬起了头,满怀不忿地看着青鳞。
始终和他相隔不远的青鳞,用一种盛满痛苦的目光看着他。
青鳞是在告诉他,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孤虹低下头,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我不会感谢你的。”孤虹的声音低低沉沈地传了过来:“青鳞,你给我记着,我永远都不会感谢你的。”
青鳞弯下腰,把孤虹扶了起来,轻轻地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苍,我只想告诉你,也许有许多的事我都会后悔,但只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后悔。”青鳞在他耳边说着:“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
光芒消失得那么突然,一如开始。
阵势还是阵势,用红色的朱砂绘制在白色的冰面上,但山洞的顶上却破开了一个大洞,落下的石料碎片把四周砸得一片狼藉。
光线从上方洒落进来,经过四周冰壁的映衬,让这里愈发显得剔透美丽。
没有一点声响,连风声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
孤虹慢慢地伸出了左手,有一些微凉的白色碎雪很快地落到了他的手心。
他看着雪被自己的体温融化,聚合在一起,变成了晶莹的水,像是要填满他掌心的刻痕。
他仰起头,看着雪花从上面落下来,一片一片的……
那一年的腊月,站在那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梅林前,听见有人在念诗,那人念“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在细碎落雪里看见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和这个人再也纠缠不清……
成亲的那一天,这个人冲了进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要求自己和他一起离开,那惊世骇俗的宣言,那热烈急切的目光,迷惑了早已动情的自己。
最终还是离开了,只是因为知道了一切都是骗局。这个人非但嘲笑了真心,唾弃了感情,连他摇摇欲坠的生命也一同带走了。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鬼魂,一个没有过去的鬼魂,一个不擅记忆的鬼魂。
可就算是这样,也并不代表一切的结束,或者说,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还是在梅林,下着雪,再一次地看见了他……
哪怕过去了百年,哪怕容貌不复当初,可在灵魂深处的刻印上,依旧深深地刻着这个人的名字。
忘了也就是还记得,人死了,但心却还活着。
为这个人死去,却又为这个人活着。
这是多么矛盾的事?这是多么矛盾的感情?
有多么恨他,也就是有多么爱他!
爱和恨,也许原本就密不可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开始那粘腻痛苦又无法舍弃的爱?
也许是递来的那一枝梅花,也许是窗外那一声低低的叹息……记不清了,只知道爱上了,然后再也没有办法说不要了!
以为可以潇洒地放手,却没有料到这种感情是世上最难以摆脱的枷锁。
困住了自己,最终也困住了他。
这段感情,是幸运还是不幸?
虽然有无法原谅的欺骗和背叛,却也有无法挽回的痛苦和牺牲。
难道说,是自己的幸运,却是他的不幸吗?
或者,这真的是两个人的不幸……
如果问他,他会怎么回答?
如果他还能够回答的话……
……也许有许多的事我都会后悔,但只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后悔。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他的回答,还是会和以往一样的狡猾吧!
“你要是真的聪明,就不该做这种蠢事的。”孤虹收回了手,抱紧了依旧靠在自己肩头的这个人,在他的耳边说:“你这条没脑子的笨鱼,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握住了那只还带着温热的右手,十指缠扣到了一起,感觉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孤虹笑了。
“好了!”他笑着说:“青鳞,我们总算是两不相欠了。”
虽然还债的时间长了一点,可到最后,还是公平地清偿了所有。
“孤虹。”炽翼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我想去的地方。”孤虹走了两步,停下来说:“从今天开始,这个世上再没有苍王,我也不会再插手你们的恩怨,谁死谁活,和我半点关系都不会再有。”
“那我问你,那两颗……”
“太渊。”孤虹头也没回地打断了他:“你觉得要是现在对我出手,能有几分胜算?”
“半分也没有。”虽然太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
“那不就好了?”孤虹淡淡地说:“炽翼,如果你有朝一日想要这两颗珠子的话,就来问我要吧!”
“我知道了。”像是了解到他的用意,炽翼露出了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
“寒华。”孤虹最后的一句话是对寒华说的:“像你这样,或者才是最幸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宁可像他一样不幸,也不要像你一样的幸运。”
在这些复杂目光的相送之下,孤虹横抱着青鳞,慢慢地走了出去。
虽然很慢,却是异常坚定的。
他知道在他身后的这些人,还会在总也理不清的恩怨情仇中间纠缠很久,但其中只属于他的那个部分已经完完整整地结束了。
“青鳞,我们回去了,山上的梅花需要人照顾呢!”他的嘴角带着微笑:“这一次,我们会在那里住上很久吧!”
陪着落下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或者只是在月色里喝一杯茶,这些都是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这一次,真的会是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东海,在遥远的千水之城里,火族的赤皇正乘着火凤从天上直冲而下,目标是花园中的一处水池。
“看我这回还逮不到你!”
眼看着一路追杀,好不容易就要得手,他忍不住喜上眉梢。
突然,眼前一花,多出了一样东西,座下的火凤像是受了惊吓,鸣叫着在半空翻了个身,差点把没有防备的他给摔了下去。
“停下!停下!”手忙脚乱才安抚了受惊的火风,勃然大怒的赤皇大人一眼看去,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孤寒鬼!又是你!”
那个少年虽然处在低位,却是一脸傲慢无礼地斜眼看着他。那种傲慢无礼再一次让平日里要风得风的赤皇大人怒火中烧。
这臭小子,每次在他老爹面前对自己恭敬得恶心,没人的时候又换上这种藐视的嘴脸,真让人讨厌!要不是有正事要办,趁着四下无人,非得给这臭小子一顿好打!
“别挡着我,闪一边去!”赤皇哼了一声,告诉自己不要和讨厌的小鬼一般见识。
回应他的是一个讽刺的微笑。
“喂!让你闪开你没听见啊!”
依旧是横眉冷对。
“孤寒鬼!”看他这个样子,赤皇倒有些狐疑起来:“你平时嘴巴不是挺利的,今天怎么哑巴了?”
少年嘴角抽动了一下,继续用目光和他对峙。
“我知道了!”赤皇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嘴巴太臭了,怕被我闻到笑你,所以不敢开口!”
少年脸上阵青阵白,可还是没有出声。赤皇又说了些打趣捉弄的话,见他反应越来越小,也觉得无趣起来。
“我说你到底让不让?”
赤皇一生气,也不管这是在谁家的地头上,就当是对自己手下一样呼呼喝喝起来。
“要是不让,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方轻蔑地看着他。
一条火红的鞭子毫无预兆地抽了过去。
其实赤皇还是手下留情的了,他刻意放慢速度,就是让这小子能知难而退。
“啪”的一声,衣物的碎片和着血光,随着鞭子划过的轨迹飞溅起来。那少年居然动也不动,硬生生地让鞭子抽到了身上。
赤皇心里明白虽然没有使用法力,可自己的鞭子抽上去也是非常痛的,任谁挨上他一鞭子都会痛不欲生,可这臭小子骨头倒硬,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虽然佩服,但火气却更盛了。
“孤虹!”连名带姓地喊:“你这臭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没有否认,还是挑衅似地看着他。
赤皇又一鞭抽了过去,这回却出乎他的意料。鞭子那头被牢牢地抓在了少年的手里。
赤皇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然后,他笑了。
“孤虹,有你的!”
赤皇一手摸过鬓边的那缕火红发丝,破天荒地用赞赏的语气对他说:“他日,你会有资格和我一较长短。”
少年的眼里流露出不解。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很快就会长大,也很快就会明白了。“忽略少年不满的瞪视,赤皇手一扬,从他手里抽回了鞭子,顺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今天就这样吧!希望你次次都这么好运气。”赤皇看着下方的水池,语带双关地说着。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骑着火凤转瞬消失在城上的水雾中。
看赤皇飞走了,少年转身看向水池。
慢慢地,水池里开始闪烁暗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煞是美丽。随着光芒慢慢清晰明亮,一尾小小的怪鱼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少年伸手抓住半透明的鱼鳍,把这鱼从水里抓了上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鱼身上的鳞片是少见的墨绿色,鱼鳍这么多,比那小鱼的身子还大,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难得有被抓到手里还乖乖不乱动的鱼,可惜眼睛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戳瞎了……想了想,少年抓着鱼绕出了花园,直走到了城北面连着北海的石阶边。
轻轻一甩,就把小鱼扔进了北海里去。他蹲着看那小鱼浮了上来,绕了好一会才游走了。
“六皇子,六皇子!”
他转过头,看见服侍自己的人正跑过来。
“恭喜六皇子,大皇子他刚才说话了。”那人气喘吁吁地回报着:“是六皇子赢了。”
“真的?”他跳了起来,一脸得意洋洋:“走吧!我要去笑话他。”
敢和他打赌,奇练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哎呀!六皇子,您果然受伤了啊!不要紧吧!”
“我换件衣服就行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受伤了?”
“刚才我遇见大皇子派来跟着你的人了,他说您被火族的赤皇大人抽了鞭子,还一声没吭。这么深的伤口……赤皇下手也太狠了!”
“没事,我总有一天要把他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的!”
“是为了什么事啊?怎么会和赤皇大人冲突的?”
“不为什么事,我就是讨厌他,在父皇面前说我及不上奇练……我决定了……以后他要做什么,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要破坏!”
“对了,六皇子,那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扔东西。”
“丑不拉叽的小瞎眼鱼!连身上长苔藓的小鱼都要吃,炽翼真恶心!”
“瞎眼的?那么可怜?您就这么扔了啊!为什么不养着呢?”
“我才不要!要是我养了那么丑的瞎眼鱼,会被奇练笑死的!”
“它会死啊!”
“死了是它没用!关我什么事!我要去嘲笑奇练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后,而遥远的北方海面,透过水雾,隐约能见到在阳光下美丽无伦的硕大鱼鳍正破开水面……
虽然不够正式,这却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等到他们第二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不!那也称不上见面。
因为那时的他们,一个看不见,一个却是无法看见……
★ ★ ★
那一年,水神共工娶了火神祝融最小的女儿,世间神族纷纷来贺。
就连在水族中身份特殊,终年镇守水族八方界阵的北镇师青鳞,也破例亲自到了千水之城。
面见完共工以后,青鳞从大殿走出来,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站了许久。
“苍王他……在不在千水?”他一步一步跨下台阶,目不能视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回北镇师大人的话,因为大人今日到来,帝君特意吩咐任何人不得在外城随意走动,所以苍王大人此刻应该是在内城之中。”亦步亦趋的侍官长立刻答道:“北镇师大人可是要见苍王?”
青鳞听到这个问题,直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完全遮挡着的眼睛。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他一拂衣袖。
“北镇师大人。”侍官长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
“怎么?”青鳞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一刻不停地跟着,是怕我偷东西吗?”
“北镇师大人不要误会。”侍官长急忙解释:“大人第一次来访千水,帝君怕大人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才让我等跟随侍候的。”
“我虽然瞎了,可还没有到这么不中用的地步。”用锦带掩去双目的青鳞冷冷一哂:“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是!”
侍官长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若是大人有何需要,只需大声召唤我等即可。”
青鳞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大步离去。
青鳞并没有想过自己在期待什么,却不知不觉沿着回廊走近了内城。
站在内城边缘的幽静小道上,他猛然惊觉自己不应再往前走了。刚想回头,却借着异常敏锐的听觉,远远就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青鳞想了一想,往一旁走了几步,自袖中取出一把玉剑,掷往地面。
一线微光闪过,他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这条白玉铺成的小径上。
说话声渐渐近了。
“皇兄。”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你这么说,未免有些过激了,再怎么说,那位青鳞大人也是父皇的贵客。”
“你说北镇师?”另一个人的声音清冷动听,却带着异常的狂傲:“他算什么东西?一条不入流的看门狗,也配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千水之城?我们水族的脸面,就是被这些底下人给败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只烂鸟奚落。”
“这……”先前说话的那人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皇兄,这样说,不大好吧……”
“太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虽然不像我是纯血的皇子,但总是父皇的儿子,比起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东西高贵得多了。”那个狂傲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不要总是唯唯诺诺的,看上去一点气势都没有。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落得今天这么可悲的下场。”
“是,皇兄教训得极是。”
相比,另一个人简直就是没有丝毫火气,就算受到这样的奚落,也只是语气中有些黯然:“太渊记住了。”
“我想也是。”那人的声调又是一变,轻柔却又带着危险:“太渊啊!你这家伙不是我们中最没用的一个,就是最可怕的一个。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准备如何化解心里的怨恨呢?”
“皇兄又在取笑我了。”另一个人苦笑着回答:“等过段时间,我就去向父皇请求,把我封往边野。”
“哦?真的?”
“是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这一手,倒是出乎意料……”
声音渐渐远去,慢慢也就听不清楚了。和刚才同样的微弱光芒闪过,青鳞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消失的地方。
手一招,玉剑飞回了他的袖中。
他在微笑,嘴角上扬,那是一个狠厉的微笑。若是有熟知他性格的人看到,就一定知道,他此刻已经是满腹的怒火。
“皇子……”青鳞自言自语:“他是谁呢?”
刚才自界阵外走过的人,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徒……纯血的皇子,是共工的嫡子,那么只有……
轻柔的脚步声从前方传了过来,青鳞立即就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两人中的一个。
“是太渊吧!”他肯定地说。
“果然是瞒不过北镇师大人。”
那个声音温和的人缓缓从青鳞身后走了过来,用恭敬而绝不诌媚的语调说:“共工七子太渊,见过北镇师青鳞大人。”
共工的第七个儿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青鳞当时这么想。
于是千水之城里,睚眦必报的青鳞遇到了别有所图的太渊,不久之后,他们两个人就联起手来,在水火两族统治的天地之间,掀起了一场改天换地的血腥战争……
★ ★ ★
一万三千年前,火族大军终于攻入了千水之城。
或许,水族最强盛的时代已经随着父皇的逝去而消失了……
孤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白色的美丽城池,任他性情再怎么强悍坚韧,心里终也觉得有凄凉。
父皇死了,奇练也是,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苍王,快束手就擒吧!”
苍虹一言不发,一剑斩下了阻拦者的头颅。
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血液如同箭矢往四周散开,围住他的人一个不剩地倒了下去。
他收起长剑,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身上银白色的战甲已经被血染成了艳红,这是他所经历过最惨烈的一次战争,也是让整个水族付出最大代价的一战。
不!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只要这一次能够撑过去,总有一天要重返千水,让那些背叛者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呸!”
孤虹吐干净嘴里的血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就要到边界之时,远远看见云端有不少人影,孤虹握紧了剑柄,加速飞了过去。
“来的是谁?”只听有人喝问着。
“你们是谁的属下?”看到那伫立整齐的士兵们穿着水旗的战衣,孤虹不禁面露喜色:“可是接到告急,特意……”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一个声音从那些士兵的身后传了过来:“我还以为太渊那家伙故意设计拖延我,没想到他还知道信用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孤虹神情一凛,刚刚稍许放松下来的心转瞬又绷紧了。
士兵们左右分开,方形的席榻被抬到了前面,半躺在那上面的人穿着水族纹饰的衣物,眼睛的部位却是用锦带缠绕着。
“拦住他的去路!”那个人下了命令,士兵们围了上来。
“北镇师……我记得你!”
孤虹眯起了眼睛,这才明白难以破解的四方界阵为什么会被火族轻易突破,原来掌控界阵的北镇师青鳞竟然阵前倒戈:“怎么?你也要叛出水族了?哼!我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伤得很重。”青鳞从靠着的锦墩上直起身子:“你们小心些,可不许弄死了他!”
“哈哈哈哈……”孤虹仰头大笑了一阵,然后轻蔑地说:“你想杀我?凭你,还不配!”
“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这么嘴硬也是不容易。”青鳞的怒火从心头烧起:“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死在我这条‘看门狗’的手里,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孤虹哼了一声:“北镇师,你恐怕是低估了我……”
”青鳞!你怎么还不动手?”孤虹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有人在喊:“小心迟则生变!”
孤虹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变得铁青。
“太渊!”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你还有胆追来!”
太渊在他身后停下,一身华丽红衣的赤皇跟随在旁。
“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太渊叹了口气:“但是……皇兄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所以不得不这样咄咄逼人。”
赤皇听到太渊语焉不详的断句,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孤虹没有说话,他只是猛然转身,一剑刺了过去。
孤虹本是水族中的护族神将,他能和火族的赤皇炽翼相提并论,力量又怎能小觑?虽然他现在身受重伤,这一剑的锋芒还是让太渊立刻要后撤避让。
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就看见赤皇站到太渊身前,他臂间宽阔的红色绸带同时往孤虹卷了过去。
火一般的红铺天盖地而来,映得孤虹眼睛一片血色。他一剑劈过去,剑身却好像被什么柔韧之物缠住一样。
火红的长鞭,一端握在赤皇的手里,一端缠在孤虹的剑上。
一股力道引偏了孤虹使力的方向,让他不得不自己停了下来。而他还没看完全站稳,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身体。
他的四肢硬沉重,几乎用不上半分力气。紧接着心口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涌上了一片猩红的颜色。
他低下头,看到那只刺进自己胸口的手掌,看到了和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剧烈疼痛的刺激让孤虹找回了能够活动的感觉,而青鳞几乎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赤皇也变了脸色,手上握着的鞭子不由松了一松。
孤虹趁着这个机会,一剑劈了下去,目标就是青鳞伸进他胸口的那条手臂。
青鳞只得缩手,一道血箭顺着他的动作从孤虹胸口冲了出来,溅了他一身斑驳血迹。
心脏生生撕裂的感觉让孤虹痛不欲生,他脸色一片死白,嘴唇也几乎没了颜色。
青鳞往后退了很远才停了下来,孤虹非但无力追赶,甚至连站立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单膝一屈跪了下去。
赤皇看到青鳞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皱起了眉头。
虽然鲜血淋漓,但还能看出那是近乎一半大小的心脏。没人会想到,青鳞竟硬生生挖了孤虹一半的心脏出来。
青鳞根本不顾其他,他体会着手里那种粘稠温热的感觉,心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九鳍青鳞,若食神龙之心,食之化龙……”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仰头吞下了那半颗心。
站在一旁的太渊了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这种场面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赤皇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质问的对象赫然是在另一侧袖手旁观的太渊。
“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太渊目光复杂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孤虹:“如果要说原因,也许是因为皇兄不巧生为纯血神龙,而北镇师大人则是九鳍青鳞罢了!”
眼睁睁地看着青鳞吃下了从自己胸中挖出的半颗心脏,从未有过的恨意充斥着孤虹的整个意识。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把这人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脑海。在胸口不停涌出的鲜血渐渐止住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子。
眼睛里映出了全身缠绕着金色和青色光芒的青鳞,孤虹知道青鳞正在全力融合吞下的半心。
杀意在孤虹的眼中沸腾,他的手握紧了剑柄,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举步走了过去。
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他!要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剁碎他的心!但是现在……孤虹脚尖一点,用尽全力往太渊站立的位置冲去。
太渊抱着旁观的态度站在一旁,他以为以孤虹的性格,怎么也不会饶了青鳞,却没想到孤虹竟然朝自己冲了过来,不免吃了一惊。
这一失神,孤虹已经来到了面前,太渊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从怀中随手取出了一样东西,朝孤虹照了过去。
孤虹早就防备着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几步绕到了他的身侧,一剑往他的头颅招呼了过去。
太渊拿在手里的那样东西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似乎急欲脱离他的掌控。眼见孤虹的剑刺过来,太渊只能松手后退。
孤虹一剑没能刺中太渊,但是另一只手却正好抓住了落下的那样东西。
“蚀心镜?”
孤虹拿着那面镜子,看清了镜子背面刻着的文字。
那镜子看上去黑沉无光,拿在手里也没什么反应,但是只要看太渊一脸戒备,就知道这东西别有用处。
孤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隐约猜测到这镜子的来历。
他把镜子放到自己怀里,果然看到太渊的脸色有变。
“孤虹!”这时,赤皇一个错步,再一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拦我。”孤虹举起长剑:“你让我先杀了他,然后我立即自尽,我和他一死,这世界就完全属于你的了。”
“孤虹。”赤皇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杀他。”
“既然你已经达到了目的,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孤虹眯起了眼睛:“你不会连养虎为患的道理也不明白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操心!”赤皇丝毫不为所动:“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孤虹看着赤皇,两个人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地对望着。不是多么困难,他就在赤皇的眼睛里找到了某些东西……
“原来是这样……”
孤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嘲讽。
赤皇先移开了目光,脸上有一种无法说清的复杂表情。这是自孤虹认识他起,第一次见他在别人面前示弱。
“炽翼,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凄惨百倍。”孤虹恶意地笑着:“我会等着看的!”
赤皇脸色一沉,反手一掌击在他受了重创的胸口,把他打得飞了出去。
孤虹借着这股力道飞出很远,就要落下的那一瞬,他一个翻身,凝聚最后一点力量,用鲜血画出遁返的咒语。
“北镇师!你今日挖去了我一半的心脏,他日我要你用整颗心来偿还给我!”青鳞醒过来时,还能听见孤虹的声音在整个东海上空回荡。
那半颗心,让青鳞重新找回了光明,得到了更高的法力,却错过了最不该错过的……
★ ★ ★
孤虹张开了眼睛,意外自己竟然会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这种想法,好像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他的嘴角挂着微笑:“我那时简直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哪里想到后来会因恨生爱,变成了斩也斩不断的孽缘。”
四周一片雪白,安静得好似天地间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
“青鳞,我们这样,也能称得上生死相随了吧!”
孤虹侧过头,把指尖浸入了水面,看着一圈圈的涟漪在水面漾开:“比起那些家伙,也讦我们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我们心中保存着爱恋,一直守在彼此的身边……”
他对着说话的,是一方深邃不能见底的池塘。
他背靠着栏杆,就坐在池塘边的台阶上,白色的梅花从枝头落下,落在他的衣服和水面上。
明亮的月光里,平静的水面下,隐纠能够看见一个静静躺着的人影……
很久很久以后——
很久很久以后……
一九九六年七月。
“白夜!白夜!你等一下啊!”他一边跑,一边用力地喊着。
但在他前面拼命奔跑的小女孩,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白夜!”他看着妹妹不等变灯就跑上了行车道,心一下子慌了,连忙追了过去:“不要过去!危险啊!”
话音刚落,听见身后的有人发出惊叫,他不由得停了下来,只看见一对近在咫尺的车灯照射在他的身上,庞大的货车在黑夜里像是食人的巨兽,笔直地朝他驶了过来。
他像是吓呆了,竟然忘了闪避,就这么睁着眼睛,茫然地站在了路中央。
货车的司机虽然踩下了刹车,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推动着货车冲了过来。看见的人都发出惊呼,觉得一场惨剧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常人无法想像的事情……
那个眼看着就要被货车辗过的孩子伸出了手,眼尖的人看见,在他的手心里,光芒汇聚成了一朵如莲花的形状。
形如花朵的光芒下一瞬间爆发开来,由于太过耀眼,让周围的人们忍不住纷纷遮住了眼睛。
货车虽然在这强烈的光芒爆发时像被施了法术一样挡了一挡,但这一瞬过后,光芒减弱,车子还是缓缓滑动了过来。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闭起了眼睛。
等了一会,都没有被撞到的感觉,他觉得奇怪,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车子就停在和他相差不到几厘米的地方,他吓了一跳,急忙退了一步。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太奇怪了。
他朝四周看去,惊讶地发现不单是货车,四周的一切都被停了下来。在行驶的车辆,人们的动作和表情,甚至杯子里泼出的水珠都停在了半空。
难道这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
“你没事吧!”有人在他身后问,这又把他吓了一跳。
他飞快地转过身去。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他慢慢抬起了头,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很美丽的人呢!在他的心底里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这个人的头发好长好长,都快要长到地上了,身上穿着一件样式独特的白色衣服,轻柔的布料上面绣着精美的图画。
他知道选种图案,那种在云里穿棱的动物,被称作为……龙!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可是……这个美丽的人,看起来好难亲近。
那人跟里闪过了一丝惊讶,轻声地说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
“谢谢。”他想了想,决定礼尚往来:“你也很漂亮。”
那人听到他这么说,微微一笑。
连笑起来也不好亲近的样子,可是,他却觉得这个人……像是见过的……
那个人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低着头瑟缩了一下,想到了大家看着他头发的时候都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你的头发……真是特别。”他像是听到那人叹了口气。
然后那个人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你走不动吧!”那人这么说:“使用这种力量,对人类的身体来说,是有些勉强的。”
他看了看眼前的手,眼睛有些发酸。
忍住了要哭出来的欲望,他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个人把他抱了起来,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救了我……”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静止不动的一切:”那个……我是来追我妹妹的……你能不能……”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他。
“我叫白昼。”他补充了一句:“就是白天的意思。”
“白昼?很好的名字。”
那个人却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笑着对他说:“可现在是夜晚,你这白天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我的妹妹……”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定格在不远处的妹妹:“是白夜!啊!谢谢你救了我,你能把我放下去吗?”
“你为什么要追她呢?”
“因为……今天我骂了她,所以她就跑出来了……”白昼低下头,笑得有些勉强:“这么晚了,我想追到她,把她带回家去。”
“这样啊!”
那人看了看他,然后手一扬。
“啊!白夜!”看见妹妹的身影凭空诮失,白昼紧张起来:“白夜她……到哪里去了?”
“回家了,这不是你的希望吗?”
“回家了?”
“对,小孩子这个时候就该躺在床上睡觉,明天一早醒过来,就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谢谢你!”由于姿势的关系,白昼只能稍微点了下头,以表示谢意。
那个挑起了眉,有些惊讶地向他:“你相信我说的话?”
白昼点了点头。
“嗯……真是个有趣的人。”
那个人又一次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容里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要不是你有非同一般的法力,我都要以为……”
看到他睁大的眼睛,那个人没有再说下去。
“这位先生,谢谢你…… 白夜回去的话,我也要回家了。”白昼很有礼貌地要求着。
“你可以叫我孤虹。”那个人告诉他:“就是天上的一道彩虹,白天才能看得见的那种。”
“孤……虹……”白昼念着这个很美丽的名字,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应该叫这样的名字。
美丽的彩虹……
“你……白昼,能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吗?”那个叫做孤虹的人,突然这么问他。
“去……要和你一起……去哪里呢?”他疑惑地侧过了头。
“放心,很快就会到了。”
孤虹笑着说“我会把你送回家的,可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呢!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
确定?要确定什么?
白昼看着眼前这个在等着他答案的人,看来看去,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去过以后,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呢?”他小声地问:“我家里没有人,白夜一个人在家里的话……我觉得不太好……”
“当然了!”孤虹用手指梳理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你放心,很快的!只是去一小会。”
白昼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离开了地面。
“那个……”他有点慌张,抓住了孤虹环抱住自己的手:“我们是不是……”
“在飞?”孤虹回答他:“是的,我们在飞。”
白昼张大了嘴巴,看着下方。
他看到凝滞不动的一切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恢复了。货车朝前开去,路边的行人们随着信号灯的转换开始穿越街道,刚刚所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这一切简直太神奇了。
“你……为什么能飞呢?”他好奇地问。
“我生来就会。”孤虹低下了头,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睑上,格外有一种轮廓分明的感觉。“我没有办法选择要或者不要。”
“喔!”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垂下头,去看脚下飞掠而过的流光异彩。
孤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有难过的样子……
很敏感的孩子呢!孤虹微微弯起了嘴角,再一次为自己心中的震动疑惑不解。
容貌、法力、明明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就是因为这种说不出的直觉,让他深感困惑。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那个最最温柔的人,早就在他的眼前离开了这个世界,连一丝复活的转世的机会都不能会有。
炽翼就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但他不同,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和昔日的一切,一同远去了。
若说世上真有奇迹,那个奇迹已经发生过了,也已经结束了。纵然他当年是死于虚无神力之下,也不可能得到复生的机会。
逆天返生之阵,不能救助凡人!
可是……这个满头银发的小东西,突然之间触动了记忆中的某处。那种包含着温柔和无奈的微笑,和当年的他多么相似……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论怎么认定了事实,但自己根本和炽翼一样,还是存着一种希望的。
不论这希望有多么渺茫……
孤虹低下头,看见这个叫做白昼的孩子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无名。”他摸着那些银白色的美丽发丝,喃喃地说道:“如果这个孩子就是你,那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那我这一生最后的缺憾终于能够填补了……
“……”
他愕然地看去,发觉那孩子在说梦话。
“寒……”
寒?是觉得冷吗?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有些瑟缩,孤虹不觉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眼前的云雾中出现了迷蒙的景象。
空气中开始闻得到一种清冽的香气。
★ ★ ★
白昼总觉得闻到了一种很香的睐道。
不是很浓,一种清雅的花香。
他用力地揉了揉还是很涩的眼睛,努力地爬了起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样式也很特别,让他想起了去过的乡下祖屋。可是这里的东西虽然看起来样式很古老,却不像祖屋里的那么旧,都像是新的。
他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东瞧瞧西看看,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古代的屋子呢!
“坠人魔道的佛陀……是吗?原来世上还有未入灭的神佛啊!”
白昼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孤虹的声音。
“我知道不可能是他,只是没有办法毫无疑问地这么告诉自己。你放心吧!我知道不该和他牵扯太深。”
然后,隔了一阵,听到了孤虹的笑声。
“你倒是有这个闲心。”孤虹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投有,总是缠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绕啊绕的!”
又是一阵没有声音。
然后,又听见孤虹的声音在说,这回,倒像是有些生气:“我一直就知道你心眼小,倒是不知道小气成这个样子。是啊!我就是对他念念不忘,那你想怎么样啊?”
接着是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水声呢!
孤虹好像生气得不再说话了,倒是那个声音一直响了很长的时问。
再听不见什么声音的白昼好奇极了。
他爬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的窗户那里,偷偷地朝外张望着。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一些白色的花瓣落到了他的脸上。
梅花!好多好多的梅花!原来这种香味是梅花的味道呢!
从这里看出去,是看都看不到头的梅花,层层叠叠……明亮月光下,就像是漫山遍野覆盖着白色的雪……
白色的……雪……
“白昼!”
白昼浑身一震,朝有人喊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不远处,孤虹正坐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旁边朝他招手。白昼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出了门口,朝那里走了过去。
那个池塘很大……说是池塘,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湖泊。水是深绿色的,白白的花瓣一片片地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很漂亮!
孤虹背靠着栏杆,坐在延伸到池塘里去的台阶上面。
他长长的衣服和头发差不多有一半散落在水中,衣服上绣着的飞龙,隔了一层荡漾的水面看起来,像是在游动,就像是真的一样。
“你醒啦!”孤虹笑着说,一点也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
“嗯!”白昼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的家。”像是看出了他的拘谨,孤虹想要站起身,和他靠近点说话。
动作却是一顿。
白昼惊讶地看见他表情一变,然后掉头朝着水里冷冷地说了一声:“放开!”
看到他用力扯动衣服的样子,白昼猜想可能是水里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衣服。
可是,水里会有什么东西是喜欢咬人衣服的?
“你是想让我把衣服脱了?”
孤虹眼看扯不上来,索性停下了拉扯,慢慢地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大有要把衣服脱下来的样子。
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我里面什么都没穿。”
话音刚落,那股拉扯的力道立刻消失了。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扣回了解开的那粒扣子。
“怎么样?”孤虹朝白昼走了过来:“睡得好吗?”
白昼红着脸点了点头。
“透支了体力,身体当然需要休息。”孤虹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后要注意才好。”
“谢谢!”白昼抓着自己的衣角:“我会注意的。”
这个时候,孤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水声。
白昼好奇地朝那里张望着,看见池塘里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在水花的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感觉到并不友好,甚至是杀气腾腾的视线,敏锐的白昼忍不住往孤虹的方向靠了过去。
“别怕!”孤虹拍拍他的头:“他不会伤害你的。”
“那个……”
“是……我的宠物。”孤虹面不改色地说:“不但喜欢骗人,又坏又蠢,还总是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的傻瓜。”
好奇怪的宠物……可是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养呢?
“为什么……”孤虹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因为这么没用又讨厌的家伙,如果我不要他,恐怕不会有人要了吧!”
水声突然停了,白昼在孤虹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逝的光芒。
孤虹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抓住了他的手,用一种大人才有的目光和语气对他说:“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
最为通透的神明吗?果然……
孤虹收起错愕,弯上嘴角,又一次地笑了。
白昼被孤虹抱着飞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越过孤虹的肩头,再一次地看向那个大大的池塘。就在这个时候,水花溅起,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跃出了水面。
那条鱼好大好长,好像是深绿色的,最特别的是有许多又大又美丽的鳍,这些透明的鱼鳍在月光下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漂亮极了。
这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漂亮的一条鱼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还是微张着嘴。
这么漂亮的鱼,怎么会是……喜欢骗人,又坏又蠢,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
★ ★ ★
孤虹的脚刚一碰到地面,就被一双手臂猛地拉进了怀里。
“你做什么?”他没有挣扎,只是皱起了眉:“你现在还不稳定,怎么总是想着幻化人形,不是在浪费法力吗?”
“不行!”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苦恼的声音:“要是不能和你这么靠近,我就要死了!”
“胡说八道!”
孤虹就要发火,却感觉到背后那人把头埋到了自己的颈边,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心还是有些软了:“你不是答应我,如非必要,不会再动不动化成人形了?你老是这个样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啊!”
“你把他送回去了?”那双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了:“你有消除他的记忆,对不对?”
“你故意让他看到你的样子,我能不那么做吗?”说到这里,孤虹又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
“真不公平!”轻声的叹息飘进了他的耳朵:“你都没有对我那么好过。”
“你……简直就是……”虽然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可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让孤虹不知道是该先笑还是该先骂他:“他不过就是个孩子。”
“他很美!他的容貌之美,曾经说是远胜世间一切色相。过不了多久,一定会重现他昔日的模样。”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酸味:“那样的容貌,又有谁不动心?”
“你呢?”孤虹挑起了眉毛,“你会不会动心呢?”
“怎么可能……就算他再美,在我眼里又怎及得上你?”
“那不就好了。”孤虹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知不是那么回事,还就是喜欢说这种蠢话。”
“我知道!”青鳞又把他拉进怀里:“我是一个不但喜欢骗人,又坏又蠢,还总是纠缠不清,除了耍无赖什么也不会的傻瓜。”
“难道我说错了?”
“不,一点都没有错。”青鳞的手停留在孤虹后背的某一个地方,他知道,在那下面,有多么可怕的伤痕。“我这样的傻瓜,本来不值得你那么做的。”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孤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都过去了。”
“拔的时候,你很痛吧!”青鳞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我说了不痛。”虽然痛得去了半条命,不过还好……总算没有白费。
“幸亏是为我……要是你为了别人做这些事,我一定要把他杀了的。”
孤虹没有提醒他,那个时候他死了很久了,哪里还有本事一天到晚地去杀人?他知道,青鳞这是在自责,虽然并不明显……
“我还是想杀了太渊……”
好吧!他不是在自责,只是本性如此罢了!
“孤虹。”
孤虹慢慢地转过身去。
月光下,青鳞的眼睛闪烁着异常美丽的色泽。
“我有没有说谢谢?”
“要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嗯!”孤虹点了点头。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青鳞笑着对他说:“还愿意要我这个没用又讨厌的家伙。”
“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孤虹也笑了:“不是这么说的吗?”
“是!”青鳞拉住了他的手:“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个时候,我就能一直在你的身边了。”
“慢慢来吧!”孤虹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掌:“反正我们两个好像是被命运捆在了一起,注定是分不开的。”
紧紧地握着,掌心的刻痕像是奇异地融合到了一起,分不开了……
再生
他的第一个意识是痛。
这种痛就像是从前生沿袭而来,从皮肤深处,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痛得难以忍受,他却拼命地忍着,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耐。
他躺在那里,为了忍住疼痛瑟瑟地发抖。
“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有一个声音在说。
接着,他被人抓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那个人又重复了一次,这次的语气里似乎有着极大的不满。
痛得半死不说,还被人用两根手指捏着来回摇晃,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
“蠢货!”和这句咒骂的语调相反,接下来他就被轻柔地放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这个怀抱里,有一种冷冽的香气。他张开嘴用力地吸着那种气味,似乎吸进这种香气以后,他身上的痛正在渐渐消失。
“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何必浪费那么多鳞片……”
疼痛消失以后,他浑身都是懒洋洋的,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青鳞,你这没用的家伙……”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总不让我安心……”
那天以后,他就开始住在一个很美丽也很安静的地方,和“孤虹”在一起。
孤虹就是那个把他拎在手里摇晃,后来又把他抱着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在他能看得见东西之后,第一眼和之后的无数眼只能看得到孤虹。
第一次和他对望的时候,孤虹笑着喊了他一声“青鳞”,于是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生命里只有三样东西——水,花瓣,还有孤虹。
他一直在水里,每天会有许多白色的花瓣落到水面上,每一刻孤虹都会陪着他。这就是他的全部,除了这些,他不需要任何的东西。
这样简单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不过,时间过了多久他才不管。
他知道不论过去多少时间,孤虹也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他会和孤虹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虽然他不知道永远确切的意思,但是这个词语执拗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终于有一天,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其实是根本没有道理的。
记得最初,他很喜欢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因为那样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孤虹,而只要看到孤虹,他就觉得很快活、很安心。
他还发现自己只要和孤虹亲近一点,就好像靠近一些,在孤虹浸在水里的脚边绕圈之类,孤虹就会和他一样很开心。
他一直乐于讨好孤虹,所以总是在孤虹身边打转。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孤虹并不是真的在快乐,那种开心的笑容维持不了片刻,就会慢慢变成一种他不想看到的失望。
每次孤虹喊他名字的时候,似乎总也参杂着这样的一丝失望。
他会不安,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让他真正明白是什么造成这一切的,是因为有一天,他醒来之后并没有看到孤虹。
这是第一次,孤虹居然没有守在池边看着自己,而终于等到孤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孤虹和平时不太一样。
“青鳞,你到底是青鳞或者只是一条鱼?你是我一直在等的青鳞,还是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鱼?”
孤虹跌坐在池边,深深地看着他,美丽的脸上带着笑容。
“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回到我的身边,但是那需要多久呢?我对着一条鱼,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如果永远是这种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可能会彻底死了心……”
孤虹的样子让他好慌张,他啄了一下孤虹放在水中的手指。孤虹把手拿了回去,慢慢站了起来,离开了石阶回到了岸上。
“也许,真的不该做违逆天意的事情。”孤虹低低地笑着:“原来有的时候,怀有希望比没有希望更加痛苦……”
孤虹距离他能够到达的地方,只差了一点点,可就是因为这一点点,他却再也没有办法靠近。就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只要一点点的距离,近在咫尺就会变得遥不可及……
★ ★ ★
当他开始试着思考,他开始明白,自己和孤虹是不一样的!
青鳞是“鱼”,有着难看的鳍和尾巴,只能在水里的鱼,而孤虹不是。
孤虹的衣服上,画着一种样子奇特的生灵,那种美丽威严的模样,还有在云里穿棱的身姿,他实在是喜欢极了!
在他看来,那好像孤虹……
孤虹会飞,用一种无法形容的高贵姿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青鳞不会,青鳞只能待在水里,青鳞所有的世界,不过是这个池塘!
池塘很深,只要往下潜一点,就是一点光芒也没有的黑暗。但他宁愿留在这讨厌的黑暗里面,也不要浮上水面。
他知道,只要自己浮上水面,就能在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到最动人的微笑。
不是他不想,事实上,他不知有多么想要看见孤虹,看见孤虹的微笑。
但是他更不愿意,不愿意被他看见自己,他宁愿躲在暗沉沉的水底,艰难地仰望头顶那一星半点的影像。
青鳞只是条什么也不知道的鱼,他讨厌听到孤虹那么说!
★ ★ ★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他沉在水下,孤虹坐在池边,雪白的花瓣偶尔被风吹落下来。
这种安静让他觉得既安心又无法平静。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见孤虹浸在水中的衣衫下摆颤了一头,原本在水中画着圈子的手指乍然握成了拳。
他吓了一跳,赶紧贴着池边偷偷地往上浮了一点。
“这里人迹罕至,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外来的人了。”那是孤虹的声音:“你是因为迷路还是其他的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你可以叫我明珠。”陌生的人,说话声音很低很慢,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舒服:“我来,是为了寻访一位故人。”
“故人?”孤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你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又温和又轻柔的声音在说:“孤虹。”
水里的青鳞清清楚楚地看见,当那个人喊孤虹名字的时候,孤虹的拳头握得更紧,紧到指节都已经开始发白。
青鳞的心里好慌张,他尽量无声无息地往上游去,想要看看那个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你找我做什么?”
孤虹的手掌张开,在水里晃出一道又一道的波纹:“是因为当初我违背了承诺,特意来寻仇的吗?”
“真想不到!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那个人苦笑着:“你明知道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的。”
孤虹没有立刻回答,隔着荡漾的水波,青鳞觉得他是在看看自己。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孤虹站了起来,立在白色的石阶上,衣服和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青鳞一点也看不清。
“你说什么都好。”那种带着讨好和放纵的语气,好像不论孤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青鳞看到了一只手,和孤虹一样五指长长,在阳光里透出血肉光泽的手。
那手是朝着孤虹伸来,还有那个让人很难拒绝的声音:“石阶滑腻,上来的时候别滑倒了。”
这人真是愚蠢。孤虹怎么可能滑倒!为了表示不屑,青鳞张嘴吐了个泡泡,等着听孤虹骂过呆瓜。
可出乎青鳞的意料,孤虹连考虑都没有就拉住了那个人的手,自然得就好像这动作做过了千遍万遍,一点也不会觉得陌生。
孤虹一步步踏上台阶,离开了青鳞的视线,青鳞僵硬地看着,甚至忘记了摆动鱼鳍。
“走吧!”孤虹在说:“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青鳞隔了一会才把这个词理解清楚了,他慌忙窜出水面,朝着孤虹走开的方向看去。
孤虹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而紧跟在孤虹身边的那个人,那种优雅的姿态和挺直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那人好像因为听到水声,侧过头往回看了一眼。青鳞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了他唇边的微笑。
那笑容自然亲昵,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和想要依靠。似乎只要见过这个笑容,眼睛再看任何东西都会多添几分温柔。
“不用管……”
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没有关系……”
那是……孤虹!
孤虹的背影转瞬没入了雪白的梅花中间,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水通过腮涌进了身体,填满了整个身体,慢慢下沉……青鳞感到迷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好像要被水溺死的感觉。
然后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疼痛,就好像那天一样,从身体里面散发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更奇怪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从他的身体里面跑出来。
他在水中翻滚起来,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直到精疲力竭,才发现自己躺在孤虹一直坐着的台阶上。
干净又带着一丝香气的空气跑进了他的身体,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是用腮在呼吸,而是用某样原本不存在的器官。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不是鳍而是手。
五根手指,有骨有肉,外面还包着一层皮肤,和孤虹一样的手!
趴到池边,他看着在水面上那个表情呆滞的倒影……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孤虹!
孤虹的手指,孤虹的头发,孤虹的眼睛,孤虹的微笑,孤虹的所有一切都是青鳞的,也只能是青鳞的!
青鳞每跨出一步,就感觉有一些新的东西进入了这个身体。
最初骄横跋扈惹出的仇恨,到后来心胸狭隘错失的真相,最后是那几乎无法挽回的生离死别……
孤虹!你在哪里?
我回来了,你可看见……
孤虹站在白色的梅花树下,衣服上绣着翱翔天上的飞龙,乌黑的头发几乎长到了地上。
“孤……”
太久没有说话,青鳞几乎忘了怎样才能发出声音……
孤虹对面的那个人先看见了他,已经很淡的笑容彻底消失。
“孤…… 虹!”青鳞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孤虹终于慢慢地回过头来。
“青鳞。”
孤虹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丝毫惊讶,好像看到他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你跑出来做什么?”
“你……他……”青鳞伸出手,从孤虹指到那个“明珠”:“我……死了!”
“当你死了?”孤虹勾起嘴角:“可你不就是死了吗?”
“孤虹。”青鳞两三步冲过去,用力抱着他,胸口又酸又痛:“不要……我……”
“你说我不要你?”孤虹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倒想说,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孤虹……孤虹……”青鳞搂着他,嘴里翻来覆去只会念他的名字。
“时间倒是刚好。”孤虹倒是乖乖被他搂着,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不过现在力量还不稳定,用来维持人身太浪费了。”
“你说……什么?”青鳞一怔:“什么时间?你是说……你知道……”
“祸害都很长命,所以虽然要花些时间,但恢复是迟早的事情。”孤虹告诉他:“意识和记忆差不多要百年,力量的恢复就更加缓慢了,不过好在有的是时间。”
“那你又说那些话?”一气之下,青鳞说话倒是顺畅了起来。
“说我没了耐心吗?那是因为你差不多该有‘自我’意识了,我想看看反应而已。”孤虹一点也没有隐瞒地说:“其实一条鱼闹别扭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你……”青鳞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力地叹气,用力地抱紧了他:“随你吧!”
明珠看着眼前相拥的身影,默默转身离去,这一天之后,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孤虹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想起当年……
“孤虹!”青鳞把孤虹的脸转回来:“着他做什么!你看我啊!”
“你这样子有什么好看?”孤虹似笑非笑地望着青鳞:“不过是没穿衣服,又不是没有见过。”
青鳞瞪大眼睛,孤虹朝他挑眉。
“孤……”青鳞才说了一个字,立刻就没了声音。
“乖乖地给我待着吧!”孤虹蹲下身子,心情很好地说。
青鳞再生后百年,这恍如隔世的重逢,在孤虹抓着鱼鳍把他扔回池塘之后宣告结束。
★ ★ ★
许多年过去,等到青鳞终于完全恢复后,有一天,孤虹突然想起这一年这一天的事情。
“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再生后恢复意识那天,来找我的是谁。”
“不要!”青鳞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青鳞一把抱住他,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孤虹是我一个人的,觊觎者一律要死!”
“喔!你那时就看出来他是谁了啊!”孤虹一脸恍然:“我就说你那天态度怎么那么奇怪,原先还以为是不太清醒,原来是真的认出了他。”
“不是不是!”听出孤虹话语中的不快,青鳞慌忙辩解:“我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为什么不承认?”
孤虹挣开他,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守了他那么久,对他怎么会完全没有感情呢?你不必担心,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说完,他再也不看青鳞一眼,转身就走。
“孤虹,你去哪里?”青鳞回过神,大声追问。
“你念旧,难道我不会念旧吗?”孤虹哼了一声:“我突然想去见见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我不许!”青鳞跺着脚在后头叫嚷:“你总是拿这个气我,你明知道……”
青鳞后面的那些絮絮叨叨他没有听进去,反正也不外乎把别人贬得一文不值,把自己夸得天下无双。
他抬起头,不知是细雪还是花瓣落在了脸上,带来一片清凉芬芳。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沉醉在这似曾相识的景象里。
听见熟悉的脚步在身后停下,他突然想回过头对那个人说……
其实你不说出口,我也能够明白。
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要一起活着的……还有,你看!梅花像雪一样的洁白!
还记得我们那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却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那一天,刚下过雪,我走过一片梅花,你就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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