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黄的手札 1-5

      古堡手记 2005-9-29 15:30:00

阴雨的清晨模糊了窗外路边矮平的民居,雨水从倾斜的屋檐如珠泻坠,偶尔有几点打到淡蓝色的玻璃上面,溅开一小朵水花,一位短发女子坐在窗畔的餐椅上,出神地看着这些水滴,手上执着当天报纸的房地产版,上面有幅介绍的图片,那是一栋古式城堡。
女子良久才回过神来喝了口微温的咖啡,缓缓放下了报纸。当时的那一场大火,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她记得那天晚上在路上便已看到冲天的火光,从门窗往外窜的火舌肆意飞舞,警车消防车救伤车车顶的闪灯耀得刺眼,还有那一串尖锐的长鸣,像是为生命的结束而哀悼。
大火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才被扑灭,也可能是已经烧尽可以燃烧的东西,火熄虽然了,但里面的气温依然很高,消防车持续往内灌水,于是水不停地流下前后门的石级,渗入旁边长满草的泥土。
接近中午,第一批消防人员进去又出来,她看到白色的救伤车离开了,再三确定里面没有过大危险,警察进去了,作为实习生的她被两位同学左右拥着记不清如何的上了二楼。
大火之后的书房不堪入目,曾经多珍贵的典藏现在都或焦黑或成灰,这里是起火的源头,她记得消防员指着窗旁的一个暖气炉向他们解释,对家电使用疏忽的意外,点燃了垂在一旁的窗帘。
书房出来,走廊的另一个尽头是主人房,发焦的床头柜,床,还有床边的轮椅……她一直跟在大队的后面,也是最后一个离开。
铜锁掉下来是一个意外,藏在书桌旁的暗格里的记事本只是边上被熏黑了一些。
那是一本黑牛皮封面和封底的记事本,七公分厚薄,里面的纸是淡黄色的,封面有些折痕使它看起来有点旧。
随手翻到有签条的那一页,一边有着文字,另一边开始到最后都是空白,并不是她刻意要阅读,但她还是看到了最末的几句:
[……是2号绊住了他,害死了他
所以这次,我聪明些,选择放开,放他自由
——慢着,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他不会这么傻跑回来吧……我不希望又希望地……]
她合上记事本,在桌脚下面发现了几丝没有燃尽的麻绳类物质,有点悟然的走到窗前,正下方有警察捡起一条切口利落的麻绳,放进收缴证物的胶袋。
她作了个决定,私自地藏起了这本记事本。因为她想,再也不会有人来认领。

晚饭过后回到房间锁上门,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淡黄的纸质上面很工整地用黑色墨笔以法文写着一句话,话下面有签名和日期,那是四年前的平安夜。
[——时间所做的见证,献给我们的爱
二阶堂红丸
XXXX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在同一页的背面也写了一句话,却是以英文书写,写得比较撩草,墨迹鲜艳一些,从落款的日期可以看出这句话大概写在一年前。
[——不愿意看到枯萎,于是我让它变为秘密
XXXX年一月]
她发现少了落款人签名,不过既然是秘密,作者是谁已经不重要。
这并非一本日记,每段文字的日期不连贯,间断期或几天或一两周,书写的工具也不统一,文字的颜色有时是蓝黑色的,有时是蓝色的,也有红色,里面有几页有点皱,嗅起来隐隐有酒精的味道,那几页的字化了一点点,不过仍然能辨别得出。
[葬礼是我第二次见他,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走进会场,白色的衬衣和西装领口袖口都折得很工整,领带也是带着暗花的深色,他的打扮很适合今天庄重的场合。
我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会场很安静,我不便向他打招呼,或者是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结果他也没有走过来,只是朝我点点头就坐到另一边。
整场葬礼由几个科学和医学方面的大机构共同筹办,有几名机构的负责人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草薙京会把遗产平分给两个不懂科学和医学的人,这两个人甚至和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她记得几年前比她大着好几岁的男友向她说过一件案子,一位在行内极负盛名的医科教授在旅行中暴毙,他们扣留了两名遗产继承人,并控告当中一个与教授同行的律师谋杀罪,但是不到五小时的验尸报告指出,教授是自然死亡。
一名正值壮年的医科天才如何会自然死亡呢?
无可奈何,他们带着狐疑销了案。
她的当时的男友说过,总有些案件是没有真相。
天才教授生前发表的论文震惊医科界,他的死同样震惊医科界,他的一生是如何的精彩,也许已经没有人知道。
她轻轻地抚摸表面有些粗造的纸质和上面的德文,发现第一页的日期比最前面的落款日期还要早上大半年。
[那时,古堡的记忆就如看故事一般存在脑海,但我不是几百年前的那个人,没有那种刻骨的感情,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但却有着一股不能推卸的责任感。]

她不知道自己翻开了一个怎样的故事,里面的他和他走过如何漫长的一段路,牛皮本上记录的只有那些复杂而又单纯的情感。
第二段记录的日期在第一段记录的一周半之后。
[我与他都参加了很多很多学术性的会议,里面的科学家们总是带着怀疑和轻蔑的眼光,他们有些假意探问草薙京有否留下一些未发表的成品,有些游说我交换某种成果的专利权,还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后来我实在应付不了唯有籍辞早早离去,没想到在停车场的时候意外地见到他,那时他正靠在墙边抽烟。]
[草薙京用一条无形的绳将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绑在一起。他也许没有做错,只是我不懂该用什么身份去参与像刚才那种场合。这方面,相信八神庵也一样。每一次,我们甚至无法对对方说出一句适宜的话,连打招呼都显得很勉强。
他在停车场忽然见到我,有点发怔,接着尴尬地笑了笑,看到我走过去,他迅速地吸了两口烟,扔到地上踩熄了。
地上已经有三四个烟头,我并不嗜烟,但那个时候却向他打了个手势,表示想抽烟。
他从怀中递了一根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根,我摸摸衣袋,又以手势问他借火。
一阵浓烈呛味围绕在我与他身周,仿佛要把尴尬冲淡,大概是最漫长的十五分钟,燃尽了手上的烟,互相打个手势各自离开,我们之间仍然是没有说过半句话。
拜拜和再见,不知道哪一个词更加适合。]
八神庵这个名字她有印象,在一个并不知名的业余摄影展里有一幅拍摄海边的灯塔的作品被她的朋友看中并且买了下来,她的朋友把照片挂在别墅朝海的那面墙上,她是后来才看到。
作品里是一个雨后的黄昏,雨云压到了海岸线,所以造成颜色上半部很亮而下半部很沉的效果,中央只有一个孤独的灯塔,塔身的颜色却没有上下分半,而是左右分半,一边反白一边阴暗,但是奇特的是照片中对比很明显的颜色不是给人矛盾的感觉,而是一种错落的犹疑的徘徊不定的悲哀。
她还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心理医生,后来也许是为了去旅游,就没有再做了。这些都是她的朋友告诉她的。
[香烟的提神叫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古堡,那些不知道是否属于我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无法忍受地喝了几杯龙舌兰,我致电助手范云迪让他再打理律师事务所一段时间,他问为什么,我说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我要放长假。
接着花了整个凌晨的时间翻旅游指南,却没找到想去的地方,窗外的天空又已经开始发白了,备忘上还有着我极为厌恶而又非去不可的行程。]
她在网上打上二阶堂律师事务所搜索,只找到一则简短的结业的消息。

[我们在停车场碰了很多次面,后来我推却了他递上的香烟,站在一旁静静等他抽完。
要找个地方坐坐吗?
含糊地说着打手势表示指的是我们两人,我有点手忙脚乱,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深深吸口烟才点了点头。
走进附近的咖啡厅,侍应很抱歉地说吸烟区已经满坐,到非吸烟区坐下后他说其实本来他不抽烟。
我装作明白的笑了笑,但事实上没任何了解。
他叫了一杯热可可,喝了大半的时候,他说下一次的应酬他不参加。
我点头说再下一次的换我不参加。
他放下杯子说好,站起来离开了。
这样不知道算不算一致达成分开出席的协定。]
她知道任何领域一年中总是有某段时间举办的活动特别频繁,表面上说是为了学术交流,或者联络感情,事实上包含了很多明争暗斗在里面,而举办的单位也有大部分是为了商业利益,寻找可图之利。
她轻叹了口气,翻开下一页。
[原本以为一个人出席会轻松得多,然而事与愿违。
我听到了很多有关草薙京的言论,说他是一个不怎么合群的人,性格有点怪,很少参加聚会交流。同时,也有不少人向我打听八神庵。
他的遭遇不会好上多少。
这种情况持续不多久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那是个有活动的晚上,我猜他已经早退了。
私人专线,等待音响了大约五下,他的声音才从那边传来。
我问他是否已经走了,他回答是,并以不耐烦的口气说以后也不会再参加,我忍不住笑着说我也是,希望京不会反对这个决定。
他只说了一个他字就沉默了。
我们什么也不是,却了解那些事,了解那个人,并且了解对方。
有空出来坐坐。
他说好然后挂上电话。
其实,了解对方只不过是我了解1号,他了解2号,不知道由于什么我经常分不清他与几百年前的灵魂,可能是京留下的牵绊。
我苦笑,不知道他希望我们继承些什么,延续些什么。]
她听说过古堡以前是一间旅馆,经营者是个黎巴嫩籍的商人,她到附近打听这位商人的时候找到了一名曾经在里面当过两年服务员的女士。

那是个秋天的黄昏,风吹过来清清凉凉的,她与那女士约好在一间酒吧门前等,那间酒吧是女士的丈夫经营的。
酒吧的门前挂着6PM开始营业的牌子,她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老板娘大老远就向她打招呼,提前开了酒吧的门请她进里面座,她有点不好意思,那老板娘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说没关系。
老板娘说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旅馆的工作人员。
那名金发的年青小伙子长得很帅,曾经是旅馆的客人,他是名律师,拿着一份房地产买卖合同走进了旅馆总经理的房间——后来经理叫她影印时她才看到内容,第二天那小伙子又过来了,没过多久总经理就握着他的笑满脸堆笑的送他离开。
她问老板娘为什么肯定那金发的青年什么时候在旅馆住过。
老板娘说因为那小伙子的同伴在旅馆死了,听说还是位名人呢。
她记起了那个案件。
[那次之后,我与他没有再通电话,我们都迫切的想要逃离这种暧昧的气氛。
或许,我真的了解他,知道他想什么,他也一样,但是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于是我再度失眠了,一周变得很漫长,周五的下午我顶着几层的黑眼圈找到他的诊所,正好他没有病人,我挂了号推门进去,他看起来有点疲累,眼中有些东西我看不透。
我无法说清来的目的,不过我想他会了解。
沉默了许久,他一再望向墙上的大钟,敲敲桌子说,喂,我按时收钱的。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隔了好一会我才告诉他,我曾经想过放弃那一半提成的拥有权,后来想这样对死者甚不尊重,下不了决心。
他理解地苦笑,摇头说了句其实你和我……
都是一样的。我理解。
在夹缝中挣扎,却仍被困在内。
他说他想买下那旅馆,我点了点头,告诉他等我拟好了合同给他发传真。
我们出了市价的三倍将古堡买了回来,交接完成后第二天他坐飞机过来,我们在里面呆了一整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次日早晨,他带来了装修公司,手上还抓着些图样。
我一言不发的拿过来看了,用铅笔将一些模糊的地方点了出来。
没错,我们要将它重修旧貌,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绳已经越扯越紧。
为了避开对方,我与他轮流监工,从表面上看,绝对没有人相信我们没有一点交流,因为意见总是一致的。
我摸着后院的一株大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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