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之东方怪谭 作者:马伯庸

      书之间 2006-1-23 17:53

    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之东方夜潭          原作:田中芳树          作者:马伯庸

    第一章 女王和她的仆从

    “毁灭日本的阴谋或者反政府暴动,没有什么类似的事情让本姑娘消磨时间的吗?”

    发出这个感叹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国际恐怖分子,而是比他们更加危险的存在。现在这个“存在”就站在我的面前,双手抄在胸口,发着盛气淩人的抱怨。

    “天下太平可是绝大多数国民的良好愿望……”

    我整整自己的西服衣领,不那么有自信地回答道。

    “身为下属,迎合上司的抱怨是你必要的责任!”

    每当她念动“上司”这个具有魔力的咒语时,我的五官总会摆出名为“苦笑”的造型,好象首都高上的交通标志牌一样,提醒我自己恶运仍未完结这一事实。

    本人叫泉田准一郎,官拜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做为三十岁刚出头的普通男性而言,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是同僚们却始终对我抱有同情而非嫉妒的眼光,这倒不是警视厅的民风淳朴,而是因为我的上司——警视正药师寺凉子的存在之故。

    二十七岁,绝色美女,CARRER出身的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大日本警备保障”(JACES)公司的第三代继承人。

    光凭上面的介绍会害死无数企图接近凉子的人,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参数,那就是性格。将“我行我素“与“目中无人”具象化,再用名为“毒舌”的名贵首饰加以装饰的话,就是我的这位上司,这番话恐怕从普通巡查到警视总监都会高举双手赞成吧。凉子在警视厅里成绩斐然,召唤TROUBLE的手段更是慷慨,处于令她的上司们所头疼不已而又无可奈何的地位,因为她身后的JACES关系到那些老人们的退休前景,这使得自总监以下根本在高傲的她面前擡不起头来。

    所以,身为她直系下属的我,是不是该博取应得的一点同情呢?

    ……………………

    我眼前的上司凉子戴着墨镜,身穿深紫色的紧身套装,将她不逊于任何模特的玲珑身材勾勒的格外清晰,超短裙下两条美腿更是毫无顾忌地搭在一起,吸引着周遭不明真相男士的目光。就我的感觉而言,凉子的豪迈气势比她身段的魅力更强烈地向四周散发着。

    我们目前身处的位置是东京都厅东侧的国际展览中心之内,外面夏日的烈炎在两扇造型别致的玻璃大门前止步,中央空调送来的凉爽空气叫人暂时忘却高温的苦恼。两百多名宾客就躲藏在这个砖石结构的绿洲中,享受着人造的清爽。

    今天在这里要举办的是题名为“绚丽之风”的中国古文物展览,展品全部都是从中国的博物馆中远道运来的名贵文物,从商朝的青铜鼎到满清时代的绘画,总共价值在三百亿日元左右,无论从人文或者商业角度衡量,都是相当珍贵的东西。

    如此贵重的物品自然不容有半点疏失,展馆的警备布置的异常森严,光警卫就多达三百多人,平均每人要负责一亿元的安全,另有数重高级防盗装置与复合防卫机关,二十四小时即时监控网路,简直就是一个准军事化的要塞。有人开玩笑说:无论是苍蝇还是黑金政治家的秘书都别想合法地飞进来。

    警卫的人力以及警备器械都是由JACES提供的赞助,身为该企业第三代继承人的药师寺凉子拿到开幕式的邀请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为什么在休假期间的我也会收到邀请券,而且被凉子指定必须要出席呢?

    “那是因为我高兴!”

    凉子一手叉腰,一手旁若无人地扇动着绣有中国风格花卉的精美入场券,对我说道,她的口气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变的不耐烦。在这个人的面前,任何以“道理”为盾牌的企图都会连同“道理”本身被打的粉碎。

    “按照公务员条例,加班勤务是要支付双倍薪水的。”

    “加班殉职的话,会有五倍以上的抚恤金可以拿哦!”

    “希望能够逃掉遗产税……”

    “我会把大藏省?臣的头颅供奉在你坟墓前的。”

    虽然我跟着凉子身边,舌头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毒素,但始终还是无法与凉子相提并论。所以只好悻悻地看着那华丽的入场券在凉子雪白的脖颈附近飞舞。

    说起来,这个入场券真是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呢,特意选用中国江南的名贵丝绸为材料,正面绣着无数华丽的花卉和中国书法,而反面则是一条在瑞云中遨游的五彩金龙;右下角是本次展览的发起人与赞助商的名字:东亚历史文化交流协会,和泉尚子。

    和泉尚子?那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我刚刚拉开记忆的抽屉,就被凉子推了一把:“走吧!已经开始进场了!”于是我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赞助人一定会出席在开幕式上的。

    我和凉子随着人流踏过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和红茵地毯,走进位于会展中心的讲演室。涌动的人群中,一米七六的凉子格外醒目,相对的,我这个侍从就显得低调多了,这就是在药师寺凉子手下做事的生存之道。

    其实将这个讲演室称为“室“未免太委屈它了,这是个可以同时容纳四百人的巨大建筑,房顶为拱形结构,按照银河的排列安装了千余盏照明灯。会议室前方是被装饰成中国宫廷风格的主席台,中日两种文字写就的欢迎横幅招展其上。下面的每一个座位也刻意铺上了中国山水画的靠垫,甚至连桌子上的茶具都是景德镇出品的名瓷器,不得不让人叹服组织者的用心与营运能力。

    我刚要往前排走,就被凉子拉住胳膊。她斜瞥了一眼刚刚从身旁侧身而过的东京都知事,用修长的手指指着两个座位,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我们坐那里去。”

    那两个位子是最后一排靠近出口的位置,我对凉子说:

    “你是想听到一半演讲就跑掉吧。”

    “孔子有云:趋利避害。”

    “孔子有说过?”

    “与其看那个老古董演讲,我还不如去看真正的古董来得有价值。”

    现任都知事的演说的确是很有名气,那位老人的演说欲望与口才朝着正负两个方向拉开很夸张的一段距离。只是……这种事需要大声地说出口吗?

    无视周围投来诧异与敌意的目光,凉子坦然坐到她自己指定的位子上,我也只好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坐到她的身边。

    天花板上流泻着古筝演奏出的清新乐曲,听起来非常令人舒服,“汉民族真是喜欢淡雅的乐器”我如此想到,但是下一首叫做《百鸟朝凤》的乐曲,却是用唢呐这种乐器演奏的华丽风格,令随便下了结论的我不禁汗颜,中国真是个神秘的国度啊。

    我扭过头去看看我的上司,她靠在靠背上闭着双眼,手指有节奏地弹着椅子扶手,浅褐色的长发与靠垫的中国画相彰得宜,那种冥想的表情令我有这样的错觉:如果她不睁开眼睛的话,就好象是童话中的睡美人般沉静美好。

    不过这个梦想立刻就破碎了,睡美人很快就清醒过来,不是因为王子的亲吻,而是都知事演讲已经开始。凉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很干脆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身为她的部属,也不得不紧随其后。在临跨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面除了眉飞色舞的知事大人外,还坐着三个人,一位是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一位男士,还有一位很年轻的女子,可惜我还没看清楚就被拖出了大厅。

    “趁只会用日元衡量事物的生物们不在,正好可以安静地欣赏一下艺术。”

    “是!”

    凉子回过头来,有些不满地说道:

    “陪我参观对你来说只是工作吗?”

    “啊……怎么说呢,从理论上说我仍旧是在假期。”

    “那么就把警察这份可笑的职业抛开,做我的随从就好。”

    我目前还没考虑过要二次就业的事,不过能够静下心来欣赏一下来自异国的艺术品,也是一种放松,我如此安慰自己。

    整个会展中心呈圆形,圆的中心就是会议室,围绕着会议室的环状宽阔走廊共计上下两层,分布着若干小展厅,此外在第三层还有整整一层的完全展厅,里面摆满了本次展出的珍贵文物。每隔十米就有一名警卫靠墙站着,手持可以让人瞬间丧失行动能力的麻醉步枪,三百六十名警卫和无数的电子眼昼夜监视着展厅里的动静。

    我和凉子从一楼的走廊开始逛起,因为其他参观者都在忍受演讲的荼毒,所以走廊里格外安静。乳白色的墙壁与地板构成了一条明亮的甬道。在甬道的两侧摆设着另一个伟大国家的各种遗产,柔和的光线打在钢化玻璃的罩子上面,反射出些许极具质感的诡秘色彩,仿佛我们所在的不是东京,而是置身于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黄土大陆之上。

    “啧!啧!如果把这个比做法国大餐的话,那警视厅总部大楼里的雕像简直就是乞丐吃剩下的三明治!”

    凉子的比喻往往出人意表,但总是能一举切中实质。我虽然不懂历史与艺术,但眼前这个佛像的确与总部大楼内的半裸女神不可同日而语。

    “不愧是四千年文明积淀出的产物啊……”

    “是五千年,记错美女与古文明的年龄都是失礼的行为!”

    凉子纠正了我的错误,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充当起导游与解说的任务。这个人精通一些比较诡秘的知识,这点我知道,她收藏的书我三分之二以上都完全不懂。但是她居然对中国文化也这么在行,我倒第一次听说,心里下意识地暗自祈祷“这次拜托请不要再招惹上什么中国的怪物了。”

    凉子所经手的案件,绝大多数都超出常理所能理解的范围,如果真的要公布出每次案件的真相与凉子办案手法的话,那些素材足足可以捧红半打不得志的SF作家。我这个平凡的警部补甚至开始怀疑凉子是不是有吸引灵异事件的体质,警视厅里的人叫凉子为驱魔娘娘,毕竟是有其道理的。

    看过了商的青铜鼎、周的墓葬照片、秦始皇的铜制马车、汉的翠鼻壶、北魏的石碑以及宋的瓷器后,凉子与我来到三楼的展厅。第三层的大厅有我狭小公寓几十倍的面积大,看起来非常宽阔,几十个展台排成围棋格子的格局,安详地立在大红地毯之上,气势非凡。

    与下面两层不同,三楼没有使用照明灯光,墙壁上都铺设着厚重的紫绒帷幕,主办者刻意在每个展台旁边安放了两支龙形烛台,幽暗的烛光就是三楼唯一的光源,让参观者有置身一个诡秘宗教仪式现场的错觉。保安人员穿着黑色制服背靠墙壁,与墙壁完全融为一体,连古代伊贺忍者看到也会自叹弗如。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样的环境本能地皱起眉头来,感觉一股阴沈的气息从脚下的地板逐渐穿过我的裤管顺着脊梁爬升到头顶,再优雅地转了个圈子,缠到我的脖子上面,直接鞭打着我司掌恐惧的神经。

    我扭过头去看看凉子,她正扫视着眼前的各种展品,灵异对她来说,就如同是义大利的名牌服装或者米兰。昆德莱的小说一样,只是消遣的玩具罢了。怨灵,不,就算是撒旦本人,在凉子的面前也会退避三舍吧。想到这里我安心了不少。

    “快过来看看这个展品!!”

    顺着凉子的手指,我看到位于展厅一角的那件古董。

    这是个造型如同人脸一样的铜壶,普通易拉罐大小,质地似乎是黄铜。铜壶的正面花纹勾勒出一张很痛苦的脸部,两侧壶柄弯曲成人的耳朵,壶盖被刻意雕刻成头巾的样子。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花纹全部都是由扭曲的小虫状凸起所组成。

    这样子看过去,感觉就如同与橱窗里的另一个人对望一样。

    根据我的浅薄学识,似乎这并不是汉民族的风格。身边凉子已经念出了解说牌上的日文介绍。果然,这是属于中国西南地区一个叫做“苗“的民族的创造,与正统的中原风格有明显的差异。按照解说牌上的说法,这是古代苗族祭祀神灵的神圣祭器,叫做“化蛊壶”,用来盛放清洗神像的清水,据说有防治百病以及解毒的功效,距今大概有千年以上的历史。

    “听起来倒像是医药公司的TV广告词。”

    凉子弯下腰凑近玻璃罩,很感兴趣地盯着那个东西。

    “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种邪恶的感觉吗?”

    “邪恶是修饰你的专属名词吧。”

    我心里这么说,但这想法经过怯懦的声带处理过后,冲出嘴边的却是“啊,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的样子。”我可没有为“诚实”二字殉道的义务与忠诚。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铜壶,我总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只有无畏的大神药师寺凉子殿下才会无视恐惧,将一切胆敢阻挡她步伐的东西践踏在RULL牌的高跟鞋之下。

    正当凉子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展品的时候,入口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与说话声。都知事在几名客人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我轻咳了一声,凉子也注意到,不禁露出兴趣索然的表情。上一次我见到她这副表情是在一周前吃西餐的时候,因为餐厅没有八零年以前的干邑红葡萄酒,所以她大声斥责餐厅经理:“没有二十年份以上的葡萄酒,能够叫做西餐吗?!”

    在现在这种情况,她应该也会发出同样的抱怨:“和那些庸俗的土拨鼠一起参观古董,能够叫做鉴赏吗?!”

    于是,我和凉子把视线转离了那个铜壶,随意在大厅里转了转,便逆着人流向出口走去。

    “等一下你准备做什么?”

    “……大概是回到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这么说你很空喽?很好,陪我去银座去逛街。”

    “我可以在途中构思辞职报告的开头吗?”

    “奴隶没有发言权!只要乖乖地为我拎包就够了!!”

    象这种公私不分的命令,我只能遵照行事。按照凉子的逻辑,整个警视厅都是她的私人狩猎场,公家不过是些可怜的猎物罢了。

    我们走到会展中心的大门时,忽然,一声尖利的警铃声传来,瞬间撕裂展览馆内优雅的气氛,将危机之神的名片塞到每个人的手中。

    几十名警卫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迅速地出现在大厅之中。出事的似乎是三楼的展厅。客人们全都惊愕地原地不动,看着警卫们的黑皮靴踏过厚地毯,飞快地朝三楼奔去。一楼大厅一片嘈杂声。

    “好象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注意到刚才在主席台上的老妇人和年轻女子出现在人群中,和所有的人一样,朝楼梯望去。

    很快事态就得以明朗化,原来就在我们离开三楼后的十分钟之内,那个“化蛊壶”居然失窃了!!

    凉子的精神一下子被振奋起来,她张开红唇悄声对我说:

    “你带了证件和枪吗?”

    “带了。”

    得到我的确认后,凉子迈开大步,推开前面聚集的人群,向楼梯走去,沿途的警卫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压根连句话都不敢问。如此一来,让跟在后面的我省了不少力气。

    来到三楼,蜡烛还在摇曳,照明灯也全部打开,大厅明亮了许多,我一眼就看到那个盛放“化蛊壶”的玻璃罩子现在空空如也。

    负责保安工作的警卫们如临大敌,犹如无头苍蝇般地在古董之间乱转,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橐橐的声音,不时还传来低声的叫喊与高声的责骂,看上去简直就是一锅名为“警卫与古董”的浓汤。

    “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凉子天生就有做女王的资质,只消一声高八度的呵斥就将这个混乱场面压服下来。

    人群中一个个头很高的人走过来。

    “我是保安队的队长须川弥一。“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这位是我的部属泉田准一郎,我宣布此案正式由我们刑事部接手。”

    “难道就让我们什么都不做?”

    “以你的能力,我想那样子的确比较合适。”

    我很清楚地看到须川队长的表情变的僵硬起来。这副熟悉的表情,我曾经在无数人的脸上见到过,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愤怒以及屈辱的组合,自从我被诅咒为凉子的部下后,经常可以见到这种不幸的东西。

    “可是这里是由我们负责…………”

    须川队长的话还没说完,就惨遭凉子毫不客气的腰斩。

    “你们的责任就是报案,现在警方已经知道了!无关的人立刻退下!”

    “但是……”

    “没有但是!退下,否则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在强势的凉子面前,须川根本连一丝反击的可能都没有,他只能摸摸涨成酱紫色的脸孔,挥手示意手下人离开三楼。

    等大部分人都退出去之后,凉子、我还有须川队长谨慎地走到原本盛放着“化蛊壶”的展台前,当然,现在这个名词已经被冠以“空荡荡”的形容词字首了。

    呈长方形状的钢化玻璃罩完好无损,光滑平整毫无瑕疵。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强化型玻璃,即使是M16在两米之内射击,也不会被射穿;而且在展品的底座有灵敏度极高的感应头,重量一旦不对就会立刻发出警报;专属的红外线电子眼实行24小时监视,与展厅的全部出口都有连动装置。而且上述机关的制御工作全部都在另外的控制室内完成,再加上就在附近五米巡逻的保安人员,防范可以说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化蛊壶确实已经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蜡烛灭了。”

    凉子看着展台两侧已经熄灭的龙形蜡烛,若有所思地说道。刚才因为混乱以及灯光全开,所以我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可能呀,蜡烛是经过特制的,即使放在六级大风中也绝不会熄灭的。”

    “面对现实吧!”

    随后凉子将负责这个区域的两名警卫叫过来询问,据他们描述,当时屋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两支蜡烛随即被吹灭,展台附近一下子就陷入黑暗,等警卫上前查看的时候,玻璃罩里的铜壶就不见了。

    “…………风?”

    我和须川队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没有通风口,气流交换都靠位于入口处的大出力空调调整,别无别的通道。何况熄灭的仅仅是这个展台的蜡烛,其他的蜡烛仍旧摇曳,这件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侦探小说家所惯用的“密室”以及“不可能犯罪”,今天终于跳出平面书本,以炫耀之姿活跃在我等真正的警察面前。

    俗话说:“灾难从不单独出行”,正当凉子、我以及须川队长勘察现场的时候,楼下忽然又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呼与叫喊。凉子回头看了看,从腰包里掏出手枪,命令几名警卫保护好现场,和我一起朝三楼扶手冲去。

    “是东京都知事变成喷火怪兽了吗?”

    凉子的语气里,期待的成分明显大过疑问。

    “……拜托你不要想的这么诡异。”

    跑到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时,我看到一楼大厅中两百名宾客一片混乱,一名穿着西装的四十多岁男子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似乎在绝望地挣扎什么。大家都在距离他身体两米以外的地方围成一圈,惊骇地望着他,没人敢凑近。

    “我们是警视厅刑事部的专员,无关的人立即让开!”

    两侧的宾客像是迎接摩西的红海一样,自动地为我和凉子让开一条路,路的终点就是那名倒地的男子。

    当我凑近那名男子时,不禁倒退了一步,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好莱坞惊骇电影的翻版:他眼睛外鼓,双手紧紧握住喉咙,不断发出“荷荷”的声音,无数扭动的红色小虫从他曾经是嘴的器官里倾泻而出,掉落在地上,仿佛蠕动的血泊一般。更令人恶心的是,他的肚子非常明显地颤动着,可以想象更多的虫子正源源不断地产生,从他的腹部经由食道向嘴边爬去。

    虽然有几名警卫想过去帮忙,但看到那些类似蛆虫的生物,却都望而却步。周围的人群一边以嫌恶的表情努力躲避着这番景象,一边又将猎奇的眼神投过去。不安的窃窃私语悄然响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甚至还有按动快门的声音。

    “这个是会通过空气传染的!!”

    一个流言忽然在人群中引爆,一瞬间叫喊声、哭声以及叱骂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皮鞋、高跟鞋敲击地板的不同韵律混杂成慌乱的乐章,二百多名客人外加几十名警卫化做巨大的洪流,向着唯一的出口涌去。

    玻璃门在勉强抵抗三四秒钟后被挤的粉碎,人们踏着玻璃的碎片,拼命推着前面的人往外狂奔。所幸大厅内的人数并不是很多,所以在十分钟之内就全部安全地跑到展览厅外面,并没有人员伤亡。宽阔的大厅内只剩下我、须川队长、还有刚才那则流言的母亲药师寺凉子大人。

    “碍事的家伙都走了,这样就可以安静地办案了。”

    凉子的语调和她的手法一样地苛烈。

    “拜托你用点温和的手段清场好不好!”

    “温和?那是什么?”

    那名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经被几名警卫擡到担架上,似乎已经气绝,尸体的抽悸只是红色虫子的蠕动作祟罢了。

    凉子蹲下身去,小心地用手帕包起几条仍旧甩动着尾巴的小虫,放进一个玻璃瓶内。而我则在须川队长的配合下调查死者的身份,面对这一系列事故,须川队长本来就发紫的脸更加变本加厉。如果他躺在地上的话,哪一个是死者还真不好分辨。

    死者名叫佐藤源嗣,今年四十六岁,是早稻田大学历史系的一名考古学者,这是从他的驾驶执照上得知的,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正当我们在现场忙碌的时候,一名秘书摸样的人悄然出现在大厅内,用经过修饰的事务性语气对凉子说

    “本次展览的筹办人和泉女士希望能与您谈谈。”

    “哦?我正要去找她了解一些情况呢。”

    “请随我来。”

    说完秘书微微鞠过一躬,用显然是训练过的优雅步伐朝走廊走去。

    凉子示意我把善后工作交给须川,然后我们两人紧跟着那名秘书,经过几个转弯,来到一间豪华的会客厅中。

    虽然这厅不如讲演室大,但是就奢华程度而言,却是后者的数倍。厅内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一个老妇人、一个少女、一名中年男子,表情分别是沉着、漠然以及略带危机感的冷静。

    这正是今天在主席台上的三个人。那老妇人头发雪白,但从相貌的神韵来看,年轻时是个美人;那位少女大概十八九岁,虽然长相清秀,但脸上却寥无表情,感觉好象是一个福冈土偶;而那名中年男子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有气魄的行动派。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这位是我的部属泉田准一郎。”

    凉子说完,破天荒地没有加任何曾经带来无数麻烦的药师寺式修辞。

    老妇人点点头,张口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

    “失礼了,我是和泉友枝。是本次展览会出资者的监护人。”

    我最初还以为和泉尚子就是她,现在看来必须对推测进行修正。原来和泉尚子是这位老奶奶的孙女,也是名义上的出资者,就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位冷漠少女。而那位男子则是展览会的中方负责人赵明方先生。

    “这次的失窃和来宾遇难事件,我深表遗憾,并为我们管理上的疏失以及给两位带来的麻烦而道歉……”

    凉子对于这份有斧凿痕迹的恭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些文物都是出于中国政府的好意而借给我们的,失窃对我们是极大的困扰……”

    和泉友枝说道,但是凉子丝毫不被这种表面的敬语所迷惑,单刀直入地问道:“

    “警方也希望能够尽快破案,因此我需要关于失窃铜壶的资料。”

    “如果解说标签没同壶一起被偷的话,应该还留在展台才对。”

    “我需要更详细一点的。”

    “抱歉,我们只是资方而已,对于学术上的疑问,并没有能够与阁下探讨的资格。”友枝的敬语措辞如同明治时期的华族贵妇人,一看就知道是豪门之中熟习礼法的人。

    “赵明方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详细情形请咨询他好了。”

    一直没做声的赵明方站起来,用很诚恳且带煽动性的流利日语对凉子说道:

    “这个铜壶是属于我国博物馆内的宝贵收藏,如果贵殿能够破案的话,那将是一举赢取两个国家赞美的实绩。”

    “本国首相的赞美还是免了,只是居然在本姑娘眼皮下发生这种案件,实在是不可容忍的渎神行为。”

    我不知道赵先生听懂了几成凉子的发言,唯一了解的是,我们——准确地说是我——似乎又被卷进一桩诡异的案件中了。

    “那么……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文物方面的疑问请联络。”

    赵明方递过一张名片过来,上面三个烫金的汉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醒目,但却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那名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光都没往我们这里看过,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

    “那么,拜托阁下了!”

    “放心好了,任何罪行在本人面前都如同内阁成员的人品一样不值一提。”

    友枝再度深鞠一躬,凉子自信满满的保证令老人安心不少。

    当我们再度走出那屋子的时候,来到停车场时,我问凉子: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犯人,切下他的头挂到我客厅的墙壁上去!”

    实在是富有凉子风格的答案。

    第二章蛊,袭来!

    展览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就被消息灵通的记者们捅了出去,一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听说那个化蛊壶是被诅咒的邪灵,佐藤源嗣只是第一个牺牲者。”

    某二流灵异题材作家如是说。

    “明明是主办者自己监守自盗,企图骗取钜额保险金罢了。”

    生存在现代商业世界的商人们多持类似观点。

    “这分明是中国政府企图颠覆神国的生化武器!佐藤君千古!一亿玉碎!”

    也有极右翼分子在大街上散发这样的传单。

    总之全都是些不负责任的猜测。

    而负有寻找真相使命的警视厅高层也大为头疼,因为接手这个案件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声赫赫的“驱魔娘娘”。因此他们一方面为她越俎代庖的擅自做主而恼火,另一方面也为有人出头替解决这件棘手案子而庆幸,这种种复杂心情的结晶体,就是“本案全权交予药师寺高等参事官负责,其他单位不得干涉”这一决议。

    事实上,即使真的有人想干涉,也得先问问自己的胆量与凉子的高跟鞋才行,所以这个决议本质上说,与绵羊宣布不干涉狮子用膳是一样的。

    按照一般的办案程式,首先应该是去调查日本国内的地下古董交易黑市,从而掌握失窃文物的流向,在根据形势做出相应对策。但是凉子却完全对此不感兴趣,反而派我去情报课调来关于过去几年以来野生动物进口的资料。

    “作案的绝对不是人类,正常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凉子呷了口冒着香气的龙井茶,如此下了论断。这是案发后的第三天,凉子和我来到名字叫做“天禄楼”的高级中餐馆吃饭,费用自然是记在警视厅的帐上,因为这是“调查人员所应得的酬劳”(凉子语)

    穿着唐服的侍者依次端上精致的中华料理。据说中华料理是以“色”、“香”、“味”三种标准进行评判,极品料理的烹饪必须使三者调和,从而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即使是小小的萝卜,都要雕刻成各种花卉的样子。现在端上来的菜肴,或许未臻完美水准,但对于习惯碗面与面包的我来说,却已经是极大的享受。

    “那么线索要从何找起呢?现场完全没有指纹或者其他什么痕迹。”

    “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交给刑事部的笨蛋就够了,哪里用的着本大小姐出马。”

    “现在警视厅的办公室里一定是喷嚏声一片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道,顺手将一个炸成金黄色的椭圆肉丸放到嘴里。

    “比化蛊壶有价值的文物多的是,罪犯既然有能力做到完全犯罪,却对其他古董置若罔闻,这就说明一点。”

    “哦?”

    “罪犯不是个历史白痴,就是别有目的。”

    凉子的分析简洁明快

    “能够了解那个壶究竟能做什么用,犯人的身份也就大概可以确定。”

    “赵明方先生已经将详细解说整理成报告传真过来了。”

    根据赵先生的报告,这个壶是古代“苗”民族用来盛放清洗神像圣水的器皿,而且更重要的用途是巫医治疗蛊毒所用的药品来源。

    蛊是苗民族所特有的一种巫术崇拜,有苗族学者调查后认为,苗族几乎全民族笃信蛊。只是各地轻重不同而已。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他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苗民族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蛊,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

    原生态的蛊虫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虫,而苗民族更研制出人工繁衍蛊毒的方式。传说中制造毒蛊的方法,一般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晰蝎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蛊的种类极多,影响较大的有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虫蛊、飞蛊等。虽然蛊表面上看是有形之物,但自古以来,蛊就被认为是能飞游、变幻、发光,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神秘之物。造蛊者可用法术遥控蛊虫给施术物件带来各种疾病甚至将其害死。

    所谓的化蛊壶,其实就是巫医帮助蛊的受害者禳却痛苦的法器,具体做法是将清洗神像后的清水倒进壶中,壶里的水就具备了解毒的功效。这一说法,甚至连大名鼎鼎的《本草纲目》都笃信不疑。只是因为壶的数量极少,所以只有酋长或者土司才有机会享受的到。

    “各种毒物在一起互相撕打?这根本就是国会议员竞选嘛!”

    凉子语气里的毒素,并不亚于任何的蛊物。自命洁身自好的我,也多少具备了些抗体,但似乎还是稍嫌不足的样子。

    “佐藤源嗣身体里的小虫,似乎和铜壶上的虫形纹路一样,失窃与发病的时机又几乎是同时,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我做着如上的推理时,侍者又端上一盘名叫“腰果虾仁”的菜,是用盐浸过的腰果以及去掉外壳的海虾烹调而成,富含营养。那虾仁弯曲在盘子里,就如同佐藤体内倾泻出的东西,这使得我的胃袋感受到一点小小的不适。

    而凉子则完全没受影响,因为她本人就是令警视厅高层胃疼不已的病灶。

    女王用过膳后,用柔软的香纸擦擦嘴,对她并不十分忠心的臣子说道:

    “走吧,我们去罪犯的家里。”

    “耶?谁的家里?”

    “山根公利。”

    山根公利,这个人是日本制药业中的巨头,著名的铁腕人物,控制在日本四成以上的药品市场,旗下的“山根制药”年营业额在五百亿日圆以上,而他本人的财富据说已经高达十亿美元,据说与数名国会议员从往甚密。不过他对于文化的关心却远高于其他的财阀,以“山根”命名建立的文化基金会有十几个之多,每年还会有给各所大学学者的捐款,甚至山根本人就是一名精通汉方草药研究的学者。

    在前往山根宅邸的路上,我匆忙地复习着这个人的基本情报。身边的凉子开着崭新的BMW飞奔在东京街头,车顶呼啸闪烁的警灯昂然以“朕即法律”之姿无视着一切交通法规,龟缩在这小小“无法无天”里的我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你怎么会断定是他干的?”

    我收起资料,问道。

    “很简单,在海关的记录中,过去十年里山根制药进口的有毒生物最多。而且,他以前以学者的身份去过中国的苗族聚集区。”

    “就凭这点证据?”

    “如果是冤枉,就捏造一个别的罪名拘捕他好了。”

    凉子发下如此的豪言壮语,同时一脚踩住刹车,因为目的地已经到了。

    山根的别墅是座三层俄式建筑,加上附属的游泳池、花园以及停车场,面积超过二百坪。虽然装潢奢华但是却欠缺创意,一点也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大门处两尊铜像分别是波拿巴。拿破仑与上杉谦信(译者注: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著名武将),我想若是凉子住在这里,那么门口树立的应该是爱卡捷林娜与武则天两位女王的肖像吧。

    在面无表情的管家引导下,我和凉子来到别墅的会客室等候主人。过不多时,一个身穿棕黄色睡袍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这个人五十多岁,略有秃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圆滚滚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显然是悉心保养之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相貌与我记忆里的某个人像似乎有所重合,但是颇为模糊。

    “我就是山根公利,两位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山根很随意地拿起桌子上的鼻烟壶,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里缭绕着轻视与不耐烦。不过可以理解,无论谁被警察找上门,都不是愉快的经验,尤其对于财阀与政治家来说。

    “不知道山根先生可曾听说最近东京国际会展中心古董失窃的事件?”

    “哦,我略有耳闻,报纸上有过报道。”

    “那么就不需要伪装了,赶快请你交出被盗的化蛊壶,这样判刑可能会轻一点!”

    凉子的问题就如同她本人般直接且猛烈。

    山根眨了眨眼睛,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变化。

    “哦?那是什么东西?”

    “可以解除诅咒的神圣之壶。”

    “对不起,这里并不接受奇幻文学的专栏投稿。”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罪行的存在,狡辩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山根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屋子里的空气因为这两个人的对话而变的险恶起来,仿佛固体化了的岩层将空间切割成恶意的碎片。

    就我的感觉,如果将凉子的攻击比做锐利的锐利的马其顿长矛,那么山根就如同是穿了欧洲重铠骑兵的甲胄。虽然看的见激烈交锋的火花,但双方都处于如字面意思一般的平手状态。

    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忽然闯进屋子,原来山根刚才悄悄地按动了警铃,一个私人企业家居然拥有这样的武装力量,实在令人惊讶。

    “擅自栽赃给良好市民是件很不名誉的事情,我与警界关系一向融洽,为你们的前途着想,还是停止这种不智的举动吧”

    山根身边一圈乌黑的枪口指着我和凉子,看来主人并不好客。

    按照凉子的个性,这种程度的威胁,一定会引爆“药师寺飓风”的,所以我暗地里摸了摸腰间与凉子佩枪同一型号的COLT三二口径手枪,准备大干一场。即使本性是和平主义的拥趸,在必要时刻也该毫不吝惜地为好战行为喝彩。

    “那么你就拖着浸满蛊毒的残破身体去地狱领救济金好了!”

    出乎意料,凉子毫无物理攻击的企图,只是甩出以干冰为材质的话语。山根本来得意洋洋的脸立时象被强力胶粘住一样,虽然嘴角仍旧留着轻蔑的笑意,但眼神里瞬间闪发出一丝怨毒,厚厚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就象所有二流电影里的反角一样,山根也未能摆脱“欠缺独创性”的窠臼,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大声命令警卫:

    “可恶!!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

    警卫们还没得及将腰间的警棍拿出来,凉子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会客厅,我紧随其后。

    在凉子以往的对阵中,似乎还没象今日一样毫无结果的记录。更奇怪的是心高气傲的凉子居然丝毫没有懊恼之情,反而把胸挺的更直。从别墅到停车场一路上,高跟鞋在石板地上神气地哒哒作响。

    这让我想起了警视厅里流传很广的一段对话:

    “一定要找个借口把那个女人排除出警界……她到底有没有过失误的时候?”

    “或许有吧,问题是,她认为自己失误过吗?”

    据说是警视厅的两位元大老之间的对话,真实情况无从查证,相信作者一定受过不少委屈,才能说出这种切肤之痛的话来。

    在重新飞驰在路上的BMW里,凉子忽然开口问道:

    “泉田,对于今天山根的表现,有何感想?”

    “啊……他的口才,似乎与你的差距有几万光年才对。”

    “哦?你对我的评价很高嘛。”

    “哪里,只是客观的艺术性鉴赏而已。”

    其实我想回答的是“只是单纯的自暴自弃罢了”。

    “不愧是我的奴隶!就是那样没错!”

    在凉子的日语里,“奴隶”与“部下”发音是相同的,不过很难分清楚何者为本体,何者为喻体就是了。对此,我并没有振臂高呼万岁的自虐倾向,所以保持着沉默。

    “那种层次的家伙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没有追逼是别有目的。”

    “哦?那么……”

    “我只是想充分撩拨起他的恶意愤怒,然后引诱它出洞而已。”

    “它?”

    “既然山根盗窃化蛊壶,那么他自己一定是自己中了蛊毒,并且偷偷饲养了蛊这种东西。窃贼相信也是他饲养的蛊所为,否则以人类的能力是不可能在JACES出品的防盗器材保护下盗窃得逞的。”

    实在是武断的论调。我接着补充到

    “说起来,赵先生提供的资料里也有提到:蛊被认为是能飞游、变幻、发光,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东西啊,而且可以攻击宿主所指定的目标。”

    “没错,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刚才的刺激已经足够令他驱使毒蛊来杀我们灭口了。”

    我这时的感觉和初次见到化蛊壶的时候一样,一阵嫌恶式的冰凉爬满全身。

    “这么说你已经有对策喽?”

    “没有。”凉子很干脆地回答,“所以就要仰仗身为助手A的你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太迟了吧!”

    “提前通知,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我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车窗,但是连密闭玻璃容器都钻的进去的生物,怎么会在乎这种程度的防御。

    讨厌的预言永远都是最准确的,刚刚过了几秒钟,以平稳性而自豪的BMW忽然车身一颤,紧接着就强烈地震动起来,就好象是被一个怪力捏在手里的玩具一样。

    “来了!”

    凉子抓住右边的车门把手,我抓住右边的车门把手,趁车身再度颤动之时,同时用力打开车门,顺势跳了出去。当我们落在地上的同时,凉子的新款BMW猛然从地上挣起,全身直立向天空飞去大概五米的高度,然后在重力的驱使下,激烈地撞击地面,连续翻滚了几圈后,悲惨地以四轮朝天的姿态结束了它身为名车的一生,柏油路面出现几个深深的大坑。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段是位于山根别墅与东京市区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后面的车辆看到紧急情况,即使司机想到刹车,强大的惯性也不允许这么做,一下子数十辆车相继追尾,其中既有名贵的罗尔斯。罗伊斯,也有丰田这样的便宜货,它们在不同的部分散发出同样颜色的黑烟。

    不过我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事了,虽然肉眼看不到,但是耳朵却可以听到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咝咝”的声音,而且距离我和凉子越来越近。

    “这边走!”

    我拉住凉子跨过高速公路的护栏,向下面的路基狂奔而去。几次随凉子办案的经验告诉我,但凡诡异的灵异生物,都是不怕枪击的。

    “这样逃亡的样子似乎不适合主角啊。”

    “别啰嗦!想活命的话就快跑!”

    如此强悍的呵斥我的上司,我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正如Ambrose。Bierce的《魔鬼字典》所说,“勇敢”是一种因为过度恐惧而表现出的强烈求生欲望,不过凉子对于我的僭越无礼却没反击。

    森林相当茂盛,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自作自受的逃亡者和她被连累的跟班,尽力在树林之间穿梭,而身后却始终响著令人联想到某种生物的咝咝声以及树枝被拨动的声音。但当我回头看去时,却只能看到树叶抖动,一种邪恶的存在正在以我肉眼看不到的方式穿越空间,向我逼近。

    我相信它与我之间的距离是和我的生命线是等长的。

    森林很快就被穿越,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环形的蓝色湖泊。

    “快,跳下去!”

    凉子大声喊道,我的神经回路一瞬间强烈地感受到危机的存在,急忙向水里跳去。在我低下头的一瞬间,“呼”地一声,一阵杀机的风从我刚才头颅占据的空间急速通过,震的我耳朵一阵疼痛。

    我跳进湖里的开始几秒钟,因为没有很好的屏住呼吸,所以水一下子进入鼻孔,令得我的一下子被呛到,肺泡痛苦地收缩。我不得不重新浮上水面,大声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再度潜入水中。

    水质很清,我可以清楚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几米内的环境,凉子在我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也极力屏息宁气。

    我突然看到水中起了异常的变化,一部分透明的湖水被某样在水中的东西排除在周围,形成圆筒状的空心,就好象一截固体化的空气忽然插进水里一样。那东西四周水流的变化清晰地勾勒出它的形状,椭圆形的头部、大约有一根电线杆粗长的身躯,这是一条透明的大蟒蛇!

    湖水对它的物理规避使它终于现出了形迹。

    凉子也注意到了,追击者同样看到了我们,开始向这边移动过来,我这次可以清晰地看到蟒蛇游动的轨迹,这是一种象征着死亡与恐怖的优雅S形。

    看到这条透明蟒蛇只是做到了肉眼无法识别,没有达到实体虚无化的程度。我的大脑机能瞬间爆发出一个智慧的分子,于是我开始向岸边靠去。所幸跳水的地方距离岸相当近,所以只用了五秒钟我就够到了湖岸。

    等不及喘息,我立刻爬了湖边,我跳水时掉落的COLT三二口径正躺在草丛中。我飞快地捡起枪,奔到岸边向水里望去。那条蟒蛇也已经察觉到我已经上岸,也在准备上浮,空心的身体在水里清晰可见。

    身为两届射击比赛第十四名的我今天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没等到那条蟒蛇再有活动的余裕,我向着水中连续六发速射。虽然湖水起了一定的阻碍,但是这么近的距离,COLT的威力足已贯穿任何有机质结构的物质,不管它是不是隐形。

    从湖水无形中渗透出几缕血色,咝咝声因为痛苦而恼怒起来,我看到水中那因为疼痛而剧烈扭动的空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后的放松而微微做疼。

    正当我持枪的手自然下垂的时候,一声尖厉的嘶叫传来,水面忽然分做两半,那条隐形蟒蛇从水中一跃而出,拼尽全力朝我的咽喉直扑过来,我酸疼的肌肉已经无力躲闪。

    “嘭”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传来,我猛然擡头,蟒蛇的头部在一瞬间被一样红色鲜艳物体直击,被迫改变了方向,重重地倒在了草坪上,咝咝声彻底消失了。

    “哦呵呵呵呵,记得这个恩情要用你的一生来偿还啊!泉田!”

    我的上司一身水淋淋地站在我身旁,仍旧是一副美丽嚣张的笑容与声调,右脚的红色高跟鞋鞋跟带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把别人推进危机再加以解救,这就是所谓的恩情吗?”

    “你的人生观怎么这么灰暗!”

    “大概这就是知天命吧。”

    “你能用过去式说这句话,全拜我所赐。”

    正当劫后余生的我们进行着毫无热切感动的对话时,远处忽然出现一群人类的身影。

    “喂!!你们两个是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停顿半秒钟之后,一声可以形容为悲鸣的惊呼从人群中响起。

    “驱魔娘……药师寺警视?!!!!”

    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耳熟,我和凉子同时看到几张扭曲的熟悉脸孔。

    原来这里是警视总监以及警界的高官们打高尔夫球的场地。

    第三章公寓里的莎剧舞台

    遭到隐形蟒蛇袭击的侦探二人组误闯高尔夫球场,这个意外将警视总监的好心情彻底打碎。警视厅的人形噩梦居然突然出现在总监神圣的度假“净土”,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吉祥的遭遇。

    凉子和我利用高尔夫球场的淋浴设备冲了个澡,然后换上干净的高档衣物,这是JACES的专属直升飞机从凉子的寓所里特意取来的。光凭此举就令知情的观众们瞠目惊舌,不过他们最多也只能泛泛“人家是JACES的第三代继承人”的酸水罢了。

    “那么,以上就是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在总监的旅馆房间里,凉子和我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结束后,总监两条眉毛拧成“逃避责任”与“胡言乱语”的形状,满是老人斑的脸孔透着高级官僚特有的畏缩与怯懦。

    “那么接下来,英明的您觉得该如何行动才符合我国警察形象呢?”

    凉子的语气里长满了讽刺的倒刺。

    “这个……我目前正在休假中,对于第一线的决策并无足够的许可权予以指导,就依靠阁下自己的判断行事吧。”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我可不想为你负起什么责任……”

    “明白了,破案的任务就交给我,长官您只要向公众解释就可以了!”

    凉子说完随后离开了总监的房间。我没有回头,但也能猜到总监连秃顶都涨红的尴尬表情。我想他此刻眼中的凉子,是头顶长角,脚下羊蹄、背后还有尖尖尾巴和巨大黑色双翼的恶魔吧。

    用“休假期间是没有使用公车的许可权”为借口强行借了总监的昂贵跑车之后,凉子和我再度来到山根的别墅,随女王大驾的还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这是刑事部应和药师寺高等参事官的召唤,通过抽签来选拔出的人选,全部都是彻底被幸运之神抛弃的家伙。

    “既然山根的蛇蛊失败,那么等一下只要稍微压迫一下他的神经,就足以让那家伙交代出一切了!”

    “毕竟正常人的神经是无法承受你的一击。”

    “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替上帝执行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罢了!”

    这与其说是凉子的责任,倒不如说是她的兴趣,我可以看见上帝苦笑的摸样,应该是和警视总监一样吧。

    长长的警车车队呼啸着驶进两位伟人看守着的别墅大门,凉子第一个跳下车,冲匆忙赶来的管家晃了晃证件,高亢的声音宛如雪梨歌剧院里的女伶。

    “叫山根公利那个饲养蛆虫的生物立刻出来!”

    管家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那点自得的矜持在足足高他一头的凉子面前像是扔进核子炉中的纸片,半天才勉强回答道:

    “我……我家主人正在休息,现在不会客!”

    “哦呵呵呵呵,罪犯是没有沉默权的!”

    人权和法律都是凉子所经常省略的东西。

    闻讯赶来的私人警卫们出于忠诚心与义务,习惯性地摆出来阻拦的姿势。在他们下决

    心是否真心抵抗之前,凉子朝着她身后的我与五十名警察喊道:

    “各位,现在是正当防卫时间,请尽情地发泄你们杀戮的本性吧,警视厅会报销一切费用!”

    不知道是畏惧五十一支黑油油的枪管还是畏惧凉子充满杀机的威胁,总之私人警卫队的士气很轻易地就瓦解了。凉子毫不理睬这些小喽罗们,穿过他们身边,拎着管家的后领直奔山根的卧室而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山根的卧室位于一楼,我们闯进卧室,里面的布置出乎意料地简朴,只有一张宫廷装潢的双人床算得上是奢华,其他只有一个壁炉与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英、日、中文医学书籍,墙壁上贴着一张德间书店最新版的世界地图,甚至连椅子都没有一张,乏味的装潢与大财阀的身份很不相配。屋子里空无一人,床单也没有睡过人的痕迹。

    “快说!山根他跑到哪里去啦?”

    “我……我也不知道啊,主人他明明半小时之前进的卧室,并没有出来过啊……”

    管家犹如一尊名为“惊恐”的塑像,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声音低的几乎成为耳语。

    凉子环顾了几圈四周,慢慢走到壁炉前,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炉子边缘,转身用平静的语调地说道:

    “拿些炸药来,要高纯度的!!”

    以她说话的气势,就算现在要求核子武器,我也不会奇怪。

    刑警们并没有带炸药过来,于是便从山根私人警卫的储藏室里征集了一些过来。在搬运炸药的时候我听到两个警员悄悄说道:

    “药师寺参事官要这些炸药做什么?”

    “大概是要把这别墅连同我们一起炸掉。”

    “那么召唤自卫队来拯救我们啊。”

    “就算是驻日美军也无可奈何,那个人是神一样的存在吧。”

    身为秉持“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除了我以外全数阵亡”论调的凉子的部下,有如此悲观的情绪也不足为奇。我唯一想修正的,只是把“神”换成“恶魔”而已。

    “喂……等一下……这样以来,这栋别墅就会完蛋。”

    管家抱着头,像是呜咽一样地说道,只是这发言在凉子面前根本就如同婴儿般的无力。不过他并不需要因此而感到自卑,我想地球上还没有人进化到可以与凉子对抗的程度。

    “轰!!!”

    壁炉一面的墙无法承受住炸药的冲击,像是巨大的乐高积木一样轰然倒地。等到硝烟散尽后,我看到在原来壁炉的下方出现了一个类似水井的洞口和一具铝合金的梯子。

    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下去,凉子、我和另外一名警官依次从梯子爬下去。

    洞里微微有凉风,和周围狭小阴沈的井壁相应和,很容易将人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呼唤出来,发酵成为“怯懦”与“害怕”的神情。

    大概往下爬了三米,我们抵达了洞的底部。看来这里是山根的密室,墙壁很潮湿,洞内壁顶有一盏电灯,将洞内的景象照的很清楚。

    但是这是什么样的景象啊!

    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两侧摆放着几个木质柜子,柜子里放满了各种有毒生物的恐怖标本,有些肢体残缺不全,摆成各种诡异的姿态,似乎在垂死挣扎的一瞬间被凝固在时空中一样。在它们身边还有些活着的东西,长满毒腺的黑色蟾蜍、长度达到半米的百足蜈蚣、黑寡妇蜘蛛以及有着三角头部与宽大颈部的眼睛王蛇。这些冷血动物遍布在洞内的各处,以一种漠然却带有威胁的眼光望着入侵者。

    洞的尽头是一张桌子,一个人背对着我们趴在那里,在他的周围活跃着一种特异的红色,犹如火焰一样跳动着。

    警官小心地饶开那些泰然自若的生物,走上前去推他的肩膀,然后山根公利并没有反应,反而身体发软,无声地滑到椅子底下。

    “啊!!!”警官的惊骇声音一下子响彻整个密室,向后退去,一下子摔倒在潮湿的地上,黑蟾蜍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往边上靠了靠,我和凉子则冲到前面。

    就着灯光,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山根,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死者山根才对。和佐藤源嗣一样,山根的尸体眼睛鼓起,嘴部张到极限,双手紧握着喉咙,几条红色的小虫还残留在唇边甩着尾巴,它们的几千条兄弟姐妹以令人厌恶的形态围绕在尸体的身边。

    而山根的旁边,盛了半杯清水的化蛊壶平静地立在桌子,人脸依旧痛苦不堪,犹如山根与佐藤一般。

    毫无疑问,山根就是罪犯,虽然他猝死的原因不明,但失物毕竟是找到了。

    “那是什么?”

    凉子的视线越过化蛊壶,指向桌子上的几本书。那似乎是中国风格的书籍,上面的汉字是用很古老的字体写出,在其中一本书的书页中似乎还夹着什么。书的旁边躺着一只似乎才死去的扁平蜈蚣尸体。

    我翻开书,发现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背景是茂密的森林,主角是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三个人穿着蓝灰色的毛式服装,另外一名女子则是异民族的装束。

    “是苗族的装束!”

    见过识广的凉子拿着照片说。

    “似乎这几个人很眼熟的样子。”

    照片里的四个人大约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从照片的年代推算,他们应该也已经进入机能老化的老年时代了。

    “这个不就是山根公利吗?”

    我发现照片中站在左边的男子酷似眼前曾经是人类的尸体,待我再仔细端详,忽然发现不光是山根,照片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有些模糊的印象,

    “简直就是悬疑电视剧里的情节,助手A,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将这个助手A的称谓彻底无视,旁边沦为路人B的警官仍旧忐忑不安地望着四周。

    “这个人似乎是山根,他旁边的很像是年轻时代的佐藤源嗣,这两个人原来认识呀。”

    “最右边的苗族女子你不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吗?”

    “难道是和泉尚子?她只有十几岁啊。”

    话虽这么说,但是照片上的女子与会展中心的冷漠少女简直同出一辙。

    “哼哼,这件事越来越蹊跷,本姑娘就来满足一下大众的好奇心,把真相彻底揭穿吧!”

    凉子命令我将化蛊壶、书、照片以及虫尸带上,然后三个人爬出洞口。尸体的处理就交给在一旁守卫的警察们,我和凉子驱车先行离开了山根的豪宅。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先去东照宫好好吃一顿和式大餐,然后回家里去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那么化蛊壶呢?”

    “为了首都圈内的市民福祉着想,姑且就让本参事官代为保管好了!”

    这与东京市民有什么关系?我想,不过这一天的折腾也几乎榨干了我全部精力,因此对于凉子后半段的提案持赞同态度。至于那个诡异的化蛊壶,我想还是放到同样邪恶的凉子家里比较稳妥。明天交还给和泉友枝与赵明方,这案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陪凉子吃过饭,然后我推辞了凉子送我的建议,自己叫了一辆计程车回去。一身疲累的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匆匆冲了个澡,躺倒在床上便睡。

    在睡神降临的一瞬间,忽然《卡门。序曲》忽然响起,强烈地刺激者我的耳膜,这是我设定的门铃声,意味著有客人拜访了。

    “这里是泉田家,您找哪位?”

    我不耐烦地爬起来,对着通话器喊道,那是一种混杂敬语与吼叫的声调。

    “这么晚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是和泉尚子。”

    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我楞了一下,连忙穿上稍微正式点的衣服,起身去玄关把门打开,那名冷漠少女正站在门外。

    “啊,请进,和泉小姐……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是的。”

    虽然我居住的地方治安还算不错,但是一个拥有几亿身价的女孩子夜里一个人来拜访,也实在是需要有过人的胆略。

    我把她让进屋子里,从厨房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给她。因为那照片的关系,我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眼和泉尚子,的确与照片上的苗族女子很象。

    “…………”

    “………………”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沉默,我们两个似乎都期待着对方说话。看到气氛有些尴尬,我装作咳嗽一声,然后问道

    “和泉小姐这么晚过来,是来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吗?”

    和泉尚子默默地点点头,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说不清什么含义的神情。

    “主谋是一名叫山根公利的企业家,现在他已经证实死亡,化蛊壶已经被我们警方控制。”

    “哦,那么贵方可还搜到什么其他东西。”

    “恩,还有一本来自中国的古旧书籍和一只死去的蜈蚣,就这么多,详细的情况需要等待进一步的确认。”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咖啡杯子“啪”的一声被打翻,滚烫的黑色咖啡流遍桌子。和泉尚子犹如被赤红的烙铁接触到一样,全身悚然一颤,原本冷漠的脸孔忽然变的扭曲起来,仿佛我刚才说的话直接切断了她的敏感神经线。

    “和泉小姐?”

    对方没有回答,全身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皮肤开裂的声音。

    久在凉子手下工作的我忽然意识到我眼前的不再是名为“和泉尚子”的少女,而是另外一种极具威胁的生物,目前的形势似乎是与“乐观”彻底无缘。

    “和泉尚子”突然大吼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直接向我扑来。我连忙向右边躲闪,它从我身边擦过,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机械碎裂的声音,我一个月以前新买的RYVAIUS音响就此走到人生的尽头。

    没等它转过身来,我拼命将沙发朝它推去,希望能够迟滞一下行动,但是它的速度大大超乎我所了解到的人类极限,像是嘲笑我的矮小公寓一样高高跃起到天花板,然后又向我扑来。退无可退的我随手拿起一样东西向它奋力横击,一声惨叫与一声喀嚓的断裂声同时响起,它被我重重一击打到沙发后方,而我手中的名贵高尔夫球杆也断裂成了两半。

    “和泉小姐!!请你冷静!”

    我也曾经这样大喊过,企图能唤醒它的人性良知,但是这种无条件和平主义的窠臼被它类似野兽的“吼吼”声震的粉碎。

    我的佩枪挂在了卧室,现在去取是不可能的事,刚才两次侥幸的闪避已经用光了我全部的运气,如果它再次扑击的话,那我将得以连升两级成为警视,当然是追授。

    突然,卡门。序曲又再度悠然响起,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玄关处响起了钥匙旋转的声音,大门在乐曲中一下子猛然打开,药师寺凉子如同美国漫画英雄一样忽然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凉子手里的手枪在两个瞬间射出四颗子弹,三颗命中了“曾经是和泉尚子”的生物,另外一颗则将朋友送给我的乌干达木雕打的粉碎。

    穷人毕竟有穷人的优势,如果是类似山根家或者凉子家那种复杂的房屋结构,刚进玄关的凉子是不可能立刻抵达大厅的。只有我居住的简陋公寓,才能实现这样的作战。

    受了重伤的“它”瘫在地上,三颗子弹全部命中了要害,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消失。相反,另外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又被我救了一次,泉田,你要转世做我的奴隶七次才能报完我的大恩哟!!”

    “我已经是七难八苦了……你怎么会忽然会来我的寓所?”

    “只是想到一些需要当面讨论的重要议题,特意过来一趟而已。反正汽油费是总监出。”

    凉子高高在上地踢了踢蜷缩成一团的“和泉尚子”,后者已经丧失了活动能力。

    “等一下,你怎么会有我公寓的钥匙!!?”

    “真啰嗦,有什么不可以吗?身为部属,你连同身体与灵魂都是我的!”

    希望她下次不要说这种容易引起天大误会的话,而且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也并不是我自愿的。

    我注意到凉子手里拿的是今天在山根的密室里搜到的古书。

    “哼哼,看来和泉友枝与赵明方隐瞒了很多事实。”

    “你看的懂这本书??”

    “日本的汉字本来就是来源于中国,只要掌握好规律,并不难懂,我以前曾经进修过一年的中文。”

    凉子做什么都是一流水准,无论射击、剑道、杂学甚至毒舌,看来在这一长串履历后面还得加上一条“中国语”。

    这本古书的名字翻译成现在日语的话,勉强可以叫做《蛊之秘术》这个多少有些电动RPG色彩的名字,里面介绍的都是些关于苗族之蛊的秘术。

    凉子已经将其中值得注意的地方划上了红线。今天追袭我们的是名叫“隐蛇蛊”的东西,是可以飞行、幻化、隐形的可怕生物武器。而山根与佐藤倾吐红色小虫的症状,则是一种叫做“情蛊”的发作迹象,据书上说这种蛊多用于女子对付自己变心的情人。化蛊壶则是可以中和蛊毒的道具。

    “一般来说,一个施蛊者只能够同时拥有一种蛊。而今天我们发现的那只蜈蚣显然是刚刚随着山根死亡而死的蜈蚣蛊,这种蛊专门是用来偷窃财物的。”

    “所以,袭击我们的蟒蛇是另有其人喽?”

    凉子嘴角带着一丝嘲笑点点头,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传真。

    “这里还有些有趣的东西,是我委托JACES的征信社获得的资料。”

    我接过传真,读了几行,惊异地擡起头来。

    “原来山根公利、佐藤源嗣以及和泉友枝三人三十年前曾经是一起赶赴中国云南省(中国西南地区的行政区,苗族的主要聚集地——作者注)进行考察的考察队队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大秘密放到最后!”凉子没理会我的疑问,继续说道:“这个化蛊壶的真面目,并不是解毒之用。”她把那个小巧的铜壶高举在手里,在廉价的日光灯下照耀下那副苦脸泛着黄绿光芒。

    “难道是用来选举投票的吗?”

    “比那种东西要高级一些。”

    凉子粗暴地用手指在壶边缘用力搓起来,壶的表面开始有龟裂,然后外皮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全部脱落干净后,这个壶的花纹仍旧相同,但是人脸却是变成了笑容的摸样,原本下垂的嘴角现在却高高地翘起。

    “这个名字叫做催蛊壶,其实是蛊毒的催化剂!与真正的化蛊壶功效却是完全相反。”

    我不能不承认,对于局势的分析以及推理,凉子似乎把握的很清楚,关于前面的若干线索我还没有清晰脉络,她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正当凉子解说的时候,地下的和泉尚子忽然悲鸣一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躯开始逐渐变化起来。我和凉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它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形象慢慢地变的苍老,最后居然变成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老妪。

    我和凉子面面相觑,正在此时,卡门序曲第三度响起,随后两个人从凉子没关好的大门擅自走了进来,一个是和泉友枝、另外一个则是赵明方,两人见到屋子里的这番景象,一下子脸色惨白。我的公寓似乎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莎剧舞台,数个角色连续出现,而且都是颇具戏剧效果的登场。

    “哟,两位阴谋家,你们是过来收尸的吗?”

    凉子冷笑望着他们两个。赵明方一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和泉尚子,面色大变,急忙俯下身子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她,而和泉友枝则摇晃着身体喃喃自语,几乎站立不住。

    “灵异的故事就演到这里!下面该是真相的发表时间了!”凉子指着神情恍惚的和泉友枝,大声说道。

    “三十年了,今天终于要被外人知道了么?”

    和泉友枝全无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精干,手不住颤抖。

    “不要背诵这种无聊的台词,快快从实招来!”

    赵明方恼火地擡头望着凉子,但后者则以更高的姿态回望。和泉友枝慢慢坐到沙发上,

    略带枯涩地问道:

    “也罢,苗花,我可以说么?”

    老妪形象的和泉尚子闷闷地“恩”了一声,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于是,和泉友枝双眼空洞茫然地看着前方,开始叙述。

    原来,和泉友枝、佐藤源嗣以及山根公利三个人曾经在三十年前同为一个去中国西南地区考察植物的考察队成员。苗花就是山根公利在苗族聚集区的情人,并且从她那里学得不少关于蛊的秘术,佐藤也与另外一名苗族女子成为情侣。按照苗族的习俗,苗花与另外那名女子在山根与佐藤的体内放置了“情蛊”。当考察队归国的时候,山根与佐藤却违背自己的诺言,将自己的苗族爱人离弃。山根用学来的汉方技术成为财阀,自己还悄悄地饲养起蛊。

    因为日本本土距离中国云南省十分遥远,所以山根与佐藤蛊毒发作的威力并不致命,但也足以令他们两个人痛苦万分。最近的某次机会,和泉友枝来到云南,发现苗花和她与山根公利的儿子仍旧活着,便下了决心协助她向山根复仇。

    苗花服用了可以变换外貌的蛊药,把自己改变成为十几岁的少女形象,更名为和泉尚子,以继承和泉集团的名义潜入到日本,而她的儿子则化名为赵明方,以整个部落的财力,在中国国内为文物展的成行而奔走——因为催蛊壶受到国家的保护,所以只能以文物展览的方式送去日本。

    接下来他们改变了壶的外貌,冒充“化蛊壶”大肆宣传。山根与佐藤得知,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偷取这个壶来解除蛊毒,然后就会被被壶催化的情蛊所杀死,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

    “这么说,那条蟒蛇其实是和泉尚子派出来的?”

    “是的,因为得知你们前往山根家后,苗花惟恐你们从他口里得到什么……”

    “结果灭口失败,她不得不再次亲自登门服务。”

    和泉友枝无力地点点头。

    “那个狂暴的变身也是蛊的一种?”

    “这个变身是母亲变换外貌的副作用。”赵明方忽然说道,“催蛊壶也可以通过空气发挥作用,所以只要一接近这个壶……”说完他低下头,他怀里的母亲衰弱地笑了笑,那是一种老人的笑容。

    “那个佐藤也是因为正巧赶在壶被偷离玻璃罩的时候在场,结果被空气传播催蛊效果而催化致死的喽?”

    凉子的声音只是确认。

    “现在……既然复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被抓到……无论你们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啦。”

    说话的是躺在赵明方怀里的和泉尚子。屋子里的三个反方角色都低下了头,沉浸在解脱感与沮丧中。

    如果公布出去这段对话的话,其中的关于蛊的知识部分,恐怕会令得现代医学理论体系彻底崩溃吧。

    宇宙还真是神秘。

    “果然男人根本就不是可靠的种族!只有奴隶一种用途而已!”

    凉子用这句话为本案做了结语。

    一贯在大结局才出现的刑事部警察们将三个人带走,至于用什么样的罪名起诉才能避免真相外泄,那就是警视总监的责任了。

    “日本警察也只有这一点有可取之处。”

    凉子看看远去的警车,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过那对母子倒真可怜。”

    想不到凉子的神经回路中居然也有“同情”这种结构存在。

    “也有比她们更可怜的人存在啊。”

    我环视一下自己的寓所,满目狼籍,心爱的音响与高尔夫球棒全灭,分期付款的沙发也接近散架。

    “泉田,今天我记得你曾经对我无礼。”

    “哪里有这种事情?”

    “我跑下高速公路的路基时,似乎有人对我大吼:别啰嗦!想活命的话就快跑!”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对于恩人无礼,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过,如果今天的宵夜你请的话,那么你的罪愆或许会少一点。”

    “好吧好吧……”

    单凭我是凉子的部属这一点,就足以死后被罚下十八层地狱了。

    “我听说有家店的怀石料理做的很不错,哦呵呵呵呵!”

    没等我有机会反驳,凉子就先走到门口,我也只得跟随而去。

    (全文完)

    作者后记

    算上这一部,凉子与准一郎的冒险故事就出足五部了。多谢各位读者的捧场,才能让这两个“史上最不可一世”的侦探得以延续他们的故事。很多读者来信说笔者是否在写作的时候参考了小早川奈津子大人的性格,也有人直接称呼药师寺凉子为完美版的小早川,关于这一点,笔者的回答是:“不知道。”实在是无责任的答复呀,不过在写作的时候,笔者的确没有存在过“这个人要写的象小早川”或者“按照小早川的模式该如何如何“的念头。

    不过这一次,连笔者都被自己出奇的勤勉所感动。不仅按时开始动笔,而且结稿的时候居然还比截稿日提前三天,据说编辑三浦先生还为此打开香槟在编辑部庆祝了一番,实在是不得了的功勋呀。如果保持这样的状态,那么今年内完成其他作品进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呢。但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演变成如此的样子:

    “田中先生,听说您已经破记录地提前交稿了啊。”

    “哈哈哈哈,这都是因为我良心发现了吧。”

    “也就是说,下一档期也就可以提前开始了喽?”

    “…………”

    于是欲哭无泪的笔者终于陷入人类无止境的贪婪本性之中,这也是报应吧。

    在此要多谢担当出版工作的岩先生、宇喜多先生、大口先生以及负责插图封面绘制的浅井小姐,还要特别感谢特意从早稻田大学送来资料的前田教授。还有各位热心的读者,敬请期待着凉子女王的下一次华丽大冒险吧,当然,前提必须是笔者仍旧保持现在的神勇状态才行,对此笔者自己可是一点自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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