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之东京夜未眠》[下篇]

      书之间 2006-1-26 16:30

《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之东京夜未眠》下篇

 作者:田中芳树[日]

第五章 警察官僚与网状丝袜

                                                                  Ⅰ
没有犯人的“驱魔娘娘”就跟没有玩具的小孩一样,意思是说,对药师寺凉子而言,犯人就等于玩具。百般玩弄之后,玩坏了、玩腻了就丢掉,在继续寻找新的玩具。这世间就是有这种比罪犯更恶质的人。
正因为如此,凉子进入警届以来一直多方搜集情报,在政、财、官、文化各界专注的寻找她的玩具。结果挖掘到几百名大人物的丑闻,足以让她随意滥用、为所欲为。
在这些丑闻当中,特别引起凉子注意的是“万魔殿”,也就是财务省三田分处以及石油开发公团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两件都是代表政府官僚腐败堕落、早已见怪不怪的丑闻,不过把这两者用一条线串联起来,就会产生新的构图。中神议员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抽取二千亿日币资金,然后交给财务省三田分处,让百目鬼灿进行某项活动。至于活动具体内容为何,目前尚未明朗。
因此凉子开始从中挑衅,利用JACES组织在中神议员、百目鬼灿、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周遭散布谣言,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警方已经盯上中神跟百目鬼,到时候或许会进行强制搜查,参与这个案件的是警视厅刑事课的参事官。”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而且短短数天就收到了莫大的成效。
“……有翼人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银座那群歹徒则跟我预期的反应一样。”
凉子说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由纪子便冷冷得说道:“重点就是,你在火药库、核子炉这种随时都有爆炸危险的场所附近玩火,还连累泉田警部补……”
想不到凉子默不作声,让由纪子注意到这是进攻的好时机。
“回答我,驱魔娘娘!”
由纪子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我的手心不知不觉握出了汗,想必岸本也一样。只见凉子眨了三次眼睛,第三次眨眼是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信号。
“喂--烦不烦啊你?你这风纪股长怎么这么啰嗦!?还喊着‘回答我!’神气个什么劲儿!等你当了教官再来讲这句话吧!”
“什么风纪股长啊,我是……”
凉子挥手打断由纪子的话。
“是那些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兴建火药库的家伙不对!你应该知道;在东京、不、在全日本凡是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我的天线捕捉到!是神拜托我来铲奸除恶的!”
“荒谬至极,你以为你是神的使者吗?”
“别搞错了,正因为神太不中用才让人间罪恶蔓延,我是替天行道!”
“我听不下去了!”
由纪子终于按耐不住从沙发站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可以暂时与你建立合作关系,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随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恕我告辞!”
“请便请便,像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一开始根本不打算指望你!碍手碍脚也就算了,我可受不了有人从背后偷袭。”
“从背后偷袭!?我、我才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
“是吗?你读过世界历史就应该知道,对同伴弃之不顾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背叛者,然后反过来攻击以前的同伴。”
“话是没错,像你就很可能做出这种事,不过我是绝对不会使用那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我不禁大喊出声:“你们两位特地在此会面不就是为了联手合作吗?都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请你们像个大人成熟的讨论事情吧!”
我的心境越来越接近女校老师了。室町由纪子独立行事时,是个聪明冷静、思虑缜密、公正优秀的秀才官僚,为什么一碰上药师寺凉子,程度会骤降到这么低的水平?是中了邪?抑或者本性如此?
至于这次事件,我的想法比较接近凉子:速战速决。因为昨晚在银座出现了两只有翼人跟五名地面人,难保今晚不会再遇到袭击。我可受不了每天晚上被人偷袭而无法安然入眠,所以最好还是赶快做个了解,这是我的真心话。
不过,这就跟赌博一样,一旦输了后果惨不忍睹,原则上是由纪子谨慎的做法比较保险。因此我暂时竖起耳朵倾听两位才女“成熟的讨论”。
“时间拖得越久,敌人的防御就会越加巩固,最后不但证据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把你跟我调往海外担任大使馆书记官。”
凉子啐道。
“到时候,我们就得去应付那群美其名为考察,事实上是利用人民血汗钱游山玩水的议员,还要帮忙写一万张明信片给选民、介绍应召女郎、代垫他们在赌场输掉的钱,你想变成这样吗?”
“我又没这么说!”
“既然如此就应该先发制人,一举歼灭敌人才对。”
“听你一直讲敌人、敌人的,可是现在连敌人的全貌都还无法完全掌握不是吗?”
“只要进去‘万魔殿’一切就真相大白。”
“这种做法未免太草率了吧,要是进去以后什么也没发现的话怎么办?可不是你写张辞呈就能了事的。”
“是啊,你也得写!”
此时,岸本突然插话。
“恕我打个岔,我觉得呢,室町警视域药师寺警视在各方面都是同辈,这么一来是无法做出任何结论的。”
“谁跟他是同辈!”凉子道。
“结论必须依循正道。”由纪子道。
“照这种情况下去,二位谁也不肯让谁没完没了,所以在下我有个浅见。”
“浅见?那你说要怎么办?”
凉子把话锋指向岸本,由纪子也微蹙起柳眉看着岸本,岸本则搓着手答道:“我是认为,请在场人生阅历较为丰富的最年长者来做结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最年长者……”
由纪子低喃着,随即恍然大悟的看着我,凉子的视线也投向我,我很快就了解了岸本的意思。
“年长!我吗!”
经他这么一提,三十三岁的我确实是在座的最年长者。比凉子跟由纪子大了六岁。然而在警视厅里老是被当成菜鸟,平时也没人因为我年纪比较大而尊老敬贤,所以我毫无身为年长者的真实感。
“不成不成,我只是微不足道的NONCAREER,一个区区的警部补怎么可以无视两位警视,擅自做出决定呢?”
“不,请你下结论吧。”
由纪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至少比凉子做决定来的令人容易接受。”
“哎哟,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不过我也觉得比由纪子做决定来的好,就听你的吧,泉田!”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Ⅱ
速战速决。
最后之所以做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凉子把四张邀请函扔到桌上。
邀请函的内容是今天晚上六点三十分,财务省三天分处、也就是“万魔殿”即将举行一场座谈会,主办人是财务省退休官员会“樱心社”代表中神真悟,受邀人是财务省数位现任年轻官员。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哟!”
凉子挺起外形跟腿同样完美的胸脯。在确定内容没有造假之后,我询问她是怎么拿到这些邀请函的。
“恶魔送我的礼物。”
凉子并没有这么说,她的回答是由财务省大臣官方秘书私下把不出席者的邀请函交给她的。我一听便心领神会,是透过贾琪也就是若林健太郎的协助吧,因为他甚至还说过“窃取国家机密也在所不辞”这类的话。
“借这个机会潜进万魔殿,搜出万不可赦的犯罪证据,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做个了结。”
“说的也是,能够顺利解决的话最好,不晓得座谈会是在做些什么?”
“财务省的官员从以前还是大藏省的时候就喜欢叫女性做些诡异的打扮,新进女性官员按照惯例要打扮成兔女郎跟前辈合唱,想也知道表演的内容正经不到哪里去。”
“没有依据让我表示反对意见。”
默默听着凉子、由纪子、与我的交谈的岸本开口了。
“请问,室町警视与药师寺警视二位真的要潜入敌阵吗?”
“那又怎么样?”
“你们二位是东大法学院的校友,想必在场的几乎都是熟面孔,要是被发现就不妙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由纪子以手指抵住下巴。
“就说是双胞胎姐妹之中的妹妹如何?”
凉子这个提议实在让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东大法学院的毕业生,由纪子投过来的视线也透着露骨的轻蔑。
“如果被发现跟邀请人姓名不符,不就自露马脚了。”
“敌人不会调查那么多啦。”
“到时再随机应变,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我们再次确认四张邀请函的受邀人姓名,并做好分配。凉子是“丰田昌美”、由纪子是“柿谷薰”、岸本是“中井光弘”、我是“冈本勋夫”,这是我们各自冒充的身份。丰田昌美跟柿谷薰本人或许是男性也说不定,不过女性也适用于这样的名字,多亏贾琪的细心。
这是却看见紧身癖岸本手拿着邀请函,哭丧着一张脸。
“我想,我的个性比较适合做后方掩护,所以我可以在外面待命,一旦接获任何情况我立即呼叫援军,这样比较适合战力部署的原则吧……
凉子冷笑道:“就依他吧,由纪子,瞧你的手下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要是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就伤脑筋了。”
由纪子也略表遗憾的点点头。
“说的也是,不用勉强加入我们,岸本警部补。”
“……不、属下不才,但请让属下随侍左右以效犬马之力。”
岸本同时抬头耸肩,似乎不像让凉子跟由纪子一致认为自己是“窝囊废”。
凉子立刻转移话题。
“今晚八点,港区三田四丁目挂着‘三田分处’门牌的豪宅即将发生惊人事件,快到门前集合等着看好戏。”
凉子已经把这项情报散布到高中生的B·B·CALL情报网之中。
“八点一到,门前就会聚集数百名高中生,如此一来,谅敌人也不敢作怪。”
“把高中生牵扯进来,这样不太好吧。”
“放一百个心,我在留言里附加了一句‘如遇到危险无法保证生命安全’,去不去就看个人决定,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这点判断应该做得到吧,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
凉子甚至也在网路发布关于“万魔殿”的情报,老实说,无中生有相当容易引起一群好事者的好奇心。凉子的情报战术相当明快,敌人越是躲躲藏藏就越是要大肆揭发,让所有人都知道。
“对了,我们应该带些什么装备前往目的地呢?既没有搜查令又冒充别人的身份,不可能带警察证件进去吧。”
“我们的警察证件一并收进这里的金库就行了,变装过于夸张,戴副墨镜好了。”
“如、如果被敌人逮着遭到群殴!又不能报上警察的身份,就任凭他们痛扁吗!”
岸本提出懦弱的疑虑。
“胡说什么,当然是在被逮住之前逃跑啊!要是无路可逃就反击对方,抓个人当人质开一条生路,连这一点都不懂。”
凉子这番话是一个生来只有痛扁别人,没有被人痛扁过的人才说得出来的。
我叉起双臂抬眼望向天花板,感觉自己似乎参加了一项暴力计划。事情的发展都有一贯性,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打退堂鼓,就算想半途而废,敌人也不会轻易放过,类似昨晚银座的事件,今后可能随时随地的发生,甚至警界内部也存在着像兵头警视那样的对手,倘若坐视不管,到最后将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
我肯定,室町由纪子的想法跟我一样。
                 Ⅲ
“万魔殿”玄关大厅的华丽程度与前天的皇后饭店相较起来毫不逊色,地板、墙壁、天花板所采用的全是最高级的进口大理石。
由于上次事件的前车之鉴,我看到大理石都会格外提防,不过想同样的状况应该不至于出现第二次,假如不幸再度发生,铁定会比第一次更惨绝人寰。
我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隔着墨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前天出面向把凉子跟我红出门的那个叫锻治的男子,也没有看见兵头警视,或许他们正躲在暗处以阴森冷酷的眼神监视着我们也说不定。
我在柜台登记,接着别上象征会名的樱花造型缎带。办完手续之后,凉子低声向我问道:“冒充的名字没写错吧?”
“没有。”
“我好像写错了,应该没关系吧。”
关系可大了!只不过现在要追究也无济于事。
会场设有衣帽间,本来想寄放大衣,念头一转还是算了。凉子一旦闯下大祸,倒是寄放的大衣不知道拿不拿得回来。
“听说在会场的保安人员全都是百目鬼灿教团里的信徒。”
“平时就这么多人吗?”
“今天例外吧?”
此时有两、三名保全人员瞄着我们,他们应该听不见我们的谈话才对。虽然每个人的长相都不同,却不约而同摆出一模一样的眼神,乱可怕的。
狂热的教徒是最凶恶的士兵。从十字军、占领美洲大陆的西班牙军、乃至于一九九五年在东京地铁散布沙林毒气的宗教团体,这群人坚信“消灭异教徒,神就会让我上天堂。”也因此应付起来更为棘手。
不仅如此,狂热的信徒往往会受到药物所控制,地下宗教团体制造禁药的实力在日本、美国不胜枚举。
“哇--这是什么啊……!”
岸本发出怪叫,下一刻连忙捂住嘴巴,我望过去,只见眼前的墙上挂着两张巨幅图画。
也难怪岸本会惊叫出声,因为这两幅画的内容相当恐怖诡异,画中断了头的人还在不停往前走,一幅是男性,一幅是女性。既然没有头为何还能分辨的出男女呢?一是身上的服装,另一个理由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反胃,那就是他们双手捧着自己被砍断的头,所以看得到长相。
“女的是圣华利亚、男的是圣东尼。”
凉子加以说明。
“两人都是基督教的圣人,当时被指为异教徒并因此殉教,也就是惨遭杀害。不过据说他们捧着自己的头走到几公里远的墓地,令异教徒们大吃一惊。”
真有这种事不吓死人才怪,铁定认为“基督教徒是不是怪物啊?”其实不单基督教,宗教想来过分强调神迹,反而把圣人形容得像妖怪似的。
“把这种画拿来装饰,是不是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宗教意味呢?”
“是吗?我猜他们只不过是想炫耀这些画贵死人不偿命吧。”
前面的大厅已经涌进将近一百名出席者,他们自成小圆圈,时而谈笑时而走动,凉子看到一个像花蝴蝶般忙进忙出的男子,顺口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哎哟,七条熙宁也来了呀。”
“那个人是谁啊?名字听起来还真威风。”
“国家公安委员长啊,前几天才在皇后饭店见过面,你忘啦?”
“哦,原来这是他大名啊,他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他是中神派系的人,理所当然要来跟大老板作陪,这下事情好办了,有什么状况把责任推给他。”
为了避免被熟人发现,我们迅速离开原地,往会场最尽头处移动,凉子的视线也顺便把每个出席者的长相扫过一遍。
“想不到来了这么多涉嫌重大的人,这群人的刑期全部加起来在监狱可以待上二万四千年左右。”
“二万四千年刑期这个数字虽然只是随便说说,不过这群人确实有多处疑点。”
难得由纪子也表示赞同。
“泉田,牢牢记住那群人的长相,他们都是日后成为‘嫌疑犯’或‘被告’的可造之材,每一张走来走去、有说有笑的嘴脸都可以代换成警视总监的奖状跟奖金。”
凉子在一旁怂恿我,听起来颇有鼓励检举之意,正当我专心辨别“可造之材”们的形貌之际。
“百目鬼灿来了!”
由纪子低声提醒我们,于是我循着由纪子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百目鬼一身裹着分不清是印度还是希腊风格的紫色长袍,接受我们国家公安委员长的殷勤恳切的问候。不用说,他长得跟照片里一模一样,然而体格比想象中来的更好。从他行礼时角度小于国家公安委员长的这个小动作,可以窥见两者权力地位的高低。
他就是滥用上千亿人民血汗钱,把公家机关视为私人财产、在东京都心进行秘密实验(以上全是凉子单方面指控)的人物。要说到胆大包天、阴险狡猾,此人的表现可谓非常人所能及,可惜道行还比不上药师寺凉子。
“这个人的排场可真大。”
岸本嘟囔着,凉子则嗤之以鼻。
“真奇怪,为什么这类宗教骗子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而且还是俗气到了极点的紫色。”
“中神议员应该也来了才对。”
我说道,由纪子随即轻轻点头。
“我刚才已经找过一遍,一直不见他的人影,不过我确定他一定会来,可能晚一点倒也说不定。”
话又说回来,有翼人究竟躲在这栋建筑物的什么地方呢?
凉子曾指出在“地下二楼”,这句话很难当成是纯比喻,即使刻意把秘密实验所设在都心闹市区,目的当然不是用来炫耀实验内容,因此将最为重要的设备摆在地下深藏不露是相当合理的做法。
然而,从有翼人连续两次现身在“万魔殿”以外的地方这一点来看,出入口就位于建筑物某处铁定错不了,只是从地下一楼不见得可以直接通往地下二楼。
不过再怎么说,按顺序应该从地下一楼开始调查才对。我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断回想这是前辈下的平面地图,寻找通往地下的楼梯或电梯。
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宽广的阶梯,铺设于其上的深红地毯看起来所费不菲。我本身也是纳税人,一想到从我薪水扣出的税金被拿来花用在这些铺张浪费的事情上,心头实在不是滋味。
步下阶梯便可见到一个宽广的休息室,洛可可式的桌椅不知是来自谁的喜好。天花板悬挂着华丽的不像样的枝形吊灯,从玻璃隔墙可以望见室内游泳池,既然并非运动竞技专用,所以不做成长方形而是葫芦形。偌大的游泳池畔设置了一个吧台,摆放着帆布睡椅和若干热带植物盆栽。
“把游泳池的水抽干就会出现通往地下的出入口,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岸本说道。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我们也没有其它线索,于是一起走到游泳池畔查看。
刚刚在休息室并没有注意,走过来才发现这里有座古代罗马式的大理石女神雕像,左肩扛着水瓶,瓶口则指向游泳池。
两位女性窥探着游泳池水面底下,两名男性准备调查吧台内部,就在这个当口--
发生了出人意料之外的状况。
女神手上的水瓶涌出大量的水,听到由纪子轻细的尖叫声,我们下的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警视厅最自豪的两位女性CAREER全身湿透,伫立在游泳池畔,连凉子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话才说完,女神的水瓶又喷出水来,再度淋湿两位美女,如果他们不是刚好位于下方,喷出的水原本应该以抛物线注入游泳池才对。
我跟岸本二话不说上前把凉子跟由纪子拉到吧台这边,女神的水瓶随即第三度涌出水。
“该不会是……”我念头一转,看向自己的手表,时间正好六点。女神的水瓶在第三度喷水后告一段落,这下我终于明白这座大理石雕像所雕刻的原来是时间女神。
总之,不能不管被淋成落汤鸡得凉子跟由纪子,必须想办法让她们换件衣服。
                 Ⅳ
虽然事前背下了平面图,但细节部分的印象并不算清晰,因此花了一些时间才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也就是门上写着“更衣室”标示的房间。门边有个小型操作板,想开门必须输入密码,只见凉子纤细的手指连续的按了四个键,门就自动开启,连“芝麻开门”都不用喊。想当然是来自骇客行为的成效,一旁的由纪子保持缄默,她应该明白现在也不是高谈道德规范的场合。
指派岸本在门外把风之后,我们随即进入室内挑选衣服。整排的更衣间当中有两间没有上锁;一间是空的,另一间却是……
看起来不像音乐剧,倒像是轻松歌舞剧中队列进行舞所穿的衣服:高礼帽、燕尾服、紧身衣、网状丝袜、高跟鞋、手杖、蝴蝶结……其性感程度倘若被紧身癖岸本看到,必定当场鼻血直流心神荡漾不已。
此时室町由纪子白皙的双颊染起红晕。
“这是什么啊?我们真的要穿上这种衣服吗?”
“吵死了,赶快换好衣服,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这个任性的大小姐挑三拣四!”
凉子对于别人的任性相当严厉,由纪子则提出质问表示抗议。
“没有其它比较正常的衣服吗?至少看起来稳重一点的。”
“这些衣服很正常啊,又没有缝上三个袖子,材质也不是铁板做的。”
“你的比喻太极端了!”
“没关系,不想穿就不要穿,一个优秀的警察官僚想当着大庭广众面前裸奔也算得上是个人自由,不过呢,室町一族最引以为傲的金枝玉叶如果因为裸奔而遭到逮捕,届时辉煌的家谱势必蒙上声誉扫地的阴影,噢--呵呵呵!”
虽然不知道纵使现实和虚幻的世界里有多少知名的女侦探,然而我敢断定,在个性恶劣这一点上,绝对没有人可以超越药师寺凉子,如果谁认识更高竿的高手也希望告知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麻烦你们赶快换好衣服,我会转过身去。”
这么做一方面是基于礼貌,一方面也是方便警戒。我站在门边,从细微的门缝窥探外面的动静,除了东张西望、沉不住气的岸本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会进入这个房间,总之不必担心遭到偷袭。
经过几分钟,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泉田,我们已经换好了。”
闻声回过头去,两名带着高礼帽、拿着首长、身穿燕尾服与网状丝袜的美女并排站在我面前。一人泰然自若的抬头挺胸,另一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半躲避着我的视线,不过眼前的光景简直相当于一百万美金的价值。
我很清楚凉子的魔鬼身材,而由纪子也不遑多让。她比凉子略矮五公分,属于一般女性的标准身高,修长匀称的体态十分惹人注目,平时看由纪子都是一身拘谨的套装打扮,现在换上她所谓”不正常”的衣服,网状丝袜所展现出来的美腿令人不禁有种耳目一新的惊艳感觉。
当然,我还不至于整个人傻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看,第一点:目前不是发愣的时候。第二点:我早知道她们的真面目。我在房间的一角找到若干厚纸袋,把几个装在一起以便强化袋子底部然后交给两人,要她们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收进去。
“我们走吧。现在这样就不能假扮成财务省的新进官员,所以你们是准备上场的舞者,而我们是你们的经纪人,OK?”
“OK、OK。”
凉子看起来似乎还颇能享受这种变装游戏,一旁的由纪子则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也难怪主导权经常被凉子抢走。
门外的岸本大概等的不耐烦了,一看到我们走出门就喊了一句“怎么这么慢?”正想抱怨的当头,表情却为之一变,转而露出色迷迷的嘴脸。
“呜呜、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幸运了。”
岸本表现的感激涕零,由纪子红着脸不知所措,凉子坦然自如,摆出一幅“想看尽量看”的态度,根本不把岸本当成是男人而是路边的一只猫,这么说来,我会是什么呢?
“这么一来非把数位相机带去不可,我一定拍下凉子小姐两人美丽的模样,不晓得以后我们的高层单位是不是有机会也来举办一场变装大会啊?泉田先生。”
我没有回答,药师寺凉子成为警视总监是相当恐怖的事情,而警界高层单位的主管全部穿上网状丝袜的情景则已经超越了恐怖,等于是一场惊悚的恶梦。网状丝袜能够穿得好看的顶多只有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罢了,凉子不用说,我倒不觉得由纪子会以此为傲。
“不要异想天开了,小心吃上一记致命飞踢。”
我把放有凉子跟由纪子湿衣服的两个纸袋塞给岸本。反正这小子正面对决时决派不上用场,至少让他负责保管随身衣物,原本还以为他会出声抱怨,不料……
“是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美好的回忆的。”
只见他喜孜孜的双手捧着纸袋,这小子将来哪一天如果当上警政署长,很可能会出版回忆录,有必要特别注意他的一言一行。
我们一行人继续在馆内绕来绕去。
网状丝袜的威力是在强大,凡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例外,目光完全被凉子跟由纪子的腿线牢牢吸引,如此一来,即使看到了她们的长相,留给别人的印象也仅止于“戴着墨镜或眼镜的美女”而已。至于随侍在一旁的我和岸本,可确定以不会被放在眼里。
“哇--想不到日本的女性也有这么一双修长的美腿,等表演结束后可不可以一起拍照留念呢?”
竟然还有人上前搭讪……我记得这个人,他曾任总务省(译注:相当于外事处)官员,之后并吞专门照顾车祸意外孤儿的育英财团成为理事长,侵占了上亿日元的慈善捐款。
凉子则露出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挥挥手说道:“好啊,让我们手牵手合照吧。”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要把你扣上手铐!”而毫不知情的男子色迷迷的笑开了双颊并挥手回应。另一方面,由纪子一直闷闷不乐的把头撇向一边,却反而酝酿出一股青春娇羞的魅力,惹得一群男人的视线紧紧黏着他不放。
“耶?你们是哪个剧团的人啊?”
一名年轻女性开了门出声问道。虽然不及凉子跟由纪子,却也是个让人眼睛一亮的中长发美女。从开启的门内传来数名女性的声音,看样子是货真价实的剧场演员,而这个房间应该是休息室。
六名女性尚在等待八点的演出,目前正要准备更衣与化妆,她们以亲切和善的态度邀请我们入内聊聊,于是我们摘下墨镜走进房间。
“我们是十点钟才出场,时间还早得很,啊、这二位是我们的经纪人,不用理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跟机器人差不多。”
“这样啊,不是我说,你们可真漂亮,就像超级名模一样,我、还有这里所有人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像你们这样的大美人呢。”
凉子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像由纪子那样的模范生听到同性的赞美自己的容貌似乎也不觉得排斥,只见她落落大方的露出微笑,接受众人的赞赏。
“谢谢,你们说的一点也不错。”
凉子厚着脸皮回应,舞娘们接着笑道:“你们长得这么漂亮,根本不必来做这种工作,应该有更好的出路才对呀。”
“你的意思是?”
由纪子开口询问,凉子随即巧妙的讲话转了个弯,表示由于是头一次来这里工作,希望前辈多多指教。
舞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套句老人家的说法,这种工作会让女孩子嫁不出去,在男朋友面绝对难以启齿。”
“可不可以举个例子?”
“举例啊……讨厌啦,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舞娘们发出怪异的笑声,其中一人把揉成一团的衣物递给凉子。
“你看这是什么?”
“泳衣,而且剪裁很普通……”
“这可是纸做的哟。”
“纸……”
“没错,穿上这个在游泳池里表演水上芭蕾,你想三分钟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由纪子顿时哑口无言,胆大如凉子也露出了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上拿着纸泳衣,只差脱口而出:“天啊--”
                 Ⅴ
“简直颓废至极,怎么会有这么无耻下流的男人!”
出了舞娘们的休息室来到走廊,由纪子一直忿忿不平。
“泉田警部补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真不知道那种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嗯……”
我的回答很简短。那群自称精英份子的人,嗜好却是低俗的叫人叹为观止。然而同样身为一介凡夫俗子,如果要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姿态大加鞑伐,我会有点心虚。总而言之男人就是太蠢了。
“我说泉田先生,你是不是对这种表演很有兴趣啊?”
岸本笑得很邪恶。
“你烦不烦啊,先别说别人,搞不好最有兴趣的就是你。”
“我对现实中的女性没兴趣。”
岸本斩钉截铁的说道。骗鬼!这小子刚刚嘴里还嘟囔着:“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幸运了!”不过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以前在国会质询之际曾有人当众批评:“鸡跟高层官员都会忘记三分钟以前的事情。”所以说岸本或许不是有意要说谎。
走廊几乎看不到人影,现在已过六点三十分,座谈会应该开始了,对于一群非法入侵者也就是我们四人正是大好良机,因此我们往尽头走去。准备正式开展“地下二楼”的搜查行动。
“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一直担心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句子终于再此时登场了。
怎么这么慢!我心里便想着,再度戴上墨镜,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距离我们身后约三公尺的地方站着一名男子,一张熟悉的面孔紧盯着我们。
“我是分处次长助理锻治。”
果然是前天那名男子,仍旧摆出一副蜷居于权力机构末端的小卒专有的狂妄自大姿态。
“你们看起来很可疑,喂!你!把墨镜拿下来!”
说着一只手指向凉子。
我顿时反应不过来,凉子则发出高分贝的笑声。
“噢呵呵呵呵--没常识!这墨镜等于是戏服的一部分,除非回到休息室,否则一旦上了舞台,任何理由都不能摘下墨镜!”
锻治以阴湿的眼光瞪着凉子。
“叫你拿下来你就拿下来,区区一个秀场演员摆什么架子,身上穿的衣服少的跟裸体没两样,却不肯拿下墨镜,还啰哩叭嗦拿一堆理由推三阻四,你以为这样行得通吗?”
“这段话应该算是性骚扰吧?”
岸本此时多嘴,惹得锻治隔着肩膀回头瞪他,随即传来一个冷酷的笑声把锻治的脸拉回原位。
“你真的想看吗?看了保证你会后悔哦!”
一看到摘下墨镜的凉子,锻治的嘴巴撑得大到不能再大。
“啊、你就是……!”
话还没说完,锻治就倒地不齐整个人昏死过去,因为凉子抬起她那由网状丝袜紧紧包裹住的美腿,朝着锻治的裤裆中间嵌进强烈又正确无比的一脚。就我所知,能够躲开着一踢的男人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在这个地球上,而且以后,至少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出现。
凉子接着踩住昏迷的锻治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给他致命一击。”
“给他致命的一击又能如何?真要闹出人命我们怎么查下去!?”
“可是如果被人发现警察打人不是更糟吗?”
“没人会知道你是警察的啦!”
“怎么不会,我可是全世界长得最美的警察!”
这句话我是不否认,不过话题也偏得太离谱了吧。
“先找个地方把他一个人关起来,赶紧离开现场再说,要是别人看到就大事不妙了!”
由纪子提议到。她外表看似冷静,实际上也是斗志高昂,不然平时的她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提案。
“唷!你这次的提案总算跟得上现实了,不错、不错!”
凉子神气地说完便环顾四周,徐徐指向一扇写着“DUSTROOM”(垃圾间)的房门。
于是我手伸向不省人事的锻治的身体,抓住他的双脚脚踝,从走廊拖曳而过。锻治面呈紫色、白眼泛起,嘴角海淌着唾液,还好心脏跳动正常,可见生命没有大碍。
垃圾间里堆着好几个塑胶垃圾桶,我们把锻治塞进其中一个,又从其他垃圾桶翻出装有垃圾的垃圾袋改在上头,借此遮盖倒霉的芝麻绿豆官,正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之际--
“你们是什么人?在里面做什么?”
粗声粗气的盘问听起来有三个声部,只见垃圾间门口挤着三个手持警棍的黑影。
“怎么又来了?多管闲事绝对有害无益,好吧,既然来了就只好堵住他们的嘴了!”
“这女人居然可以把这种事情当做像是在玩游戏一样!”
我感到无法置信,同时也觉得相当佩服。对于药师寺凉子而言,任何危机、任何险境或许尽是提供她消遣的娱乐罢了,至少和我比较起来,她的胆量确实大了许多。
凉子与我分头迎击敌人,没有时间让我们犹豫太久,我采取后退步伐躲开警卫挥下的警棍,接着以手刀砍向对方的右手腕,再以右手肘撞进对方的胃部,对方随着一声呻吟弯下身题,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警棍,调整一下手力,朝着对方后脑勺打下去。
凉子也以一记手杖,瞬间将敌人击倒在地。
第三名警卫吓的失声大叫,转身夺门而去,我们也随即从垃圾间冲进走廊,与警卫反方向奔离现场。
才跑了十步左右,由纪子便跌了一跤,左脚的高跟鞋飞了出去,从地板上撑起上身的由纪子蹙着柳眉,抚住左脚脚踝呻吟道:“……脚踝扭伤了!”
“你这个笨蛋!只会碍事!”
凉子无情的抨击,由纪子则强忍着疼痛反驳回去。
“不是我笨!能够穿着高跟鞋全速冲刺的女人,全日本只有你一个而已!”
“是啊,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全日本有我办得到,不甘心的话尽管学我呀!”
现在不是吹嘘的时候吧!敌方一定会增派人马紧追而来,但我们又不能放着扭伤脚踝的由纪子不管,我以自己的肩膀撑起由纪子的左臂。
“站的起来吗?室町警视。”
“谢谢……”
“等一下,泉田,对她这么好干嘛?叫她自己站起来,要不然像她那种人给她三分颜色,她就会得意忘形的开起染坊!”
“就像你一样吗?”
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因为像凉子就算不对她好,她也会爬到你头上来。
由纪子抓住我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但我看得出她正努力忍着剧痛,别说跑步了,就连走路都成问题,于是我当下作了一个决定。
“失礼了。”
说着同时抱起由纪子的双腿,将她的身体担在我的右肩上。由纪子不发一语,并非因为她沉着冷静,而是已经惊吓过渡。凉子也是一时之间默不作声,看样子我这次成功地让我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上司当场愣在原地,堪称是我这个跟班近来罕见的丰功伟业。
“快走吧,药师寺警视!”
我便说边往前跑,当然,由于肩上多扛了一个人,跑步的速度会有多快是可想而知的。
回头瞄了一下,看到凉子捡起由纪子掉在地上的高礼帽戴在岸本头上,自己则双手夹着两根手杖追了上来,岸本也是双手捧着纸袋,慌慌张张的紧跟过来。
“等、等等我啊,不要丢下我不管啊!要是我被抓到了,可是会全盘招供的!”
话尾被其它声音掩盖过去,十个人以上的脚步声与高喊“站住!”的大合唱直逼我们身后而来。

第六章 由上而下的赋格曲

                                                       Ⅰ

案发地一天:一具尸体从天上掉进皇后饭店中庭,有翼人逃进“万魔殿”,亦即财务省三田分处。
案发第二天:我与兵头警视以及贾琪若林非出于自愿结识,有翼人现身于夜晚的银座街头。
案发第三天:午后,驱魔娘娘与由纪子小姐达成同盟,决定于晚上六点向“万魔殿”出击。
案发第四天:会不会有后续发展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是药师寺凉子仰天高笑、举杯称庆呢?抑或是带着一张气恼的表情撰写辞呈?无论哪个结局都必须活着回去才能看到。
我们四人跑上通往一楼的阶梯。
原本应该是如此,只不过我肩上扛着室町由纪子,走上阶梯时险些绊到脚,演出两人一起摔落楼梯的惨剧,因此凉子不耐烦的以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
“真气人,多了一个绊脚石,害的泉田这个战力也发挥不了作用。”
“我们就快被追上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岸本晃着两手上的纸袋。
“有时间动嘴巴讲这些话,还不如用你的拳头去阻止敌人!”
“哇--请饶了我吧,我根本无法胜任这项任务!”
“别再推辞了!你刚刚不是说过‘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好了,就算现在要我死,我也无怨无悔!’。”
“后半段我没说过,绝对没说过!”
“啧、有什么上司就有什么部属,早知道实在不应该跟这对搭档联手。”
这时,我背上的室町由纪子开口了,她按这块要滑落的眼镜。
“那边那个门可以通往收藏室,接着要怎么做,我想你因该很清楚才对,驱魔娘娘。”
来此之前,由纪子比凉子更专注的查阅平面图。
“我明白了,收回前言,原来你多少还派得上用场。”
当我们擅闯收藏室之际,在靠近门边的书桌整理看似资料卡的白发老人惊愕的站起身来。我用脚关上门,再将由纪子放在靠墙的沙发上,然后向老人说了声:“抱歉。”接着把书桌推上前,从里面堵住房门。
而凉子则趁着此时打开其中一个陈列柜,拿出摆在里面的一个壶。
这个壶高约三十公分到二十五公分左右,白色的壶身镂刻着红色的蔓腾图样,整体呈现出优美绝妙的曲线,再刻意调整的灯光照射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对于美术或古董一窍不通的我也看得出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绝品。
凉子却粗鲁的用左手抓起这个绝品高举到头顶,右手就像拿剑一般持着一支手杖,另一支则掉在她的脚边。
“快、快住手!住手!”
白发老人哀嚎着。
“你知道那是多么贵重的宝物吗!?是你们一般人连想都想不到天价啊!”
凉子一脸稀松平常的看向老人,以流利的语调回答:“元朝的青花釉里红大壶,大约是十四世纪前半的文物。这种文化资产不该被财务省的官员独占,必须摆在博物馆展示,开放给全国民众参观才对。”
说着左手腕轻轻转了一下。
“泉田,接住这个。”
一声惨叫顿时响起,白发老人发出与先前第一次无法比拟的嘶声尖叫。
我连忙把飞过来的古壶接到胸前,幸好是两手空空才办得到。
“造、造孽啊!造孽啊!”
老人当场抓狂,气得口吐白沫。
“那可是全世界仅剩三件的文化至宝!你、你这个没教养的小丫头,你难道不知道要尊重艺术吗?”
“任何艺术都无法取代我的生命,如果有人想加害于我,我就毁了这个壶!”
我换个手势把壶抱得更紧,同时问了一个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个东西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大约是三十亿日元左右吧。”
是我预测金额的十倍;虽然古壶好端端的躺在我的怀里,但我就仍然禁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室町由纪子则冷静地望着价值三十亿日元的古壶,想必她早就猜出古董的价值了。奇怪的是,岸本露出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的表情,他大概是暗自想着:“幸亏接到古壶不是我!”
愤怒与不安让老人全身颤抖不已。
外头有人重重敲打房门,甚至让堵在门边的书桌也跟着摇晃起来,但凭我一个人就推得动的书桌,其防守能力实在无法与铜墙铁壁相提并论。
“喂、快开门!一定是躲在里面了!”
“……什么事啊?”
应门的是老人,配合他瞪视这凉子的眼神,口气听起来相当不悦。
“刚才有群可疑人物躲到这里来了,快开门让我们搜查!”
“这里是收藏室,陈列了许多连国立博物馆也没有的贵重珍品,我可不能随便让你们这群鲁莽的小子说进里就进来。”
“什么!老家伙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收藏室管理员,正式取得博物馆学艺员资格(译注:日本博物馆学艺员为博物馆专门负责资料搜集与调查研究的职员,必须通过日本博物馆法所制定的资格鉴定考试),还在短大教美术师直到今年三月为止。”
“谁在问你的经历,快开门!要不然我们就撞进去!”
不等老人回答,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到时三十亿日元的古壶假如有任何损坏,就唯你们是问!”
门外的叫骂声顿时中断,看来对方跟我一样也被这个天文数字吓坏了。
趁着对方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的刹那,凉子巧妙地把话接下去。
“我们有事要找你们的教祖业就是百目鬼老师,不料遭到某个不愿意让我们会晤百目鬼老师的人物故意放还,万不得已才躲进这里避难,这件事关系到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的存废,快带我们去见百目鬼老师!”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凉子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因为她是个虚张声势的高手。
无视于门外的沉默,凉子走向沙发,将手杖递给由纪子。
“拿去,快站起来,拄着拐杖应该走的动吧,所以我才特地带过来。”
由纪子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同时脸上浮起些许疑惑的神情。
“高跟鞋少了一只。”
“哎呀呀,这是个伤脑筋的灰姑娘,王子殿下这时大概还在找你呢!”
凉子无意对劲敌继续表示友善,于是转头看向我。
“算一下,今天到目前为止,我们要是被捕了会被冠上几项罪名?”
“首先是假冒身份、接着是非法入侵、偷穿他人衣物;攻击警卫构成伤害罪以及对公务员施暴凌虐罪;把身为政府小官的锻治塞进垃圾桶是绑架监禁罪,准备施以致命的一击是杀人未遂……呃、大概就这一些吧。”
“嗯……这样有可能会遭到免职处分。”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伤脑筋,这要如此就不能行使警察公权力了。”
“不是‘行使’,是‘滥用’吧。”
凉子不理会我的好心指正,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促成山洪暴发,让土石流冲毁一切,揭穿中神跟百目鬼的恶行,然后佯装不知情到底,就跟在战场上杀人不构成杀人罪一样。”
真是个超级无厘头的比喻,听的连岸本的嘴巴也一张一合仿佛有话说不出口的模样,此时凉子瞟了岸本的上司由纪子一眼。
“胜者为王!有意见吗!?”
意见想必是多得不得了,然而由纪子并为加以反驳。确实,事到如今我也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时,门外终于做出结论。
“承蒙百目鬼大人不计前嫌,表示愿意接见各位,所以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快点出来。”
“真是!连个‘请’字也不会说。”
凉子大摇大摆的命令岸本移开门前的书桌。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老人大吼,他火气会这么大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们也就任由他唾骂。
                 Ⅱ
由于我们手上握有身价三十亿日元的“壶质”,警卫根本不敢碰我们一根汗毛,只能悻悻然的围住我们。
“不管三十亿日元还是一百亿日元,任何金银珠宝都卖不到一颗祥和的心灵,宗教不都是这么教导信徒的吗?”
凉子的嘴巴又开始不安分了,我们是靠着三十亿日元的古壶才得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她还不知死活的乱讲话。
“驱魔娘娘一行”四人与负责带路的警卫四人共乘一架可以载重三十人的大型电梯来到最顶楼,电梯门一开便可以见到一个装潢的跟宫殿没两样的大厅,正前方有道长廊直通内部。
室町由纪子脱掉了高跟鞋,赤着一双穿有网状丝袜的脚,一边撑着手杖。扭伤的左脚踝想必很痛吧,看她不时蹙起的柳眉实在令人于心不忍,可她连一个痛字也没说,仍然一路跟过来,确实突显出她认真努力的个性。
“要不要紧?如果真的走不动,一定要说一声哦。”
我说道,由纪子则用力挤出笑容。
“别担心,拄着手杖走起路来轻松多了。”
“喂,泉田。”
不悦的语气来自我的上司大人。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对她太好!”
“她受了伤都没有喊疼,我就觉得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我,因为我穿了高跟鞋和巡回演员由纪同样跑来跑去却一点事也没有,你应该夸奖的是我才对。”
这时我注意到她的燕尾服里侧佩戴着某样东西,于是小声问她:“你有带手枪来啊?”
凉子也小声答道:“这还用问,我没有拿手枪就等于亚瑟王没拿艾克斯卡利佛宝剑一样。”
我想亚瑟王若是地下有知一定难以瞑目,不过一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身上携有武器总是比较安全的,亦或者招来更可怕的危险?
“不,不会比现在更危险了。”
“你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啊?”
“没有,看目的地好像到了。”
只见合计六名警卫分站大门两旁,向我们投以凶狠的目光。其中一名微启门扉向室内报告,紧接着大门整个打开,我们便走进室内。
这是一个相当宽敞又舒适的房间,我却感到有些反胃。桃花心木材质的桌面摆着一杯白兰地,如果再加上一只黑猫的话,就跟我不经意的想象完全契合。
造型虽然陈旧但看起来所费不菲的安乐椅上坐着两名男子:西装笔挺的中神议员与一身紫袍的百目鬼教祖。
两人坐在椅子上,另外地板上还坐着七个人,清一色是年轻女性,打扮与凉子跟由纪子相去不远,只不过没有戴高礼帽,而是换成兔子的长耳朵也没有穿燕尾服,完全是兔女郎的装扮。我们并未从她们之中看待任何一个熟面孔,想必是与先前在休息室遇到的那群女性是不同公司吧。
中神与百目鬼看到凉子与由纪子时的眼神毫不遮掩到几近赤裸的地步,等于是“色迷迷”这句话的具体表征。说实在话,如果身为一个男人,看到现在的凉子与由纪子却没有任何反应,肯定就是怪胎。而凉子打从一开始即以本性相待,从来不可以隐瞒,一眼为其美貌所迷惑的男子不计其数,这也只能说男人实在太好骗,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你们退下。”
中神手一挥,七名兔女郎发出分不清是不平亦或是安心的细碎杂音站起身,一边以同性的角度打量这凉子与由纪子,最后是带着一脸“惨败”的表情走出房门。
“至于你们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我仍然向你们表示欢迎,来点拿破仑酒(译注:法Napol’eon上等科涅克酒)如何?”
面对中神的怀柔政策,凉子嗤之以鼻。
“不必了,我可不记得我们又受到贵宾级的礼遇,反正你那几瓶拿破仑酒说穿了一定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钱买来的,不要连累我们跟着你变成贪污舞弊的共犯,我问你,你把西太平洋石油开发的二千亿日元拿到哪里去挥霍了?”
“区区二千亿日元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中神议员是指交叉搁在肚皮上。
“我能动用的金额是一百兆日元,引进公共基金以解决银行恶性债权问题、提高消费税、讲公共事业纳入国家预算等等,这一切我想怎么做都随我高兴,只要我动一根手指头,就足以让银行倒闭、土木建设公司破产、没钱没势力又没能力的一群窝囊废全家自杀。”
这次他翘起了二郎腿,继续发表他的演说。
“明白了吗?一亿以上人口的命运全部掌握在我的手里,麻烦你要弄清楚你现在是跟一个实力雄厚的人在说话。”
“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知道你那一丁点儿命运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凉子虽然是“我行我素的活动代名词”,但绝对不是个不懂礼貌的人。面对一个年龄、地位都在她之上的人物,一开口却是如此粗鲁,是因为她明白对方不知的她以礼相待。她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想。
“我知道这里藏有尸体跟凶手,我要搜查这栋房子。”
“如果什么都没搜到,谁要来负这个责任?”
中神威胁道。
“别以为可以跟小学生一样说声对不起就能了事,你们擅自搜查的行为将损及我中神的声誉,到时我会依情节轻重给予你们适当的处罚。”
这个人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不然每讲一次话就越发突显他庸俗的本性,目前还是保持沉默的百目鬼看起来就稳重多了。
“好吧,到时候就叫这个女的脱掉紧身衣向你赔不是。”
被点到名的室町由纪子气的直跳脚,尽管她的脚受了伤。
“喂!驱魔娘娘!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干吗气成这样,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百分之百有问题,我只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开了个玩笑而已。”
这哪叫缓和气氛,现场的空气反而变得更险恶。
“昨晚有五名歹徒在银座偷袭我们,事你在背后指使的吧,中神议员。”
“……”
“你在装什么傻!还不快回答!”
凉子向来与“人溺己溺”、“慈悲为怀”这类充满爱心的形容词无缘,她冷不防伸出右手,揪住中神议员的鼻子,以半扭转的方式用力往前拉扯。
“哇啊啊啊啊……!”
中神发出凄惨的哀嚎半站起身活像条被钓起的鱼。活了六十几年,被人如此羞辱想必是头一遭吧,他看起来就是那种自进幼稚园以来一直被夸为神童、秀才,连一句骂也没挨过的人。
“住手!对方可是代表日本的政治家啊!”
由纪子表现出一般人应有的反应从中加以劝谏,凉子则给了自己的宿敌一个白眼。
“哼!他能代表日本什么?”
虽然如此,她至少还是松开了手,只见中神揉着鼻子瘫回椅子上。
                 Ⅲ
百目鬼在一旁观看中神的丑态,脸上不禁浮现冷笑,看样子他们两人之间并未存在着深厚的友谊,而是彼此轻视、相互利用的关系。终于,他开口了,带着相当粗哑的男中音。
“小姑娘你可真胆大包天,我很欣赏你,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将这栋房子作为根据地的目的。那就有我向你详细说明一下吧。”
“不需要。”
不加思索的拒绝让百目鬼错愕的抬起头望向凉子。
“……等一下,你是说你不想知道我们的目的?”
“不想。”
凉子冷淡的回应,百目鬼更是一头雾水的轻咳两声。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追究我们的事情?我倒是想请问你们调查我们这十年来二千亿资金作何用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要搞垮你们,让你们永远无法东山再起!!我的目的就只有这个,你们有什么计划跟企图都不关我的事。”
这种场合下,我们只能克制自己要对凉子的言行视若无睹。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的名侦探一般都是:“我破案的目的不在于制裁罪犯,而在于追求真相。”只是凉子并非名侦探,所以这段话也就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这时我看见由纪子默默的耸起了肩头。
“这个社会就是会出现一群夸张地让人不敢置信的伪善者,有多严重你知道吗?他们居然要社会大众体谅杀人狂的心情;如果那群人者要对自己的说辞有信心,应该去向在奥斯威辛(译注:Auschwize,波兰市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纳粹党在当地建立集中营)遭到屠杀的犹太人遗族宣扬他们的歪理!告诉那些家属:‘你们应该体谅希特勒的心情才对!’谁办得到,我头给他!”
凉子中断了她的高谈阔论,举起左手的手杖指着百目鬼,然后是中神。
“我从来就不想了解你们的想法!也不指望你们顽石点头;我跟你们是水火不容,我还想继续过我的日子,所以只有请你们消失了。”
中神和百目鬼没有立即作出回应。
还没有取得证据就抓人定罪,凉子的行为跟野蛮人没两样,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对中神他们造成相当大的恐惧。
“我、我可是当过三任政府首长,你居然敢叫我消失,你以为你能完全湮灭证据,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吗?”
“哎呀,这种小事你尽管放心,事后把凶器交给这位骗子教祖我握紧即可,理由我也帮你们编好了,因为双方关系破裂导致两人互相残杀。”
“你、你这个女人心肠怎么这么凶残!把警察公权力交到你手上让你任意驱使,岂不天下大乱!”
心有戚戚焉!不过追根究底,建立这个以学历为重的社会制度,让CAREER政府官员执掌偌大权限的不就是你们这群政客吗?这要废除这制度不就行了?这么一来,“驱魔娘娘”现在也只是一介警部补而已。不过即使如此,我敢肯定她就算是警部补,仍旧会照常发挥她泼辣的本性。
凉子先把中神跟百目鬼痛骂一顿,接着后退一步拉扯我大衣的袖子低声问道:“泉田,你看这两人怎么样?”
“庸俗。”
“你所谓的庸俗的定义是什么?”
“嗯--就是说呢,毫无节制的想尽办法获取金钱与权利,这就是我的定义。”
“这么说也没错。”
“你认为这两人不是这次案件的主谋吗?”
“不愧是我的参谋长,我觉得像这种庸俗之人,顶多只会挪用人民的血汗钱吃喝嫖赌罢了,哪有控制异形生物的能耐!”
“意思是要放过他们吗?”
“别傻了,当然是要好好教训他们,逼他们说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在哪里。”
“明白了,请问我可不可以把壶放下?”
“好吧。”
于是我把市价三十亿日元的古壶轻轻摆在房间的一隅,就在同一时间--
“阿罗、岩井、占部、江本、大原!”
中神议员朝着内部对讲机大吼。
“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住事做什么用的!把这四个小丑给我收拾掉,不用担心事后处理尸体的问题。”
最后一句是故意威胁我们的吧,而且效果还不错,岸本吓得发出懦弱的哀嚎,大喊:“不会吧!”
“我、我们之中有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要是在这里丧命,将会造成警界的一大损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故意插嘴刁难。
“只有我不是CAREER,所以牺牲了也无所谓对不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在这时候挑我的语病好吗?”
“就是嘛,泉田,你明知道如果有什么万一,头一个要牺牲的就是岸本,不要对岸本的话斤斤计较。”
凉子的话更是让岸本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哇--太过分了,快救救我啊,室町警视,求求你说句话吧。”
“我也认为岸本警部补你这番话过于轻率而且思虑不周,原来你一直认为只有CAREER才是警察?我很怀疑你将来带领部属时会抱持什么样的心态。”
“我会反省、我会反省,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吧!看,一群人拿着武士刀冲进来了。”
岸本哭丧着脸边做实况报道。
门一开启,只见五支白刃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闪光,还有五名身穿不是一般制服、而是卡其色战斗服的男子,个个额缠着头巾,露出一副跟疯狗没两样的表情。
“杀了他们!”
听到中神高声令下,这群男子随即挤出牙齿,发出“噢噢”的咆哮,凉子脸上则泛出邪恶的笑意。
“听到了没,泉田。”
“听到了。”
“中神真悟!我要以教唆杀人现行犯的罪名当场逮捕你!”
被手杖的前端一指,中神议员立即高声尖叫,从男子们进来的入口夺门而出,百目鬼也手忙脚乱的紧跟在后。
而五名恶汉则排成一列将我们将我们阻挡在门前,于是凉子抓起手杖当武器,而我手中拿着暖炉专用的火钩子。
其中两名男子发出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接近类人猿的号叫朝我们直扑而来。
凉子与我并未对他们手下留情,凉子的手杖插中一人的嘴巴,只见对方被打断的牙齿撒向半空,随即整个人横躺在地上;另一人被火钩子扫中身体,倒头栽在地上,剩下的三人则露出一脸的惊慌失措。
在他们眼中看来,因扭伤脚而拄折手杖的由纪子应该比较好对付,所以企图把她捉起来作人质;只见三人抡起武士刀,边狂叫着边冲向由纪子。
此时由纪子单膝跪向地板,我见状不禁大吃一惊。不料下一瞬间,三名男子便摔了个倒栽葱,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原来由纪子灵巧的将手杖水平一挥,横砍过三人的脚底。
“我可是剑道三段,我跟凉子还有泉田警部补你们不同,我都有去参加升级测验。”
由纪子随即倚着手杖站起身来并对着我轻笑,我则微微行礼。
“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三名男子紧抱着膝盖或脚踝,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且不停的挣扎,我们并未给予任何同情。
“如此一来,他们就等于不打自招,我身为警视总监直属非科学犯罪搜查室长,绝对要肃清中神跟百目鬼。”
“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头衔?”
“总监直属听起来很威风吧,这样一听就知道我的顶头上司只有总监一人而已。”
“何必这么麻烦,你自己来当总监不就得了?”
我刻意的讥讽并未受到任何效果。
“话不能这么说,我至少需要一个上司才行,不然谁来帮我处理善后。”
                 Ⅳ
我们追到走廊要寻找中神跟百目鬼的行踪,虽然不见警卫们的人影,不过我们比先前更为小心翼翼的走进隔壁的房间,一看原来是个宽敞的派对会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宴会开锣,每张餐桌都摆满了美味佳肴。
即使处于危机四伏的场合,我的肚子仍旧不顾一切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因为我昨天跟今天的晚餐时刻都在战斗,要说是命中注定也罢,但绝对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仔细想想,在这栋建筑物里所进行的全都是有关色欲与食欲的活动,很明显的这些都是为了满足权力欲念的俗事。
瞧瞧着整桌的山珍海味,烤牛肉、鱼子酱、海胆与鲔鱼寿司、特级龙虾、箔烧松蕈……任谁看了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高价位的料理。
凉子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块三明治塞进嘴里。
“再加一道罪名,白吃白喝还想逃跑。”
“我才不逃,大家也一起来吃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应战。”
凉子把食物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动作明明有够粗鲁的却依然充满架势,不过我很明白迷人的外表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假象。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真搞不懂岸本,还以为自己是应邀而来的客人啊,只见他整个人被点心那一桌吸引过去,把巧克力奶油蛋糕跟草莓派摆在小餐盘,正想痛快地咬上一口之际,表情与动作顿时停住,因为此时有个人影走了进来,还刻意制造出关门的声响。
“……兵头警视!”
在最糟糕的时间、最糟糕的场合碰见了最不想见的家伙。
兵头嘴角左端吊起、右端下垂,摆明是在嘲笑我们,而他的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拿着的似乎是警卫专用的警棍。
“你们这是什么模样?赶秀场的舞女跟经纪人吗?”
“是百老汇!”
凉子更正道。
“就算在纽约想找到一双像这样的美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居然连这点鉴赏力也没有?”
凉子是个从不忘记随时强调自我主张的女性。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问道,兵头则瞪大了眼睛。
“区区一介警部补,讲话不要没大没小!”
“你也一样,少在那儿装腔作势,说穿了你只不过是拿了中神或百目鬼给的零用钱,当他们的看门狗罢了!”
凉子大加驳斥。
“请你称呼我麻烦排除者。以最好而且最有效率的方式处理问题人物是我确保信用的做法,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你要杀了我们灭口?”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我这么做可以帮你连跳两级,殉职以后你就职泉田警视了。”
接着他以带有毒刺的视线望向凉子。
“哼!其实我并不想看到那个小丫头升上警视长,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还有一个舞女吗?跑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提我才发现室町由纪子一直不见踪影,就在刚刚我还提醒她不要走散了,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你想知道他上哪里去了是吗?”
凉子冷笑道。
“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吧。”
“她在拉斯维加斯。”
“……你说什么?”
“她在百老汇根本无法出头,想成为超级巨星还差了一截。不过呢,这时的拉斯维加斯机会不少,所以她决定先到那里修炼一段日子,再回百老汇继续奋斗。”
“废话说完了没有!”
兵头眯起双眼,他右手拿的是托加列夫手枪(译注:tokarev,俄国军用手枪),而非警察的制式手枪,看来是走私货。由这个地方可以看出兵头目前的立场,他现在不是搜查官而是以隶属于某人的私人俑兵身份采取行动。
“有种就不要拿枪,以剑道来一决胜负。”
我向兵头挑衅,不然他随便开几枪我们必死无疑。
“不要分上下阶级,就在这里好好对决一场,兵头。”
我省略职位上的敬称,代表正式宣战。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不过凭你的本事大概也赢不了我。”
我越说越起劲,能够当面朝着地位处在自己之上的人直呼对方的名讳,这种快感想必上班族最能理解。
“没错,说得太好了,泉田。”
凉子在一旁鼓励我。
“我不是说过,你只要向我低声下气就够了,不需要对兵头毕恭毕敬,现在有我的许可,你尽管放胆去拼吧。”
“……非常感谢你的细心提醒。”
“小子,你这叫自绝生路。”
兵头嘲弄着,边把托加列夫收进西装的内袋,边重整姿势握好警棍,信心满满的面对我。
“不自量力的小子,你以为赢得了剑道四段的我吗?在武术世界里,实力弱的绝对不可能胜过实力强的。”
瞧那警棍的握姿的确有模有样,而且很明显的,他不仅想打倒我,还打算要我的命,我向凉子借来手杖,谨慎的摆出架势。
兵头以滑行的步伐比紧握,敏捷的举起警棍瞄准我的肩头,划破空气直砍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纵身往前一跳,手杖的前段直接戳进兵头的喉咙。
“咯吱……!”
随着异样的惨叫,兵头整个人弹向后方。
那儿真好有张铺好了桌巾的餐桌,兵头猛然直接撞上去,翻倒了整张餐桌,餐盘与玻璃被掉落到地板砸了个粉碎,而一盘意大利面飞向半空,正好洒在兵头头上。满头的意大利面与肉酱的兵头按住受到突刺的咽喉,躺在地板上不停的咳嗽,还滴出不少口水。
“太帅了、太帅了,泉田获得压倒性胜利!”
凉子拍手叫好。
“警视厅内比划剑道时偶尔能击败我的只有泉田而已,而兵头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一开始就注定要吃败仗。”
“泉田先生果然实力坚强。”
难得听到岸本夸奖我。
还记得我以前曾经提过凉子的剑术,说她“没有全面赢过三段的男选手”。事实上三段的男选手当中,唯一偶尔会打赢她的就是我,其他人则是全军覆没,甚至实力远超过我的也是她的手下败将,这是我一直觉得纳闷的一点。
兵头还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断呻吟,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他的警棍正好掉在距离他有三步远的地方。我太大意了,一心防范兵头再度抓起警棍,而没有立即补上第二击。
兵头以快如闪电的速度拔出托加列夫手枪。
“好了,游戏到此结束,窝囊废。”
“……卑鄙小人!不过再怎么骂也无济于事了。”
“没错,你这个废物、人渣、垃圾!”
兵头得意的冷笑同时站起身来,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左手则抚着依旧疼痛的咽喉。
我很想回一句:“给我走着瞧!”不过现在被人用手枪指着,态度实在强硬不起来。
还好凉子那边有把COLT三二口径,她会一反常态,慎重的等待机会袭击兵头吗?
                 Ⅴ
“全都给我站到墙边!”
兵头威胁凉子站到墙边,我站在她的右侧,岸本则站在她的左侧。
“现在就来看看要先收拾哪一个?”
兵头的嘴角因狰狞的邪笑而抽动着,这种情况下,大概也不太可能听到什么创新的句子。
“你杀一个人拿多少?”
凉子口气轻蔑的问道。
“我不会杀你们,只会在你们的手脚上打个洞,再把你们丢到那个房间,他们自然会替我善后。”
“‘那个房间’是哪个房间?‘他们’又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兵头抬起托加列夫手枪,冷不防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正是兵头刚刚询问去向的人物。
“兵头警视,请你把枪放下!”
这种紧张时刻讲话还彬彬有礼的声音正是来自室町由纪子--摆出最忠实的基本姿势,以双手握紧COLT三二口径,并穿着网状丝袜的美女。
兵头并未回头,枪口依然指着凉子的胸前,只是嘴角歪斜的更为严重。
“哼、果然偷偷躲了起来。笨女人,我看你脑筋一定有问题,居然想跟这些人一块儿殉职!”
“我只是克尽我身为警官的职责!”
由纪子说的的确是真心话,也因此凉子才这么讨厌她。
只见凉子不耐烦的嘀咕着:“那可是我的手枪!难得借给你用,你还不赶快毙了这家伙!”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可真是让我倒尽胃口,一个活像不良少女,一个却摆出模范生的嘴脸,实在是碍眼到极点!总之我要好好教训你们一顿,让你们明白何谓现实的严酷。”
“再动我就开枪了!”
“你有胆就试试看!”
兵头丝毫没有觉察由纪子稍稍移动了位置,因为由纪子没有穿鞋,听不到脚步声,也因此当她从斜后方一枪击落托加列夫之际,兵头顿时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凉子随即跳上前,给了兵头左颊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兵头脚下踉跄,赶紧扶住身边的桌面,我立即捡起掉在地上的托加列夫。
好不容易站稳脚步的兵头目光阴森的扫视我们,最后视线定在由纪子身上。
“太可笑了,你想替那女人报仇是吗?”
“那女人”指的正是被兵头逼到自杀身亡的女警,也就是说兵头很清楚由纪子与他为敌的原因。
“那女人并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大可坦诚自己顺手牵羊的事实,把握威胁她的事情向警察单位或大众媒体投诉,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也是他个人的决定,全部怪到我头上就太不合理了。”
由纪子默不作声,只见她气的呼吸紊乱,两眼直瞪着兵头。
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完全违背由纪子平日的作风,由此可见她的积怨之深。
“如果她向警察单位投诉,到时受理调查的正是总务部人事第一课。”
我插嘴说道。兵头则眯起眼睛,不经意的将右手绕到身后。
“如此一来,你就必须自己取缔自己的失当行为,这太离谱了!真正懂得检讨自己所犯的过错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你以自身的优势立场针对他人人性的弱点趁虚而入!”
兵头带着连毒蛇见到也会畏缩不前的目光瞪视着我,我根本不痛不痒,因为我已经识破他的真面目了。他的最佳利器就是营造近似爬虫类的阴森感,而他的本质说穿了,只是个卑鄙无耻的败类。
“怎样,还想再比划一次吗?”
我抬起手杖,前端指着兵头的喉咙。
兵头低嗥着,右手往前一伸,原本应该摆在餐桌上的叉子往我脸上刺过来。
下一瞬间,另一波攻击让兵头疼的弯下了腰,凉子早已看穿他的举动,抬起她那国宝级的美腿就是一记猛踢,高跟鞋的前端嵌进了左侧腹,让兵头发出含糊不清的怪吼。
“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好像听到枪声……”
一个与现场气氛完全不符的轻松语调传来,第二个人影随之出现,兵头立刻蜷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口。
被兵头撞倒的人正好摔向我这边,我连忙扶住此人,也因此无法追上兵头,当兵头消失在门的另一端,我才发现这个差点摔倒的人物正是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熙宁。
“嗨!这位是药师寺凉子参事官,那位是室町由纪子参事官,我们警视厅最引以为傲的两位没女警官今天难得齐聚一堂……”
站直身子的七条熙宁突然闭上了嘴,仿佛受到什么感动似的“观赏”着两位美女警官,然后有意无意瞄向我。
“哦,你的保镖也在呀?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余兴表演啊?”
“大臣,这不是余兴表演,我们现在……”
由纪子话说到一半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惹得七条大臣露出疑惑中带着好色的眼神上下打量身穿网状丝袜的由纪子。
“既然不是余兴表演,那么你们为何要打扮得如此……应该算暴露吧,难得眼睛可以吃冰淇淋固然不错……”
“哎呀,大臣,您有所不知。”
凉子及时打断七条大臣的长舌。
“我们即将展开一场激战,我跟同事目前身上所穿的正是战斗服。”
“战斗服!?可是你……”
“网状丝袜正是CAREER官僚的战斗服,如果您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就请您尽快找个安全的场所避难吧。”
凉子平静地宣布,由纪子则跟着附和。
“泉田警部补,麻烦你替大臣带路。”
对我而言,一个岸本就已经够碍手碍脚的了,哪有闲工夫再去理会国家公安委员长。
“请赶快离开此地,否则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我已经用我最温和的态度叫他滚蛋,可是这个七条熙宁不晓得是欠缺危机意识还是怎么搞得,只见他神情落寞的左顾右盼,整个人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没有人要保护我吗?我好歹也是个大臣啊,怎么就这样叫我一个人离开。”
就在他发出不平的抱怨之际,门又被打开了,随即闯进一打以上的人影,是一群挥舞着警棍的警卫,不知道他们是听到枪声?还是逃走的兵头去通风报信?总之他们已经抵达现场,不是我说,多管闲事是会倒大霉的
“泉田你不准插手,刚刚兵头已经让给你了,现在这一群是我的猎物。”
日本最危险的女剑客舔舐着唇瓣。

第七章 魔女新娘

                                             Ⅰ
凉子的剑舞十分华丽,手杖看起来好似一把魔法宝剑。
“哇--药师寺凉子参事官真是强到无话可说。”
以七条熙宁的立场本来应该是要阻止这场厮杀的,结果他竟整个人看呆了。一打以上的警卫完全动不到凉子的一根汗毛,只见手杖每挥动一次,就有人匍匐在地上呻吟哀叫。由于对方人数众多,我打算凉子应付不过来就加入战局,只是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看着看着,我的内心不禁生起一股疑惑,虽然凉子在比划剑道时偶尔会输给我,但她有可能是故意的,或许她的实力远比我强上好几倍。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凉子这么做的理由。也许跟昨晚的银座事件一样,与其一对一的单挑,她更擅长一对多的大混战,这么猜测应该比较妥当吧。
总之所有碍眼的家伙全部都被凉子收拾掉了,我们开始搜查逃走的中神议员与百目鬼教祖。名义上是缉拿教唆杀人的现行犯,同时只要盯紧他们,自然就能查到万魔殿的核心地带。
在前领军的不用说一定是凉子,她挥舞着手杖奔驰在长廊上,身后是拄着手杖的由纪子,第三位是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大臣,第四位照旧是双手捧着纸袋的岸本,殿后的是我。
“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离开之前,岸本低声向我说道:“我们这样做等于把大臣抓起来当人质一样,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
说的也是。我刚当上警察的时候,也是对未来充满了许多幻想:或许哪一天逮捕到杀人犯,获颁警视厅警视奖;或许哪一天很不幸壮烈殉职也说不定,不过……
“十年之后,我将跟着穿着网状丝袜的女上司一起潜入财务省分处大楼,还顺道挟持大臣当人质。”
这种情形我连一次都不曾想象过,真要有这种预知能力,恐怕我也不会来当警察吧。
“喂!中神!百目鬼!到底躲到那里去了?快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房子!”
根本就不像追捕犯人的搜查官,倒像是出现在民间故事里的山贼没两样,再加上,如此大吼大叫的是个绝世美女,高礼帽加上燕尾服、网状丝袜的打扮,带给人多重的不协调感。
“我说你啊,讲话能不能秀气点?这样哪像是一个约束他人的守法警官?”
由纪子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
“是、是、就依你的意思。”
还在纳闷她这次怎么这么听话,想不到--
“两位先生!你们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如果你们再不出来,请恕我要放火烧掉你们的房子啰,噢呵呵呵呵!”
摆明了瞧不起人嘛!身为警察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凉子却仍然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说--她平常就是这幅吊儿啷当的模样。
此时七条熙宁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我是托中神老师的帮忙才得以坐上大臣的位子,待会儿看到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该说他是天真呢?还是单纯?听到他这番话,真想稍稍到讽刺他一句:“是托选你的选民的帮忙才对吧!”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真正勇敢说出来的是药师寺凉子。
“哼!凭你这样居然也当得了大臣,现在的政客总得等到换过五个总理、三个政党之后才能独当一面。”
“真惨,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七条大臣面露苦笑,接着向后走了几步来到我身边,还刻意压低声音跟我说话。
“泉田警部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耶?大臣有事要找我谈?”
“小声点、小声点。”
“究竟有何贵干?”
我也跟着小声问道。七条大臣先瞄了凉子背影一眼,接着以同样细微的音量掷了个炸弹给我。
“老实说,我想向凉子妹子求婚。”
“……!”
我觉得我的重心偏了一下,重新调整好站姿跟语气足足花了我五秒钟的时间。
“你是疯了……不,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向凉子妹子求婚应该不成问题,对吧?”
敢于向凉子求婚的男人,其勇气十足简直可以媲美现代豪杰,亦或是历史上的英雄好汉。我真应该好好褒奖他一番才对,不过听到七条称呼凉子“妹子”,让我心里感觉不太舒服。
“确实是不成问题,不过重点在于驱魔娘娘……不。是药师寺警视的意思如何。”
“关于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抱歉。”
“放轻松点。对了,你辞掉警察的工作来担任我的秘书如何?我觉得你比其他当秘书的来的能干多了。”
“感谢您的赏识,请恕我拒绝。”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可不可以请教你拒绝的理由?”
“如果放任那个为所欲为、到处制造麻烦的上司不管,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没有我在一旁加以制止,凉子现在早就因为宰了五、六个人而遭到撤职,最后甚至还可能远赴海外,到时连外国人也跟着倒大霉。总归一句话,警察这个组织正是收容像药师寺凉子这种超级危险人物的城池。举例来说就像伦敦塔(译注:英国泰晤士河畔的城堡,建于一〇七八年,而后成为幽禁王公贵族等政治犯的监狱)或者巴士底要塞(译注:Bastille,中世纪法国城堡,特别是百年战争之际,十四世纪末为了保卫巴黎所兴建的城堡,十七世纪以后改为监禁政治犯的牢狱)。
倘若凉子是某个国家的女王陛下,实在无法想象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我胜券在握。”
以但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恐怕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现在的她仅仅在日本国内滥用警察公权力,把罪犯与上司当成玩具逗弄,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为了地球的和平与人类的存续,日本警察(我个人就占了一半)只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了。
仔细想想,这两天碰到的全是东大毕业的人。平时光是看到凉子跟由纪子,就会有种:“东大还真是什么怪胎都有”的感觉,接着又遇到了贾琪若林跟中神议员两位。
这四人当中最认真的首推由纪子,最善良(?)的是贾琪若林,最庸俗的是中神,而最邪恶的非凉子莫属,如此看上去都是走极端的类型。
最好奇勇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形容词)的七条熙宁,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
“我高中毕业后就到欧洲念书去了,在政界没有大学校友的人脉。”
七条大臣仿佛能够读出我的心思。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凉子视七条大臣为绊脚石,打算把他赶走。大厅内空无一人,柜台服务处有四名男女,以一脸惊讶的表情迎接驱魔娘娘一行人,尤其其中两名男性的眼睛跟嘴巴更是张得不能更大,直望着两位网状丝袜美女。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凉子大喝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大、大臣,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啦,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中神老师啊?”
“没有。”
“那其他出席者呢?”
凉子追问道。
“座谈会刚刚才结束,老师要大家到地下的游泳池观赏表演……”
凉子啐道:“那群色鬼!”
“这是男人的天性嘛。”
七条大臣露出苦笑,他应该也知道表演的内容。服务员带着揣测的目光问道:“大臣不去观赏表演吗?如果需要包厢的话,二〇二号室是空房……”
所有人都听得出话中的含意,凉子、由纪子、七条分别摆出三种表情,就是不晓得我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不、你不要误会了,其实他们是警……”
“大臣可以回去了!我帮你叫车!”
凉子以不容分说的语气下令,接着回头看向我们。
“泉田、由纪子、岸本,你们到地下室去把那群色鬼赶走,他们待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要用什么理由?”
“自己用脑袋想不就得了!我带大臣去坐车!”
我要脚痛的由纪子不必跟着到地下室,然而由纪子却坚持要一起同行,或许是来自与凉子的敌对意识吧,我很明白向劝阻她是不可能的。
我们三人来到地下室,很快就找到游泳池。只见五十名左右的男人手上端着装有啤酒或威士忌的酒杯,不断发出猥亵的欢呼,雄性哺乳类的本质表露无遗,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闯了进来。
“大家快逃!”
由纪子叫道。几名男子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随即露出色迷迷的眼神,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由纪子义正严词的宣布:“再过不久警察就会赶到这里,要是被抓到就大事不妙了,快、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真是个天大的谎话,凉子还有可能,想不到连由纪子也编得出这么离谱的谎言,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最佳事例吧! 
一听到“警察”这个名词,在场所有人都惊惶失措,还有人直喊完蛋了。当我们看着一切如意料之中进行之际,一名年近半百的肥胖男子以嘶哑的嗓音插嘴说道:“喂,你们紧张什么,警察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跟平民百姓不一样,只要我们强硬点,警察岂能奈何得了我们?冷静点,有我替你们撑腰!对了,那边那个戴眼镜穿网状丝袜的小姐,你站在那儿当木头人干嘛?快点脱掉衣服来伺候我们!”
我真火大了,原来这个国家里的政府官员都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Ⅱ
我大步迈向当中公开侮辱警察的男子,他那满是油光的脸看着我。
“你、你是谁呀?”
我沉默不语,左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领口的议员徽章闪闪发亮。到这种地方看这种表演,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别着议员徽章。我仍旧沉默不语,硬是扯掉男子领口上的议员徽章,左手用力推了男子一把。
顿时一道大型水柱隆起,男子掉进游泳池内。表演水上芭蕾的女郎即刻惊声尖叫,接着男子浮上水面,口中大喊大叫同时双手不停挥舞,不晓得是一心求援或是故意,他扑向表演水上芭蕾的女子,并扯掉对方身上的纸泳衣,尖叫声再度扬起。
游泳池畔的男人们有半数带着下流的笑脸盯着泳池,剩下半数不是拿着啤酒瓶就是卷起衬衫衣袖朝我逼近。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铃声,所有准备攻击我的男子全部停下动作。
“失火了!”
是岸本的声音。
“失火了!快逃啊,火势蔓延的速度可是快得很,被浓烟包围就没命了……”
男人们开始动摇,彼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留还是该跑,冷不防其中一人大喊:“快逃啊!”全体应声而动,大家你推我挤,撞来撞去、呼天抢地的一股脑跑出游泳室外。
由纪子则看着我。
“泉田警部补,这个时候的你简直跟驱魔娘娘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摇着头说到,由纪子只是轻轻摆手。
“不过我觉得很痛快,所以我也成了共犯之一。”
“这一切全要归功于岸本。”
临时灵机一动而立下大功的岸本得意洋洋的走过来。
“嘿嘿嘿,这一着好象满有效的,太好了太好了。”
“算你机智过人,干得漂亮,紧身癖。”
“多谢你的夸奖,对了,紧身癖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一楼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忽略岸本的问题,径自走上阶梯,刚来到楼梯间便听见屋外人声鼎沸。
凉子迎面走来,我向她说明方才铃声大作的缘由,并询问七条的情形。
“我把大臣赶出去了。”
“那就好,不过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还不就是一群好奇的高中生,听到B·B·CALL情报才聚集到这里来的。”
“可是现在还不到八点啊。”
“别忘了,八点好戏就要上场了!”
“啊,说的也是,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
时间过的比我想象中来得快,看来凉子跟由纪子从换下湿衣服到穿上网状丝袜这一段就花了不少时间。
此时我注意到凉子手上有个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而凉子接过我的视线,立刻露出贼笑,轻轻举起并秀出手上的东西。
“这个东西用途可是不小哦,待会你就知道了。”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可以见到许多人在大厅与走廊奔跑。
“表演水上芭蕾的那群女子好像不见了。”
岸本说到。
“把她们连累进来,真的过意不去。”
我们再度走上楼,由于火灾警报器启动之故,电梯完全停摆,于是只好改走楼梯。
“巡回演员由纪,你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然而由纪子却拒绝凉子的建议,岸本则一边瞄着凉子的表情,一边提案:“那就由我到外面去通风报信好了。”
凉子会点头让我感到些许意外,也许她是认为岸本“不当诱饵就等于没有用处了”。获得准许的岸本仍然捧着纸袋,喜孜孜的走出大厅,我们的小队只剩三人。
来到二楼,我们从窗口望向前庭。
大门外面一群男女高中生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块,消防车发出刺耳的警鸣,打算接近大门,却被人潮隔绝在二十公尺之外,几乎动弹不得。这种情景更是引来不少爱凑热闹的人们,群众越聚越多。
平日僻静的三田住宅区,今天却出现远超过电影拍摄现场的骚动。
大门内侧,一群刚从房子里连跑带滚地冲出来的男人一副东奔西窜的模样,想必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走出大门,然而厚重的门扉紧紧深锁,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就算出得去,遇到高中生人墙恐怕也寸步难行。
“我还联络了写真杂志,应该可以拍到不少珍贵镜头。”
“你做事可真是面面俱到。”
“我不打没有胜算的仗。对了听巡回演员由纪说你刚刚没收了其中一个政客的议员徽章。”
“是的,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啊、不用拿出来,你记得保管好,哪一天逮到机会就把它留在分尸命案的现场。”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噢呵呵--当然啦,这还用说。”
恶劣的玩笑话听听就算,这个被我扯掉议员徽章的政客,往后的政治生命却已经落入凉子的手中,未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开始调查形同空屋的房子内部,消防队员跟警官大概会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办法闯进这里。至此,我总算明白凉子手上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的真正用途了,原来这里面装了卡片可以打开房子内部所有附有电子锁的房门,就是她刚刚假冒七条大臣的名义,向柜台服务处骗来的,听得我无可奈何,由纪子则频频皱眉,不过的确相当管用。
不一会儿便发现二楼的尽头处有一道可疑的房门,门前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换句话说就是:“请踢破房门进来吧!”这个诱惑让凉子兴奋不已,立刻打开电子锁进入,由于小窗上的百叶完全闭合,房内是一片漆黑。
我们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启动灯火照明的那一刻,我低声叫道:“是人骨……”
“我看到了。”
凉子压低音量。
我们着实希望堆积在墙边的小山仅仅是钙质硬块,然而几十颗骷髅空洞的眼窝正凝视着我们,使得我们无法否定这里的某处就是犯罪现场,正在大举进行屠杀。
“这些骨骸似乎还很新。”
由纪子的语气镇定,或许这就是她的本领之一。
“看到一堆骨骸总比看到腐烂的尸体要好太多了……数数头盖骨就知道有多少人。”
“中神跟百目鬼这两个家伙居然还涉嫌丢弃尸体,我看他们大概也有参与杀人行动。”
凉子正想把手杖放下,一发现地上的人骨便连忙收回。与其说凉子尊重死者,不如说她是把手杖当作惩罚活人的武器。
计算人骨数量的由纪子数到三十之时,突然带着今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紧张感低声说道:“那、那不是兵头警视吗……”
我虽从心底厌恶兵头这个人,然而却也无法正视眼前的光景。
兵头干瘪的身躯半靠在人骨堆边,看上去就好像皮肤直接黏在骨头上。眼窝一片空洞,意即眼球不见了;皮肤虽然已经失去弹性,被榨干不久的茶色皮肤却好像如同刚挖掘出来的木乃伊一般。
“……前一刻他还活得好好的。”
由纪子的声音颤抖着。
凉子与我一语不发地面面相觑。
                 Ⅲ
人骨堆旁边有一道门,我们一边猜想着这次会有什么奇遇一边开启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与博物馆无异的光景。在微弱的照明下可以看到一打左右的玻璃圆柜,柜子的大小跟电话亭差不多,内部陈列着稀奇古怪的雕像,此时由纪子纳闷的侧着头。
“泉田警部补,这是标本吗?”
“怎么可能是标本,这些生物都不存在于现实中,只能算是模型,而且制作的惟妙惟肖。”
之所以不说“跟真的一样!”,是因为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些生物。既非人,又不像动物园的动物,全是一群不自然融合了哺乳类特征与爬虫类特色的异形。
凉子仔细观察其中一个圆柜。
“这是海德拉(译注:Hydra,一种海蛇,希腊神话中被大力士海克利斯铲除的九头蛇),长了七个头的蛇,在头的数量方面有八个、五十个到一百个的说法不等。”
我的视线投向下一个怪物。
“这我知道。”
米诺陶尔(译注:Minotauros,希腊神话里半人半牛的的怪物) 壮硕的肩膀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牛头,四肢隆起的发达肌肉感觉几乎快撑破皮肤,形态活灵活现。
“这是奇美拉(译注:Chimaira,希腊神话中狗头、羊身、蛇尾的怪物),这是文姬多娜。”
乍见奇美拉还以为是一头狮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背部还另外生出一个羊头,并长着蛇尾巴;文姬多娜上半身跟人类的女性一样,下半身则是一条大蛇;紧接着是一个长满蛇发的女人。
“这是高更(译注:Gorgon,希腊神话中的三姐妹怪物史蒂诺、奥莉艾蕾、美杜沙,长着蛇发与黄金翅膀,眼神能将人变成石头)吧。”
“大多是源自希腊神话里的怪物。”
凉子的语气透露出她正处于沉思当中。另一方面,由纪子带着恐惧的声音向在场的其他人问道:“这些生物是不是利用最新的遗传因子工学所制造出来的?”
“天晓得。”
一提到遗传因子工学,我这种门外汉所具备的知识是相当贫瘠的。偶尔读了几本恐怖小说之后会禁不住纳闷:“这些内容究竟有多少科学根据?”如此而已。
我继续往前走,望向下一个玻璃圆柜里陈列的怪物标本(?),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反胃,这个怪物有着一双跟蝙蝠一样的翅膀,体形接近人类大小。
再加上,这个有翼人的左眼被戳瞎了。
我顿时不寒而栗,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合科学逻辑的念头在脑海流窜着,我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于是别开视线。
“各位嘉宾,你看了还满意吗?”
此时传来了仿佛掺了毒气的声音,我们随即回头望去。
原本还以为是另一个陈列柜,没想到大型玻璃箱里站着两个人影,正是中神跟百目鬼。
一看到他们,凉子立刻粗暴地把手杖掷过去,中神跟百目鬼也反射性的蜷起身子,然而只见手杖猛敲在玻璃箱上,却并未造成任何裂痕又弹了回来,原来是强化玻璃。
“你、你以为凭一支手杖就能打破玻璃吗?”
待在玻璃箱里的中神嘲笑道。
“你们都给我在原地站好,谁敢乱动我就按下这个遥控按钮,到时这里就会喷出毒气。”
玻璃箱里的百目鬼展示着手中的遥控器。
“我们发现了一堆人骨,那就是你们作恶多端的铁证!”
凉子指证历历,中神还厚颜无耻的点头。
“偷渡客跟流浪汉加起来大约有三百人吧,正好拿来当作怪物的饵食。我知道你们以为这栋建筑物的某处一定藏有遗传因子工学的实验设备,大错特错,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为了让怪物苏醒并维持它们的生命,所以需要足够的食物来源。”
“你刚刚提到饵食,为什么标本需要吃饵食?”
“标本?那看起来像标本吗?”
这次轮到百目鬼大加奚落。
“它们不过是在沉睡而已,当它们醒来之际,你们这群不听话的蠢蛋就会在恐惧中颤抖、被败北感吞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乞怜罢了。现在还来得及,立刻跪下向我们忏悔!”
“听不下去了。”
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传来,却隐约透露出讥讽的语气,让在场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说出这句话的究竟是谁呢?我开始寻找声音的主人,然而内心不知怎么搞得却拼命抗拒这个动作,我硬逼自己非做不可。
我挪动视线,凉子跟由纪子也采取相同的行动。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从容不迫的接收众人注目的说话者。
不晓得是在何时又折回来的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熙宁正站在我们身旁。
他脸上所浮现的是从来不曾在那个人物脸上见过的表情,而另一方面,占据了中神跟百目鬼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一见,可说是一幅恐惧到极点的嘴脸。
“我实在是连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本来以为你们还算有点用处,看看你们这个样子简直丢脸丢到家了,捅出娄子却不会善后,靠别人收拾残局还大言不惭,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多的是取代你们的人。”
七条弹指一声,玻璃箱的强化玻璃立即发出怪响,接着整个碎裂四散。
中神跟百目鬼失声惨叫,很明显地他们相当清楚七条熙宁的真实身份。
他们摔出玻璃箱,头部与背部披着玻璃片,双手合并并高高举到头顶,身体匍伏在地,向七条表示膜拜。从一分钟前的傲慢,眨眼坠入卑屈的谷底,模样煞是凄惨。
凉子、由纪子跟我只有默默地望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此时七条从公事包里拿出某样物品,是一罐小瓶子,里头似乎装了化妆水。七条若无其事的打开瓶盖,把瓶子里的水泼向帕在地面的两名男子。
“呜哇哇哇哇……”
叫声应该是来自两人的其中之一吧。
只见中神跟百目鬼的身体开始冒烟,顿时我还以为是硫酸,然而却闻不到一丝臭气,白烟无声无息的裹住两人,起初像蚕茧一般凝聚成团,突然间又猛然弹开。
我们不约而同的往后跳开一大步以避免接触到白烟,当烟雾消失之际,原地什么也没有留下。
“让各位见笑了。”
盖好瓶子,七条向凉子微微作揖。
“对你与你的同伴口出不逊的鼠辈已经受到我的处罚,还望你不予计较。”
“总归一句话,你就是这个万魔殿的主人,而这两个俗人只不过是你的爪牙……”
“万魔殿吗?原来如此,拿这个名称形容此地的确很相称,不过事实上还有更适合的称呼,那就是恶梦馆。”
他的外貌与声音并没有改变,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年龄一下子年轻十岁,身上的衣服和体格仿佛大了一号。明知无济于事,我仍禁不住揉起眼睛,由纪子则捂着嘴巴以免自己尖叫出来。
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七条熙宁诡异不祥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与地面,看起来就像堵在我们面前的庞然巨物。
                 Ⅳ
“我家自祖父以来,接连三代都从政,所以被称为弱势的世袭议员。这都是刻意安排的假象罢了。”
七条带着悠然自若的微笑加以说明。受到他迫人的气势影响而后退一步的我想起收在内袋的托加列夫,再加上凉子交给由纪子的COLT,我们共有两把手枪,无鱼虾也好。
“七条家的历史并不仅仅如此,我们是历代侍奉朝廷的阴阳师(译注:在日本古代律令制里,隶属于中央省的阴阳寮机关,掌管阴阳道相关事物的职员)世家。”
“阴阳师?就像安倍清明(译注:日本平安中期的阴阳家,921-1005)一样吗?”
我好歹也知道安倍清明这号人物,严格来说,除了此人之外我也没听说过其它阴阳师,就跟大多数日本人一样。
“你真是肤浅。”
果然被数落了。
“阴阳师并不止安倍清明一人,不过我承认他的虚名确实是最高的,我正好是七条家的第四十代传人,自从懂事以来便开始接受英才教育,十八岁到欧洲修行,大学学业虽然是在伦敦完成,不过更长的时间我都待在布拉格。”
“中欧的魔法之都。”
由纪子一本正经地予以确认。
“没错,先不谈过去的事情,我在担任国家公安委员长之后才得知凉子的存在,对于凉子的行事为人相当感兴趣,也明白凉子正在打听这栋建筑的底细,然后前天有翼人把尸体丢到凉子面前。”
“真是好巧的巧合啊。”
凉子简单一句话带过,使得七条略显得意外的望向凉子。
“这并非单纯的偶然,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才特地放出诱饵的。”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邀请你大驾光临!”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派兵头来欺负泉田也是你的主意啰?”
“可以这么说,而你不也因此才提起干劲不是吗?正如我所料的,你终于来到此地,来到我在这个国家重现的恶梦馆。”
七条无声的笑了,如同从污泥表面冒出的有毒气泡一般。
“一切全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的一举一动均依循我事先设计好的必然性轨道在进行着。”
“必然性?噢呵呵呵呵!何为必然、何为偶然我可以自己决定,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无论如何威吓胁迫,凉子的自信一如罗伦西亚盾地(译注:古地质时代,受到地壳变动的影响而形成大陆核心部分的地块,经过长时间的侵蚀之后化为一块平地)坚实不可撼动。
“是吗?没关系。”
七条碰了一鼻子灰,仅存的一丝人性也一闪即逝。
“我之所以大力邀请你来此的目的,方才已经向泉田稍稍提过,也就是想向你求婚,在你得知我的力量之后。”
这段话想必是七条自信满满的告白,然而凉子就像鸭子听雷一样,反倒是由纪子瞪大了双眼。
“作为我的新娘,必须具备倾国倾城的美貌与清晰过人的头脑,而且不受制于廉价的正义感与愚蠢的道德观,冷酷、利己、以折磨人为乐,而且这些素质还必须用最雍容华贵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明白了,药师寺凉子确实称得上是全世界最为邪恶的女王。我瞄了凉子的侧脸一眼,这位受到热烈追求的美女以挖苦的态度向追求者问道:“总而言之,我是你这家伙理想的结婚对象就对了?”
被人喊做“你这家伙”一定很不是滋味,不过七条仍然沉着应对。
“没错,你正是全世界唯一能够成为我的伴侣,与我平起平坐的女性,在之前我一直低调行事,只要能够得到你,今后我的行动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七条以细长的有点恶心的血红舌头舔了舔上唇瓣。
“我曾经想把泉田从你身边引开,才让他转调SP。这对于NONCAREER而言,可谓是相当光荣的升迁,结果被你一口回绝了。”
原来我可能晋升--的谣传还有这层背景啊!也因此前天在皇后饭店照面时,七条才会刻意提及关于我的人事案,他就是始作俑者! 
“泉田身材高大、射击、剑道、柔道都符合成为SP的标准,或许他自身并未察觉,但我很清楚若非没有两三把刷子,怎么能够随侍在我的新娘左右。”
“谁是你的新娘啊!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凉子语气冰冷的怒道。
“别这么生气,我明白一切都出自我个人的主意。为了娶你为妻,我才会如此费心,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热情与诚意。
“我只知道你耍了一堆小手段,让我看得很不顺眼!”
“这么做都是为了爱!”
“讲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吗?”
“真相总是令人羞于面对,也因此鲜少有人可以正面直视真相。别说这些了!总之你在这个俗世里即将成为大臣夫人,五年以后就是首相夫人了!”
七条微微摊开双手。
“当然,在黑暗世界里你是我的王妃,我能给予你一切至高无上的地位、挥霍不尽的权势与荣华富贵,你现在只需要点头说声YES就够了。”
当初得知他打算向“驱魔娘娘”求婚,我就觉得他绝非泛泛之辈,不过现在这样实在太离谱了。他处置兵头、中神、百目鬼已经脱离了收拾饭桶手下的用意,而是为了夸耀自己的力量。
七条具有“驱魔娘娘”所缺少的特色,那就是“恐怖感”,我想。
“如何,凉子,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凉子微微耸起肩。
“这个嘛,我承认你挑人的眼光还算不错,不过你打从一开始就找错对象了,所以我的回答是NO!我拒绝你的求婚!”
七条眨了眨眼睛正视凉子。
“我错了?你说我错在哪里?我自认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理解你,并对你作出正确的评价。”
凉子刻意长吁短叹。
“还搞不懂?真是无药可救,泉田,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告诉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看看他错在哪里?”
此时我听见由纪子吁了一声,那是松了一口气的喘息。一旦凉子说YES,恐怕必须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可以直说吗?”
“当然,直说无妨,尽管说出我真正的价值所在,巡回演员由纪总是低估了我,不过泉田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最好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总之我转身面向七条。
“我也觉得你找错对象了。”
“这话怎么说?”
七条的怒气正在皮肤下翻腾着,这一点我很清楚。
“药师寺凉子这位女性并不需要与她平起平坐的搭档,她所需要的是忠诚的手下。”
我紧盯着七条继续说下去。
“也因此你这次提出结婚的要求形同一桩笑柄,至少从她的角度来看,你简直是不自量力。这就是答案,我没说错吧?”
最后的问题是对这凉子说的。
“泉田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根本不需要与我平起平坐的搭档。再另外附加说明一点,要当我的手下出了忠心不二以外,还不能是没用的窝囊废。”
凉子挺起胸膛仰天高笑,高礼帽差点就从头上掉落。
“如果你苦苦哀求,那我也可以勉强收你当手下。不过由同样一件事泉田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这一点看来,你的能力跟见识比较差,所以要当泉田的师弟,继续修炼一段时间,办不到的话就甭想追求我。对了,你也可以向巡回演员由纪求婚啊。”
“我才不要!”
仅仅半秒,连一秒钟都不到,七条熙宁就遭到室町由纪子的拒绝,黑魔法的王子殿下就这样伫立在屈辱的晦暗之中。
                 Ⅴ
调整呼吸之后,七条再度询问凉子,只是声音里已经失去先前的沉着冷静。
“你好大的口气!你真的认位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你吗?”
“当然有几个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凉子冷哼一声。
“我刚才听你向中神跟百目鬼说教,你认为仰赖他人的力量是最丢脸的事。”
他的确这么说过。
“照你这种说法,使用黑魔法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是绝对不会借用他人的力量。你要知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银行家把存户寄放在银行的存款当成是自己的财产,你也跟他们差不到哪里去!利用偷鸡摸狗的魔法从歪门邪道借助力量,将来就必须连本带利一并奉还,你最好祈祷对方不是高利贷!”
“……很好,我总算明白了。”
七条压低声调。
“明白什么?”
“你根本不是我理想中的新娘!”
七条的双眼燃起两把火炬,他高举双手高声呐喊:“以伟大的老卡萨普之名……!”
只有开头部分是使用日语,所以我还听得懂,不过接下来的咒文不是很容易理解。
“Al,el,yemlua,mad,refeguas,chevy,trutnov……”
我准备掏出内袋里的托加列夫,手却不听使唤,感觉地球的重力仿佛突然增加了三倍。室町由纪子也想拿出COLT,但看来似乎也遭到无形的力量阻碍。
七条的右手指伸出锐利的长爪然后划破左手腕,鲜血立即喷出,鲜血一滴落地板便开始蒸发并冒出白烟。
“消灭此魔女者必得永生,追求人界至上真理、渴望天界更高席次者,毁灭眼前的敌人吧!”
“此魔女”指得应该是药师寺凉子吧。我完全可以理解对方会如此称呼她的心情,只是这么一来我就成了魔女的手下,我想我所担任的角色不是乌鸦就是癞蛤蟆。
“照着情况看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要逃走吗?”
“必须争取反击的时间。”
就算说法不同,行动却是一致的。
我们迅速往外冲,然而由纪子不仅跑不动还差点往前摔倒,我连忙从一旁扶住她。
“没办法,你们先走,别管我了。”
“这是不可能的。”
“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玩战友游戏啊!”
凉子回头叱道。我以右肩扛起由纪子,奋力往前跑。眼前只见凉子全力冲刺,高跟鞋鞋跟踩出响亮的脚步声,真不晓得她怎么有办法穿着高跟鞋还跑得这么快。
经过高更面前,凉子大喊:“不要看她的眼睛!会变成石头!”
现在无法反问这句话有何科学依据,我转过视线不看高更,以这个姿势冲过高更前方,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看到高更头上的蛇群蠕动个不停。
此时整栋建筑物的空气振动起来,并传来一样的声响,恐怕是七条正企图唤醒所有的怪物。
要是被怪物逮住,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看了高更的眼睛虽然会变石头,但至少可以留一个全尸。
“如果那群怪物跑到建筑物外面怎么办?”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问道。
“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老实做答。
凉子转头。
“到时候就叫总理大臣负责想办法,他的使命就是拯救日本。泉田你好歹是我的参谋长,至少出个主意阻止这群怪物吧!”
“我可不是为了跟怪物作战才来当警察的!”
“跟我讲没用,应该去跟怪物抱怨才队。”
“你一开始去外务省不就没事了?当书记官辛苦归辛苦,以后派驻海外成为某国大使,就可以尽情挥霍人民的血汗钱,过着跟贵族没两样的生活了!”
“也有可能被游击队暗杀呀。”
“总比现在好多了,至少对方是人类。”
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我心想。一旦事情闹大,机动队便会赶来,也算是为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只是不晓得实际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是了。
“既然连消防车也来了,应该放把火才队。”
凉子说道,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要是被浓烟呛死徒留下笑柄而已。对了,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称为恶梦馆?”
凉子连想也没想就明快地回答我的问题。
“罗马文字写成Malpertuis,是比利时作家约翰·雷伊所介绍的黑魔法馆邸,黑魔法师名为老卡萨普。”
“是刚刚七条高喊的人名。”
“没错,老卡萨普使用黑魔法,将退化或衰弱的异神教诸神与怪物制成标本,再把这些标本全部聚集在同一个场所Malpertuis,意即恶梦馆。”
我们连转了好几个弯,边跑仍不停对话。
“七条那家伙肯定是在欧洲留学期间学到了老卡萨普的黑魔法,然后再加上家传的阴阳道或回魂术,最后成功让东西方文化交流开花结果。”
“这样也能算东西文化交流吗?”
我们打算由一楼跑到屋外,才来到楼梯间,诡异的黑影顿时飞过我们的头顶,羽翼振动着空气,一个黑压压的异形停在天花板的枝形吊灯上。
有翼人俯瞰着我们,它的左眼被戳瞎了。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有翼人剧烈的拍打着翅膀,接着最叫人吃惊的是它居然会说人话。
“你、们、不、准、继、续、往、前!”
声音听起来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
“哟--还会说话啊,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凉子咕哝着,口气听起来似乎挺佩服的,由纪子和我则是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有翼人右眼的炯炯目光充斥着深刻的憎恶,仿佛只剩骨头与肌腱的手指徐徐移向我。
“我、发誓、绝对、要、杀了、这个、高个子、刑警!”
对这种事情法是实在太无聊了,我很想回它一句,不过看来它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冷不防,有翼人发出刺耳的怪叫,从枝形吊灯飞舞而下。

第八章 椅子是不会说话的

                                                         Ⅰ

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跟我三个人加起来共有两根手杖与两把手枪。我手上拿的是从兵头那里借来的托加列夫手枪,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的当头--
“泉田!”
随着这一声喊,凉子把手杖丢过来,我赶紧接过来用力往前刺出去。
这一刹那,昨晚左眼被戳瞎的记忆似乎被唤醒,有翼人惊惶失措的闪躲迎面刺过来的手杖。
在半空中失去重心的有翼人速度大减,眼看翅膀就要擦撞到地板,连忙爬升高度。由纪子毫不迟疑的刺出手杖,但由于左脚脚踝扭伤,身体不能完全伸展,力道根本不够,无法给予对方太大的伤害。
“快攻击啊!敌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凉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是在五分钟前,我或许会不加思索的对它开枪,但在知道对方也会说人话之后,便无法单纯视它为毫无人性的怪物了。
有翼人再度施展攻势,它拍打翅膀,细长且强韧的手臂往我脸上打过来,并同时伸出利爪准备划破我的脸。
我好不容易才躲过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虽说逃过一劫,但身体失去重心,我无法修正正摇晃剧烈的姿势,只有直接摔向地板。
我立即蜷起身子,将跌倒的冲击减至最低程度。尽管跌倒的姿势做得很漂亮,正当我在地板上翻了两圈打算站起身来之际,发现有翼人的脸就在眼前,只见它右眼布满了憎恶与胜利感的血光,利爪带着呼啸声迅速接近。
总是我拿着手杖,然而以现在这个姿势、这个距离根本动弹不得,于是我马上举起手臂,心想至少可以保护眼睛,说时迟那时快--
有翼人突然整个弹开。
凉子从旁边朝有翼人的侧腹猛踢一脚,高跟鞋尖深深的、重重的嵌进它的身体里。
凉子没有武器,只凭赤手空拳对抗敌人,在攻击之际不曾有过丝毫的迟疑,说好听点就是一身是胆,说难听点就是破坏狂的化身。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救了我一命。
有翼人嘶声惨叫,在距离地板一公尺的低空痛苦的蜷起身子。
昨晚左眼被戳瞎,今晚又被踹成这样,仔细想想它也满可怜的,只是我绝对不可能乖乖任人宰割。
我趁机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脚步,拿起手杖狠狠的攻击有翼人的头顶。
有翼人摔了个倒栽葱,一头撞向地板,翅膀不停的剧烈拍动。当右翼倾向地板的瞬间,凉子把全身的重量加诸于高跟鞋上用力踩住它的翅膀。
接下来的情况简直是一团乱,由纪子也拖着左脚走过来,想着了魔似的抡起手杖就打。
这就是所谓的“围殴”,有翼人不断地发出哀嚎,双手抱住头,于是手部亦逃不过手杖的猛烈攻击,甚至连爪子也被打断。
“停手!”
凉子喊道,由纪子跟我便放下手杖往后退开。
有翼人立刻一跃而起,留着泪带着伤,摇摇晃晃的逃往半空,撞倒天花板时还可怜兮兮的呻吟一声。随着这一声,另一只有翼人从走廊的转角现身,我重新握好手杖,只见第二只有翼人在半空扶住受伤的同伴,面朝穷凶极恶的人类投以诅咒的视线,便弯过走廊的转角从我们面前消失,往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
向来对敌人冷酷无情的凉子之所以制止由纪子跟我的理由在下一刻就马上分晓,因为另一个敌人,而且是毫发无伤的强敌出现了,这次的敌人是来自地板。
舌头发出嘶嘶听似摩擦的声音,笔直朝我们前进的正是海德拉。
拥有七颗头的海德拉仅有一条尾巴,全长约有七、八公尺,身体的直径约长三十公分。十四只眼睛放出浑浊的强光,七条长舌头如通信体操的缎带一般在半空蜿蜒着。
我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我不怕蜘蛛,却相当讨厌蛇。如果是处于静止不动状态的标本还没关系,要是活生生的爬来爬去,而且还有七颗头钻进钻出……
我往一旁偷瞄,室町由纪子也是伫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若将人类二分为“讨厌蜘蛛的人”跟“讨厌蛇的人”,她似乎跟我属于同一派别,而凉子则不一样。
“蛇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摆出强硬的姿态,它们就会吓得伸不出手脚!”
蛇本来就没有手脚! 
“不是怕,只是觉得不好应付。”
我试着反驳,但凉子理都不理。
“海德拉的头就算被砍掉,还是会立刻长出新的,所以要把全部的头一次砍断,或者放火烧死它。”
“我知道你很想放火烧了它,不过纵火是不对的,我可不想在被加上一条纵火的罪名。”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把全部的罪名丢给中神跟百目鬼来扛就行了。噢呵呵呵呵!俗话说‘死无对证’这是一句可以净化一切是非的好谚语,排名仅次于‘胜者为王’。”
“驱魔娘娘,你别忘了俗话还说人饶天不饶!”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天爷要是不知好歹,胆敢阻挠我,我总有一天会作个了结!”
“拜托你们二位,不要在这个时候吵这种没有营养的架行不行!”
海德拉的移动速度加快,凉子、由纪子跟我分别往三个方向跳开,由纪子使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右脚。倏地位于我们三人形成的正三角形中心点的海德拉停下动作。
七颗头分成三束,各自指着三个方向,于是一个躯体反而受到牵制。看着它七颗头望着三个方向,身体却在原地挣扎的窘样,我们忍不住笑出声来。凉子抬头仰望,确认天花板上的大型枝形吊灯的位置。
“巡回演员由纪,把枪给我!”
在稍稍迟疑片刻后,由纪子把COLT三二口径扔过去。凉子稳稳接住之后立刻瞄准天花板放了一枪,不、她瞄准的是支撑枝形吊灯的三条锁链的锁头,真要命中除非此人的枪法神乎其技,如果换成火力强大的大口径枪支或许还有可能……
大型枝形吊灯划破空气直落而下。
当场引起一场局部地震,震动与地鸣摇撼着整个“恶梦馆”
一瞬之间,海德拉的七颗头被压在灯下,金属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在飞舞的尘埃当中,只见庞大的蛇身仍然继续翻动,频率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噢呵呵呵呵!一枪决胜负,真是太无趣了。”
凉子大放厥词,由纪子则诘问道:“有必要大费周章打落枝形吊灯吗?”
“你真烦,不管有没有必要,最重要的是合不合乎我的作风。”
这是哪门子逻辑。
话又说回来,如果同时对付所有复苏的怪物,我们的胜算肯定少得可怜,所幸他们没有互助合作、团结力量大的观念,才让我们得以各个击破。
“根据希腊神话,文姬多娜是海德拉与奇美拉的母亲……”
“那表示它会来替孩子报仇啰。”
“这个嘛,不晓得它懂不懂亲情。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难得它也在场,你大可以向它本人问问看。”
“‘难得它也在场’?”
我质问着,只见凉子举起手杖,只向我身后。
纵使百般不情愿,我还是回过头,接着便看到海德拉的母亲正从五公尺外的距离直逼而来。
                 Ⅱ
文姬多娜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大蛇,梳着古希腊式发髻脸庞看起来犹如女神般美丽。然而当它一张开嘴巴,就露出成排得利齿,完全暴露出它的真面目。
“小心点!文姬多娜喜欢吃人肉!”
凉子告诉我这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事实。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姬多娜比海德拉更棘手。由于上半身是人类,所以一定有两只手,另一方面下身没有脚,所以可以无声无息的接近敌人。
我急忙闪开,因为文姬多娜正以惊人的速度与敏捷的动作向我袭来。它的左手扫来,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个空,右手则从较低的位置抄起由纪子的右脚。由纪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的勇气、毅力与习武精神都十分出色,无奈左脚踝扭伤,反射神经也跟着变慢了。
文姬多娜一手抓住跌倒的由纪子的脚踝。
由纪子惨叫出声,并非来自恐惧而是痛苦,文姬多娜抓住的是由纪子扭伤的左脚踝。
“室町警视,快用手杖!”
其实不需要我多嘴,由纪子手上就有一支手杖,然而剧痛使得她无法攻击文姬多娜。
“真是、笨手笨脚的!不过应该会有些傻男人被她那张苦闷的表情吸引……伤脑筋,泉田,快去救她!”
我肯定凉子以后一定会三不五时催讨这笔人情债,只是现在总不能见死不救,我以托加列夫的枪口指向文姬多娜。要射击外形是人类女性的上半身,确实有点下不了手。
“人类跟蛇都是地球上的生物,生命是不分轻重的,绝对不能有所歧视。”
对于一群具有如此崇高理想的人们而言,我所做的事情简直就是泯灭良知的暴行。
我朝着蛇身放了两枪,文姬多娜立即发出凄厉的尖叫,这个声音不仅大,还会激起生理上强烈的嫌恶感。钉子刮着毛玻璃的声音在增幅一千倍,就跟文姬多娜现在的惨叫差不多,有兴趣的人不妨试试看。
我发挥有生以来最高等级的忍耐力,把文姬多娜握住由纪子脚踝的手拨开,接着凉子抓住由纪子的双手,拖到文姬多娜构不到的范围。
“交棒!”
听到女王陛下这句话,我随即把托加列夫收进内袋,双手伸到由纪子的背部与双腿膝盖内侧将她整个抱起,同时也注意到另一个怪物的出现。
有这摔跤手的壮硕体格,头部则是牛的米诺陶尔。
前后夹击! 
我抱着由纪子呆立在原地,凉子迅速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一旁的长廊。
“这边、快!”
很可能更可怕的怪物就等在下一个转角处,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抱住由纪子,紧跟在举着手杖的凉子身后飞奔到走廊。
跑了五、六步回头一望,居然看到了一幅对我们大大有利的景象,两头怪物互相扭打起来。
米诺陶尔跟文姬多娜紧紧纠结在一起。
正如同以前在录影带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一样,内容是由雷·赫里哈森担任特殊效果摄影的希腊神话。不过有一项是电影里所没有的,就是臭气,两头怪物从口中吐出有毒的气息,即使不至于丧命,但与其正面对战还不如逃之夭夭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单比腕力,米诺陶尔铁定赢得压倒性胜利,不过文姬多娜下半身是大蛇,她以蛇身缠住米诺陶尔的身体,再用力卷到最紧,一般人若是被这么一卷,立即肋骨,背骨断裂同时内脏破裂,正在痛苦呻吟之际就被文姬多娜一口吃掉。
然而,文姬多娜的蛇身已经中了我两枪,紧缚的力道也减多不少,米诺陶尔不顾自己身体被紧紧缠住,以左手勒住文姬多娜的咽喉,再以右手的大掌朝文姬多娜的脸乱打一通,它不像人类的男性会轻易被美丽的外表所蛊惑。
我放下弄丢高礼帽跟手杖的由纪子,肩膀借她扶着走,结果发现这种方式的移动速度最快。过了两个转角之后,所幸尽头正好通向楼梯间,我们走下去之后来到一楼大厅,不到一会儿工夫,米诺陶尔强力厚重的脚步声便从身后紧追而来。
正想从玄关走出屋外的我们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带着一头乱发与一身肮脏西装的分处次长助理锻治就站在我们面前,他一看到我们,就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高声叱道:“喂!你、你们居然敢擅闯财务省的神圣之地。”
“笨蛋!还不快逃!”
我大吼!可惜锻治的目光已经失去理智,他手上拿着看似小笛子的物体。
“你们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你们以为你们有办法进得去财务省的分处吗?这里是属于精英份子的,只有通过筛选的人才能进来这座馆邸,NONCAREER给我滚出去,平民也给我滚出去!所有不自量力的家伙全给我滚出去!”
锻治衔住并吹起笛子,不过看他使劲的吹了老半天就是没听到半点声音。这时米诺陶尔作出左顾右盼的得动作,很快地凶猛的狗吠声急速接近,我顿时恍然大悟。锻治吹的是狗笛,能够发出人类听不见的波长。
五条杜宾狗狂吼着奔进大厅,利牙露出准备咬碎入侵者的喜悦,并口沫横飞地争先恐后往前冲。
接下来杜宾狗遭遇的是一个巨大的入侵者。从未见过的异形生物板着脸俯视狗群,随着一阵激动的咆哮,其中一头杜宾狗从地板跳起,龇牙咧嘴瞄准米诺陶尔的脖子准备咬下去。
米诺陶尔双手钳住杜宾狗的上下鄂,不费吹灰之力同时抬起左手放下右手。
杜宾狗的身体从嘴巴部位整个裂成两半,当鲜血与内脏如雨般洒向地面之际,第二头杜宾狗的头部已经被巨大的拳头打破,第三头虽然紧咬住米诺陶尔的腿不放,但一记拳头应声飞来,击碎了它的鼻梁,于是它整个滑落到地板,全身不停抽搐。
剩下两头杜宾狗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犬,它们完全屈服于恐惧与败北感,尾巴夹在两腿之间,乞怜般的哀叫着一边逃了出去。
“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毕竟是官僚养大的狗,只会欺负弱小、遇到强权就夹着尾巴溜之大吉,跟饲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情势这么紧绷的场合,凉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嘲弄一群狗。无论处于任何状况,她都不忘讥笑自己看不顺眼的事物,不管人狗也好怪物也罢,凉子一律公平对待。
跌进绝望谷底的锻治显得踉跄,只见他连忙挥舞着双手双脚以避免摔倒,好巧不巧,这个动作让东倒西歪的他逐步走向米诺陶尔。
事已至此已经别无选择,我把托加列夫的枪口指向米诺陶尔,然而锻治的位置正好位于枪口与米诺陶尔的一条直线上,让我迟迟无法扣下扳机,才一瞬间的犹豫,米诺陶尔已经伸手抓起锻治。
今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凄厉哀嚎敲打着我的耳膜,凉子一语不发的扯动我的袖口,我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有继续以肩膀扶着由纪子,跟随凉子跑向玄关。
“泉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米诺陶尔的肉是牛肉还是人肉?”
“就算是牛肉,我也没兴趣吃它。”
一出玄关,喧哗声立刻包围我们。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水气在眼前形成一道薄雾。大门一开,消防车便驶进前庭,几辆汽车准备开出门外,却受到消防车的阻挡而前进不得。消防车的警笛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成了刺耳的噪音。现场看得到消防员、跑来跑去的派对出席者以及几十名擅自闯入的高中生,其中还有人拿着手机边指着建筑物,边跟手机的另一端聊天。
我们一走来,原本正要迎向我们的消防人员冷不防大吃一惊当场愣在原地,因为紧迫在我们身后而来的米诺陶尔现身了。
众人一定会惊声尖叫接着赶快逃命吧,我是这么认为。事实证明我错的离谱。米诺陶尔顿时沐浴在一片讥讽与嘲弄的吼声之中,“好丑噢--”、“逊爆了--”这就是群众的反应,要是有人喊出“好可爱哦--”,可见他们的词汇贫瘠的可以见底。
除了嘲笑以外,可乐瓶与爆米花的纸袋也一起飞向米诺陶尔,这是一般常见的群众心理,只不过受到瓶袋攻击的对象可不是一般常见的生物。米诺陶尔大吼一声,将锻治被撕裂的身体反掷向群众。
那时血肉横飞、肚破肠流的半具人体,当这个物体掉落在地面的刹那,群众才明白现在既不是电视录影不是布偶秀。
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惨叫出声。
“机车!”、“搞什么飞机!快跷头”这类台词要是被那群为了国语语法混乱而慷慨激昂的文化人士听到了,绝对会气得当场昏倒。总之他们拼命往外逃,不是撞倒消防队员,就是被消防车的软管绊倒,场面显得更加混乱。
虽说人命是不分贵贱的,但这群高中生绝对不能闹出人命。他们是凉子透过B·B·CALL情报网找来的,一旦看见有人因此丧命,事情整个渲染开来,责任就会追究到凉子头上,到时再怎么强调“都已经念高中了,自己做的决定应该自己负责”的原则论都无济于事。
米诺陶尔开始缓步迈向前庭,往大门方向走去,一旦让它走出门外,势必酿成远胜过昨晚银座的大骚动。
“其实变成那样一定也很好玩,不过还是必须阻止它,总得做个样子给人看。”
凉子说道。于是我把由纪子扶到前庭的树丛旁坐下,然后与凉子一起快步跑向米诺陶尔,真佩服我自己怎么这么勤快。
紧接着这个念头的下一瞬间,我抱住凉子往一旁跳开。
从斜后方冲过来一辆黑色宾士,目标并不是我们。这些人一直在等待机会离开这里,现在看到大门敞开,立刻想趁机强行突围。
宾士后方座位的窗户上贴了黑色薄膜,看不见里面乘客的长相,不过还是可以猜出一二,肯定是惟恐事情曝光对自己造成不利的人物。只是车牌都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宾士继续横冲直撞,撞飞了一名不幸的消防员,又跟其它车辆发生擦撞,在差点就要碾过另一个人的刹那及时掉转车头,正好看到米诺陶尔从前方穿越而过。
米诺陶尔的半边身体被宾士的车灯照得发亮,它缓缓的转过身,同时与直撞过来的宾士撞了个正着,只听见一个厚重的钝响。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米诺陶尔以身体接住宾士,它抓紧车盖,一边受到宾士的挤压一边把车体抱住,准备高高举起来。而宾士的司机似乎是把油门踩到最底,只见它不顾米诺陶尔紧抓着车体,一股脑儿的往前撞,由于米诺陶尔的巨体阻挡了视线,想必令车内的人陷入多重恐慌,车子不但没有减速,还以接近失控的车速冲向水泥高墙……
“看来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凉子站起身来耸耸了肩,我捡起掉在她脚边的高礼帽递给她。宾士冲撞高墙引发爆炸燃烧的火团随即被浇上几道水柱,光与影交织在我们身上,不知不觉由纪子也走过来与我们并立,略显茫然的望着熊熊火焰中的宾士与米诺陶尔。
三名消防队员情绪亢奋的跑过来。
“你们几个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太危险了、赶快离开!”
这个时候正好轮到两名CAREER官僚自报姓名。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
“我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室町警视!”
听到两名美女的自我介绍,消防队员当场傻住,由于眼前人物艳丽的打扮跟她们报上来的头衔之间落差太大,三人的头脑回路似乎当掉了,只见他们张大双眼与嘴巴,紧盯着难得一见的曲线美。
“快给我回过神来!”
凉子微微抬起右脚,我立即走上前。要是股间中了凉子必杀的一踢,这几个消防员这辈子的私生活大概要就此结束了。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关于整个事件过程我们会做事后说明,希望你们马上通知警察,要求派遣机动队出动。”
“啊、是、是……”
消防队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猛点头,不知遇到这种情形时,消防署会是什么样的处理程序?
“顺便叫辆救护车把这个女的送到医院,听到没有!?”
凉子往前推着由纪子的背部,由纪子却转过头来表示抗议。
“我还可以继续战斗,你不要自作主张!”
凉子则予以回拒。
“你是个绊脚石!只会碍手碍脚!给我退出战场好好接受治疗,然后好好动一动脑筋,想想如何把今晚的事件做个合理的说明。”
由纪子还向争辩下去,我赶紧接着帮忙“口译”。
“一切拜托你了,室町警视,你也知道药师寺警视这个人向来不会以温和的手段处理事情,战斗的部分就交给我们负责,善后的部分还请你多多协助。”
这时,一句“各位!”传来,岸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这小子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两手还捧着纸袋。
“好了,就由岸本警部补陪着,请你到医院好好疗伤,等我们把全部事情解决之后,在向你报告。”
“好吧,就这么办,你负责管好驱魔娘娘,不要让她失控。”

听到由纪子点头答应,我便向凉子喊了一声:“走吧。”只见凉子把岸本叫过去,从装有自己衣服的纸袋里拿出粉底盒,并收进燕尾服的口袋,接着再抽出两个折叠的纸袋,把两个纸袋打开后装在一起,然后交给我,一声不响的往前走,看起来好像有点老大不高兴。走了几步就听到她嘴里咕哝着:“这个巡回演员由纪居然只听泉田的话!”
我觉得我这次好像成了早期RPG点玩游戏里的登场人物,在巨大的建筑物里四处探险,一一解决陆续出现的怪物;成功杀掉怪物,分数就会增加,要是失败就GAMEOVER。只不过现实世界里没有重来一次的按键,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时间也无法倒转。
我们走回七、八分钟前才经过的玄关门口。
“应该全解决了吧……除了七条大臣以外。”
“很遗憾,还剩一只,而且是最棘手的。”
“那一只?”
“高更。”
凉子的语气并不懦弱,但多少还是感觉得出些许紧张。
的确相当棘手,如果这个高更也具有神话里所描述的魔力、实在找不出否定的理由--看到它眼睛的人就会变成石头。
从大厅往内部继续前进,凉子与我不仅左顾右盼、前张后望,连上面下面都不放过,所幸天花板并没有掉下来,通往地狱的地板也没有裂开。可惜这虚伪的和平只维持了三分钟就结束了。
前方接近走廊转角处的墙壁映照出一个诡异的黑影。
看起来像是人影,头部却很畸形。头发不但粗,有些长有些短,还不停蠕动着,那头看起来很粗的头发起实施好几十条小蛇。
高更就站在走廊的转角!它埋伏起来等着偷袭我们。
凉子与我不约而同的蹑手蹑脚后退了十步,突然后方升起淡淡的青烟,火灾警报器紧接着歇斯底里的铃声大作。
“放火的想必是七条,泉田,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凉子抬眼望向我,我随即答腔。
“相较起七条的黑魔术,我更相信驱魔娘娘贼运亨通。”
我没有说谎。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可思议,跟凉子一起行动时,无论面对任何危险的情势,我都不觉得特别恐惧或紧张。
“是吗?在最紧要的时刻做下最正确的抉择是你的优点所在,记得我以前也说过,只要你跟着我,保证你的前途是玫瑰色的。”
“是黑玫瑰吗?”
“你这小子讲话怎么这么不可爱!”
她揪住我的领带,把我整个人往前扯。
“总之我已经拟好作战计划,你听清楚了。刚才经过的大厅做了个天井设计,从二楼可以俯看一楼。”
“二楼正好绕着大厅形成一道回廊。”
“没错,就是要利用这个地形,懂吗?”
凉子揪住我的领带不放,向我说明作战计划的内容。听起来是个妙计,同时相较与作战成功的必然性,更重视表现手法的华丽感。总而言之就是相当适合凉子的作风的作战方式,我无意唱反调。
放开我的领带之后,凉子再度戴上先前摘下的墨镜,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凉子大步走向前。来到T字形走廊的转角往左弯的时候,也几乎没有放慢速度,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不止全日本,我看全世界都非药师寺凉子莫属。
我紧贴墙壁,只经过短短两秒间隔,便见到骇人的高更往走廊的左边通过,它正追着凉子而去,即使长衣遮到了脚尖,移动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这就证明了,相较起一般人类,驱魔娘娘的本质更接近蛇发女妖。”
我一边在脑海里做起这般无谓的联想,一边尾随高更,我尽可能放轻脚步不发出声响,幸好高更并没有回头张望。
不一会儿,高更发现站在墙边的凉子,或许它正得意的心想:终于给我逮着了!岂知凉子戴着墨镜,高更根本无法分辨她有没有睁开双眼,虽然逐步逼近凉子,并不断低吼以示威吓,却显得犹疑不定,迟迟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我轻手轻脚的偷偷靠近,看着满头小蛇蠕动卷曲的背影,我极力忍住全身的恶寒,拿起装了两层的纸袋从后方套住高跟的头! 
                 Ⅲ
……完成任务后,我独自站在一楼大厅,一身大衣被高更锐利的指甲抓出好几个破洞,而且它对我又打又踢,痛楚扎着我全身的神经,一定到处都是淤青了。
“七条大臣!”
不晓得的其它称呼,只好这么喊他。
“不要在偷偷摸摸躲着不敢见人了,我有话告诉你!还有,你那群最值得信赖的手下已经全部被解决掉了!”
凉子说过,刺伤对方脆弱的自尊心是最具效果的战术。她是正确的。突然一个影子晃了过来,七条熙宁来到我的面前。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打算离开凉子,成为我的臣下?”
“别开玩笑了,你还比不上驱魔娘娘的万分之一。”
我尽可能以冷漠的口气回应,只见七条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老实说他这个样子真的很恶心,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兵头凄惨的死状,然而目前最重要的是,按照凉子的计划按部就班行事,我只有假装满不在乎的继续说道:“你利用黑魔法做坏事。”
说完,我才注意到我这句话有语病,黑魔法本来就是歪门邪道。七条似乎也发觉了,他露出优等生看待劣质生的目光,我则佯装不知情的自顾自说下去。
“另一方面,驱魔娘娘滥用警察公权力。”
“还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在这座恶梦馆里,警察公权力完全排不上用场,你使用的黑魔法毕竟是借助外力,而驱魔娘娘则是凭一己之力与你对抗。”
我尝试做出最接近憎恨的表情,不知道成功与否。
“所以说,你绝对是赢不过驱魔娘娘的。”
“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审判。”
七条显的不耐烦。
“你刚刚说凉子一个人孤军奋战,有没有搞错?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我看她应该马上出来见我才对……不要再躲着不敢见人啦!驱魔娘娘!”
七条最后大吼起来,他一闭上口,沉默与浓烟顿时包围了他跟我。
一阵响亮的高跟鞋鞋跟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打破了僵局,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自信与朝气的脚步声,我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信心,一切将如高跟鞋的主人所策划的一般:顺利破案。
滚滚浓烟之中,戴着高礼帽、身穿燕尾服的美女登场,脸上泛着魅惑与邪气的笑容。当她再度摘下墨镜,即使是早已得知她真面目的我,亦不禁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你可以退下了,泉田,交棒吧。”
仔细想想,其实七条是不可能成为全知全能的神的。如果他真的办得到,一定也可以让凉子成为温顺又听话的新娘,话又说回来,温顺又听话的凉子是否还充满魅力,这就得另当别论了。
“那我出去了……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你放一百个心,快走吧。我说魔法师大人,我家泉田顶多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你就放他一马吧,跟一个小小的配角动气实在太没风度了。”
七条以扭曲的笑脸回应两字的视线,他的确不把我这种货色放在眼里。
凉子位于距离七条有十公尺的位置,网状丝袜包住的修长美腿以绝妙的角度站开,右手扶着手杖,左手叉着腰,这幅姿态想必足以撩拨起七条的依恋与欲望。
“在火灾警报器响起,消防车赶到之后才纵火,这个顺序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没有办法,反正我也不打算永久住在这里。这栋建筑物瓦解了,在盖另外一栋更豪华的不就得了,当然是用人民缴的税金。这次就改名叫外务省白金台研习中心,你看如何?”
七条笑道。隔着持续变浓的烟雾,我可以见到他部分的表情。
不过我现在非得到外面去不可,我从玄关旁的通路,冲上最尽头的楼梯,来到可以俯视大厅的回廊,我匍匐前进来到栏杆处,低着身子观察下面的动静。一旁,头套着纸袋,全身被五花大绑的俘虏正不停的挣扎。
“……你并不适合成为我的新娘,只是就这样杀了你实在太可惜了,少了你那动人的肢体与傲气真是一项损失;因此我决定,把你幽禁在另一栋‘恶梦馆’里好好饲养你,我要让你这个可恨的敌人乖乖服从我,在慢慢调教你快乐的方法。”
“你大概SM小说看太多了。”
看来是一语中的,七条并未反驳,他才停顿一秒钟没讲话,凉子就得理不饶人,大肆加以嘲弄。
“只不过随口说说,竟然被我料中了,原来你是个没有女人缘的男人!SM小说说穿了就是一群没办法正经谈一场恋爱的窝囊废的变态妄想加以商品化,要当一个成熟的男人,就因该跟现实世界的女性建立对等关系才对!”
“……我不想听你的批判。”
七条感到很不是滋味的叫道。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摆脱凉子的毒气,接着高举双臂。
“我现在就把刚才刻意不唤醒的奇美拉叫到你面前,等你把它解决之后再来说大话也不迟,Almeoor,furre……”
咒文才念没两句,七条就一手捂住脸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他的指缝之间迸出鲜血。那是凉子的手杖掷中他的脸所造成的结果。手杖掉在七条脚边的地板上,发出干瘪的声响。
“你以为我会什么也不做,笨笨地等你念完咒语吗?噢--呵呵呵呵!蠢蛋!”
七条以手背拭去鼻血,愤怒的低嗥。或许其中有一半的怒气是针对他自己的也说不定,因为他居然想娶这么一个泼辣又棘手的危险女人回家当老婆!原本他就是看中她的泼辣没错,只是没有料到那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你好歹也算是个男人吧!那就应该凭实力去争取你想要的女人,难道说你连一个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的女人也应付不了?现在泉田不在这里,你尽管放马过来吧,啊、差点忘了,咱们的宝贝大少爷单独面对一个女人时什么事也做不了,噢呵呵呵呵!”
受到女人如此这般的挑衅,那个男人不当场气得火冒三丈?真要有人不生气,除非他已经丧失身为雄性哺乳动物的原始本能,七条在这方面很健全。
“给我记住……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七条大吼大叫,同时朝凉子直冲而来,眼见他张开双臂整个人就要一扑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凉子高喊:“现在!”
如果要我再做一次,打死我也不干。我确实实行了女王陛下的命令,把高更头上的纸袋拿掉,以最快的速度顺势将它从栏杆上丢了出去。
高更一颗头朝下从回廊摔向大厅,但她的身体并未与大厅的地板产生撞击,这是因为她脚上绑着绳子的缘故。
“连本带利要你还债的时候到了,没出息的魔法师!”
不晓得这段话又没有听进七条熙宁耳朵里。原本打算扑向凉子的他,险些跟掉落到他眼前的高更撞个正着。
与倒吊得高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厉声尖叫。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惊恐不安的哀嚎。
叫声尚未结束,七条的身体便开始石化,包括他所穿的衣服在内,他全身就这样一寸一寸的变成石头,从鞋子到西装、从咽喉到脸部,带着些许青绿的灰色迅速往上窜升,只花了五秒整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尊张口的石像。
如此大费周章设下的陷阱是来自凉子莫名的坚持。这件事件源起于七条派遣有翼人把尸体投到凉子眼前,也因此凉子认为最后必须把高更扔到七条眼前才算画下完美的句点。
                 Ⅳ
这时的我站在回廊上,紧抓着悬吊高更的绳子的另一端,倒栽葱的高更面朝大厅中央,凉子正好位于我的正下方,她从背后喊着高更。
“高更,看这边!”
挂在半空的高更转过头定睛一望,望见了一张女人的脸,头上有无数小蛇钻来钻去,裂到耳边的嘴巴挤出一排尖牙,双眼闪着金黄的光芒。
那正是高更自己的脸。原来是凉子别过头,右手把粉盒往前塞,盒盖的内侧有一面镜子。
高更挣扎起来。在它挣扎的同时也开始变成石头,带着些许青绿的灰色覆盖过全身的皮肤,就跟七条一样。
等到颜面与头部蠕动的小蛇也完全石化之后,吊住高更的绳子吱嘎作响。
因该是变成石头的高更体重增加的缘故。终于绳子断了,反作用力让我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大步,一屁股摔在回廊的地板上。而下方则传来一声巨响,那是高更的石像摔碎在大厅地板上的声音。
“完全结束了,泉田,可以下来了。”
我听了凉子的话站起身来,走下前方的阶梯,本来是想用跑的,却因为全身虚脱无力而力不从心。
“总之,暂时先向你说声恭喜了。”
来到一楼的我说道,凉子边重新调整歪到一边的高礼帽边回答:“是啊,的确是‘暂时’没错。如果七条真是一个伟大的黑魔法师,应该不会就这样丧命,把这尊石像摆在七条家,或许等到哪一天高更的魔法解除了,他还会恢复原貌也说不定,不过希望是在我们老死以后。”
看到凉子伸出右手,我便诚惶诚恐的捧起她的手腕并肩往外走,的确很像女王与侍卫长。
来到屋外,雨已经完全停了。大都会的尘埃仿佛也被洗涤一空,空气显得干净清新,只是温度却降的更低。火灾并未扩大,看来很快就能扑灭,但由于消防水柱大量冲刷,内部设施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你不冷吗?”
我基于礼貌的询问,而我那危险的上司则露出挖苦人的眼神。
“要是我说会冷,你要温暖我吗?”
我默不作声。这时前方有个人影奔向我们,岸本拨开大批的消防员与警官向我们喊道:“凉子小姐平安无事,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我也很庆幸泉田先生平安无事。”
岸本高举着双手中的纸袋。
“看,我拚了命在保护你们二位的衣服。”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偶尔也应该让我帮点忙。”
“对了、室町警视人呢?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吗?”
“没有,她在那边等着。”
岸本指向一处。
那里停了三辆救护车,一旁的草地上搁置着几台担架,室町由纪子就伸着被网状丝袜包住的双腿坐在其中一台上,左脚踝包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看见凉子跟我迎面走来她也露出安心的表情轻轻举起手。那是充满高度善意的手势,凉子却不为所动。
“奇怪,你怎么没去医院啊?”
“对不起,没看到你们平安走出来,我是不会放心离开这里的。”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怎么觉得由纪子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在看我!?这么算起来,在这次事件当中,凉子跟由纪子两人都向我“道歉”过,顿时令我百感交集。
“脚踝还痛不痛?”
“急救人员已经帮我包扎过了,他们说只是扭伤,休息两个星期就会康复。”
“那太好了。”
我把七条的“下场”简短的向由纪子说明。
“我说、你到底编好理由了没?”
即使劲敌负伤,凉子也不会表示任何同情。由纪子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现任警政署长在卸任之后,预定要角逐参议院议员的选举吧?”
“是啊,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长官准备参加的派阀跟中神议员的派阀想来水火不容,所以我肯定长官会很乐意把这次事件的责任全部推咎给中神议员,还可以顺便卖个人情。”
原来如此,不幸的中神议员不但丧命在七条的黑魔法之下,又要担起今晚事件的全部责任,他所属的派阀势必瓦解,再加上他涉嫌多起渎职案件,每次都因关系人自杀而逃过被捕一劫,现在他必须“连本带利偿还债务”了。
“如此一来,既然嫌疑犯下落不明,这个事件就可以含糊带过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死无对证’。”
“没错,这个国家的和平与秩序全是借由死者的沉默才得以维持。总之这座可笑的‘恶梦馆’已经随着西太平石油开发一块儿消灭了,就让中神议员瞑目吧。”
此时两名身穿白衣的救护人员出现,向由纪子说了声:“差不多该走了。”便抬起担架,岸本也抱着两个纸袋随侍左右。
当由纪子跟岸本所搭乘的救护车驶离之后,凉子与我才同时“啊”的大叫一声。
“岸本那个傻瓜!居然把我的衣服拿走了,我穿成这样能出去见人吗?”
瞄着面带怒色的凉子,我脱下大衣把它披在凉子肩上。我也太大意了,看着岸本整晚双手都捧着纸袋,却没注意到他其实别有用心。
“很好,多少变得机灵了点。”
“算是我修行的成果吧。”
“还不到满分,啊啊--累死我了,一个晚上连续完成好几个希腊神话英雄的任务,真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很抱歉,这里没有椅子。”
我答腔。凉子却随即抬起手,拍打身边一辆巡逻车的车体,这是属于挤满了前庭的大批巡逻车中的一辆。距离我们最近的警官一看到凉子便瞪大了双眼,同时还战战兢兢的退了半步,想必他也认识“驱魔娘娘”。只见他把头扭向一边,似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相当明智的决定。
“你来坐在这个引擎盖上。”
“你不坐吗?”
“别问那么多,尽管坐下就对了!”
我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往神圣的巡逻车引擎盖坐上去,幸好引擎盖没有被雨淋湿。紧接着,凉子撩起大衣的下摆,侧身坐到我的膝盖上,我当场大吃一惊,虽然弹力绝佳的紧实触感的确很棒……
“我说,药师寺警视……”
“你是椅子,椅子是不说话的!”
于是我只有闭上嘴巴,抬头仰望雨过天晴的夜空,晚秋的星群正俯瞰着我。这下我的头衔又多了一个“椅子”,老祖宗或许正在地下哀叹不已吧。
而坐在我的膝盖上凉子愉快地笑道:“警视总监现在正慢吞吞的在赶来这里的途中,我会跟他打个商量,要他对我们的做法不予追究。让我就这样休息片刻,待会儿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放松一下。”
我挪动视线,看到一个身披大衣的中年警察官僚在随侍人员的带领之下,脚步就定在巡逻车前方,茫然地凝视着我们。
         ※       ※       ※
给读者的话
这部作品是深入刻划基层公务员辛劳与苦楚的社会小说,在那些饱受上司不合理欺压的人们眼中,内容的字里行间都是他们的辛酸泪,而边笑边看这部作品的那些人,想必对于身为公仆的烦恼理解程度还不是很够。尤其是有着“好想被垣野内成老师笔下的美女虐待”这种天真想法的人请跟作者一起深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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