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黑了。霓虹初上,隐约的夜色中,这个大都市仿佛褪下白天冷硬的面具,渐渐在夜色迷蒙中,宛若浓妆傅粉的妇人,明明年华老去,却偏偏,能于低眉顺目的婉约之间,显露出几分绰约的风姿来。
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霍斯予大踏步走出葵盛大厦的玻璃门,守着岗的保安见到他,忙抢先一步,替他推开门,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霍先生,您下班了。”
霍斯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微微颔首,走出门去。一股冷湿空气扑面而来,他略微停顿,自家司机便开着黑色亮丽的凯迪拉克徐徐过来,时间掐算得正好,他脸色柔和了些。那边上站着的保安三步作两步跑了过去,殷勤替他开了车门。霍斯予站住不动,冷冷瞧了那年轻人一会,直看到他鼻子开始冒汗,才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工作职责,有包括开车门这一项吗?”
多年以后,霍斯予还记得那个小保安瞬间呆滞的脸,随即惴惴不安的神情。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早已记不清很多其他的,说起来更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第一次捱父亲皮鞭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挥拳头往死里揍人是什么时候?少年时背井离乡到英国,第一餐吃的是中餐还是西餐?
可他却能很清楚地记得初遇那天所有发生过的事,那些一环扣一环,看似漫不经心的偶然,实际上,却拉动命运之轮往前滚动的一连串小事。
后来,霍斯予禁不住想,如果那天,在临出公司的前一刻,他没有接到堂兄霍斯勉的电话,告诉他弄了好几个月的招标工程,葵盛输给了台商投资的隆兴;如果那天,他推开门那一刻,小保安没拍错马屁地替他拉门令他怒火更盛;如果那天,发小张志民没有唧唧歪歪,拉他到帝都散心;如果那天,帝都的经理工作效率高一点,把他平时相熟的少爷早点带上来;如果那天,他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空腹灌进肚子里的是矿泉水而不是芝华士。
如果那天,少了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是不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少,他与周子璋之间,不会有一个那么糟糕的开始?
但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老天爷一步一步,精心设下的,通往既定方向的环节。
事实上,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顺序是这样的:
下午六点五十四分,霍斯予临出公司的前一刻,接到了堂兄霍斯勉的电话,告知那项招标大单竞争失败。凭霍家在S市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个单子都拿不下来,那就只能意味着S市的上层权力结构在发生悄然的变化。原本呼风唤雨的霍家二代,无论是军界中名声赫赫的霍斯予家老父,S军区的一把手霍军长,还是霍斯予的姑姑,S市领导班子里坐镇卫生文教多年的霍副市长,都面临快到时间离休卸任,即快人走茶凉的时候。而霍家第三代子孙中,堂哥霍斯勉在政府机关内政绩还需要一定时间沉淀,自己管理的公司葵盛还处于起步阶段,其他那几个堂兄妹们在公检法一线却均是小打小闹的料,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二十二岁的霍斯予在那一刻,骤然间感到肩上担子重了起来。他很反感这种背负责任的感觉。霍家家规太严,霍斯予性格跳脱,从小没少吃苦头。十三岁那年,他偷了父亲的配枪出去逞威风,差点闹出人命。霍家在S市权势滔天,这事虽然靠上下打点遮掩了过去,但他却被自家老头关在禁闭室,拿皮带抽得死去活来,躺床上一个月后,伤还没好利索,就被打包踢到英国二叔那接受再教育。在私心里,霍斯予对霍家感情并不算深,成年回国后,他在葵盛干的那一系列成绩,说白了不过是向家里的老子示威:你以为我是窝囊废,妈的我非让你瞧瞧,有朝一日整个霍家都得靠我吃饭不可。
霍斯予做得很好,但并不意味他喜欢做,一想到老头子离休后自己还得拼死拼活给并不亲厚的霍家其他人赚钱,他就觉得憋了一肚子火。于是,他带着一肚子火出门,见到向他献殷勤的小保安,怒气更盛,直觉联想到自己家那几位惹了事毫无决断能力,只会朝他赔笑脸,求他去擦屁股的堂兄们,骤然感觉自己向来飞扬跋扈的人生,就因为摊上霍家这个烂摊子,生生被拽上一条看不见的铁锁链,只要想想,就窝囊憋气。
然后,他上了车,这时候手机响了,接到发小张志民的电话,约了帝都的老房间。霍斯予命司机开过去。到了地方,进门没吃晚餐,霍斯予就先被灌三杯芝华士。张志民跟他是一个军区大院打闹长大的光屁股交情,一同的还有两三人,个个父辈高居要职,未必虎父无犬子,但凭着家里过硬的关系,,这两年天南海北地的,还各自都闯出点名堂。这些人带了一身从小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的匪气,多年以后也全无更改,就仿佛根子里的东西一样无法撼动。英国那几年用霍斯予的话讲,不过是装逼功夫学得更上一层楼,但几个发小见了面,彼此假面具一掀,倒都明白大家这些年受的洋鬼子教育纯属镀金,内里还是当年那帮敢往死里揍人的小流氓小混蛋。
霍斯予与张志民干了三杯,扯了些闲话,这才开始全身放松,觉得饿了,于是便要了客不中不西的意大利面。少顷,东西送来,霍斯予动了两口,张志民好奇了问:“我怎么闻着一股牛肉炒番茄的味?”
霍斯予拿叉子挑了一块番茄冷笑道:“是牛肉操番茄,你看用力过度烂成什么样了。”
张志民哈哈大笑:“我操,你别用宣读遗体告别的口吻说黄段子呀。”
霍斯予默不作声,稀里哗啦吃光整盘意大利面,吃完拿芝华士漱口,伸直长腿对站着的保镖说:“得了,饱暖思□,让经理把Eric叫来。”
“今天怎么这么急?”张志民好奇地问:“又跟老头子置气了?不是我说你,你丫叛逆期也太长了吧?对付他们那些老东西,你就得拍着哄着,他们被人哄了一辈子,张嘴命令,闭口消息,你顺着毛来多好,非跟老军长顶着干。你就说葵盛这次的事,他难道市里面没有老关系老部下?他老人家打个电话可比你这么来回折腾管用得多……”
“别提了,你不知道我爸什么人啊?”霍斯予皱眉冷笑道:“成天在家里嚷嚷不搞特殊化,我怀疑他死后遗体告别仪式都想免了,指望他给我打电话,除非他老糊涂。”
“那倒是,霍叔叔就是块铁板……”
“不用那么美化,直说吧,老头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霍斯予从鼻子喷出气来。
就在此时,包间门嘎吱一声开了,帝都经理笑着进来说:“五少,对不住,Eric今天病了,我再给您找其他人?”
“呦,感情那小子还跟女人似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张志民嘲讽地说。
这两人那经理一个也得罪不起,陪着笑说:“是真的,发烧都三十九度了,不得已才休息了一天。如果他知道五少今天晚上来,只怕爬都要爬来上班,我们帝都谁不知道Eric心里只有五少……”
“行了,少他妈忽悠我。”霍斯予不耐烦地皱眉,“发烧,我看他是发骚吧!别让我知道你骗我,不然你给他带话,他今儿个不来,往后就都别来。去叫其他人,你知道我的喜好吧?”
“知道,保管挑您满意的。”那经理点头哈腰地说。
霍斯予挥挥手让他下去,他也不是非要找个人来干,只是觉得心里空落,又憋着一口气,想找个出口来缓解情绪。张志民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话,只劝酒,霍斯予又干了两杯,两人都是打小从军区大院里练出来酒量,彼此知根知底。正喝着,包间的门被嘎吱一声猛地推开,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他身材中等,四肢颀长,握着拳头一脸气愤难当,进门就冲他们喊:“你们俩谁是王朝铭?”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开啦,撒花花
第 2 章
很久以后,等霍斯予真正认识了周子璋,他才明白在这一刻,要让一个平时循规蹈矩,凡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安静温顺到几乎可以忽略其存在的小老百姓蹦出来责问“谁是王朝铭”时,周子璋的怒火得憋到什么程度。
一直到了事过境迁,霍斯予才知道,其实周子璋的性子很简单,简单到条条框框一目了然,在那个框架之内,你怎么欺负他,他都可以闷不作声,但一旦你超出那个框架,他就能豁出去,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但在当时,他并不屑于去注意一个小老百姓的情绪,就如所有趾高气昂的年轻人一样,他关注的只是自己。
霍斯予这样的人,金字塔顶端呆惯了,看其他人,不免带了俯视的姿态。这种俯视理所当然,尽管有所掩饰,但其中的轻蔑,却常常能令人轻易察觉。他不知道用这种姿态教训了多少在他面前洋洋自得的暴发户,或是不自量力想要跟他攀附关系的下层人。他眼神非常犀利萧杀,不怒而威,这点与沙场点将的霍将军如出一辙。因此,当他第一次见到周子璋时,他便是以这种凌厉中带了鄙夷的眼神打量这个冲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宛若看一个低等人种。
从对方廉价的白衬衫、料子粗硬的杂牌牛仔裤,一直看到他脚上不超过五十块一双的球鞋。
那天晚上,霍斯予的眼神成功地让周子璋原本兴师问罪,大义凛然的脸,刹那间蒙上一层羞辱的绯红。正是这一丝绯红,让霍斯予心中微微一动,顺势注意到这个莫名其妙闯入包厢的男人,原来长了一张相当标致的脸。而从衣襟处显露的锁骨,在夜总会包厢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莹润诱人的光,还有那义愤填膺又有些许胆怯的小模样,登时让他心痒起来,一股热流迅速涌向下腹,全身都蠢蠢欲动。这种情况并不常见,霍斯予微眯双眼,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微笑,举手止住了身边想动手的保镖,对坐一旁的发小,同为高干子弟的张志民使了下眼色,对方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发出一阵放浪的笑声。
“王朝铭,请你严肃点,我今天来,是想听你给我一个交代,给亚芬一个交代,你就算想始乱终弃,也得把问题说清楚了再说!”周子璋被笑得莫名其妙,顿了顿,换了种口吻,试图讲理。
张志民没憋住,刚含入嘴的一口酒喷了出来,笑倒在沙发上,咳了起来。霍斯予抽出纸巾,嫌恶地擦擦西服上被溅上的少许,皱了皱眉。
“笑,笑什么?人不能被你白白玩弄,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还等着你做决定呢。请你拿出点做男人的担当好不好?”
张志民笑得差点抽筋,半响才按按眼角,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坐直了身子道:“我靠,这哪来的宝贝,逗死我了,这年头还有这种戏码,我的天,霍斯予你怎么一点不笑?难道那女人肚子是你搞大的?”
霍斯予老神在在地点了烟,喷了一口才说:“屁,你才搞大女人肚子。”他挑起眉毛,居高临下地逗着周子璋说:“继续呀,好几年没见这么好玩的桥段了,别停了呀。”
周子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声道:“你,你们不是王朝铭吗?”
张志民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骂了半天,敢情,还不知道骂的是谁?”
“我,你,你们不是王朝铭?”周子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尴尬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亚芬说王朝铭在这个包房,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是,我这就走??????”
霍斯予吸了口烟,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周子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口烟喷到他脸上,惹来他一阵咳嗽。霍斯予满意地笑了笑,钳住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点点头。刚巧这时,经理带了一个少年开门进来,霍斯予一打量那个少年,画着妖艳的眼圈,身上衣衫窄到令人担心他会不会呼吸困难。他再一瞧边上的周子璋,锺灵毓秀,温文干净,那种出脱的书卷气是那少年怎么也比不上的。
他对一旁站着的夜总会经理道:“不错,今儿个就他吧。”
“霍五少,这人不是我们这的。”经理为难地答。
霍斯予戏耍一样看在自己手下挣扎不休的周子璋,挑了眉毛斜睨道:“怎么?我在这玩玩,还要看玩的是谁?”
“当然不用,”经理立马赔笑,带着那少年躬身边退边道:“请五少慢慢玩,鄙人就不奉陪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周子璋扭着身子,挣红了一张脸,说:“你讲不讲理,我认错人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还想怎么样,放手,放开我??????”
霍斯予将他随手一推,周子璋一个踉跄,膝盖撞上玻璃茶几的边角,疼得他叫了一声。他刚想起来,立即被旁边的保镖抓着反扭双手,送到霍斯予眼前。霍斯予轻蔑一笑,又抽了口烟,慢里斯条道:“得了,我成全你。整个帝都,谁不知道这间房我霍五少长期包下,少爷小姐想进来的多了去了,你这招也算新鲜,脸长得也过得去,今儿个就留下吧,也省得我挑挑拣拣。我说,别装了,再装可就没劲了啊。”
张志民在一旁拿牙签挑苹果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也是,这小模样挺招人的,你今晚不算亏。”
周子璋慌了,隐隐约约感到对方误会了什么,忙说:“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新鲜招数?我来这就是找一个叫王朝铭的,既然弄错了,我给你们赔礼道歉还不行吗?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张志民噗嗤一笑,转身边笑边摆手说:“不行了,这宝贝太逗了,我来帝都这么多次,都没见过这么能乐的,你跟的谁啊,来帝都兼职?”
“什么兼职,我说了,我来这就是找人的,我”周子璋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我是F大的学生,真的,我袋里有学生证,我真不是这的人??????”
霍斯予拿烟的手一顿,与张志民对视一眼,朝保镖示意一下,真从那人上衣袋子里搜出一本小红本,霍斯予拿过来随手翻翻,正是自己也相当熟悉的F大学生证,只不过自己的是本科学生证,手头这一本是研究生证,上面清楚地写着:周子璋,历史学系。
“别真弄错了。”张志民凑过脑袋一瞧,也不笑了,说:“我瞧着怎么那么像真的,我说,你真不是少爷?”
“什,什么是少爷?”周子璋茫然地反问一句,忽然意识到“少爷”可能是一种职业,登时涨红了脸,连忙摇头说:“我不是!我当然不是!”
霍斯予冷冷一笑,将他的学生证随手往后一抛,示意保镖松手,对着揉自己胳膊的周子璋抬起下颌,说:“过来。”
“还,还有什么事?”周子璋明显有些怕了,又舍不得自己的学生证,试探地迈了一步说:“请你把学生证还给我。”
“我让你过来。”霍斯予叼起烟。
身后的保镖推了他一下,周子璋一个踉跄,扑到霍斯予脚边,头差点撞上沙发角,还好及时刹车。他有些恼怒地撑起身子,大声说:“你们还想怎么样?一场误会而已,有必要这么不依不饶吗?”
张志民惊奇地睁大眼,啧啧说:“哎呦,这宝贝挺大胆的啊。”
霍斯予笑容变缓和,也不说话,拿起茶几上一瓶芝华士就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也不加冰块,直接推到周子璋面前,简洁地说:“喝了。”
“凭什么?”周子璋怒道:“我不会喝酒,恕不奉陪。”
霍斯予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绯红的脸,越看越觉得有种难描难画的漂亮,越看越有股邪火往上冒,就想立即将此人压在身下直接办事。他别过脸,淡淡扫了张志民一眼,张志民与他从小玩到大,知道此人色心已起,今晚这个男孩怕是在劫难逃了,他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笑着说:“喝吧,这是咱们五少的规矩,喝了就当给他赔礼道歉,这事就揭过去了。”
周子璋将信将疑,凝视着那个杯子,却听到霍斯予猛喝了一声“快喝!”
霍斯予嗓门洪亮,整个是霍司令声如洪钟的翻版,他一直闷不做声,此时大吼一声,却极有效果。周子璋被吓得一个哆嗦,本能地捧起酒杯,啜了一口。洋酒特有的醇厚和辣中带甜的味道并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但周子璋不是傻瓜,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他放下杯子,看着霍斯予说:“好了,我喝了。”
霍斯予微眯了眼,瞧瞧自己的手说:“给你两分钟,两分钟内不喝完,我就让人伺候你喝一整瓶。”
“我真不能喝酒,你们不能强人所难。”周子璋振振有词地说。
张志民哈哈大笑,站起来,拍了拍周子璋的肩膀说:“宝贝,你还不知道跟谁说话吧?咱们这些人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强人所难这个词。”他转头跟霍斯予摆手说:“斯予,我不跟你这耗着了,自己找乐去,你悠着点,”他瞧了周子璋一眼,说:“还真是个雏,别玩坏了。”
霍斯予不耐烦地说:“快滚。”
张志民呵呵一笑,转身走出了KTV包间,霍斯予回头盯着周子璋,眼神阴沉地说:“还有一分钟。”
周子璋紧张起来,他也知道自己今晚惹了不该惹的人,一面说:“我不能喝酒”;一面悄悄地往门口方向倒退,一个转身,就扑到门把上。
霍斯予冷笑一下,手下保镖立即一张手,将试图开门逃跑的周子璋一把揪住,反剪双手;另一个人一脚踹到他腿关节上,踢得他霎时间脚一软,不由自如跪了下来。周子璋还没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下巴已经被两根手指蛮横捏住,迫使他张开嘴,一个冰刃的酒瓶子碰到嘴唇。
霍斯予看看表,道:“时间到,灌!”
满瓶子酒顷刻间灌了进来,周子璋二十五年的生涯中,别说芝华士,就是啤酒也没完整喝完一瓶,这么着猛灌,当下又咳又喝,难受得不得了。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下巴,沿着线条优美的喉结和颈项,沾湿了白色衬衫,流进衬衫内光滑的肌肤。配上他清秀雅致的脸庞,痛苦而脆弱的挣扎,简直勾起人施虐的劣质欲望。霍斯予只瞧得全身冒火,嚯的一下站起来,扯开灌酒的保镖,捏上那人的下巴,一下堵上那两片淡色的嘴唇。
周子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呜呜”乱叫,但霍斯予哪里顾得上他,只顾着着迷一样探寻那带了酒味,柔软而略感冰凉的双唇。这个吻的感觉比料想中更好,好到霍斯予简直要忘乎所以了。他不知疲倦地撬开他的唇,仔细扫过那唇齿之间的牙龈,拼命纠缠住那柔软滑动的舌头,贪婪地吮吸追逐。简直仿佛头一回接吻一般令人意乱情迷,心跳加速,就在霍斯予心里啧啧庆幸,真捡到个极品时,忽然舌头上一阵剧痛,他猛然清醒,意识到这个男人,低如蝼蚁中的一个,竟然胆敢咬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撒花
第 3 章
霍五少痛得“哧”了一声,他扯住周子璋的头发,拉开他的唇,马上一巴掌挥了过去。霍斯予的狠不是说着玩的,这巴掌直打得周子璋头偏一边,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五道狰狞的指痕。
“妈的。”霍斯予拿起纸巾,往里头吐了口唾沫,依稀看到一丝血丝,想是舌头被咬破。这可是从没遇到过的情形,霍五少在帝都玩了这几年,还从没有谁敢这么咬过他。他慢慢解开西装纽扣,脸色阴沉,黑眸转深,不知酝酿的是欲火还是怒火。本来懒得玩这种□剧目,他想着既然看上这人,大不了给点钱买他一夜就得了,不要钱就给别的,他霍五少在S市呼风唤雨的,总有这种穷学生不得不动心的东西。哪知道这人一下咬怒了他,舌头刺痛不已,似乎还有股血腥味冒出来,这一下,少有的恼怒登时冒了上来。
这时候的霍斯予还不懂得分析,为什么在商场上修炼得颇有城府的自己,对着周子璋这个素昧平生的白皙书生,像点燃了炮仗一样,五脏六腑的暴戾情绪,骤然间都被勾了出来。这时候的霍斯予,只知道怒火高涨。他脑子里想,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被人敢动自己一下。刚去英国那会,还有洋鬼子仗着人高马大想欺负他,哪里知道这个模样无害的中国少年,其实是一玩命的主,打架本事那是千锤百炼,而且带着怨气,似乎将被放逐到异国他乡的火全撒出来。他就读的那所著名公学里都是最懂惜命的中产阶级金贵男孩,哪里见过这等中国式的地痞流氓?再加上霍斯予对付人专挑人弱点下手,手段阴狠下作,收拾了几个贵族子弟后,从此学校里再没人敢招惹他;他又懂得反过来使怀柔手段,渐渐的,也笼络了不少人心,想动他的人就更少了。回国后堂哥怕他树大招风,雇了好几个保镖日夜跟着,哪里还有人能太岁头上动土?谁承想,今儿个晚上,就让这个长得温良如兔子的男青年,狠狠咬了一下。
霍斯予冷哼一声,眼神从上往下,带了鄙夷和不屑。他发育时正赶上在国外,吃喝都比照洋鬼子的营养标准,体格也比照西方人长得魁梧健壮;当年为收拾欺负他的小洋鬼子,又特地学了武术柔道,手劲力道比同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平日里,霍斯予最瞧不起的就是周子璋这种身板单薄的男人,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带上床的,恰恰就是这种身材颀长,瘦削而脆弱的类型。他有过几个男性床伴,都不是那种柔媚的如花少年,而是这种白净而年纪略长的男青年。只是,玩到目前为止,还没玩过脸蛋长这么标致的,更何况,还一看就是个雏。他吞了口唾沫,将脱下的西装上衣往沙发上一抛,抬起周子璋被那巴掌煽得失了神的脸,仔细摸了摸,轻佻地笑道:“疼吗?”
周子璋眼神瞧过来,漂亮的眼珠子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愤恨、厌恶和惊惶,突然,他颤抖着,照脸朝霍斯予用力啐了一口,被吻肿了的唇,清晰吐出两个词:“变态,恶心!”
霍斯予笑容不变,像没事人一样,反倒是周子璋见他没有动作,流露出恐惧的表情。突然间,霍斯予一拳如风,狠狠揍到周子璋腹部,疼得他五官瞬间移了位,踉跄一步,倒在地上,身体蜷成一团。这下不用保镖制住他,他自己也动弹不得。霍斯予冷笑一下,对保镖挥手道:“出去。”
“五少,这??????”一个保镖踌躇着说:“这人毕竟不是帝都的少爷,打一顿就算了,真要什么,恐怕不好吧。”
霍斯予冰刃一样的视线扫过去,成功令那位保镖闭上嘴。他皱了眉头,威严地说:“出去。”
“是,五少。”两名保镖不敢多言,鞠了一躬,立即退出
霍斯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只瞧见那男人半张侧脸,轮廓精细,身为男人,倒长了个如女人一样尖下颌,衬着疼到雪白的脸色,煞是动人。他望向自己的一双眼睛,倒不是时下流行的丹凤眼,而是比一般人要深邃得多的双眼皮,此刻凝聚了水雾,像极了夏天湃在冰块中的黑葡萄,瞪着他,惊惶而害怕,茫然而不知所措。
霍斯予脸上冷冰冰,心底却烧着无名的兴奋之火。他靠近几步,这个名叫周子璋的男人立即本能地拼命往后缩。这种犹如见鬼了的表情立即激怒了霍斯予,他想也不想,穿着意大利手工皮鞋的脚用力朝那男人身上踢了过去。那男人瞬间又被他踢翻在地,几脚下去,早已疼得缩成一团,护着头,一边躲一边发出连声惨叫。
霍斯予接连着又狠踢了几下,才算解了恨,再瞧着这人也揍得差不多火候,便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顶端的扣子,好整以暇蹲下去,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触手倒是一派丝绸般顺滑。看来发质和这张脸一样,都属上品。霍斯予满意地勾起嘴角,手上一用力,逼那人抬起一张被打肿了半边的脸来。
“你,你这是违法的,我要报警??????”周子璋勉强说道,声音微弱,全无震慑效果。
“报警?呵呵,”霍斯予难得笑了出声,拿手在那脸颊上比划着说:“这么漂亮的脸蛋,只打了一巴掌真不对称啊,我往这边再打一巴掌?”
周子璋明显哆嗦得更厉害,畏缩和惧怕都是本能的,是从未遭遇暴力的人在暴力面前那种无能为力。
“你说,你是现在乖乖张开大腿让我干,还是我揍到你乖乖张开大腿让我干?”霍斯予皱起眉头,摸摸下巴道:“操!这两句话,还真他妈拗口。”
周子璋挣扎了起来,一面摇头,一面痉挛一样说:“变态,你这个变态??????”
“继续,别老这个词。换点新的。”霍斯予自顾自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纽扣,露出上身训练有素的健壮胸肌,微微一笑,却在瞬间,又挥出一拳,狠狠砸在周子璋肚子上。
周子璋闷哼一声,向一旁倒去,捧着肚子半天也爬不起来。
“怎么?还没想好?”霍斯予懒洋洋走了过去,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笑着问:“自己脱衣服让我干,还是,我揍到你乖乖让我干?”
周子璋眼睛看着地下,不敢跟他视线相接,那睫毛长长的一扇一扇,看得霍斯予心痒难当。他举起手掌,稍微比划了下,果然,那人本能地缩了头,抖了一抖,颤声说:“别,别打。我,我脱。”
“行。”霍斯予松开他,冷笑着看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子,颤巍巍地伸手摸向自己的纽扣,一个两个,那个人不知由于害怕还是羞辱,手指一直在发抖,连解个纽扣都摸不稳,老半天才解开那件白衬衫,犹犹豫豫地脱下了,里头竟然还穿了这时代的男孩打死不会去穿的老气白色棉纱背心。
霍斯予只觉心头火起,那人身量虽不高,可骨肉匀称,肩胛锁骨腰线,无一不美,更兼肌肤若上等白玉,早已昭见质地会何等绵软细滑,偏偏还要如勾引人一般慢慢脱衣,早已令他恨不得扑身而上。霍斯予忍不住喝了一声:“快点,磨叽什么?”
周子璋一哆嗦,动作快了一些,将背心从裤腰里拉出,脱了下来,解到牛仔裤时,那个铜纽扣无论如何也解不下去。他含恨带怯地瞥了霍斯予一眼,明知无用,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想要出声哀求。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身细皮嫩肉,胸前两点粉色□,腰腹处才刚被殴打出来的青紫,带泪哀求的眼神,无不形成一幅刺激性极大的图画。霍斯予清楚听见脑海里轰的一下,下一刻,他已经按捺不住,一把将眼前这个半裸的男人压倒在沙发上,手一碰到那个软软的身体,嘴就自动将那两片淡色唇瓣吞噬进去,犹如饥渴之人狂饮着,蹂躏着这甘泉一样的美妙嘴唇。
感觉实在太好,这个男人身上仿佛有股令自己发情的味道,一碰上,那什么□技巧,前戏逗弄全抛一边,只剩下最原始本能的欲望燃烧,只剩下最基本的,想要侵占、进入,在摧毁中追逐极乐的念头。他吻得天昏地暗,自己感觉自己仿佛将二十一年来所有没有吻过的分量一次过全倾注在这两片附着了魔法的柔软唇瓣,这温暖润滑的口腔,这羞怯却又极富引逗的舌头,这唇齿间,绝对的甜美和若有若无的醇酒芬芳。
身下的身体先是剧烈颤抖,不断以畏缩来表示一种反抗;然后在自己双手毫不留情的抚摸搓捏,自己双唇一往无前的进攻下慢慢软化,慢慢向自己悄然展开。霍斯予满意极了,想要是一回事,对方有所回应又是另一回事。当他啃咬舔吻一路向下,将那粒□啜吻入口,成功听到对方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气呻吟时,他的脸上,再度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一面将手伸入那人硬邦邦的牛仔裤,一面得意地想,这个男人身体敏感成这样,果然是个极品。才舔两颗硬果就兴奋起来,待会真枪实弹地做,还不知会有多销魂。
他的得意只维持不到十秒,就在他嫌那劣质牛仔裤阻碍了分开那人大腿,正要一把将它扯下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一阵风声,随即“啪——”的一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他哎呦一声,抬起眼睛,正看见周子璋那张原本畏惧的脸上呈现一派豁出去的表情,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从茶几上摸到的玻璃烟灰缸,见他抬头,那手不再犹豫,又一下狠砸自己脑袋上。
作者有话要说:再撒花!!!
第 4 章
霍斯予疼得眼冒金星,可周子璋到底是书生力气,又下不了狠手,砸下去的力道,连玻璃都没砸碎,又怎能把这个从小横行军区大院的打架好手弄晕?一股液体顺着眼睛流下,霍斯予手一抹,是殷红的血。模糊的视线中,那人滚爬着朝门边逃去,匆忙之间,也不知道将裤子拉上,白生生的背脊腰线,就如刻意扭动来勾引自己一般。
霍斯予手一扫,扫到一个玻璃杯子,也不多想,朝那人后脑勺狠扔过去。这一下可比周子璋砸他那两下要厉害,幸亏他看不太清,没正中目标。玻璃杯碎裂声令周子璋吓了一大跳,双手条件反射捂住脑门,下一秒,霍斯予已经扑了上去,拽住胳膊将他拖了起来,扔回沙发上,骂道:“操你妈,多少年没人敢让老子见血了,你小子行!”
周子璋面无人色,顾不得被他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手脚并用,又想逃走。霍斯予上去一拳打他脸上,打得他鼻血横流,再一拳揍到他腹部,令他瞬间疼得宛如窒息。随后,霍斯予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照脸给了两大巴掌,趁着周子璋没缓过劲来,扯过自己价值数千的领带,麻利将他双手捆在背后。随后狠拉他的头发,强迫那张被打肿的脸靠近自己,呼吸相连,哑着声道:“恭喜你,你他妈现在彻底惹怒我了。”
周子璋眼睛里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乞求,两行眼泪刷的流了下来,配着黑亮清透的眼眸,真是说不出的漂亮。霍斯予奇怪自己怎么看这小子越惨,他就越兴奋,看到这男子流泪摇头,嘴唇抖得不成样,一句求饶的话断成十数截,他只觉一股热流急速窜向下部,连脑袋被砸那一下都忘了疼,满脑子均在叫嚣着欲望。
实在太真他妈舒服了,他不是没玩过男人,只是以往玩的,不是投怀送抱的男孩,便是帝都里明码标价的少爷。那些人个个久经风月,情事之中未免多了些风尘气,多了些若有若无的表演性质,尽管能把自己伺候舒服,可却没一个能如这个叫周子璋的男人一样,仅仅只是进入,快感便如点燃了一般,舒服得令人飘飘欲仙。再看身下那人颤抖惨叫,肌肤上遍是自己弄出来的青紫伤痕,一种肆虐的冲动便令整个过程变得愈加销 魂夺魄,愈加令人欲罢不能。霍斯予脑袋一热,心里模糊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世界上有人明知这是犯罪,还会忍不住去做,原来这确实能让人爽上天,比嫖不知要爽多少倍了。他埋下头,也管不了那人是初次,受不住他的力道,只管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周子璋的梦魇,对霍斯予来说,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销 魂经验,以至事后张志民问起,一向不屑于讨论这种底下话题的霍五少,也忍不住面露微笑,惜墨如金地说了两个字:“极品。”
确实是极品,不然,霍五少也不会不吝精力,在那具身体上埋头忘我干了好几个小时,变换不同的体位,尝试不同的姿势,如痴如醉,欲仙欲死。等到他总算从这种酣畅淋漓的欲望中得到满足,鸣金收兵,他才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变亮,即便是体力过人,自己踩到地毯上的脚,也有些发软。
他从那具身体上下来,径直走进在包间附带的沐浴间,仔细冲洗了身体,穿上壁橱内备用的衣服。这是他在帝都长期的包间,不只一次点人在这里陪夜,因此所有用品都一应俱全。等他洗漱完毕刮好胡子,穿上英格兰手工西服,镜子里,赫然又是那位风度翩翩,少年老成的霍五少。他满意地在嘴角勾上一个小幅度,打开手机,这才发现里面十数个未接电话。霍斯予稍稍翻阅,删除部分不重要的电话之后,发现自己堂哥霍斯勉的来电也赫然在上。霍斯予看了看时间,七点零五,霍斯勉长年早起,保持了部队出身的孩子良好的生活作息。他略一迟疑,回拨了那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与霍斯勉交谈数句之后,霍斯予脸色厌烦地收了线。家里人出了点状况,他必须立即赶去处理。迈出门时霍斯予回头瞧了沙发上被自己做昏过去的人一眼,顿觉那一身细皮嫩肉布满青紫,伤痕累累,自己下手怕是有些重了。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为这件事善后,他出了门,招手让一直在边上等着的保镖把帝都经理找来,从皮夹子里掏出所有现金,也没瞧清楚多少,给了那个经理,嘱咐他带里面那个人去看医生。
“五少,这个,您头上的伤呢?”经理小心地问。
霍斯予还没回答,电话又响了,这回不是霍斯勉,却是闯祸的那人哭喊着要自己赶紧过去救命,他没耐烦理那经理,边踏出帝都便随口道:“我不要紧,你替我打发里面那个人,要钱要东西你就看着数给,回来找财务报账就行。”
霍五少这句话模棱两可,帝都经理揣摩了半天,只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要打发走里面那个男人。他在这种娱乐场所工作多年,早看惯了这种有钱人玩完人扔钱拍屁股就走的戏码,心里也不当一回事。哪知道打开包房门一看,才知道这回有些出格,被霍五少玩了一晚上的年轻男子早已昏迷不醒,身上也不知怎么弄的遍体鳞伤,尤其两腿之间,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再摸那人身上,热得烫手,呼吸也微弱到几不可闻。
经理吓了一跳,他可不愿在帝都出人命官司,赶紧找了两个保安把人抬了出去,弄到与帝都经常合作的一家小诊所里。小诊所医生一检查,说是□严重撕裂,身体多处软骨挫伤瘀伤,下身出血严重,可能要手术缝合。那医生长年与帝都的少爷公主打交道,对这种隐秘部位的伤早已见怪不怪,一面熟练打针消毒止血,一面对把他送来的帝都保安说:“这孩子新来的?你怎么也不罩着点,一来就让他接那么狠的客人?这一下,没个十天半月,可下不了床。”
保安苦笑道:“什么呀,自己撞枪口上的笨鸟。”
“哪个客人有施虐的嗜好?你们不是不欢迎这样的客人吗?”
“这个我们可拒绝不了。”保安悄悄地手掌,比了个“五”字,压低声音说:“这位爷,我们敢劝吗?只能怪这孩子自己倒霉。”
医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麻利地指挥护士拿纱布沾了碘酒为床上那人擦洗伤口,床上的男人即便在昏迷中,也疼得“哧”了一声。
医生同情地瞧了他一眼,刷刷地写下处方,边写边说:“那位,不是不好这个的吗?上回我还听说,你们那的少爷公主,都争着要去他那个房间。”
“谁知道呢?”保安摇头笑着说:“有钱人,突然想变花样玩了,也难说。”
霍斯予留下来那叠钱也超不出四千,他大少爷出门,哪里会到需要用现金的地方消费?那点钱还是临来帝都,张志民怕他没带钱给少爷公主们小费,从自己皮夹子里掏了塞给他的。经理一转手给了送周子璋上诊所的两名保安,那两名保安一合计,反正连霍五少本人也弄不清自己掏出的钱有多少,不如两人扣下一部分,只留一点给那人做医药费得了。于是他们一人留了一千,剩下一千五不到放在小诊所交了所谓的住院押金。帝都经理本来想着第二天该去小诊所看望那个年轻人,顺便传达一下霍五少要“打发”他的意思,哪知道第二天帝都里发现藏酒少了瓶2000年的Chardonnay Colombard,这个酒不算珍贵,可自己管辖之下出这种内贼,老板追究下来难辞其咎,于是忙着调监控录像,审查员工,事情一多,便把那被欺凌得体无完肤的周子璋忘在小诊所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啦,所以,该低调就低调,谢谢。
很多童鞋问此文的更新速度,这样,跟某水以往的速度差不多,一周四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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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也是草根小民命够贱,这么重的伤,只昏迷了两天,周子璋便醒了过来。他一醒来,就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野鸡病房内角落里,下午四点半的阳光透过墙壁上的高窗照进来,在脚边的铁床框上投射出温暖而斑驳的日影。
周子璋从小穷惯了,对医院又有心理阴影,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能不上医院便不上医院,因而长到二十五岁,却从来没有住院的经验,因而花了不少时间,才弄明白自己可能身处一处病房。
他勉强睁开肿得高高的眼皮,瞧着四周一片简陋的白。床边挂着白色布帘,透过布帘缝隙,可以看到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无精打采给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人听诊,再往后看,墙边一溜坐着几个呵欠连天的候诊的男女,脸色都苍白如鬼,嘴唇猩红得像偷吃了死孩子,穿的衣裳不是破个洞就是露肉,要不就是窄到严重阻碍身体转动,反正,全是周子璋在路上见着了都不敢多看的款。
周子璋盯着才从手腕上插着的输液管,茫然想自己为什么来到医院?他刚刚苏醒过来的脑袋有些空白,一时间觉得喉咙很干,瞥见床头柜上有放着暖瓶瓷杯,便想起来给自己倒杯水,那只稍微一动,全身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有些疑惑,过惯了的节俭日子从来不敢生这么重的病,因为病不起,也耗不起。他试着伸长手臂,牵动身后密处的刺痛,禁不住唉哟一声,突然之间,那晚上不堪的回忆全涌了上来。
霎时间,令他羞愤欲死,痛苦不堪。
事情的缘起,其实只因为一把怒火。周子璋很少生气,但那天晚上却着魔了一样怒气冲天。原因很简单,一起来S市的小同乡许亚芬被这座大城市里一个名叫王朝铭的纨绔子弟玩弄了,还不慎怀孕。
这件事其实没多大,都市节奏什么都快,男女关系就如快餐店里的速食搭配,各有各爽,女方肚子里那点后遗症,充其量不过是意外而已,跟责任没多大关系,跟道德更加扯不上边。
问题是周子璋不这么想。许亚芬对他来说就如邻家小妹一般,从小认识,相互作为参照系一样慢慢长大。像周子璋这样文科思维的男人,待邻家妹妹总有些不同,心底深处总有一个位置留给这位妹妹。因为他认为,正是那女孩见证了他童年的纯真和无忧无虑,用清澈无垢的眼神注视他的成长和变化。这个女孩的存在,似乎也暗示着随时返家的可能,特别是单身一人来到S市求学后,周子璋心底那些虚无缥缈的乡愁,要靠着与这位妹妹的关联而固定下来,落到令人心安的实处。
现在,犹如爱护纯洁的童年记忆一样爱护着的妹妹,竟然被一个男人□怀孕,那王八蛋还打算推卸责任,不了了之,这件事如果搁别人身上,那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轶闻,但搁在妹妹身上,那便成了一件无法忍受的丑事。因为那个纨绔子弟玷污的不仅是女孩的身体,还有周子璋死死维护着的,关于纯洁的童年那些美好的怀想,以及遥远却温馨,挥之不去的记忆。
如果他足够冷静,就能发现他心目中的小妹妹许亚芬,在整件事情中的态度暧昧,与其说想要王朝铭负责,不如说不甘心白白便宜了这个臭男人。女孩跑过来在他面前哭啼一阵,嚎闹一阵,三言两语轻易撩拨得周子璋急怒攻心,问了王朝铭可能在的帝都位置,便这么风风火火闯了过来,由此遇到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折辱和磨难。
在此之前,他真的不知道,原来男人被侮辱被强 暴,滋味竟然如此生不如死。
那个高大的坏男人如何殴打施虐,如何施暴,如何令他羞愤欲死,痛不欲生,一桩桩一幕幕,全是令周子璋胆战心寒,不堪回首的回忆。那场来自同性的殴打和□,绝对无法因为自己是个男人,就能当被狗咬了一口那么简单。因为随着那个男人丑陋的生殖器插入体内的,仿佛还伴随一种恶心而粘滑的肮脏之物,霎时间令周子璋感觉自己如同整个人没入沼泽,每个毛孔都布上黏液般的污秽,无论怎么冲洗,都无法获得原有的洁净。
周子璋一时间悲愤涌上,难以制止地颤抖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头龟缩进被子里呜咽出声,满心悲恸,需要某种压榨心脏里力气才能痛哭出来。
他不是一个相信眼泪的人,八岁就成了孤儿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社会从不相信弱者的眼泪,也从不怜悯弱者所遭受的不公,哭泣没有意义。
但人到了临界点,能哭出来,其实是种福气,哭完了,该活下去,还得好好活。
他哭着哭着,慢慢止住眼泪,近乎本能地开始想些实际问题,自己到底在这躺了多久?医疗费付了吗?看这里条件简陋,也不是什么大医院,收费应该不会贵吧?这几天没回学校,可有人找过自己,如果万一有什么事错过了可就麻烦。一想起这个,他也顾不上哭了,掀开被子胡乱擦擦眼泪,唤了声:“请,请问……”
隔着个布帘,那边看诊的医生不为所动,护士忙忙碌碌,也没人搭理。周子璋不甘心,提高嗓门喊了句:“护士,护士小姐……”
“吵吵什么!”门帘一下被撩起,一个皮肤白皙的护士带着这个都市女人惯有的骄傲和凶悍冲他嚷:“醒了就是退烧了,退烧了就算快好了,安静点,没看见医生正忙着吗?”
周子璋怏怏地躺回去,触动伤口,又哧了一声。大概他实在皮相干净,那护士打量了两眼,终于抽空走过来没好气地拎起温瓶倒了杯水给他,嘴里却骂骂咧咧:“给,喝吧。这几天只能吃流食了,没办法,谁让你伤在那种地方。”她瞪着周子璋,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嘟囔:“真是,好眉好眼却正经生意不做,非要做那种营生。”
周子璋又羞又怒,却不好真的跟女人吵架,他吃力地支起半身,端起那杯水,却忽然悲从心来,这算什么?自己千方百计,用了多少心血才考上F大的历史系研究生,终于步入向往已久的知识殿堂,却竟然遭遇这么不堪的事情,完了落下一身伤痛,还要被人这么奚落。
他心里一激愤,手就颤抖,一杯水眼看着拿不稳。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托住那个杯子,好心帮他凑到唇边,周子璋饮了一口,说了声:“谢谢。”这才注意到,那托着杯子的手肥白短胖,十个指甲倒是涂了密密的黑色指甲油,乍眼一看倒像涂满了干涸的血。
周子璋吓了一跳,立即抬起头,却撞见一张笑眯眯的男孩的脸,脸上倒是素净,没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左耳打了五个耳洞,鼻翼端有亮晶晶的鼻钉,顾盼之间,倒也明眸善睐,不尽风流,不用多猜,肯定是帝都的少爷。
周子璋从来没接触过这种职业的人,不知道怎么应对,想了想,又说了声:“谢谢。”
“哥哥真是客气,”那男孩扑哧一笑,一张嘴,一口软绵绵的吴音侬语,煞是柔媚动听,周子璋还是第一次听男孩说话如此媚态横生,心里有些排斥,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勉强一笑,说:“也没有。”
“哥哥还要喝水吗?”
“不用了。”
“那肚饿了没?这里附近有卖很好吃的鸭血粉丝汤,我帮你买吧?”男孩殷勤地眨着眼。
周子璋正要谢绝,却听边上的护士冷冷地说:“鸭血汤?想得倒挺美,他吃不了,一直到伤口愈合前都只能吃点清粥小菜,不然排泄够他受的。肝门撕裂,还是要手术缝合的!”
周子璋白了脸,他身上那个隐秘的伤处,就被这位护士如此毫无遮拦地抖出来,犹如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干净衣裳,他额头上渐渐冷汗涔涔,那男孩惯于察言观色,立刻说:“那我去给你买粥。”
周子璋心中羞愤难当,也没精神琢磨这个男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只得说:“谢谢你,太麻烦,不用了。”
那男孩仿佛叹了口气,在他床头坐下,扭扭捏捏地说:“哥哥呀,那一天,其实我都看见了。”
周子璋心里一跳,勉强笑说:“你,你看见什么?”
“看到,”他犹豫了一下,轻轻说:“五少,那么对你。”
周子璋浑身止不住颤抖,别过脸去,咬着嘴唇不出声。
“我知道你不好受,那天,其实该轮到我的。”那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跟着经理进去,但五少没看上我。”
周子璋心里翻腾得厉害,半响才哑声说:“不,不关你的事。”
“可我就是觉得很抱歉啊,”男孩微微嘟嘴说:“你本来就不算我们那的,这简直,简直是强……”
“是□。”周子璋苍白着脸,咬牙说完这个词,忽然抬起眼,死死盯住那个男孩,颤声说:“你,你能证明这些,你是人证,帮我,我,我要告那个畜生!”
“千万不要!”那男孩吓得大叫一声,摆手说:“你疯了,要死也别拉上我垫背!”
周子璋自知强人所难,但心里头这口冤屈怎么也吞不下,红了眼睛,手抖个不停。那男孩又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劝慰说:“就算你能告到又怎么样?霍五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斗不过。你看外滩那些高楼可是一层层往上叠的?我告诉你哦,这人也是一样,五少他们,就是楼顶那一层,咱们这些,就是最底的停车场,不,你是停车场,我连停车场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下水道沟渠。哥哥别不服气,我做这一行,这种事见多了,就当便秘被棍子捅了一通,没什么的,想开了就好。”他笑嘻嘻地说:“我有时候接的客人可要野蛮得多了,至少五少不好那些道具,要用上那个,你才真叫一条命去掉半条。”
他的口气劝慰中带着满不在乎,但说的话却直指问题关键。是啊,真告了又怎么样?顶多能告他一个蓄意伤人,连刑事拘留都算不上,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没准前脚进派出所,后脚就有律师去保他出来。周子璋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自己一个人挣扎生存,看到的不公平难道还少了么?
他顿时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颓然闭上眼,那男孩浑然不觉,继续絮絮叨叨:“你这伤还是要好好养,不然往后啊都是麻烦。五少也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人,瞧瞧给你留下的这些印子,啧啧,这得好几天才能散吧。”他撩开周子璋的被褥,自来熟地说:“我给你擦擦背吧,舒服些。”
周子璋摇摇头,咬牙说:“你,你帮我打个电话好吗?”
那男孩停下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哥哥要给谁打电话?”
“我一个师兄。”周子璋垂下头:“几天没回去,不交代不行。”
那男孩亮晶晶的眼光只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不对劲,才轻声问:“我问你,你要遇到同学朋友,人家问你这身伤怎么来的,你可怎么说?”
周子璋心里一突,这确实是难以启齿的问题,那男孩这才笑了笑说:“我倒有个主意,说与哥哥你听啊,你在我那好好养伤,养个把两礼拜,等伤好透了再回去,怎样?”
周子璋愕然,说:“这怎么,过意得去?”
“哥哥见外了,我可是跟你一见投缘的。”那男孩凑近他的耳朵,用讲悄悄话的样子说:“如果过意不去,那就象征性给点食宿费。不瞒哥哥说,我最近想转行,正要找个正经人学些东西,你也知道我这样子不像样,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哪里还有好工作找?不如这样,哥哥你帮我补习点文化知识,我照顾哥哥直到痊愈,咱们各取所需,怎样?”
周子璋犹豫了,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惨叫,男孩撩起布帘,撇撇嘴说:“切,又一个。”
周子璋听得胆战心惊,凑过去一看,只见外头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正打针,伸出的胳膊长了大大小小的脓疮。
他吓了一跳,身边的男孩趁热打铁说:“瞧见了吧,这诊所看的都是隐疾,跟你就只隔一块布,那细菌可不会因为一块布就不过来哦。”
周子璋抬头看那男孩,男孩嫣然一笑,说:“我那就不同了,地段虽然不怎么好,可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的,怎样,哥哥跟我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子璋是个很普通的人,被侮辱会反抗,被揍狠了,却也会害怕,被侮辱了会痛苦不堪,但痛苦的同时,却又不至于矫情到要死要活,会本能地开始设想怎么过好以后的日子才实惠。
至于霍斯予,是很渣,但也不是只有渣而已,某水个人觉得写这样的人很有感觉,因为性格上很复杂,很有意思,大家看下去就知道。
再强调一遍,现在非常时期,请大家低调,如果出现不河蟹后果,那某水只有弃坑,因为我不想修文,呵呵。
第 6 章
周子璋似乎没法选择,F大历史系全国闻名,属文科中的大系。他所在的宿舍楼同层住的都是一个系的师弟师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成这个样子回去,定会被人问长问短。历史系的学生向来喜欢刨根究底,搞不好真会被他们弄清楚来龙去脉,而周子璋在这种状况下情绪极差,也没心思编瞎话自圆其说,哪里能保证不被人瞧出点端倪来?古往今来,读书人都将面子看得比大于天,只要有些许破绽露出,那他今后还怎么在F大混?
而这个小诊所往来的病人,看的又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病,周子璋向来的生活环境虽然不优越,可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形,不要说了解,连看都没看过。
周子璋脑子里对这些“脏病”越是一无所知,就越是恐惧,到后来简直觉得自己多呼吸一口,多喝一口水,多躺一会,那些病菌就会侵蚀进自己的皮肤,给自己带了毁灭性的后果。他原本也长了心眼,没立即答应那个男孩,哪知到得晚上,再听见些夜诊病人的呻吟痛呼,再瞥见些病患的邋遢相,一股恐惧自脚底油然升起。
周子璋左思右想,自己这个样子,连翻身都难,更别说下地走动,实在离不开照料的人。而诺大一个S市,除了返校,他就只认识亚芬和几个同乡,无论哪一边,他都不敢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去麻烦别人。这小诊所就算没有染病的风险,就这么住下去,天知道到时会被讹去多少住院费?自己那点微薄积蓄,可是要用在求学上啊。
而那男孩是风月场上的,见惯了这等丑事,为人看着又还有些古道热肠,麻烦他的话,既不会被他嗤笑,也不会让他瞧不起,就如那个男孩所说,大家各取所需,也未尝不可,日后就算过意不去,最多补他点钱就是,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而且,周子璋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缘由,因为自身的屈辱遭遇,他对那个男孩,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
他近乎一厢情愿地想着,那个男孩看着才多大?做这一行,想必也是不得已的吧?自己被侮辱了一次已经是生不如死,那孩子却靠这个赚钱,那得多苦?
正所谓倒霉的见到更倒霉的,这倒霉,也就不那么严重了。
翌日白天,那男孩果然又来了,这一次穿得规规矩矩,身上的T恤既不是网状的也没露不该露的肉,下面一条军绿色嘻哈风格休闲裤,脸上早就没化妆,看着干净纯良,就如F大附中的中学生一般。周子璋的脸就没好再崩紧了,待看到那男孩提着保温桶,打开来竟然是热腾腾的白米粥,周子璋的心一下就软了。
“哥哥呀,快吃吧,这可是我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将就吃点啊。”男孩笑眯眯地扶起他,将调羹塞到他手里。
周子璋试了一口,说实话味道不咋地,隐隐有股烧糊味,但人心在患难之中总是容易被感动,容易放大那一点点温情。这一刻,周子璋在意的是,这粥是暖的,男孩的笑也是暖的,他心中一热,沉默着又含了一口。
“慢点呀哥哥,怎么样,好吃吗?”男孩巴眨着眼。
周子璋微微一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那男孩眼睛一亮,说:“哥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还好你不做我们这一行,不然生意都要叫你抢了去。”
周子璋脸色一白,却不好出言训斥,只淡淡地说:“不要乱讲。”
“啊,对不住哦,”男孩捂住口,无辜地说:“我的意思,只是夸你长得好看嘛。”
周子璋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此时听了,却觉无比讽刺。要说这张脸没给自己带来好处,也不尽然,自打父母去世后,若不是自己长得可爱,性格又温顺乖巧,带出去有面子,只怕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未必肯断断续续养着自己。即便如此,自己还是从小如皮球一样被从东家踢到西家,捱到高中毕业,若不是自己考了当地一个不收学费的三流师范学院,只怕大学的门槛也是万万踏不进去的。
但若不是这张脸,他不会被那恶霸相中,不会遭受这等屈辱,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长得平凡丑陋,也强过现在这样。周子璋心中发疼,忍着颤抖,默不作声地勉强自己将粥喝下。刚吃到一半,那男孩却伸手夺走,他诧异地抬头,那男孩笑嘻嘻地说:“别吃太多,不然上厕所有你难受的。”
周子璋脸上发臊,男孩却不以为意,自己一屁股在他床边坐下,慢悠悠地说:“哥哥呀,我刚才去前面打听了,你住进这里,当初帝都那边只压了一千五的押金,你这三天用药,住院,人护士照料着,人算了算,你还得倒找给他们五百。”
周子璋吃了一惊,说:“怎么这么贵,三天就去掉两千?”
男孩白了他一眼,却又换上笑容,说:“那可不,你来的时候,伤势有些重,那里还动了个小手术,这个也要算钱的。”
周子璋又羞愧又心疼钱,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收费有按物价局的规定来吗?”
“切,”男孩嗤笑说:“物价局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这里来。人家这已经看在帝都的面子上打了折扣的,我呢现在就跟你讨个主意,你要继续住,也行,他们这就这么贵;你如果不住呢,想想上哪,去我那,我就象征性收你一千,包管照料到你能下床走动,你说呢?”
他这么明码标价,周子璋反倒心里安定,那男孩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松动了,忙趁热打铁说:“先说好,我也就只是照料你吃饭住宿,药啊什么的你得自己掏腰包。”
周子璋迟疑着说:“你,你觉得总共大概,要多少钱?”
男孩五根白白的胖手指头敲打床沿,说:“买个药,付了这里的余款,加上我照料你的费用,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块吧。”
周子璋垂头,心里一阵愤懑,却无从发泄,沉默了一会,才说:“我的银行卡放在学校宿舍里……”
男孩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先帮你垫着。”他眼珠子一转,笑开了热络地说:“哥哥这样的人,我最信得过,还怕你跑了么?怎么样,这就搬我那去吧。”
他说做就做,立即就出去招呼护士来给周子璋打今天的点滴,趁着周子璋输液的工夫,又忙前忙后,跑去小诊所的前台结账开药,拿了一大包针剂之流跑了回来,放在周子璋床上,笑着说:“哥哥再等等,我去给你买衣服。”
周子璋过意不去,忙拉住他的手说:“不用,买什么衣服……”
“总不能穿着这身走吧?”男孩笑呵呵地指着他身上穿的病人服,目光有些闪烁,含糊地说:“你来时那身衣裳是不能穿了,兜里没要紧东西吧?”
周子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那身衣服是被霍斯予扯烂了,自然穿不得,至于兜里的东西,他那晚上走得匆忙,只塞了个钱包在裤兜里,倒没多少钱……
他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抓住男孩的手说:“我,我的学生证,可能还落在帝都……”
男孩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笑开了,说:“我上班的时候替你找找看,放心吧。”
“谢谢啊。”
“没事,”男孩拍拍他的手,站起来说:“我出去替你买衣服,别的不说,内衣裤是要的吧。”
周子璋有些为难,男孩眨眨眼,狡黠地说:“放心,男人那里能有多大我最清楚了,你的尺寸嘛,我一眼就知道。”
半个小时后,男孩提了一袋衣服回来,展开了看,倒都是舒适宽敞的休闲服,都是那种低档专卖店的货,贵倒不贵,可也不便宜。周子璋平日里断舍不得去那种地方买衣服,但如今却怪不得人家,只得强笑着接过来道谢。男孩只笑着,叫来护士拔了点滴,替他换好衣服,抖开塑料袋,里面竟然还备了一双懒汉鞋,周子璋感激地靠着他,忍痛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谢谢你了。”
“客气,你好了可是要付我钱的。”男孩调皮地眨眨眼,叽叽喳喳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璋说:“我姓周,名字是子璋。”
男孩咯咯娇笑,说:“纸张啊,一张纸那个纸张?”
“不是,”周子璋微微涨红了脸,说:“子是孔子的子,璋是王字旁一个章节的璋。”
“不认识,”男孩漫不经心地说:“哥哥别笑话我啊,该读书那几年,我尽顾着玩了,这个字什么意思?”
“玉,玉的一种。”周子璋微微一动,疼得龇牙咧嘴。
男孩忙殷勤地扶住他,说:“咱们慢慢的,不着急啊,哥哥坚持一点,门口就有出租车,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坐车都不用跳表的。”
“你,你叫什么?”周子璋看着那男孩明媚的眉眼,问。
“我姓童,他们都叫我童童。”男孩嘻嘻哈哈地说:“后来有客人说我这名字是叫对了,童童,捅捅,可不就是做的让人捅捅的生意。”
周子璋一阵发窘,他还适应不了这种风月场上的男孩荤腥不计的话,略微尴尬地说:“不,你,你的名字挺好听。”
“好听个屁,”童童撇嘴说:“总好像长不大似的,不过也好,有些客人专门喜欢年纪小的,我这名字算捡了便宜。”
两人一路说,一路慢腾腾挪到诊所外,数日不见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天底下一派光芒无限,玻璃窗,石基路面,处处泛着反光,汽车过处,扬起一阵尘土,马路上行人匆匆,皆是各有各忙。骤然站在这样的日头下,周子璋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四肢发虚,受损的躯体里,涌上来一阵难以言说的空茫。
不过几日,但在这小诊所一进一出,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周子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期末,所以不能保证更新,大家见谅,过了期末就好了。
这一章是过度章节,下一章就有变动了。
在xq上看到有人开帖子骂俺,花样之多令人咂舌,措辞之恶毒和无聊令人震惊,更有人自称呆在我所在的群,跟我相处过一段时间,以一个所谓与我相识的人之口吻骂我,犹如跳梁小丑,非常有喜感。只是若真为人坦荡,对某水有意见,为何不当面指出?莫非其智商也只能做出这等背后褒贬别人的小人行径?好奇。
一直以来,某水老老实实写文,从未自己去刷分,爆料,炒作,或是诋毁别人以谋求自己出头。有今天这点小名气,也许也算不上名气,都是自己连着一年多日日辛苦写文积累下的东西,也是许多喜欢我的文的读者鼓励和陪伴的成果。有些人自己心术不正,到处阴谋论散播谣言,对此某水对你的人生深表遗憾。
某水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到什么时候,我都反对盗文,反对在别人文下谩骂横加指责,因为这是不健康和不道德的;写文的时候,我坚持作者对文有绝对的处理权,读者的意见只是参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写好文。
所以,到什么时候,我都不欢迎盗文者和骂街者!
至于某水是个什么人,有兴趣知道的自然会知道。那些仅凭只言片语或是凭空捏造诋毁我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去回骂你,是因为我不屑,不想拉低智商跟你们一个档次。
第 7 章(内附请假条)
也许,他真的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周子璋。
用“回不去”这样的字眼可能也是不确切的,事实上,比之“回不去”,他更感到的是从心底深处开始产生的裂纹,那场来自同性的强 暴所带来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是超越一个男人的自尊和观念架构所能承受的范畴的。它就如一颗霉菌,悄然扎根,从记忆中刻意想荫蔽不去勘探之处开始冒头,逐渐扩散开去,遍布全身。
最开始,他想像过单枪匹马去杀了那个王八蛋,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尖刀利刃将施暴的男人一刀刀凌迟致死。他也不是没想过如何去报复,或者将全副身家抛出去,雇佣几个民工,就埋伏在帝都边上,专候这个人,拿麻袋罩头狠揍一顿;或者买通哪个通常会伺候他的少爷,将毒药下到他的饮料中,让他七孔流血,横尸街头;或者干脆绑架了这个王八蛋,找个郊外的废弃仓库,绑住他,将文献中提到的老刑罚一样样往那畜生身上招呼。
但这些都只是幻想,除了突增恨意,没有任何用处。事实上,哪怕周子璋再恨那个王八蛋,他都没办法做什么,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己没用,发现对伤害自己,侮辱自己的人,竟然这么无能为力,别说讨回公道,你连当面质问,唾骂的资格都没有。
小老百姓,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除了白白受欺负,除了受完欺负后再苟且兢业地活下去,你能做什么?
你以为你真能如游侠列传那般路见不平,大声疾呼?能怀揣梦想,看到别人平凡的人生鄙夷一句“庸俗”?只要你经过什么叫生活,你就知道,你根本连激怒生活的资格都没有,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堂吉诃德,当你拿起长矛要去跟风车作斗争,也要人家风车肯配合你演这出戏才行,而若是大多数老百姓,恐怕即便穿上盔甲,都会实际地想一想,弄坏了风车自己赔不赔得起。
生活,有的是法子将你磨得只剩下过日子的力气。
周子璋痛苦地闭上眼,紧紧缩入被窝中。
他强迫自己默念,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淡忘,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只要身上这些伤好了,自己就又能回到刚来S市的状态,那时候他通过勤学苦读,终于在当了几年中学老师后考上F大这座全国知名的学府,那时候,他踌躇满志,信心充沛。他永远记得,在自己第一次踏入历史系资料室,看到琳琅满目一般人怎么也接触不到的珍贵史料时,刹那间,热泪盈眶的感动。
那时候他觉着,自己终于是可以走上心仪已久的学术研究之路,无数可能性在前面闪烁,而他还年轻,他头脑不差,他热爱史学研究,他有献祭真理的热情。
现在,呆在童童寓所里简陋的单人铁床上,周子璋一遍遍对自己说,我一定可以克服这个难关,多少事都捱过来了,我必须要过这道坎。
童童租的寓所在一片老式弄堂后面,隔了一道围墙,是某国厂子的职工宿舍。楼龄起码有二十年以上,墙体斑驳突兀,过道里偶尔还有老军医或刻章的广告贴,居民自己焊的铁条子伸到对面楼,一出太阳,满院子晒上花花绿绿的衣物。
这些年,原住户中有点钱都搬了新房子,这职工宿舍渐渐地就剩些老弱病残住着,空下来的套间,不少拿来租给外地人,但干净倒是很干净,每天清理垃圾的人定点而来,摇着铜铃,成为这里静谧到凝固的空气中唯一的声响。
一连十几天,周子璋都住在这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套间内慢慢养伤,他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便溺之时,也不觉得有那么困难;吃的东西,渐渐也见了固体;脸上被殴打的浮肿已然消退,只是身上的青紫还未褪净。
与童童相处了一段时间,周子璋渐渐开始喜欢上这个男孩,那孩子待他确实没得说,擦药抹身这样的事亲力亲为,就连上厕所洗澡这等事,若不是周子璋坚持,他也恨不得过来帮忙。周子璋最初需每过两日回诊所挂点滴,童童二话没说,不管晚上工作到几点,第二天总会爬起来扶着周子璋复诊。他干活麻利,手脚勤快,周子璋一看便知,是那种自小没人照顾,历练出来的本事,这样一来,周子璋心里对这个男孩更多了一层惺惺相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人比他更明白这是意味着什么了。
只有一样,童童煮饭手艺奇差,周子璋在没法子的情况下,喝了一礼拜他煮的半生不熟的白粥后,终于忍不下去,慢慢挪去厨房自己动手弄东西吃。他打小做惯了厨房里的活,做得一手好菜,随便弄了两样,就让童童吃得险些咽下自己舌头。
周子璋微笑着看这孩子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将菜肴一扫而空,心里不是没有满足感。顺手就如对待自己昔日的学生一样,摸了摸童童的头发,笑着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童童浑身一僵,随即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笑嘻嘻地抬起脸说:“太好吃了,哥哥诶,你莫非以前做的是厨师?”
“没有,”周子璋温和地说。
“那怎么会这么好手艺?”童童巴扎着大眼睛,惊奇地问。
周子璋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说:“因为,我小时候,没人管饭,不自己弄就得饿肚子,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童童笑说:“哥哥你真厉害,我煮的东西,我妈都说是猪食,喂猪,猪都不敢吃。”
周子璋一顿,职业病犯了,小心地问:“你妈现在呢?”
“死了。”童童满不在乎地舔着盘子:“死了后我家欠了一屁股债,我又没本事,只好出来卖屁股,你别说,就这生意,还得熟人介绍才干上的。”
周子璋心里一紧,看向他的眼光便带了同情,柔声说:“难为你这么小就……”
“没事,”童童笑呵呵地放下盘子,说;“开头那两年苦一点,接的客人档次不高,赚的也不多。后来我把自己打扮一通找上帝都的经理,就开始变好了,嘿嘿”他得意地低笑,一排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帝都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哦。”
周子璋笑容有点挂不住,总不能这时候摸人孩子的头夸一句你好能干吧?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迟疑着说:“童童,这个营生,不是什么好营生,你如果能……”
“谁说的,”童童瞪大了眼睛,振振有词说:“这一行来钱快,可也不是躺着给人操就完事的,这里头学问可大了,诶我告诉你啊,这床上的姿势,叫声高低,可都是有讲究的……”
周子璋满头黑线,忙打住说:“好了,我不是要指责你,只是担心你,”他顿了顿,终于咬牙说:“担心你,遇到那种人。”
“什么人?”童童诧异地问,随即扑哧一笑,拍拍周子璋的肩膀说:“你是说五少啊,哥哥呀,不是我说你,你这身伤,有大半是自己讨的。你知道帝都多少少爷公主争着去陪五少吗?他不玩花样,上了床又很行,最重要的是给的小费多。又能爽到又能赚钱,还有个机会巴结下他那样的大人物,多少人等着的,你倒好……”
“住嘴!”周子璋忍不住怒喝一声,一见童童惊诧的目光,又降低了声调,说:“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拜托……”
童童咽了口口水,说:“啊,你还没过去呢,那,那我不说了。不过啊,我们这一行也没外头说的那么难听,其实还挺好的,来钱快,又没什么学历要求……”
周子璋点点头,站了起来,扶住额角说:“我去给我师兄打电话。”
童童怏怏地住了嘴,快手快脚收拾了碗筷,扭着腰进了厨房。
自这次谈话后,童童有好几天都表情冷淡,也不怎么主动跟周子璋说话,每天晚上都工作得很晚才回。周子璋有些不安,自我检讨会不会那天的态度不好,或是言谈中不自禁地流露出看不起童童职业的意思。他长叹一声,虽然劳动不分贵贱,可硬要自己说童童的职业有多好,这还真没法昧着良心说瞎话。但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很敏感,谁知道自己一个眼神不对,会给小孩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周子璋越想越不对,还是决定等他回来,好好跟他道歉才行。
正想着,忽然听见屋里的电话铃声。童童的寓所装了电话,住了这么久,周子璋都没听那电话响过,此刻突然间响了起来,不由吓了他一跳。
他挪过去接了电话,刚刚“喂”了一声,电话那边就响起童童急切的声音:
“哥哥吗,我闯祸了。”
“童童?”周子璋一下紧张了起来,忙问:“你怎么了?你在哪?”
“我在帝都旁边的酒店这,”童童压低了声音,说:“遇到警察查房,我说自己只是学生,进来吃冰激凌的,他们非不信,你快来救我。”
周子璋说:“你冷静点,说清楚在哪。”
“帝都右边大马路上的琳琅酒店,挺高档那个。”
这个酒店还挺出名,周子璋也知道,于是点头说:“放心,我马上过去。”
“谢谢你哥哥,我床头抽屉里有钱,你拿了打车过来啊,快点。”
周子璋放下电话,也顾不得身子还没好透,忙找出童童给他买的外衣穿上,又去开了他的床头柜抽屉,果然散落几张红色大钞。周子璋拿了两张,唯恐不够,又拿了几张,这才穿鞋出门。下了楼走出小区,已经一头虚汗,他抹了抹额头,伸手招了一辆空的士,坐上说了目的地。
地方不远,车费不过十几块钱,琳琅酒店富丽堂皇,是这一片有名的五星级酒店。周子璋顺着活动玻璃门进去,顿时置身金碧辉煌的大堂内,四下张望,除了几个外国旅客,几个商旅打扮的男女外,并无见到童童。
周子璋正疑惑,转身却边角的咖啡厅那,童童坐着一个劲朝他招手。周子璋满心狐疑,走了过去。咖啡厅里除了童童,还有几个客人,其中有个衣冠楚楚,带着玳瑁边框眼镜的男子抬头看到他,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周子璋有些奇怪,却也下意识地微笑致意。那男子眼睛一亮,笑容变大,周子璋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忙坐到童童对面,说:“你怎么在这,没事了?”
“恩,没事了。”童童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还好遇到一位熟客,说我是他侄子,那些警察没办法,只好算了。嘿嘿。”
周子璋松了口气,只觉有些疲倦,说:“那就好,赶紧跟我回家。”
“恩,”童童重重点头,笑嘻嘻地递给来一杯奶茶,说:“哥哥,你先喝点东西,这里酒店调高级奶茶哦,卖八十几块一杯呢。”
“浪费钱。”周子璋白了他一眼,却无奈地接过杯子,饮了一口。
“怎么样?”童童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不怎么样。”周子璋瞪了他一眼,说:“宰人的东西,你钱多了?点这么贵的。”
“让你尝尝鲜嘛。”童童嘟起嘴撒娇。
“好了,”周子璋也没气了,微笑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你再喝一点,”童童讨好地说:“人家特地给你点的。”
接下来的事周子璋有些迷糊了,他只记得自己为了不浪费钱,也不浪费小孩的心意,多喝了两口这种所谓的奶茶。然后就开始觉得非常疲乏,困倦不堪,依稀仿佛是童童扶着他,他还摸着小孩的头嘱咐了几句什么,待到后来,自己不是被带出酒店,反而是带上酒店电梯,推进酒店某个房间,卧倒在酒店某张床上。周子璋心里惶惑,生怕小孩又乱花钱,开玩笑,这种望得见江的酒店收费得多贵?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没有,好像一个劲让童童把自己弄回去,但童童笑眯眯的不知说了什么,就把自己推到那张软绵绵的床上。
接着就有人开始替自己解衣服,把自己剥个干净,周子璋自从遭遇过那样的事,对于赤身裸体有种本能的畏惧感。他心里慌乱着急,一个劲想挣扎,想躲开那双脱自己衣服的手,但怎奈全身像被抽了力气一样,连一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再接着,门被关上又打开,有谁进来,朦朦胧胧的一个男子身影,开始脱衣服后不由分说地压了上来,那人急吼吼地啃咬自己的皮肤,从脖子开始,一路舔吻往下,令他恶心到不行,可怎么也推不开那个人。周子璋又怕又急,都快哭出声来,张开嘴,发出的全是急促的呼吸声。
心底最深刻的恐惧被勾了上来,就在那人分开自己的双腿,急着往中间挤的时候,周子璋无意识地啊啊出声,却动不得分毫,惊惧愤懑得几乎要把自己撕裂。就在此时,他听见很遥远的一声大力撞门,几个人冲了进来,一阵闪光灯的强光后,有谁吵吵嚷嚷地将那个男的揪了下来,又有谁对骂着什么,他无法听清,却分明知道自己此刻正赤身裸体袒露众人眼前,又惊又怒,浑身无法抑制地颤动。
正闹着,突然那个门又被大力撞开,又有好几个人闯了进来,黑影曈曈之间,周子璋迷迷糊糊听到一堆凄厉哭声,也不知发生何事,借着,有谁一把扯起他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又使劲拍打他的脸,但这些都无法令周子璋清醒。奇怪的是,就在此刻,周子璋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定定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犹如打量一件垃圾那般打量他。那目光太过毒辣,令他瞬间不住打寒战,突然之间,一桶冰水浇到他头上,他哆嗦起来,脑子渐渐有些清楚,手也仿佛有了点力气。
周子璋慢慢抬起头,迟钝地慢慢看过周围,周围走动几个黑西服的保镖一类,墙角蹲在抱头痛哭的童童,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另外几个陌生男人,一个狼狈的男子赤身披着西装,尴尬万分地站在一旁,垂头丧气被另一个男人训得像孙子一样。
周子璋抖着手,脑子里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张白色床单兜头罩住他,他抖着手拉下床单,却见眼前停着一双漂亮的真皮男鞋。顺着那鞋子往上,是一对熨烫笔直的裤管,然后,是精致高档的皮带和衬衫,就在他疑惑间,那人突然蹲了下来,迅速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对视上一张脸。
周子璋一见之下如遇鬼魅,惊惧万分,脑子里乱成一团,就算过了多久,他都认得出这张脸,这个人,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这个人称霍五少的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各位,期末实在太忙,某水要请假几天不更新,过了期末就好了。
亲每个人一下,嘿嘿。
第 8 章
霍斯予在捏起周子璋下巴的那一刻,只觉一股热流涌上脑门。
那是真真切切的兴奋,耳朵里仿佛都能听到皮肤表层毛孔嘭的一声炸开之声。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确切的说,他当然记得这个身体,记得这个身体所带来的无以伦比的快感,那种仿佛点燃全身兴奋点的激情,那种极致的快意所引发的,几乎令毛细血管都要膨胀爆发的舒服,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只需一眼,只需这张雅致的脸再度现出惊惶失措,恐怖不安的神情,他就实实在在地感到久违的激动,感到全身热血沸腾,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啪的一下按上按钮,平时隐匿在西装革履之下,渴望撕毁一个人,咬烂他的喉咙,尝到喷血的暴戾,于瞬间被唤醒。
就如同十三岁那年,他举着从老子抽屉里偷的配枪抵在那小混混脑门上时那么兴奋莫名,明明跟对方没什么大仇怨,明明知道一枪下去,那人肯定会血溅当场,可就是忍不住要去做,忍不住,想看看叩响扳机时,那人脸上能惊恐到什么程度,忍不住想试试,看杀了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一件事能令自己如此结实地感兴趣,英国数年,憋屈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学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装高雅;回来接手公司,又需要雷厉风行扮商界精英;偶然见到自己那位司令老子,还得蔫头蔫脑当孝顺儿子;见到本家的同辈,还得拿出强势来替他们擦屁股,霍五少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舒心,家大业大,由不得自己怎么胡闹,平时顶多也就是跟那帮发小混一块玩时,才能放纵下自己的流氓本性。这回竟然难得被一具素昧平生的身体勾起兴致,就好比吃惯了清汤斋面突然有人往里头加了一勺红烧牛肉,怎不令他仿佛打了激灵一般兴致勃□来。
这一瞬间,霍斯予甚至有些感谢他那副市长姑妈家的窝囊表兄李思捷,如果不是他一贯无能又喜欢到处招摇,成天恨不得将市长公子四个字镶金挂自己脖子上,也不会这么容易让帝都的小崽子盯上,暗地里哄骗了他开房间,又伙同其他人,等他快成好事即将入港之时一举破门而入,拍照留底,以便敲诈勒索。S市自开埠以来,风月场所就多的是这等收拾人的手段,那就如一条金光灿灿的河流,底下暗涌的,全是你看不见的漩涡。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黑道白道,商界政界,多少关系都在紫醉金迷底下历练着。连霍斯予伙同发小们去帝都,都要保镖不离身,只点相熟的人作陪,可他这个表兄就是这么招摇过市。这么个简单的仙人跳局子,若换成霍斯予,只需看那拉皮条的小崽子一眼就能瞧出端倪,偏偏他表兄却自命风流,死乞白赖要往人家套子里钻。
得亏了该表兄虽色令智昏,可还留了点脑子,晓得不能随便上不相熟的酒店开房,要把人带琳琅来。琳琅酒店里头有霍家公司葵盛长年包下的套间,李思捷一用那房间,底下就有人通知了霍氏这边。这事原本不归霍斯予管,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去坏表兄的好事,可赶巧了这段时期正是市委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霍副市长要想在退休前再连任,就绝对不能这时候出岔子。霍姑姑深知自己的儿子是个惹祸精,在这节骨眼上实在放心不过,早早托了霍家二代的掌门人,霍斯予的堂兄霍斯勉帮忙看着,霍斯勉清楚其中厉害,不敢让霍家权力结构因为一个浪荡子而受影响,所以给霍斯予下了死命令。霍斯予憋了一肚子火不好发作,只得临危受命,一听他那窝囊表哥竟敢带男人在五星级酒店开房,立即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带人冲了过来。
这一来,不仅救了表兄李思捷,也又将那漂亮猎物,重归手底。
第一次送到自己手里是误会,第二次,可就是天意了。
霍斯予兴致勃勃地拿拇指摩挲着那人下巴的肌肤,触手细腻滑润,几欲不能罢手,直到他发觉周子璋因为惊惧过度,已经浑身抖若筛糠,变得面无人色,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啪的一声将他扔回地毯上。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套间内一干人众,最后落在边上耷拉着脑袋,只穿一条内裤,身上披着自己的西服,一脸窘迫的表兄身上。霍斯予骤然冒起一股怒火,立即明白李思捷估计也跟自己一样,看上了周子璋这张与风尘男子不同的相貌气质。这也难怪,帝都这一流的娱乐场所,再高档也是个大染缸,人浸淫得久了,说要出污泥而不染,那基本上不可能。这就像一个缩小的娱乐圈,少爷们出现在霓虹灯下,永远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间全是计算好了的妩媚娇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抛个媚眼过来要得到什么回应,摆个冷脸出来会有什么效果,这些人心知肚明,戏梦人生久了,早已戏里戏外,人我不分。相比之下,周子璋犹如一道清新的空气,由不得人不想多吸两口,但这两口却挑到了霍五少的底线,他大跨步过去,冷冷觑着自家表兄,不咸不淡地说:“思捷,今儿个晚上的事,你看怎么了吧?”
李思捷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没穿衣服被这个凶神恶煞的表弟当着别人的面质问,听了呐呐地说:“当然,当然要狠狠收拾他们,胆子不小,敢,敢把主意打到咱们霍家头上……”
“我姓霍,您可不是。”霍斯予冷冷一笑。
李思捷吓了一跳,知道这回真的惹恼了表弟,忙堆了笑脸说:“斯予,都是一家人,你别这么说,我知道我错了……”
“不容易啊,市长公子也有觉着自己错的时候,”霍斯予冷笑着说:“表哥,我可是放下手里的生意来这里给你收拾烂摊子,葵盛这段时间业绩也不顶好,这笔生意可关键啊,一不留神,损失大了,你说怎么赔吧。”
“我,我,我……”李思捷涨红了脸,说:“葵盛的事,向来是你说了算……”
“别这么抬举我,”霍斯予挥挥手,笑了笑说:“我就是一劳碌命,不像表哥你,拿着老妈子给的股份坐享其成,到处风流快活。”
李思捷立即警惕了,问:“你要怎样?”
“很简单,”霍斯予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把你手头上有的,卖我一半。”
“不可能!”李思捷提高嗓门:“没我妈当初上下打点,通融关系,葵盛能有今天?”
“表哥啊表哥,”霍斯予笑了笑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也不想想,就你今天这事,捅出去了谁倒霉?你是甩手掌柜,一身轻松,你妈呢?老太太跻身市委人大一辈子,临到头了你给她弄个晚节不保,你为人子女的,于心何忍?你妈倒了,周围那些亲戚能放过你?到时候你还能指望保住手头的东西?不若趁着现在给我做个人情,拿笔钱慢慢花多好?再说了,葵盛分红都得经过姑妈,到你手上,能有几个钱?听说她老人家最近没收了你不少金卡,你自己不要紧,你那些养在浦东,养在杭州的小情儿都不顾了?”
李思捷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说:“这事要捅出去,大家没好处!”
“是,我没好处,可我也没坏处不是?”霍斯予笑眯眯地使了眼色,一旁的保镖忙递上从童童他们手里抢来的数码相机。霍斯予打开了,边笑边看,未了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说:“拍得还不错,脸都照得清楚,你要不看看?”
李思捷扑了上来抢,大叫:“还给我!”
霍斯予冷了脸,照腿一扫,立即让李思捷扑了个狗啃泥,赶上前又狠狠踹了一脚,立即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连声惨叫,痛骂连天:“霍斯予你个王八蛋,你敢打我,你个流氓土匪,你个瘪三……”
霍斯予也不作声,上前一把揪起他,一拳揍他腹部,立即令他成功噤声,同时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咬牙说:“李思捷,叫你声表哥是我抬举你,你以为老子不敢揍你?我他妈要不是看在你妈我爸老一辈的面子上,早打得你满地找牙!告诉你,卖不卖股权就一句话,卖了,你还是我霍斯予的表哥,再惹事,我还得过来给你擦屁股,不卖,你就是给脸不要脸,那别怪我跟你玩阴的!要不要试试?嗯?要不要试试?”
他最后一句威慑力十足,早吓得李思捷脚跟发软,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霍斯予这才缓和了脸色,笑了笑,松开他的咽喉,拍拍他的脸说:“这就对了,舒舒服服过你的大少爷日子多好,嗯?”
霍斯予转过身,也不多看他一眼,顿了顿身上的西服,对边上的人说:“来个人,把表少爷送回去吧。”
一旁的保镖欠身答应,过去一人一边,夹住李思捷的胳膊,说:“表少爷,请吧。”
李思捷灰头土脸,正要被带出门,霍斯予突然开口说:“等等,给他穿了衣服。”他斜觑了自家表哥一眼,冷笑说:“这么带出去,丢的是我姓霍的脸。”
保镖们得令,给李思捷胡乱套上衬衫裤子,这才将他弄了出去。整个过程霍斯予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盯着墙角蹲着的童童及其同伙,看得这几个少年心惊胆颤,不敢做声,哭也不敢大声哭,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这个魔头,真会被丢进黄浦江活活淹死。
霍斯予好整以暇地拖起地上的周子璋,抱进自己怀里,慢条斯理地在床上坐下来,拿被子裹住他的身子,手伸入被子下面肆意亵玩这一身细皮嫩肉,只觉入手无不温润柔滑,宛若抱着一整块上等温玉一般。他脸上浮出恶意的微笑,故意拿手去揉捏周子璋身上种种不堪之处,弄得那人在怀里阵阵战栗,偏偏被人下了药浑身无力,就算怕得要死,可以没力气挣扎。
就是这样一种想挣脱却无力挣脱的绝望令霍斯予心情大好,他偏头捏起周子璋的下巴,看他一双黑瞳里满是屈辱和痛苦,笑得更加愉快,低头舔了舔他的耳廓,哑着声问:“又见面了,没想到啊,你真是干这一行,既然这么贱了,就该叉开大腿好好服侍我,干嘛装得三贞九烈?难道,你其实喜欢这种情趣?很好,我也喜欢。”
周子璋羞愤欲死,怒目瞪着,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骂:“滚,滚开……”
霍斯予脸色不变,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唾沫,突然反手,一巴掌殴在他脸上,打得他头偏到一旁,白净的皮肤上登时浮现五个手指印。他手臂一紧,将周子璋狠狠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不再客气,直接深入他两腿之间,搓揉那处脆弱的器官,冷笑着说:“再给老子装,我他妈就当着这么多人干死你!”
周子璋吓得脸色发白,腿间器官被他弄得生疼,羞愧屈辱愤怒伤心,刹那间全涌了上来,却偏偏动也不能动,只剩下受辱的喘气,他不顾一切,吼叫出声,一偏头,一口咬了过去,用尽力气咬在霍斯予的胳膊上。
霍斯予闷哼一声,揪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硬生生将他拉开,全身血液都被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弄得沸腾起来,叫嚣着要肆虐,要狠狠地伤害,要干得这个人死去活来。他狞笑着一下掀开被子,一把将人压在床上,抬起他的腿架在肩膀上,一边解皮带一边说:“很好,你他妈就这么欠干,别急,老子满足你!”
“不要,不要啊……”
一旁蹲着的那些人中,突然传来童童情急的叫声,霍斯予怒气冲冲,转过头吩咐剩下的两名保镖:“把人都给我弄出去!”
“是。”保镖应声,开始伸手拖那几个小混混出去。
“不要啊,五少不要,”童童大叫起来,挣扎着说:“不要操周哥哥,不干他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要是我们一伙的,我何必给他下药?!”
这事可真越来越有趣了。霍斯予笑了起来,拍拍身下那人的脸,偏过头,若无其事说:“我知道。”
童童一呆,说:“你,你知道?你知道还……”
“他叫什么,在哪上学,什么系,哪里人,我都知道。”霍斯予色情地摩挲架在自己肩上骨肉均匀的大腿,一路摸到大腿根部的细腻皮肤,一边亵玩一边说:“笑话,我霍斯予要在这上他,还要你一个贱货批准?不过,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他笑眯眯地对童童说:“你眼光不错,知道拿他作饵来玩仙人跳,不然,这两礼拜,我还真找不着他。”
他说完,脸色一变,冷声说:“但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滚!”
第 9 章
后来,当一个糟糕的开始,经历一段坑坑洼洼的过程,最后仿佛只能走向更为糟糕的结果时,霍斯予心里头,不是没有想过,若当初在酒店房间里能克制住那把邪火,能拿平时外头待人接物的十分之一来,能揣度时机,当一回救难的英雄,依着周子璋的脾性,或许后来便不至于那么难堪痛苦。
至少,也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或者,再使些手段高招,就能有那万中无一的机会,来个起死回生?
霍斯予后来感慨,很多时候,人只是一念之差,自己明明不傻,明明成天算计别人,成天琢磨人这种动物能有的那些个欲念弱点,明明当时心里头还有个声音在弱弱地提醒,除非你想干完就算,否则就不能蛮干,可就是一股气冲上脑门,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还不带点灯。
一切犹如注定,这个时候的霍斯予注定要激发血液里全部的暴戾因子来场霸王硬上弓,而这个时候的周子璋,也注定要屈辱不过,殊死反抗,这件事情,只能越演越烈,终究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对霍斯予来说,周子璋这么一身细白皮肤在眼皮底下晃,自己偏好的修长大腿就这么掰开架在肩膀,那双漂亮的深黑大眼睛,明明屈辱忿恨得带了泪,却又偏偏倔强地含着,带着恨意十足就这么盯着自己,上回干他的销魂感觉自动自觉在脑子里重放,如果还能不硬,还能忍着不做上三百回合,那就不是他霍斯予。
你曾几何时见过叱咤S市的霍五少,会为个不相干的平头百姓憋屈自己?
不错,这个时候的周子璋,还只是个不相干的平头百姓。
顶多模样漂亮点,身子极品点,干起来舒服点,但说句老实话,这样的人,就是干死在床上,也顶多毁尸灭迹的时候要费点事,如此而已。
因此他下手狠,在床上使劲折腾,遇到他惨叫反抗,便反手几个大耳光抽过去,打得那张俊脸,立即肿了起来。
比起打那张脸,霍斯予更热衷于在他温玉一般的肌肤上制造痕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舔吻噬咬不算,被狠狠咬了一口后,昏了头一样想也不想,立即抽出皮带甩了过去。
抽得周子璋哭喊不停后,这才慢悠悠脱裤子提枪入港,明明床头上有备好的润滑剂,霍斯予却当没看见,心底只叫嚣一个念头,要让这男人尝尝什么叫痛,要弄得他哭爹喊娘,看他还敢不敢拒绝,看他还敢不敢反抗。
于是跟第一回一样,他硬是挤进对方身体,不是没听到周子璋疼得惨叫连声,不是没看到身子底下蔓延出一股浓稠的血液,但霍斯予不管不顾,大加鞑伐,用最原始的方式惩罚这个胆敢违抗自己的男人。
实在太过刺激,已不足用销魂二字形容,这个过程不仅包括床上的欢愉,还有体现自己的绝对强权,征服一个男人的快感。没有金钱交易,没有可以奉迎,也不担心这后面有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陷阱,只有掠夺、攻占、肆虐和惩罚,这个时候,霍斯予甚至有自己是神的错觉,他决定着身下这个男人的生死,他践踏一个男人据以安身立命的尊严,对此,他觉得无比快意。
这个快意是如此不寻常,以至于霍斯予干到最后,仿佛屈就霍氏,应酬商界,应对家庭的那些个压力都释放了出来,只觉全身舒坦,舒服得五脏六腑都想长长地叹一口气,这个时候,他不由得要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这种快意,继续下去。
不是干完就算,而是把身下这个男人,做为一件私人藏品,收在身边,以便不时的,都可以品尝这种无以伦比的快意。
霍斯予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男人,世上的人对他来说,就分自己人和外人两种,对自己人,他总有些不同,就算透着烦躁和不屑,可还有从小老子棒棍教育出来的责任感,有推不掉的义务要去担当自己该担当的事。否则,以他跋扈霸道的性子,也不会找不痛快,回了国还得去霍家“葵盛”那挂帅任职。他的堂兄弟表兄弟一堆,有出息的不多,可能惹事的不少,他就算私下里有治这些人的损招,可当着旁人的面,该回护的还是得回护,该帮他们收烂摊子的,也没一回推托过。所以,当他开始思考怎么把周子璋纳到身边,真正做他金屋藏娇的对象时,周子璋对他而言,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干完了丢帝都不管的人了。
霍斯予尽了兴停下来时,才发现这回干得又过了头了,又把人做昏了过去,真不明白为什么每回见着这个男人,都能逼自己活土匪的一面暴露无遗。他皱了皱眉头,顺手扯过酒店的床单擦了擦周子璋身上的血迹秽物,哪知出手极为滚烫。霍斯予暗骂了一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原来不知何时,这人已经发了高烧,怪不得进去之后那里温度炙热,舒服异常。
这会周子璋面色灰白,长长的睫毛了无生气地耷拉下来,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地步,精致的脸颊上还带指痕红肿,可能哭得久了,睫毛边上还有点小小的泪珠,看着莫名其妙让霍斯予联想起在英国乡间度假时,早晨起来散步,三叶草上尽是这类脆弱却晶莹剔透得惹人怜爱的小露珠。
他的心里有些柔软,这男人这么看着,凄惨中倒是透着柔顺可怜来,霍斯予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触手顺滑,手感极佳,一点也不像自己的那么硬茬刺手。他不禁满意地微笑起来,又拉开被单,自己端详这个男人被自己弄得遍身狼藉的身子,凄艳中带着淫 靡,真是越看越满意,而且这个人身家清白,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多余的麻烦。霍五少大手一拍床沿,就这么着了,养个把小情儿的公子哥儿到处都是,他堂堂霍氏少东,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就算捅破到老司令那去,也能想法遮掩。
他心里主意一定,就不再犹豫,立即摸了手机打电话给相熟的医院院长打电话,请对方安排好医生病房,他这就带个伤患过去。那院长承霍家的情甚多,与霍司令霍市长均相熟,这一听不由得紧张起来,连问伤患是谁,伤在哪里。霍斯予也不隐瞒,直说是自己一个相好的,床上玩花样玩过了头,把人伤着了。他没脸没皮,床弟间的事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还透着痞子气,倒把对方一个老派人弄得尴尬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那好,我安排妇科主任医师待命,霍斯予一听不耐烦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妇科?准备肛肠科倒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实在忙,不过我接下来会尽量多更新的,请大家一如既往多多支持,谢谢。
第 10 章
人送到医院了,才知道这回玩大了。
那医生检查得异常详细,连上回野鸡诊所草草糊弄过去的部位都翻出来重新诊治,把人弄进去急诊室忙活了大半夜,总算又推出来送进高等病房。霍斯予没那个闲工夫在医院候着,吩咐了两名保镖过来看着,自己转身驱车离开。
他一路开车一路琢磨怎么将人养在自己身边,要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同时也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别总他妈逼他演黄世仁的戏码。
虽然刺激,可谁也搁不住老玩,真要养着,还是得捏住了那男人的七寸,让他愿不愿,都得留下来,哪也去不了。
车还没开回他的寓所,霍斯予已经想好辄,他心里不禁有些雀跃,就如眼前有一笔大单子势在必得,这与人交涉,与商业谈判没多大区别,都得端详利弊,瞄准时机,然后一举拿下。
他心情颇佳地回了寓所,又难得打了通电话回去问候自己爹妈。霍司令仍然声如洪钟,讲话犹如念报告稿,中心思想无非要他好好为社会创造财富,多创造点就业机会等等套话,要搁往常,霍斯予早打岔开了,但此时竟都笑眯眯地听完。
挂了电话,他又冲了澡,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霍家的保姆早过来替他收拾屋子,准备早餐,霍斯予破天荒不用助理电话叫起,洗漱穿戴弄完后,吃着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炒蛋、吐司和咖啡,居然跟那保姆说了声谢谢。可怜那位保姆在霍家干了十来年,从没听这位大少爷说过一个谢字,呆了半天,愣没回过神来,等到想起要回一句“不客气”,霍五少早已吃完早餐,擦了嘴角上班了。
霍斯予心里既然拿了主意,就不忙去医院交涉,只顾着自己葵盛的公务,毕竟那才是正事,周子璋再好,也不过是养着闲暇时弄弄的宠物而已。可巧这天公司里正逢开季度报告会的日子,霍斯予做为主持人自然亲力亲为,本季度盈利下降,自然要雷厉风行进行整改,弄了半天才布置完任务,抬头一看,一天已去了大半。他想起躺在医院里的人,打了电话给留守那的保镖,手下在电话里汇报说,报告出来了,人伤得确实有点狠,这会还昏迷不醒。
“那就等他醒了再说。”霍斯予半点不着急,敲了敲桌子角,又问:“都有些什么伤?”
那保镖犹豫了,支支吾吾说:“那个,挺多的,我也看不明白。”
霍斯予不耐地说:“你就挑你看的明白的说。”
“就,就是,”那保镖豁出去了说:“肝门撕裂,直肠损伤之类的……”
这八个字听着有些刺耳,霍斯予蹙眉挂了电话,周子璋到底不是伺候惯男人的,弄一次血流成河一次,虽说刺激,可谁也搁不住每次刺激完了都得把人送医院来。长此以往,那人被玩残了不说,自己也跟着受累没爽到可就划不来了。不过这个事倒不着急,历来对付这种非要立贞洁牌坊的人,娼门多的是让烈女便荡妇的法子,到时候请教些专业人士便是,只怕凭他霍五少的面子,放出风去,有的是旁门左道的人涌上来献殷勤。
问题是,在这之前,得让那倔强的戆头乖乖低头才是。
霍斯予这时候一点也没怀疑自己完成不了这件事,在他看来,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多少厉害人物都被自己拿下马,没道理一个穷学生还摆不平。现在虽说打得狠了点,但就跟训马训狗一样,你不下狠手,怎么驯服对方?怎么让他从心底对你又敬又畏?
第二天,霍斯予又把周子璋晾在医院里,只打了电话过去,知道他各项指标开始回升,人随时会醒,便挂了电话。这天晚上正好有饭局,陪市里某局一帮领导用餐,喝了白的喝红的,好容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按照惯例是直下娱乐场所继续狂欢。霍斯予依旧亲自带路,把人送帝都去,那里消费高档,少爷公主素质不凡,经理和妈妈桑大多相熟,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可今天晚上有些不同,灌了酒被风一吹,霍斯予的心里不知怎的开始飘忽起来,仿佛有种隐秘的肉体接触,将这一刻的他,跟那个躺在医院里的男人联系起来。他心头一热,忽然觉得满屋子莺莺燕燕,个个能挑出显而易见的毛病,不是脂粉弄得太厚,就是露肉的地方有些松弛,或者兰花指翘得太高,或者嘟嘴撒娇做得太假。总之,霍五少这时候,开始觉得坐不住了,还没想好,他已经脱口而出:“你们玩,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那些官员岂肯罢休,揪住他取笑说:“他妈的你还有什么事,咦,你的老相好呢?那个叫什么Eric的呢?”
他们常来玩,自然知道帝都里面霍斯予点谁的台最多,这话一出口,旁边立即有人叫来经理,骂骂咧咧说:“没见到五少来了吗?他那个老相好呢,还不快点把人送来!”
经理笑而不语,却毕竟机灵,先偷偷看了一眼霍斯予的脸色,发觉他面沉如水,立即明白不能造次乱来,他还未回话,霍斯予已经站起身,笑呵呵地说:“实在对不住各位,家父有事召见,我是不能久陪的了。”
在场众人一听霍司令的名号,没人敢再胡说强留,霍斯予走过去拍拍那经理的肩膀,笑着说:“把我寄在这的那只苏格兰威士忌拿出来,请大伙品一品。”
经理点头称是,忙命人将酒出来,霍斯予倒了一点先干为敬,又嘱咐他们尽管玩,甭客气,这才脱身出了帝都。
酒到底喝得多了,上头,有些晕,一旁的助理早照老规矩替他叫了司机开车来,霍斯予坐进车里,司机问:“五少,是回大院还是回您的寓所?”
霍斯予想了想,嘴角上浮,说:“去xx医院。”
他想去看看周子璋,那张脸没被抽过之前到底什么样,他忽然有些模糊。
夜深了,按理说不给家属探病,但所有的规矩定下来总有例外的时候,对霍斯予就是这样,他近乎长驱直入地将车子开进住院部,又堂皇冠冕地上了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那俩保镖快到下班时间,这时候正守着病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猛然间看到霍斯予走过来,吓得跳了起来,结结巴巴说:“五少,您,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霍斯予皱了眉头,扫了他们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保镖赔着笑脸。
“忙完了,过来看看,”霍斯予随意地说:“人呢?怎么样?”
“还睡着呢,不过好像好多了。”
“恩,”霍斯予点点头,说:“把病历给我拿来。”
保镖忙将预备老板抽查的病历副本拿出来递给霍斯予,霍斯予坐下来,随便翻看,只见满纸都在控诉他下手如何狠,倒是看得让他笑出了声。屁话,不弄成这样,这个人会怕,没这份胆怯做底,你怎么在谈判中出奇制胜,彻底拿下这个男人?他边笑边瞧着那病历,忽然发现里头竟然还有肋骨骨裂、腹部瘀伤,肩背软组织挫伤等记录。霍斯予一愣,没记得自己有揍过这些地方啊,难道是骗周子璋来演仙人跳的那个小崽子干的好事?他瞬间恼火起来,好哇,老子的人,要打要骂轮得到你一个臭不要脸的小男妓,还想先搁些时候再收拾你呢,现成的事又来一件,不拿你练手都说不过去了。
他立即就想打电话给张志民,那位发小认识的三教九流多,手段比他下作阴毒,收拾这么个下三滥的小瘪三还真用不着霍五少亲自出马,交给张志民,自然有法子收拾得他永不超生。
就在此时,突然有护士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霍先生,里头,里头那位醒了。”
“哦?”霍斯予来精神了,合上病历,站起来说:“我进去瞧瞧。”
“那个,霍先生,”那护士踌躇着说:“病人刚刚苏醒,可能受不了刺激……”
“放心,”霍斯予笑得莫测高深:“我这回会悠着点。”
进去的时候,病房一片天蓝雪白的色调,映着床头柜橘黄色台灯,愣是躺在病床上的周子璋显得缩小了几分,好像脆弱不堪,露在被子外头的脖颈脸颊,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点,清秀的轮廓显现出来,大眼睛雾蒙蒙,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斯予慢悠悠地站远了欣赏片刻,下意识想牢牢记住周子璋的脸,他想道,原来硬弄了两回的男人长这个样子,不赖嘛,带出去也不至于丢了面子。看来打人果然不能打脸,这么望过去,一脸憔悴凄惨,不知道,还以为被怎么折腾了呢,其实不就是被硬上了么?
男人又不像女人一样,有可能遇见嗜好处女的老脑筋,被上个一回两回的,有什么打紧?
他甚至有些埋怨,要不是周子璋不要命的挣扎忤逆,自己至于被气昏了头下手这么没轻没重吗?这么两年,自己也常点些风月场上的男孩做伴,什么时候听过霍五少不会怜香惜玉,嗜好暴力?
都是这个男人不识时务,自己找死。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了,从现在开始,他会亲自教周子璋些实际点的道理。
霍斯予的眼睛微微眯起,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放缓了口气说:“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算起,日更七天。
请大家多多收藏,谢谢。
第 11 章
“你醒了?”
这个声音很淳厚响亮,就算带了刻意的和缓,可该有的威严气势半点不减。周子璋瞬间条件反射一般惊恐起来,像逼入绝境的动物,害怕之余,却又愤懑难抑,怒视门口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扑上去,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同归于尽。
周子璋活了这么大,从来秉公守法,上学上班从来不迟到早退,做人于安分守己之中带了自知之明,不惹事,不闹事,只会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他在南方一座小城市里头长大,往来全是亲戚朋友,地方小,人情就格外热络,有个什么事能传遍半个城。周子璋从小就知道乖巧内敛,长大了更是为人低调谦和。他在当地一所三流的师范学校读的历史本科,毕了业理所当然留在小城里的二流中学教历史。学校里谁不知道小周老师性情好,模样好,就是穷,窝在不到二十平的教师宿舍里,但却是个踏踏实实,老实本分的年轻人。
到26岁,周子璋也就怀揣过一个梦想,他喜欢中国古代史,想拜名师,想真正踏入这个学科的门槛,做点案头琐碎的考据研究。他生平干的最大胆一件事,就是辞掉公职,异想天开考F大的研究生,寒窗苦读了一年多,终于如愿以偿,离开小城,跑到这个大都市来念书。
这样的人,注定了生活圈极其简单,对坏人的理解都停留在书本报纸上,电视媒体上,总觉得都是平面,离自己的生活好远。平时,他连小偷骗子都没遇过,更别提抢劫行凶等等恶行。周子璋生活里所谓的坏人,也不过是背后给他穿点小鞋的教研组组长,街面上拦住他的学生勒索的小混混;游手好闲,遇上他就会拐弯抹角提醒要钱的舅舅,如此而已。
哪里知道,头一回见识所谓的特权阶级,就遇上这种事?
他拼命压抑住内心怒火和恐惧交相激荡的旋流,眼睁睁看着霍斯予慢慢走近,嘴唇抖得厉害,一呼一吸仿佛都压迫肺部,令肋骨生疼。他实在是被这个男人打怕了,小时候虽然饿过肚子,可毕竟没挨过揍,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被打是这么可怕一件事,更加不知道,打完了,这事还不算完,那铭刻进心里的痛合着害怕变成某种下意识的反应。霍斯予一抬手,周子璋立即不顾手腕上还牵着吊针,本能地举手护住头部,就这一下,将挂瓶扯翻,针剂哐当一声砸到地上,发出剧烈的脆响。
瓶子一砸碎,那巨响令周子璋惊跳了起来,随后却见那个王八蛋男人愣了愣,嘴角不怀好意地上翘,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周子璋“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闭上眼拼命两手乱飞,扑腾挣扎,却觉两只铁钳一样的手臂牢牢将自己按住,耳边听得那男人略带不耐的声音低喝说:“别动了,别乱动,再他妈乱动,信不信老子还大耳光抽你!”
这话令周子璋心里深沉的恐惧勾了上来,他僵直身子,倒是慢慢垂下了手,只是全身间或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那男人满意一笑,抓起他的手,猛地一下扯下针头,说:“看你,乱扑腾什么?血都倒流了。”
周子璋瞪大眼看他,惊惶得说不出话来,那男人漫不经心地侧身坐下,仍旧抓着他的手,有些没轻重地揉着手背上的淤青,此时,一个护士推门进来问:“霍先生,没事吧,屋里打烂什么?”
霍斯予慢慢转过头,眉目冷然,不悦地说:“出去,把门带上。”
那护士吓了一跳,忙把脑袋缩回去,轻手轻脚关了门。霍斯予这才转头,重新微微一笑,捏着周子璋的手,欣赏着灯下这张又脆弱又清秀的脸,越看越中看,他嘴角的弧度加大,淡淡地说:“还没正式认识,我姓霍,霍斯予。家里行五,外头人给面子,喊我一声五少,你往后也跟着这么叫。”
周子璋大惊,从这句话中嗅出不寻常的意思,猛地一下抽回手,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有往后,你滚,不然,不然我报警……”
霍斯予眉头微蹙,一时没领会周子璋说什么,等明白过来,禁不住呵呵低笑,边笑边说:“还真逗,有困难找警察,好市民啊。”他笑容未减,随手撩起周子璋脸颊上的头发,拨到一旁,端详着他的脸,轻描淡写地说:“我今儿个心情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你刚刚那句,我只当笑话听。不过,”他顺着周子璋的脸颊轻拂,笑说:“我这人脾气不算好,你往后最好顺着我点,这张脸,我还真越看越舍不得碰坏了。”
周子璋浑身一僵,如挨了重重一击一般顿时脸色青白。霍斯予笑了笑,口气更为柔和,轻声说:“放心,我这人护短,对自己人一向好,往后只要你听话,就不会吃苦,相反还不会少了好处。可丑话说在前头,我也有我的规矩,你若犯了,就别怪我不留情,明白了吗?”
周子璋惊得抬起头,脱口而出问:“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出来?”霍斯予保持笑容,柔声说:“那我直说了。就是我看上你了,往后,你就做我的人。”他顿了顿,犹如提出一个隐藏着陷阱的智力难题那样说:“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只不过我从没被谁拒绝过,你若拒绝了,我会心情很不爽,我心情一不爽,就难保不做点大家都不爽的事。”
周子璋只觉脑子里一声轰鸣,瞠目结舌地瞪着霍斯予,随即,一股强烈的恼怒夹杂着屈辱涌上心头,他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默不作声,双手攒拳,捏得分外紧。
霍斯予以为他在低头考虑,心里更是愉快,颇具温情地摸摸他的头发,带着亲昵说:“先说点让你高兴的,我呢,也没养过你这样,所以说咱们先试试。哪,有个期限,暂定一年怎么样?这一年,我就算腻了你,也不会抛弃你,这段时间你的吃穿都比照我的来,住呢,我在F大附近弄套房子,方便你上学,等这一年完了,那房子就归你。此外,我每月三万八的零花钱,年终看你做得怎么样,要好呢,会送你一份大礼,至于具体要什么,你到时候自己挑,如何?”
周子璋抬头,怒目而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霍斯予笑了,说:“怎么?嫌少?你还别不知足,就你这样的专业出来工作,熬个十年八年,也买不起S市一个厕所。跟外头别人比起来,我算给得多的了。这么着吧,”他拿手指敲敲床沿,说:“我再给你开一张副卡,每月上限两万,专门给你购物用,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嗯?也算是,我把你弄进医院来的赔偿……”
一句话没说完,却见周子璋变了脸色,怒吼一声扑了上来,冲他下巴狠狠挥了一拳,只可惜他刚刚苏醒,平时又文弱,便是拼了全力,也不过像给霍斯予挠痒痒。霍斯予头稍稍被打偏,扭了扭下颚,冷冷一笑,猛的一下反肘抵住周子璋的咽喉,直接把他按在病床上。
他牛高马大的身躯压到周子璋受伤的肋骨处,登时令他疼得脸色发白,霍斯予却置之不理,故意在那伤处碾了碾,看到身下那人快把唇咬破。
周子璋疼得眼中泛泪,却犹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那付倔强又脆弱的模样,不知为何令霍斯予心里一软,本来想着反手一巴掌的也垂了手,改为捏住他尖细的下颌,身躯稍微抬高,避开了周子璋的伤处,口气却冷厉:“不要不识抬举!”
周子璋瑟瑟发抖,却狠命啐了一口,咬牙切齿说:“去你妈的抬举!”
霍斯予脸色变冷,手上用力,将他的下巴捏得生疼,狠声说:“你还真是犟,我本来还留着一手,不想让你太难堪,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别怪我。”
他一把松开周子璋,坐直身子,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问:“我说过,我要不爽了,就难免会做些令大家都不爽的事。比如弄一起艳照门,直接寄给F大校办,别忘了,那天你在琳琅伙同帝都一帮男妓卖淫嫖娼,诈骗勒索我表兄未遂,那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听说贵校校规甚严,你说对你这种行为,他们会处以什么处理?”
周子璋一愣,怒道:“那,那是,那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当然知道,”霍斯予放柔声调,俯身摩挲着他的肩膀,说:“但遗憾的是,我不想说出真相,相反,我还会积极举证,协助警方做点事情。”
周子璋完全呆住,霍斯予威胁的这一点,对别人可能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却是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梦想。他已经为这个梦想耕耘了许久,眼瞅着论文也开始做出点成效,一向严苛的导师对他也颇有赞许,甚至暗示可以推荐他硕博连读,那梦想近在咫尺,却突然之间,要为这么一件龌龊的事尽皆毁去。
霍斯予见这个男人脸色发白,全身散发无形的悲恸和无奈,心里那阵奇怪的温柔又开始发作,他禁不住伸出手臂,将那个愣愣发呆的男人揽入怀中,满意地感受他如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寻求温暖。霍斯予新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很是受用,有种前所未有的对他人的怜惜之情浮了上来。他不禁微笑了起来,语调真的变成温和,生怕吓到怀里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男人似的,低声说:“好了好了,乖乖答应我不就没事?最多,我往后尽量不对你动手?你也是,看起来瘦弱,怎么脾气这么大?不乱折腾,我也舍不得打你。放心,帝都那个敢设计陷你的小崽子我会收拾的,你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个小瘪三,活腻了,他妈的居然敢打你。说,肋骨上的伤是不是他弄的?”
霍斯予说到后来,已经带了狠色,周子璋脑子里乱成一团,呆呆地问:“什么肋骨的伤……”他猛然醒悟,变了脸色,一把推开霍斯予,咬牙切齿骂道:“两周前拜你所赐的旧伤,你还能算到别人头上去?你,你,你的无耻还有底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周子璋是个书生,骂人词汇很有限,来回也就那么几个,哈哈。
第 12 章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霍斯予就算表面上深藏不露,但心里头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句话从周子璋淡色的嘴唇中带着颤音说出,听起来忿恨的成分少,委屈不过的意思却多,却觉得怎么听怎么可爱,怎么听,怎么惹人疼。霍斯予笑了起来,这回是真觉得可乐了,心里又愉悦又爱怜,充满陌生的温柔的情绪。他向来瞧不起这些黏黏乎乎,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可这回头一次品尝,却感觉不坏,既让自己觉着轻松惬意,又有莫名暗涌的兴奋和激情。他伸出手,硬是将周子璋捞入怀中,自动自觉将这男人那点挣扎视而不见,只当一种额外的情趣,双臂紧紧将他勒在胸前,笑呵呵地说:“这话我爱听,还有没,多骂几句。”
周子璋怒不可抑,拼命抵住他的胸膛拉开距离,喘着气说:“放,放手,王八蛋……”
霍斯予猛地一下收紧胳膊,牢牢将他控制住,犹如看豢养的小猫小狗似的,倒带着难得的宽容心情,调笑一样问:“放?放哪去?实话跟你说,我难得看上什么,但看上了,就没放手的道理。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自己找不痛快,知道吗?”
周子璋喘着粗气,忍着刚刚苏醒的虚弱和疼痛,咬牙问:“你不要逼我。”
霍斯予来了兴致,偏头逗弄他:“逼你?怎么着,你想怎样?说说看。”
周子璋怒道:“放手!你是有头有脸的人,要威胁我,就不怕我豁出去把你的丑事捅到网上,捅给媒体,大家不好过吗?”
“哦?你还有这能耐?”霍斯予痞气十足地笑了,吹了口哨,说:“操,还真小瞧你了。那你跟我说说,把咱们这事捅出去后呢?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会报警,把你告上法庭,出庭作证,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城市,还没个说理的地方!”周子璋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嚷出来。
“说理?”霍斯予笑容变了味,带着讥讽,不屑地说:“什么是理?道理就如屁 眼,谁都能嚷嚷一通,可顶个球用?你知道信访处一年到头多少人蹲在外面等着接见,没个门路你连递出去信的资格都没有!你想告我?只怕还没立案,就得先因为诽谤勒索进去蹲局子。”他眼睛微眯,用分享黄色笑话的神情抱紧周子璋,一边把手往他身下摸一边笑说:“再说了,真要那么恨我,还不如拿这张下面的小嘴夹死我,啧啧,可真是又紧又湿,夹得老子好爽,你要什么,拿这个来求我,保管比什么都灵……”
周子璋大惊失色,用尽力气挣扎起来,霍斯予原本也没想真的办他,可见他反应这么大,却不由火上心头,喘着粗气一把将人按倒在病床上,手摸到病服裤那就要往下扯,周子璋尖叫起来,眼泪不由涌出,乱七八糟地哭喊:“别,别这样,王八蛋,住手,你他妈的……”
霍斯予到底不是禽兽,还不至于干出病房里拿一个伤患直接入港的混账事。他略停了停,见周子璋早已泪流满面,眼睛里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和屈辱,浑身吓得犹如抖筛,又想到他那处刚刚动过手术,就是自己真被浪上了火,也没处泻火去,不由停了下来,可面子上该有的狠色半分不少,揪住周子璋松松垮垮的病服作势往下撕,喝道:“别吵了,大老爷们哭什么?再哭,老子真在这办了你!”
周子璋自知不该在仇敌面前流泪示弱,可那心底最深的恐惧就跟这个男人联系在一块,怎由得他不害怕?他咬紧下唇,别过头,眼睛一闭,又有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下。
霍斯予心里有些烦躁,既觉得周子璋哭够窝囊,有点瞧不起,但又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跟着抽疼,他伸手胡乱地擦了擦周子璋脸颊上的眼泪,恶声恶气地说:“行了!你下面刀口还没长好呢?我就算想插也没那个条件,别瞎担心了!”
周子璋手背堵住嘴咬着不发声,可心里头的憋屈和愤恨,此时又怎能说停就停?他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呜咽,越是压抑,越是沉痛。霍斯予从没见过有男人能将崩溃的情绪演绎得如此令人心疼,透过病房黯淡的空气网络,周子璋将一种无措和绝望传达了过来,令霍斯予第一次感到,也许自己这次做得是有些过火了。
但他从小被教育强者为尊,这种略微歉疚的心情只是一瞬间,顷刻烟消云散。霍斯予感觉自己在这个病房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他松开周子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不管你现在听不听得进去,反正把话撂这了。你这几天好好在这养伤,该吃什么补什么,我会吩咐他们给你配专门的营养师。等出院了,就搬我那去。”
周子璋呜咽着说了一句什么。
霍斯予没听清,蹙眉问:“说什么呢?大声点!”
“我不答应,死也不肯!”周子璋睁开眼,大声吼了出来。
霍斯予不怒反笑,点头说:“好,带种。这么说,学业不要了?”
周子璋面白如纸,咬着唇不作声。
霍斯予嗤笑了一下,淡淡地问:“你老家留下的亲戚呢?听说有几家家境都不怎么样,孩子又小,你说,要这时候突然下岗了呢?出个什么瘸腿断手的意外呢?算不算雪上加霜?”
周子璋惊得一抬眼,死死盯住霍斯予。
“想问我怎么知道?”霍斯予笑了笑,说:“你说呢?”
他见周子璋有了点耐性,便缓缓地说:“现在明白了吧?我要你就范,多的是办法。”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就算你今天跟我拍胸脯说,你周子璋真能不要前途不要脸面,不要名声,甚至一辈子不回老家不见那些个亲戚朋友,你没处让我要挟,知道那对我来说算什么?就算个屁!实话告诉你,那样可更省事啊,老子明天就能直接让人把你扛了扔哪个地方关起来,想怎么玩你怎么玩,玩死了也没人敢多一句嘴,嗯?信不信?”
“可我舍不得那么对你,”霍斯予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谁让我还留过几年洋,好讲民主自由呢?不过,若有人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狠狠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刚到门边,却听见周子璋低弱的声音问:“只是一年?”
霍斯予心里登时活络开,笑容不禁爬上脸颊,手也从门把那耷拉下来,一个转身,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虎视眈眈地盯着病床上那个男人。
周子璋低垂着头,坐在病床上,宽大的病服遮不住他线条优雅的脖颈,往下精雕细琢的锁骨,就这么低头坐着,温顺中带着屈服,屈服中带着无奈,无奈中渗透着被侮辱的痛苦,咬着牙,仿佛拿刀往心里剜出字来那样,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只是一年?”
霍斯予居上位久了,自然深谙恩威并施之道,明白此刻的周子璋是被自己逼上绝路,没办法要认命了,他忙放缓口吻,却带着威严说:“不一定,也许用不了几个月我就玩腻了。”
周子璋脸上现出一丝希望,看得霍斯予皱了眉,他抬起头,眼神中有赴死一样的决然,问:“一年后,你真的会放过我?”
霍斯予莫测高深地笑了,这个周子璋,还真是老实得可爱。他难道不知道人都有贪欲,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再扔回贫民窟,那可不是适应两个字那么简单么?但霍斯予此刻也不把话说死,只淡淡地说:“到时候有到时候的协议,现在谈不了,也许,你会舍不得离开我呢。”
“那绝不可能!”周子璋斩钉截铁地说。
霍斯予的笑一下僵住,不过须臾,又挂了回去,点了点头说:“很好,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有童鞋问我,周子璋为什么这么白和没用。
某水倒没觉得他白和没用,小老百姓,本来对恶人的想象力就很有限,遇到了也没什么办法,难道真的去寻死觅活?可周子璋是个经历过世情冷暖的人,知道活着多不容易,这样的人,有单纯,有热情,可也有韧性,有逆来顺受认命的部分,跟咱们周围很多普通人一样。
我其实扪心自问,如果遇到职业骗子,可能我也会上当,因为没受过骗,知道社会上有坏人,和你自己真的遇到坏人,那是两回事,你们说呢。
第 13 章
凭良心说,霍斯予用来金屋藏娇的房子,实在不算差。
那是F大附近的老房子,干净低调,外头是规整的水泥板路夹着法国梧桐,墙面是绿藤茵茵的红砖砌成,外观是仿东欧设计,带着大气和厚实的楼房。楼龄不短,可当年造房子比现在可靠得多,丝毫不带偷工减料,就连楼下进出门厅的弧形拱顶和罗马柱都做得格外典雅,拱顶上格出的玻璃花窗拼贴着彩色玻璃色泽黯淡中带了华丽,盘旋着延续两边花式扶手线条流畅自如,断乎不是现下硬往摩天大楼上安放中式亭台或西式廊柱之流,显得不伦不类的建筑设计所能比拟的。这房子就这么静静矗立在一片法国梧桐之后,宛如凝固的时光,令人一挨近,连呼吸脚步,也不由要变得静谧起来。
这种房子原来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F大建来安置外地来的专家学者,后来教师住房紧张,逼着学校实行房改,这栋楼房便按职称级别分到各人手中,原是说好了只分房,不办房产证。然抵不过市场规则和人才流失,几经周折后,校方终于与时俱进,渐渐放松政策,按内部价卖到各位教授手中。九十年代以后,新一代的名校教授们今非昔比,早一个个生财有道,经费项目,讲座授课出书的名堂多,收入多了,生活质量自然也要跟上去,这种苏式老房子,渐渐地也有些不够时尚豪华,便开始有人琢磨着卖旧买新,搬去设备齐全的小区生活。这栋楼房,便渐渐搬进来一些非搞学术的住户。
也是赶巧了,霍斯予命助理留意F大一带的房子时,这里头四楼正好有一家子举家要迁往国外,赶着出手。霍斯予让助理拍照回来一看,登时觉着这栋房子跟周子璋的气质暗暗相合,均是斯文内秀,想必他定会喜欢,顿时拍板买下,命人简单装修了把家居用品弄进去。
他对这套房子显出难得的兴致,甚至会亲自指示助理,装修时一定要将向阳的房间弄成书房,隐隐透着向周子璋示好安抚的意思。霍斯予原本不屑去做到这一步,他想着不就是包个小情,扔给设计师,到时候管自己要账就成。但他突然转变主意,却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原因:原来,就在定下房子之后几天,他那一帮发小,三四个的高干子弟,也不知打哪听说霍五少居然要开始金屋藏娇,个个大感兴趣,竟然约好了上他公司截住了尽情嘲笑一番,其间刻薄猥琐,不尽其意。霍斯予心里头正是春风得意,便也耐了性子跟他们一一调笑胡闹,未了还特地做东,在一间著名的本帮菜馆子定了席面,请他们吃喝了一顿,这才算堵了这些人的嘴。正闹着,席间有谁突然来了一句:“斯予,你搞的是什么美人,带出来哥几个鉴赏鉴赏。”
一堆人轰然叫好,霍斯予稳坐其间,笑而不答,对方急了,骂道:“操,还玩这一手,藏着掖着干嘛?哥几个还能吃了他?”
霍斯予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说对喽,我还就怕你嘴里大蒜味熏着他。”
那名哥们姓郭名永国,年纪比霍斯予大上好几岁,他爸他妈是霍司令的老搭档老战友,一家子都是地道山东人,打小饭桌上大葱点酱就馒头,几十年保持这一革命传统。这几个打光屁股的交情,对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一听全笑翻了,张志民拍着桌子嚷嚷说:“哈哈,老郭那嘴大葱味就算了,跟他臭脚丫味一比,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说老郭,你家媳妇也受得了,我现在真觉着嫂子不容易……”
郭永国咧嘴呲牙骂道:“她敢,老子拿鞋梆子抽她!大老爷们有个汗脚怎么啦?那是老子在外头为生计奔波的证据!有了这,她才能得空约这个那个官太太上香港扫货!我告诉你们,别看她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回家老子让她给端水洗脚,她不敢说个不字……”
一句话没讲完,一旁的张志民早笑骂说:“是是是,谁不知道,你在老婆面前就是个爷们,在小情儿面前就是个孙子。”
郭永国笑得意味深长,说:“这你们就不懂了,老婆是要对着一辈子的,你得对她厉害些才能降服得住,做男人,千万不能让一老娘们骑到你头上拉屎!大老爷们在家里那点威风要抖落不出来,那窝窝囊囊就得带到外头去。小情儿就不同,小猫小狗一样的玩意儿,你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就给点钱打发走,谁会真跟自己养的猫狗置气?再说了,现在的小年轻,个个都跟猴精似的,都通透得很,谁敢真得罪咱们这样的?那社会教得好着哪。”
一席歪理说出来,倒是博得那几人个个心知肚明的点头微笑。郭永国仰头干了一杯,呸了一声,拍桌说:“得得得,瞧我扯哪去了,霍五,别转移话题啊,你这回搞的人怎么样都得哥几个见见,不然可不够意思。”
霍斯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还在医院住着呢,见个屁啊。”
“哦?进医院这么触霉头?”郭永国等人纷纷来劲了,忙打听:“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小子搞了帝都的少爷,要包人家,得罪了人原来的金主吧?”
“去你妈的,老子像那么没眼光的吗?”霍斯予不耐烦地蹙眉说:“告诉你们,这个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学生,还是F大的研究生。”
“行啊,你个土匪头子还走高知识路线了,说说,那怎么进的医院?”张志民兴致勃勃地问。
“你怎么不去妇联你姐那上班啊?”霍斯予瞪了他一眼。
“我姐嫌我难看,怕吓着她们那帮姐妹们。”张志民笑嘻嘻地问:“怎么弄进医院的?难道你玩什么花样,玩过了?等等,F大的研究生,操啊,不会是上回那个宝贝儿吧?”
霍斯予作势反肘击打,骂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叫谁宝贝儿呢?老子的人,是你能这么叫的吗?”
张志民怪叫一声,大笑说:“真是他啊,那小子可真是倒了血霉撞上你这么个活土匪。怎么,被你玩残了?”
众人一听都兴致勃勃,连连打听霍斯予用了什么高难度姿势把个大活人硬弄进了医院,难不成是回形针?霍斯予笑而不答,只抽着烟,吊足他们的口味,张志民嗐了一声说:“都瞎猜什么,那一付小身板,又是个雏,八成五少急色了当自己是铁棍硬捅,把人给捅伤了呗。”
霍斯予也不辩驳,老神在在地敲敲桌面,等他们起哄起得差不多了,才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老子的尺寸可不是盖的,他自己扛不住,怪得了谁?”
“操!”张志民哈哈大笑,使劲捶了霍斯予一下。
郭永国这时却开口了,斜着眼问:“霍五,你别怪哥多嘴,你乐意金屋藏娇,人家愿意让你养么?”
霍斯予面色不变,口气却硬邦邦地反问:“看对眼了就上,难道我还得跟谁打报告?”
“不是这意思,”郭永国抽出烟叼在嘴里,说:“你要是想搞一次两次就算数,那我不费这个劲跟你说,你要真想把人圈着养着,那就不能老把人弄医院里去。”
“怎么说?”霍斯予问。
“简单,你得给点诚意,养个小猫你还得时不时抱抱逗逗,更何况养个大活人?”
“这我知道,我给他开的条件,可不比你差。”霍斯予不在意地答。
“除此之外呢?”郭永国问。
“还要怎样?”霍斯予不耐烦了:“老子一天到晚嫌事少么?还要做什么?”
“不费事,给他亲自挑点东西,让他高兴下,养宠物是要哄的,靠打靠骂可不成。”
于是,这顿饭吃完后,霍斯予心里边有些活动了,想想若周子璋能对着他不那么害怕,而是欢欣温顺,别说,那定有别一番风味。但他没干过这种事,也不想让人瞧了笑话,忽然想起周子璋也算爱读书的,那便吩咐人在那套房子里收拾间书房好了。他一面想,一面叫来服务员签了单,跟这几位朋友一起笑闹着走出餐厅。正走到门边,却见老式木框玻璃门被人从外头一把拉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当前一个操着台湾腔国语,年纪三十上下的高大男人正低头跟一旁的人聊着什么。霍斯予的脸猛地一冷,随即又浮上嘲讽的笑,痞气十足地大声说:“呦,这不是林总么?幸会啊,在这都能撞上。”
那男人一抬头,目光冷厉,瞬间即笑如春风拂柳,上前一步,伸出手说:“原来是霍五少,真是太巧了。”
霍斯予双手抱臂,压根当没看见他伸过来的手,笑了笑说:“可不是,招标会上一别,咱们有个把月没碰见吧。得了那么大一个单子,贵公司这次在S市想必要大展宏图广开拳脚了?只是咱们内地情况可不比咱们宝岛,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出猛龙过江。”
那男人半点不尴尬地缩回手,笑说:“霍五少说笑了,市场规律告诉我们,不是每条地头蛇都能那么幸运打败强龙,您说呢?林某还有事,失陪了。”
他朝霍斯予礼貌十足地点点头,又朝跟他一块的几位也点头致意,这才带着一帮人匆匆擦肩而过。张志民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在爷跟前也敢拽成这样,霍五,这谁啊,用不用我找人给他添点麻烦?”
“不用。”霍斯予冷冷地说:“我自然有办法让隆兴把吃进去的肉骨头再给老子吐出来!”
“隆兴?台湾那家?”郭永国问。
“可不是就是那帮说话娘娘腔的孙子,”霍斯予冷笑说:“刚刚那位,就是隆兴在大陆区的总裁,林正浩。”
作者有话要说:林渣渣出现鸟
第 14 章
周子璋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窗外,是这个城市最令人发愁的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宛若上了年纪的老妇没玩没了地仿佛唠叨一件事,令人厌烦又无从打断。这样的天气,周子璋只觉得仿佛皮肤毛孔里都泛着水汽,都像捂住霉菌一样散发奇异的阴干味道。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从小时候吸着大拖鞋跑出来买白糖糕啪嗒的脚步声,一下子跳跃到上班后任教的课室背后一大块缺了漆的黑板,再到后来,又想起自己放在学校宿舍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苏打饼干,这么久没回去,想必早已吸潮变得软塔塔。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清浅的掌纹,都说这种纹路的人心肠不会硬,遇事不会固执己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性格中坚持的部分有多强硬。比如对知识的憧憬,对迈进研究门槛的追求,对以思考和研究为生的生活的向往,所有这些,形成我们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周子璋心中捂得久了,就扎根下来,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让他即便活得再穷,工作得再无趣,周围亲戚朋友再庸庸碌碌,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他也能将自己从这个环境,从这些人中区别开来,并继续忍受下去。
周子璋一直相信,自己这一生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老天没有给他很好的家庭背景,那么他就得自己去奋斗,去努力。考研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就算是完成这一步,对一个生活在封闭保守的小城镇的中学老师来说,都非常艰难。每月从不多的工资里省出钱来、复习、托人买资料、备考、跟单位辞职、顶住无数亲戚的压力坚持上F大来参加初试、面试,一关关下来,无异于活脱一层皮。他永远忘不了,复试完毕,导师端详了他一会,笑着说:“你这同学倒老实,好几年了,你还是头一个在考场上才第一次见到导师的。”
周子璋涨红了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感慨,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难言,只有他知道,不是他不懂得要事先跟导师取得联系,不是他不知道很多考生都在考试前跑导师家里送礼套近乎,甚至有很多人就跟着该老师听了对方一年的课,但是,他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每月拿那紧巴巴一千多块的工资,扣掉所有费用,他连买张到S市的硬卧火车票,都得存两个月。
第一次上专业课,几个本届研究生团团一坐,一边是F大保研上来的,一边是全国其他著名大学考过来的,个个年轻飞扬,风华正茂,全是一副未来的知名教授,学术精英做派,说话中夹杂着周子璋听不明白的英文单词,动辄跳出一个个历史学家的名字,引经据典,横跨中西,令周子璋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与这些人差距多大,他不敢怠慢,越发学得刻苦,别人不耐烦做考据,那么他来做,别人不耐烦仔细研读索引,那么他在这些小细节上下功夫。苦熬了一年,战战兢兢拿出论文,哪想到博得导师的赞誉,那些眼高于顶的同窗们,也都纷纷开始正眼看他,不再将他视为小地方无知的代表。
这些不起眼的小成就,对一个出身良好,书香门第的孩子来说易如反掌,但对周子璋来说,走的每一步,却不容易。
因为知道不容易,所以他才更坚定,更珍惜,也更小心。
现在,一直呵护在心头的梦想却濒临破碎,周子璋没有办法了,霍斯予那种人到底权势滔天到什么地步,他一个平民百姓根本弄不懂,但也因为不了解,只有一个懵懂的概念,这种权势的压迫,对强权的畏惧,才更可怕。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法拿跟生命一样宝贵的学术生涯作赌注。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个梦想再也无法企及,那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他活着,还有什么可能性?
人因为穷,就没法不看中手里已有的东西,就越禁不起摔打,因为你没有资本去摔打,试都不能试,因为只要有一丁点差错,你就真正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要反抗很容易,拼个鱼死网破多么简单,但鱼死网破以后呢?
以后怎么办?
除非你死,否则,你还是要面对活着的这些不堪。
更何况,周子璋不想死。
他知道生活有多难,他小时候寄养在舅舅家,试过两天没人管饭,他饿疯了,去街边馄饨摊捡人家吃剩了,摊主还没来得及收的馄饨汤喝。
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的再怎么说,也不用饿肚子不是?
他将脑袋深深地埋进掌心。
今天,就到出院的时候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站起来,出了这间病房,从此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那种在帝都包间里承受的屈辱,那种在琳琅酒店套房里经历的痛苦,从此就会如污泥一样,缠缚住自己每个毛孔,让自己艰于呼吸。
但没办法,就如他小时候常常哭泣,为何别的孩子有爹妈,他却要在一对亲戚中像个皮球一样被提来踢去,看尽别人的冷脸。
没有办法,命运从来只给他一条路,无从选择,要么这么走,要么,就只能不过了。
可你不能不过了。
周子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慢站了起来,慢慢的,像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一样,动作笨拙而呆愣地,转过身去。
“周先生,可以走了吗?”霍斯予的助理带着两名保镖,拎着他那点东西,训练有素地问。这个助理姓陈,三十岁上下,退伍军人,办事精明利落,跟了霍斯予好几年,知道霍斯予什么德性,对这个不幸的男人有了点滴同情,口气上不由放缓了些,尽量微笑说:“五少吩咐我将您直接送新屋去,您看,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周子璋一辈子也没谁对他说一个“您”字,此刻听来尤为嘲讽,他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陈助理笑说:“那您跟我来,车子已备好了。”
周子璋默然不语,乖乖地跟在陈助理身后,两名保镖尾随着,一路上陈助理待他神情客气,不知道的人,倒仿佛以为哪里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周子璋承受着周围窥探好奇的眼光,脸色发白,羞愧到几欲无地自容,只能咬紧牙关,垂头跟着陈助理一声不响。陈助理似乎知道他的窘迫,回头安抚地笑了笑,抢先一步护着他步出医院。
门口早停好霍斯予那辆黑色闪亮的凯迪拉克,陈助理替周子璋开了车门,说:“周先生,请。”
周子璋咬着唇,手搭在车门上,却一动不动,脸色越发白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低声温和地说:“还是上车吧,都到了这一步了。”
是啊,都到了这一步,周子璋心里痛得麻木,抬起眼,周围熙熙攘攘,俱是来去进出这所医院的人。人声鼎沸,仿佛这些嘈杂都汇聚成一片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都迫使他走向那唯一的一条道路。
“走吧,周先生。”陈助理轻声而坚决地说。
周子璋攥紧车门,手用力得发白,却终于慢慢的,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松开,重重垂落。然后,低头无比配合地钻入车厢坐好。
陈助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关上车门,绕到前面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说:“开车吧。”
这套房子,显然比周子璋能够想象过的好房子,还要好。
他从记事来就没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不是不想,而是成本太高,安置不起。但周子璋也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曾经幻想过等收入安定了,有好女孩愿意跟自己共度一生,那未改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收入状况自己清楚,从来没敢奢望过什么,对未来的房子所有的勾勒,也不过是一堆书,一个宽敞的写字台,一张舒服的床,一个干净的厨房,一个会等着你回来,或是你会等着她回来的人。
但这套房子,远远不只这些。
难得的是整体格调文气十足,丝毫没有令周子璋放不开手脚的那种时尚或豪华气氛。家具是橡木做旧的北欧风格,款式简单厚实,地上铺的地毯花色淡雅低调,就连客厅里摆放的落地灯罩,都选了纹样质朴的花纹。最难得的是,采光好的向阳屋子有两大个空空书架和一张舒服的阅读椅,周子璋愣愣地看着,手摸上那橡木书架,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陈助理不动声色地看着,微笑着说:“这是F大学术书店老板的电话,我去打过招呼了,他会将每季的新书书单给您送过来,您只需勾些自己需要的,他会派人送货上门。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填满这些架子。”
是啊,设想得多么周到,只是,如果不是以那样肮脏的买卖为起点。
周子璋猛地握紧拳头,半响,才松开,哑声问:“他,他也住这?”
陈助理哑然失笑,说:“当然不是,五少应当很忙,只有空下了才会过来。至于要不要在这过夜,这我不能替他回答您。”
周子璋脸上又红又白,呐呐地问:“那,他如果不在,我,我可以不住这吗?”
陈助理有些疑惑,随即微笑说:“这您需要跟五少协商。”
周子璋哦了一声,眼中有明显的失望。就在此时,门铃突然响起,周子璋惊得一跳,陈助理无奈地笑了笑,过去开了门,却是两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提着食盒。
陈助理让人进了屋,把菜肴摆餐桌上,又从酒架上选了酒,一一放好,这才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周子璋说:“五少吩咐,您刚从医院出来,这入伙饭就不出去吃了。他呆会过来,您要不要先去沐浴一下,换个衣服?对了,您卧室衣柜里有换洗的衣服。”
周子璋惊惶地摇了摇头,陈助理掌不住又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说:“周先生,还是去洗个澡放松下,迟早要过这一关的,您说呢?”
周子璋咬住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就在此时,却听陈助理的手机响起。陈助理接了,神情立即变得恭敬:“五少,是,人带到了,席面也定了,已经送来。您还要十分钟,好的,我明白,是,您放心,是。”
他收了电话,看周子璋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心里不忍还是说了:“五少十分钟后到,您还是,先去浴室吧,五少不喜欢人身上有消毒水味。”
周子璋犹如牵线木偶,被陈助理推着进了浴室,陈助理又将他换洗的衣服拿进来,替他开了水,注入浴缸,想说什么,临到头,却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子璋又被投诉,这回评语如下:“全是性暴力,看了太恶心了,希望网站能管管.描写很恐怖,对未成年人很不好”
非常可乐,某水在此重申在《扫墓》时说过的话:有被老子毒害的青少年朋友,自己赶紧离我远点啊,当然,你若强烈要求被我毒害,我也不会拒绝,对这事我的态度就是不主动,不抗拒,不负责任。
爱咋地咋滴吧
第 15 章
霍斯予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在下蒙蒙细雨。
他心中明明有说不出的欢愉和兴奋,却偏偏要强压着,面上仍旧严肃冷峻,只有天天跟着他做事的两位秘书小姐察觉到些许异状,比如,他今天意外的好说话,签名签得格外顺溜,他走出办公室的时间比往常要早,而且,他的脚步,也比往常要迈得大。
两位秘书小姐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位比比自己眼角,划出一个嬉笑的脸型,另一位赶忙借故走到窗边,正看到五少从楼层之间的玻璃楼梯缓步走下,脸上绷得紧,可那嘴角眼底,却还是有些许兴奋之色泄露出来。秘书小姐看到他边走边打电话,神情倨傲,一看便知是在吩咐谁做事,突然之间,他嘴角上翘,现出一个平时在工作场合绝少见到的痞笑,眼睛黑沉发亮,仿佛蓄势以待的猛兽,即将出笼扑食。
秘书小姐的偷窥也只敢到此为止,而且,霍五少平日御下极严,不苟言笑,她们两个年轻女子,初初进到霍斯予身边工作,难免也起了些念头,争相打扮,斗艳较劲,可等不上两月,便各自领教了霍斯予发怒时的可怕,也知道这种人观念中就没有怜香惜玉之流的东西。她们不得不早早就灭了攀高枝的妄想,老老实实做好自己手头上的活,虽说闲暇了对五少的私生活仍有些好奇,可那好奇,也仅止于私下里八卦猜测而已。
所以她们无从得知,霍五少这缕诡异的微笑,只源于电话那端的陈助理说了一句:“周先生现在在浴室。”
霍斯予立即感到那种奇怪兴奋感从小腹处升腾而上,宛若夏季星空下璀璨炸开的烟花,从没有人,单单只是想象他裸着身子沐浴的状况,已经能让霍五少喉咙发紧;从没有人,能让向来信奉交钱办事,安全便捷的霍斯予只上了两次就破例将他纳入身边。霍斯予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周子璋有些不地道,但与他难得的雀跃兴致比起来,周子璋那点卑微的苦恼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以后对他好点就是,得空给送点小礼物;每次干他的时候别太猴急了,记得用点润滑之流的东西;再有就是尽量别随便动手,虽然一边操他一边打他确实很爽,但周子璋那张脸,没带伤端的是钟灵毓秀,俊逸夺人,带出去老有面子,所以往后还是不要随便扇他耳光的好。
郭永国说什么来着,对小情儿要疼,就如逗猫逗狗一样,你得顺着毛捋,连那个山东大老粗都懂,五少一留学英国,受过正统绅士教育的人怎会不知?
他一面想着一面微笑,驾车飞速往F大那边的寓所开过去,时间尚早,还未到下班高峰,因而通往杨浦区的路畅通无阻。雨刮器一下一下刮着车窗,此时烟雨朦胧,这种城市硬生生逼出三分委婉抒情来,这样的天气,无端端令人心情柔软,毛孔舒畅,容易联想些艳情淫 靡的事,霍斯予兴冲冲地想着,什么时候挑个下雨天,就把人往车里一带,转挑市郊开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车一停,就着雨声把人压身下办了,听他婉转呻吟的声音跟雨声和到一块,那才叫一个销魂。
他越想便越发觉得身子发燥,车开得更快,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霍斯予硬是缩短成十分钟。到了公寓下把车一停好,霍斯予也不打伞,冒着雨直接穿过小区,往那老式的厅堂木门走去,穿过幽深黯淡的长过道,三步做两步跨上宽楼梯,没一会,就到了公寓门口。霍斯予自己有钥匙,这时掏出来还没插入钥匙孔,里头就猛地一下打开,陈助理带笑看着他,微微鞠躬道:“五少。”
霍斯予淡淡地应了一声,瞬间恢复在下属面前面沉如水的模样,等着陈助理迎他进了屋子,霍斯予草草扫了这套房子一样,点头说:“弄得不错,费心了。”
“哪里,就怕五少不满意。”陈助理微笑着答。
“他看过了,满意吗?”霍斯予四下环视一番,不经意似的问。
“周先生没说,”陈助理答:“但我带他参观书房的时候,他仿佛很激动。”
“哦?”霍斯予挑了眉毛,笑了笑说:“这个穷书呆,就是没见过世面。”
他口气中有说不出的亲昵,倒让陈助理诧异了一下,好在他训练有素,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说:“五少,外头下雨了,您怎么倒没打伞?”
霍斯予不在意地耸耸肩,突然问:“这点雨算什么?他人还在浴室?”
“是,”陈助理有些迟疑,补充了句说:“进去有十五分钟了。”
“正好,老子衣服湿了,干脆一块进去来个鸳鸯浴,”霍斯予猛然加重口吻:“你还在这干嘛?”
“是,我马上告辞。”陈助理笑了起来,朝他微微鞠躬,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东西都给您备在床头抽屉里,医生交代了,周先生的状况再受伤可就麻烦……”
霍斯予皱了眉,口气一下变冷:“你倒有心啊。”
陈助理心里一跳,马上说:“不是,我只是转达下医嘱。”
霍斯予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转身,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西服衬衫的扣子,他来这么一手,陈助理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忙静静地退出这座公寓,帮忙带上门,想到周子璋只是听到霍斯予的电话边唬得面无人色,这个所谓鸳鸯浴,可有得他受,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霍斯予手搭在浴室门把上,试了试,里头居然上锁。
他现在心情颇好,记得要敲门,便耐心地扣了三下,知道里头那位怕自己怕得狠了,又好气又好笑,不由放缓了口气,说:“子璋,开门,是我。”
他是第一次叫周子璋的名字,脱口而出,倒好像叫惯了一般,这两字在舌尖上打滚,透着那么点亲密无间的意思,登时令霍斯予笑了起来,对自己的情人角色愈加满意。他又敲敲门,想这男人怎么那么害羞,那一会要花点工夫,前戏做足点,让周子璋尝尝好滋味,别以为自己跟驴似的只知道蛮干。他越想越热,将衬衫扣子全部解开,提高声音说:“子璋,别害臊了,开门吧,你什么地方我没看到过。”
门内水声大作,但却纹风不动,难不成没听见?霍斯予不耐烦了,改扣为捶,砰砰砰敲了三下,大声说:“周子璋,开门。”
门还是没有开启,霍斯予隐约感到这种无声的抗拒,不觉心头火起,大喝道:“周子璋,你给我听好了,我数三下,要不开,我一脚踹了门就干死你。听到没有,一,二,三!”
他说完了,那门还是一动不动,霍斯予眼睛微眯,冷哼一声,暗骂:“真是自己找死。”他退后两步,单脚猛地一踹,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浴室门硬生生被踹开。
花洒大开,水哗哗冲下来,水汽氤氲之中,周子璋衣着整齐,浑身湿透,缩在浴缸边上,蜷成一团,脸埋在胳膊肘里一动不动。
霍斯予跨进去一把扯住他胳膊,将人揪了起来,却见他脸上潮湿,黑亮的眼睛蒙上水雾,已不知是水还是泪,霍斯予反扭他的胳膊圈到怀里,咬牙说:“你耳朵聋了还是胆肥了?敢不给我开门?”
周子璋脸色白得像纸,却咬紧牙关,死死地盯住他,眼中有浓浓的悲哀和恨意。
这眼光太亮,像惊艳绝采的一道闪电,就是霍斯予天不怕地不怕,也被瞧得不自在,他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推往洗漱台,伸手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一边动手一边骂:“好,很好,第一天就懂得给我找不痛快,想好好对你都不成,行,那你就怪不了我了!”
他一按住周子璋的裤头,周子璋就开始发抖,起初霍斯予以为只是因为他害怕,哪知那种发抖越来越大,竟然到了难以自制的地步。霍斯予停了下来,将人禁在臂膀间,翻了个身,却见周子璋满眼都是恐惧惊慌,可还是拼死强撑,不肯说出一个字来。
霍斯予不知怎的,这手就伸不下去了。倒不是他突发好心,只是莫名其妙的感觉,真要不管不顾在这干了他,这男人绷到顶点的精神说不定就要崩溃。说实在,他包养这个男人,心里头图新鲜好玩的念头居多,想试试这个直男掰弯后展开的不同风情,可不是一味想玩霸王硬上弓那一套。霍斯予本就是见惯大场面,压得住别人的上位者,他脑子一清醒,登时明白对这种穷到只剩下读书念头的学生,还真不能说干就干,得好好安抚了才行。
霍斯予松开手,似笑非笑地打量这具被水淋湿的身子,湿透的衣衫贴在肌肤上,配上那样苍白俊秀的脸,竟有种无辜澄净的杀伤力。霍斯予忍不住眼睛微眯,笑了笑说:“子璋,来这里,做我的人,是你答应了的吧?”
周子璋喘着气,一声不响。
霍斯予自顾自笑着说:“做我的人就要被我操,我不会白白养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情人,这点你能同意吗?”
周子璋难堪地垂下头,白玉的脸上慢慢泛起一点微红。
“很好,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职责,也同意做这个事,那你是不是该说话算话,不要让我生气?”
周子璋的头垂得更低。
霍斯予好整以暇地说:“我早告诉过你,做我的人就不要惹我不爽,不然,我会让你更不爽,因为你今天这种不成熟的逃避行为,我已经很生气。你要知道后果吗?”
周子璋惊惶地抬起头,目光中有难解的畏惧。
“别怕,”这种小鹿般的眼神令霍斯予心情大好,他伸过手,将周子璋揽入怀中,周子璋僵硬着一动不动,霍斯予的手顺着他的背脊渐渐往下,伸进他湿透的衣衫里,开始摸索他的肌肤,哑声说:“别怕,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动粗,你是聪明人,何必每回都把自己弄得七劳八损呢?这个事,”他的呼吸渐渐有些粗,手已经蜿蜒入内,伸进周子璋的裤子,揉捏他的臀部,手段色情之极,嘴里却说:“这个事,你迟早得适应,早适应了,还少吃点苦,何乐而不为呢?”
“不……”周子璋抵住他的胸膛,痛苦地低语着,挣扎却越来越无力。
“没什么大不了,乖,别动,”霍斯予手下不停,却毫无诚信地随口胡扯:“这次不疼了,操,你他妈再动信不信老子又捅到你血流成河啊?”
作者有话要说:子璋现在很痛苦,但他又很怕霍渣渣。
第 16 章
霍斯予求欢的时候就如世上所有的浪荡子一样无师自通,信口开河,什么这次绝对不疼,定让他爽翻天之类,但实际上,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不疼?
疼到他觉得身体被巨斧劈成两半,硬生生地,有人伸进去一只手,于内脏之中胡乱搅动一番,然后再生拉硬拽,将身体里那热乎乎暖融融的什么东西血肉相连地死命拽出来。
冷意登时灌入体内,夹杂尖利的疼痛,以及层层叠叠,犹如污泥一般覆盖上来的麻木。周子璋被冲撞到最后,只觉眼前发黑,全身泛出虚汗,意识都有些模糊。他无力地挂在霍斯予身上,就如惊涛骇浪中一叶翻滚起伏的扁舟,无望地随波逐利,却又执拗地,不肯被倾覆水底。
他茫然地抬头,透过浴室顶上的磨砂玻璃,固执地想象那看不见的,外头的天空。雨点淅沥,水声潺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他少时读书,一直很想亲眼看看那般景象,现在却不知道,这个愿望要哪一天才能实现。
他确实感觉,随着霍斯予的粗暴肆虐,体内曾经热情简单的那部分性情,已经迅速枯萎,随着他实在忍痛不过,呻吟出声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老了。
原来,一个人从青年一步跨入老年,只需一场以奴役和屈辱为特征的交 合。
他的出神令霍斯予尤为不满,他狠狠地板过周子璋的脑袋,捧住脸颊,用力吻了下去。周子璋根本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他捏着下巴,被迫微张着嘴,承受犹如侵略惩戒一般的亲吻,他呆呆地随霍斯予辗转反侧,舌头霸道扫过口腔各处,用力吮吸他肺里的空气,连令他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过来很久,这又亲又吮的才算完,霍斯予身下冲撞不曾间断,却牢牢捧着他的脸,深深地看他,眼中流露出沉溺和满足,随后,又近乎凶猛地吻了下去。
周子璋痛到极点,反倒浮上来一片呆滞一般的麻木。他像灵魂分离一样,冷眼旁观这个男人如何不知疲倦地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似乎享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肉体快感,用各种姿势和各个角度尝试将这种快感放大到极致,然后又被整个抱起,弄到床上去,将刚刚在浴室里弄的那些花样又重新弄了一遍。周子璋不明白这种类似于动物的交 媾行为,为何霍斯予会喜欢,会没完没了地重复这种简单动作,简直如非洲沙漠饥饿的鬣狗一般疯狂地恨不得将自己拆卸吞腹?
他的意识越来越漂浮,迷迷糊糊地看向床顶华丽的小形水晶吊灯,四周装饰性的轻纱罗账随着霍斯予的动作而一下一下泛出些水样涟漪,这倒像个古代君王宠信嫔妃的卧榻,只可惜,历史往前走了几百年,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并没发生多文明的改变。
周子璋甚至嘲讽地笑了一下,随后,他慢慢闭上眼,陷入稠密的黑暗中。
醒来后雨已经停了,屋里点着橘黄色的壁灯,身体沉甸甸的,脊椎往下深处仿佛仍感觉到霍斯予的阳 物存在。周子璋有点迟钝地动了动,发现浑身酸疼得厉害,手臂上连着输液管,往上瞧,一袋针剂静静地往下滴着。
床头交椅上坐着霍斯予,显然已经沐浴整修过,穿戴整齐正看着笔记本电脑。他头发湿漉漉的,面容沉着干练,跟刚刚那场欢爱中凶狠的男人判若两人。
周子璋转过头去,对这个混蛋,他实在,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醒了?”霍斯予听见动静,阖上电脑,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抚摩,口气是意外的温和:“你晕过去两个小时了,我叫了医生来过。”
周子璋一言不发。
霍斯予将他的脸板过来,命令说:“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说。”
周子璋索性闭上眼。
“生气了?”霍斯予的口气竟然有些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耐着性子哄说:“好了,刚刚是我做急了,没顾到你身体,不过你也太废材了,才干了两次就昏过去,往后怎么适应我?”他捏捏周子璋的脸颊,带笑说:“看来还是得多做,早点习惯了,你也能早点尝到甜头,说不定以后,你会缠着离不开我。”
周子璋微微挣脱了他的手,侧过脸去,仍旧闭着眼睛。
霍斯予也不恼火,凑过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捏住他的下巴说:“我今晚还有应酬,得马上走,你醒了就自己呆着,适应一下你的新环境,有什么事打电话给陈助理,电话在床头柜上。”他顿了顿,说:“放心,医生检查过,你那里只是小伤,没多大事,就是体虚。”霍斯予勾起嘴角,凑过去在他耳边暧昧地低语说:“宝贝,你真是个极品,你下面的小 穴也是极品,妈的,就像为老子量身订做一样,爽死了,你也有爽到吧,嗯?”
他伸出舌头,色情地□周子璋的耳廓,周子璋身子颤抖,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霍斯予痞笑着直起身,从西服口袋中掏出两张卡,放到他枕头边,说:“赏罚分明,今天我弄得很爽,这两张卡送你,一张是你的月薪卡,里头已有三万八,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人定期往里头打钱;另一张是信用卡,额度大概是两万,你拿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账单会直接寄给我。好了,我真该走了。”
他凑过来亲了周子璋的嘴一下,拍拍他的脸颊,犹如逗弄一只宠物狗一般,转身要走,此时,却听见周子璋虚弱的声音:“你,下次……”
“什么?”霍斯予挑眉问。
“下次,是,什么时候?”
霍斯予心情大好,呵呵低笑了起来,走过去,将他不由分说抱入怀中,亲来亲去一番后,才说:“已经等不及要下一次了?可惜我过两天会去欧洲出差,得去两个礼拜,放心,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周子璋脸上骤然多了三分生气,小心地垂下眼睛,微弱地点了点头。
“早这么乖就对了,省得自己吃苦头。”霍斯予满意一笑,抬起他的下颌,又狠狠蹂 躏了一通他的唇,这才放开,将人从怀中松开时,他竟然有了一丝不舍的温柔之感。
此时他的声音已分外柔和:“我走了,有空会给你的打电话。”
两个星期并不算长,至少对周子璋来说,他从没这么感到过,两个星期过得如此之快。
自那晚后,他一次也没回那套公寓,那公寓的钥匙犹如烧红的烙铁,令他恨不得远远丢开。一回学校,他就将那钥匙丢进抽屉深处。与那套雅致宽敞的公寓相比,周子璋宁愿跟六个小年轻一块挤在通风不畅,厕所不关就有异味飘入的宿舍中。
再踏进宿舍,再看到满阳台晾着等待阴干的衣服,浴室里堆着男生的臭袜子脏球鞋,周子璋只觉恍若隔世。算上第一次受伤,前前后后,周子璋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返校。虽说研究生二年级已经没有专业课要上,主要以论文写作为主,但周子璋刻苦清贫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次病这么久,又不知道人在哪养病,同系几个相熟的同窗一方面替他在导师面前遮掩,一方面暗暗担心不已。
他们好容易见人回来了,却发现周子璋明显带着大病初愈的消瘦苍白,神情比以往恍惚迟钝,但却又异常敏感,有时候兄弟几个过去勾肩搭背,还没碰到他,周子璋已惊跳开去。几个同学背地里一合计,觉得周子璋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好好一个谦谦君子,没理由生了病就变得这么一惊一乍。这几个人平时受周子璋照顾颇多,又敬佩他的学识为人,隐隐都当他兄长,这时候兄弟情谊一上来,便想着要替人分忧才是,可无论怎么试探,周子璋都避而不谈,再多说两句,他的眉目便会现出愁苦,令人不忍追问下去。
大伙背地里猜测,鉴于出事前周子璋是义愤填膺去解决同乡遇到的麻烦,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周子璋被同乡骗了钱,他揭破骗局,同乡恼羞成怒,抢钱之余还弄伤他,又被骗钱又被伤感情,这才让他萎靡不振。这个说法一成立,大家看周子璋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怜悯,估计他遇到说不出口的经济危机,同寝室几个男孩更是天天想法子帮他打饭,替他省饭钱,还拐弯抹角问他需不需要借钱,不借钱那就合计着帮他找份兼职。
周子璋知道后,感动得险些潸然泪下,生活的微妙之处就在于,总是会在一派山穷水尽之后让你看到柳暗花明,人情冷暖,并不总是风刀霜剑,却也有和煦温暖。但面对着这么几个真诚而单纯的象牙塔骄子,他遇到的那些个龌龊事,哪怕只是说,都会玷污了他们的耳朵。周子璋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反而笑着宽慰那几个男孩,让他们放心,说自己没事,只是没想到人会那么坏,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说到这句话,几成哽咽,但旁边的人一听,却成了坐实周子璋被骗钱的传闻。大伙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拳劝他看开点。正闹着,寝室的电话突然想起,一个男孩跑过去接了,对答几句,随即喊:“周哥,你的电话。”
周子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浑身僵硬,强笑着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战战兢兢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周先生,您好,我是陈助理。”
周子璋的手顿时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问:“有事吗?”
“抱歉打扰了,是这样,五少回来了,”陈助理停顿了一下,说:“他发现您并没住在公寓里,又没花卡里的钱,非常生气。”
周子璋心底那阵深藏的恐惧又冒了上来,他强忍着,嗯了一声。
“您,或许该给他个合理的解释。”陈助理说:“他希望现在见到你,马上,我已派车过去,司机您认识,呆会停在您宿舍楼下……”
“不,”周子璋低喊一声,转个身,压低声线说:“请你,不要停在那……”
陈助理似乎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好的,我让他停在路边。”
周子璋握住话筒,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先生,”陈助理踌躇了下,低声说:“五少,最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跟他对着干,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哑声说:“明白。”
“那就好,请您马上出来,这个时候不能让五少等。”
周子璋挂上电话,抬起头,强笑着对那几个同学说:“我,我有点事,可能会离校两天……”
“周哥,你什么事啊,需要帮忙就言语一声啊。”那位接电话的男孩嚷嚷说。
“没事,”周子璋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真没事。”
他打开抽屉,从中翻出那把精细的黄铜钥匙,想了想,拿一根红绳穿了,系在脖子上挂好,这才穿了外套出门。
走出宿舍区,即看到马路对面的不远处一辆熟悉的凯迪拉克,周子璋心中苦痛难当,却无可奈何,宛如走向断头台一般慢腾腾地捱过去,他神情恍惚,根本没留意迎面一辆低调的奥迪开了过来,直到车子在跟前发出巨大的刹车声,他也应声摔倒时,才发现,原来距离死亡竟然只是一步之遥。
车门迅速打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下了车,一个稍稍个矮的中年男人一下车便喊:“你这同学怎么回事啊,过马路都不看车的吗?还好这是校道要减速,如果大马路上,你现在不就出事了吗?”
周子璋愣愣地抬起头,觉得这中年男人有些眼熟,似乎是某个学院经常出来作报告的教授,刚刚被吓出一身冷汗,已顾不得斯文,指着他辟头一通训斥,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柔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伯衡,现在不是训导的时候,这位同学,你没事吧?刚刚车子有没撞伤哪里?”
多年以后,周子璋还能清晰地回响起这个男人的声音,温柔得仿佛不曾对谁疾言厉色过,嗓音明明是纯男性的醇厚,却偏偏吐音带着台湾式国语特有的绵软,令他在刹那间,便如遭电掣,不能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霍斯予什么时候被虐?
其实他的心情,对子璋的感觉,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这个时候还谈不上爱,但肯定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这就跟最开始玩完了扔一旁的态度不一样。
他要被虐,是需要一步步来的。
林正浩此时也出场了,他作为著名的商业精英,过去给学生开这种管理类的讲座,在大学里面,这种讲座非常受欢迎,往往比学者开人文讲座的人数要多很多,社会风尚如此,也是无可厚非的。
第 17 章
一个人打动另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太明确具体的理由,有时候只是因为刹那间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那些细节,勾起了你对生命中长久以来匮乏的东西的情绪,或者说,展现出你从未想过但却一直隐隐渴望的美好那种雏形,也许也没有那么复杂,仅仅因为天气,因为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因为你的情绪,于是,一种微妙而难以言状的东西落入心底,瞬间犹如一粒石头落入平板无波的湖面,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后来周子璋回忆起林正浩,总是最先想起他的声音,那柔和中夹杂了醇厚,低沉中泛滥着温柔的男声,林正浩外形出众,成熟帅气,可他整个人虽然也给人教养良好,风度翩翩之感,但若没有如此美妙的嗓音,他的魅力当大打折扣。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能如此温柔地说话,那原本只能归咎于教养和礼貌的部分,却因此带出十二分的真诚,真诚到周子璋有些受宠若惊,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就如注视一扇光辉的门户,一扇自己终其一生,如何努力也企及不了的理想状态:君子端方,温文和煦,谈吐从容,胸有成竹,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样的男人,配上名贵的装束,低调而高雅的举止,亲切而不失格调的谈吐,简直合该高立云端,俯视这些云云众生。他提醒周子璋,这世上真有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光环,名利荣耀唾手可得,与他这种但凡想要点什么,都得千辛万苦,付出极大代价的人完全不同,光荣的荆棘路,从来对他们网开一面,只给与鲜花,却不赐予尖锐的痛楚。
周子璋脑子中有一团浆糊,他愣愣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亲切朝自己微笑,屈尊降贵伸手扶起自己,随即毫无架子地向自己柔声致歉,在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更是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戏谑地称:“怎么,赶怎么急,莫非奉了哪位小姐的谕旨去饭堂抢购限量供应的红烧排骨?”
周子璋脸红耳赤,竟然有些意外的羞赧,林正浩爽朗大笑,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笑说:“呆会我在贵校商学院有个讲座,若没事,欢迎带你的女朋友一起来捧场。对了,”他热情地说:“有时候擦伤不会立即察觉,你明天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如果有,记得上医院检查一下,有什么事,不怕及时告诉我。”
旁边那位商学院的教授此刻恢复了点为人师表的风范,忙说:“对对,年轻人不要大意,不过咱们学校的学生都有加入医保,就算有点小问题,也不用再麻烦到林先生……”
“不麻烦,”林正浩温和地说:“说到底,碰倒这位同学,是我的责任。”
事情到这一步,周子璋只能接过名片,朝对方鞠躬道谢,林正浩与他微笑告别后,随即跟那位教授重新上车开走,周子璋捏着那张名片,呆呆地看着那辆奥迪开出视线,就如一丝短暂的阳光照进监牢,又倏忽隐去。周子璋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中的名片:隆兴贸易集团中国大陆区总裁林正浩,难怪能从骨子里散发着自信和魅力。
“周先生,咱们该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周子璋心中一紧,在学校里会称呼他周先生的,除了姓霍那个混蛋手下一干人外,还有谁呢?他猛然想起到自己的不堪处境,痛苦地抿紧嘴唇,低下头一下一下,将手中那张名片撕毁。然后快走两步,塞入垃圾箱。
“走吧。”他抬起头,对那位伫立一旁的司机说。
司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但霍氏规矩大,他知道不能多话,快走两步,走到那辆车跟前,打开车门,让周子璋上车。
周子璋在车前停了一下,低声说:“谢谢,但下回,请您别为我做这些。”他抬起头,轻声而又坚决地说:“我不喜欢。”
说完,他不待司机回答,低头钻入汽车,司机愣了一下,也不多想,绕到驾驶室开了车门坐进去,发动汽车,稳稳地向前驶去。
车子出校门并非朝公寓方向驶去,却开上高架桥,朝市中心方向快速行驶,周子璋不安起来,问:“我们去哪?”
司机一声不吭,只是加快行驶速度,车子飞快下了高速,又拐上大马路,过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开进一片洋房建筑当中,旧时十里洋场的风貌,登时立现眼前,只可惜周子璋手头拮据,又埋头学习,来S市一年多,对其繁华奢靡之状毫无概念,更分不清这座城市的东西南北,因而也不知道,司机带自己来的这一片是多么著名的富人区。
车子随即停在一栋北欧风格的小楼前面,小楼灯火辉煌,自带一片花园庭院,门外停有若干限量版名车,但对周子璋来说,也只是一辆辆看起来比较漂亮的汽车而已。他看着这栋类似民国政界要人居住的公馆式楼房扑面而来的高档气息,不觉有些怯场,问:“是,这里?”
“是,”司机淡淡地答:“请您立即进去,只说您来找五少,便会有人带您过去。”
周子璋心中万般不愿,但终究长叹一声,默默地打开车门,走了过去。一位身着燕尾服,嗓子眼勒着蝴蝶结,态度倨傲,神情严肃的男人拦住他:“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周子璋皱皱眉头,开口说:“我是来找人的。”
“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进去,”那男人连微笑都懒得赐予,冷冰冰地说:“而且我们会馆,只接受穿正装的男士,您请回。”
周子璋有些愕然,随即了然地低头看了自己一付地摊货的打扮,包括脚上那双五十块钱的杂牌球鞋,他淡淡一笑,是,自己是穷人,进这么个紫醉金迷之所是僭越,连这么个服务员,都能觉得在他面前高人一等。
但那里头坐的霍斯予又算个什么东西?他逼人受辱,践踏旁人的自尊,无耻卑鄙,无所不用其极,他难道就比自己高贵?这个社会,难道只懂得从有没有穿正装来判断一个人吗?
他抬起头,看着那公馆门厅窗户上璀璨夺目的手绘玻璃镶嵌画,点了点头,对那服务员笑了笑说:“很好,谢谢。”然后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见到他要走,登时嚷嚷起来:“你,你等一下,”他快步走下台阶,侧头端详了周子璋两眼,目光露出猥琐和兴味,笑嘻嘻地问:“是霍五的人?”
周子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诶,真是你啊,你不认得我了,咱们在帝都见过一次,我当时跟斯予坐一块,还记得吗?”那男人打量他嘴里啧啧赞叹:“哎呦,近看还真长得不赖,个活土匪这次倒有眼光。”
周子璋猛地握紧拳头,他也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最初见证自己受辱的那一个,霍斯予让自己来这干嘛?炫耀战利品吗?还是想,共享?
后一个可能性让他的身子惊惧得颤抖起来,那男人却自来熟,笑呵呵地搭了他的肩膀就拥着他往里推,一路走一路说:“走吧走吧,你面子可真大,咱哥几个可等你老半天了,要不是我出来抽烟,还真要错过你,真是……”
周子璋惊跳起来,一把推开他,一言不发就往外跑,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一脸痞气,跟姓霍的混蛋没准就是一伙的,他们这些人全无人性,不把别人当人,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那龌龊事已经是极限,要想交换玩物,或是拿他做某种肮脏交易的筹码,那他真宁可现在死了干净。
周子璋慌不择路往外跑,那男人急了,一个飞扑上去按住他,周子璋大力挣扎,乱踢乱打,惊惧得已经情绪失控,那男人满嘴怒骂,喊了声:“他妈的看什么,快帮我把他按住!”
一旁响起脚步声,几个饭店的保安过来一人一下反扭住周子璋的胳膊,正闹得乱哄哄,突然听到一声极具威慑力的怒吼:“都他妈给我住手,这都在干什么?!”
这声音带有绝对威严,令在场几个人都身不由己停止打闹,众人一转头,却见台阶上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直射过来,待看清周子璋的狼狈样后,脸色微变,立即问:“张志民,你什么意思?立即放了他!”
张志民怏怏地松了手,那几名保安还不撒手,张志民低骂说:“还快放了!”
几名保安完全摸不清状况,忙撒手离周子璋远远的,求助地看向那位穿燕尾服的大堂经理,那经理此时早已堆上公式化的微笑,彬彬有礼地说:“五少,这是个误会,刚刚张先生请我们的人员协助他抓住那位先生,张先生是我们的熟客了,我们当然以为是这位先生不对,出手相助也是应做的服务……”
霍斯予挥手打断他,说:“别跟我扯这些,我问的是,这发生了什么事?”
那经理脸上的微笑一僵,又重新笑了,说:“我也没看清,好像是,张先生要把这位先生带进来,但这位先生,显然不愿意。”
霍斯予脸色愈发阴沉,慢慢走下台阶,深吸一口气,对张志民低声说:“你他妈赶紧给老子进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张志民急了,瞪眼说:“我怎么丢人现眼了,你不问问你家这位,跟见了鬼似的,我好心好意邀他进去,他倒像我要吃了他一样,这怎么回事,我还指望有谁跟我解释解释呢。”
霍斯予眉头一皱,冷冷地说:“他是我的人,你要他怎样给你解释?”
张志民想说什么,却慑于霍斯予的气势和两人打小的交情,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气哼哼地骂:“操,真是好心给当成驴肝肺了,我走,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
他转身就走,霍斯予一把扯住,缓和了声音说:“就当瞧我面子上,你也不能这么来,瞧,手都让你们弄紫了,敢情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是吧?”
他拉起周子璋的手腕给张志民看,上面果然有些适才扭打的青紫,张志民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得了,兄弟这次是鲁莽了,不过那个谁,你没事瞎跑什么?你没跑我也不至于抓你。”
周子璋脸色苍白,有些瑟瑟发抖。
霍斯予冷眼旁观,忽然笑了一笑,伸出胳膊将周子璋搂进怀里,调笑说:“还不是你长得对不住全市人民,看把人给吓的,快滚,不然我可找你麻烦啊。”
张志民笑骂一句“见色忘友”后,拍拍屁股走人,霍斯予觉着怀里的人僵硬得像块石头,摸摸手也是一片冰凉,再看他一身狼狈,心里那股火气不知怎的就被一阵隐隐的心疼给替代了。他揉揉周子璋的手腕,搂着人走回自己车前,开了车门,说:“进去。”
周子璋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进去。
霍斯予跟着坐他旁边,手搭他大腿上,拍了拍,淡淡地问:“说吧,为什么跑?不乐意来?”
周子璋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住我给的房子,不花我给的钱,”霍斯予淡淡地笑了笑,猛地钳住他的下颌,整个人压了过去,微眯双目,压低嗓门说:“看来,有人还不是太安分守己啊。”
“你,你想怎样?”周子璋抖着唇,却努力吐字清晰地问:“为什么要我来这?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结束
即日起恢复一周四更。
第 18 章
一刹那,霍斯予有些被周子璋如临大敌的态度弄迷惑了,但随即他便邪笑着从揉捏抚摩周子璋的耳廓颈项,凑上去亲了几下,猛地一下抱紧他,哑声说:“来干嘛,当然是来干你。”
周子璋怕得厉害,喘着气大力推他,咬牙说:“不行,放开我,混蛋,放手!”
霍斯予只当他那点手蹬脚刨的挣扎是小情趣,压根没放在眼底,且这两个礼拜没碰他,一将人这么搂着亲着,鼻端闻到周子璋肌肤特有的清新气息,手触到温润如玉的肌肤,那火便立即蹭蹭上冒,本来没想办事,一捱近周子璋登时如吸入顶级春药,身体瞬间变得十分饥渴,非立即动手将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在这件事上向来要怎样变怎样,周子璋如何反应,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要不然,也不会对周子璋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却仍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此刻只是凑近舔了两下周子璋脖颈间细幼的肌肤,只是将他衬衫扣子扒开两个,啃噬那片形状精细的锁骨,霍斯予就已经感到饥渴难耐,越发恨不得立即将自己下边硬得发痛的那根东西捅进他的身体,彻底掌握这个男人,听他喘息,在自己手掌下掌控那具白 皙的裸 体。
“不要,霍斯予你个王八蛋,放手……”周子璋的求饶声已经带上哭腔,与其说此刻被侵犯是难堪,倒不如说可能发生的交换玩伴这种事情令他彻底崩溃,就在霍斯予揪住两边衣襟准备一把撕开领口时,周子璋忍无可忍,狠狠一口咬了上去,趁着霍斯予吃痛一刻,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一拳挥去,重击在霍斯予脸颊上。
霍斯予粹不设防被打了个正着,未必有多痛,但却被惹火,他转动下颌骨,冷冷一眼扫过去,在周子璋惊惶无措的瞬间,一拳揍了过去,痛击在他的腹部,周子璋惨叫一声,扑倒在前后座位之间的空隙上。霍斯予怒气冲冲,揪住他头发将人提了上来往车座上一扔,抽了领带扭过他的双手反过来吊在座位扶手上。
周子璋哭闹踢打,却全不奏效,霍斯予绑完了,一巴掌殴了过去,但到底不比之前出手没有顾虑,这巴掌只用三分力,扫了他脸颊一下,未见红肿,低吼道:“吵个屁啊?每次都要弄得像谁想强你似的,你他妈就这么喜欢自讨苦吃?啊?就这么喜欢挨揍?真是越穷越贱,越贱越穷!”
这句话霍斯予也是脱口而出,他一个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红色贵族,平日里就算有这种观念,可也从来犯不着对谁恶语相向,直接谩骂,但周子璋简直就是他的克星,每回都能将他最暴戾阴狠的一面给逼出来。霍斯予这话一说出,不但他自己愣了一下,周子璋低声饮泣声也嘎然而止。随即,霍斯予觉得这沉默不对劲了,他烦躁地撸撸脸,却拉不下面子说什么,只得含糊地说:“总之一句,做了我的人就得安分守己的,你服个软,我就放了你。”
周子璋垂头不语,倒吊的姿势让他的头颅颈项线条拉长,形成无比优雅而绝望的一种姿态。随后,周子璋慢慢抬头,一双晶亮剔透的黑色眸子里蕴藏着霍斯予看不懂的沉寂。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斯予,那眼神,看得他莫名其妙有些发毛,霍斯予口气不佳地说:“聋了你?快说你下回不这样了,不然老子不放你!”
“我下回不哪样?”周子璋冷冷地问。
霍斯予说:“听话一点对谁都没坏处不是?你干嘛非得要逼我唱这出过堂?”
“你的意思,是除了威逼利诱,殴打□,你还会点人干的事?”周子璋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对不住,我没你那么乐观。”
霍斯予勃然大怒,一把将人拖过来,恶狠狠说:“有胆子再给老子说一遍。”
周子璋讥讽一笑,轻声说:“再说一百遍,你也还是个畜生!”
这样的周子璋太过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了,从眼神深处透出拼命的狠劲,倒比之前那个屈打成招,被逼无奈的小模样更添三分漂亮。霍斯予有点看呆,忙掩饰地咳嗽了一下,忽然觉得整个事不对劲,他一怀疑,便开始冷静下来,按说周子璋已经屈从,不住那套房子,不花卡里的钱,在霍斯予看来不过是这种穷书生最后一点自尊底线,同时也是他不知道花钱的好。但此刻周子璋的挣扎大不寻常,简直完全没有必要,肯定是被外来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也怪自己,一来就拉着人办事,这小子刚刚害怕还没缓过劲来,就要被人在车里干,换谁都没这么强适应性。害怕?对了,刚刚他就拼命要从张志民手上逃脱,莫非张志民说了什么,彻底让一只小白兔豁出去不活了?
霍斯予微眯双目,看着周子璋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明明那么胆小纯良的人,却非要装出一脸发狠来,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霍斯予不禁想起头一回遇上他,好像言语间也是要为谁出头,这么循规蹈矩的良民,遇上特定的事其实也有血性,这让霍斯予对眼前这个男人不禁又多了一丝微妙的欣赏。他从小被教育的观念就是要勇于担当临危受命之类的英雄主义情操,周子璋适才骂自己这一幕,不知怎的,突然令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看文工团表演芭蕾舞《白毛女》中喜儿对抗黄世仁的一段。霍斯予登时笑了出声,还别说,还真有点像,看来自己对周子璋来说,可能,真不算什么好人。
他笑得莫名其妙,周子璋却看得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个王八蛋笑完了,下一刻又想什么法来折腾自己。正惊惧警惕间,却见霍斯予收了笑脸,伸手将他倒吊着绑的手解下来,在周子璋摸不清头脑的瞬间,将人重新圈入怀中,撩起他的衬衫,端看刚刚揍的那一拳,果然雪白的肌肤上又一块青紫。霍斯予有些歉意,抱紧他不准他乱动,匀出一只手热热地覆上去,轻轻揉着,低声说:“下手又没轻重了,你下回记着别先动手,我可管不住自己拳脚。”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被周子璋视为糖衣炮弹,他眼神发冷,嗤笑一声,扭头不理。
“今天怎么这么不乖?嗯?”霍斯予亲热地吻吻他的脸颊。
周子璋沉默不语。
“张志民跟你说什么了?”
周子璋怒瞪他一眼,咬牙说:“霍斯予,我,我,我绝不……”
“什么?”霍斯予难得好脾气地问。
“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我不管你之前如何糟践别人,反正,我绝不是你,你能跟别人交换交易的私人物品!”周子璋低吼道:“被你,被你一个人这样对待,我已经生不如死,我绝不……”他猛地一咬唇,说:“反正如果那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霍斯予有些迷惑,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突然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他平时接触这些公子哥儿,朋友间换个把情人,养个漂亮人儿当高级交际花,这种事司空见惯,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却清楚,自己绝不会那么对周子璋,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自己的东西,绝不容别人染指。周子璋跟着自己之前是个雏,这感觉就跟你独自开垦的一亩三分地一样,好容易收获了有甜果子吃了,却拿去跟别人分享,霍斯予自认自己没这么二百五。
但周子璋的担忧如此令他心动,这听在耳朵里,仿佛像是一种宣言,因为说的人难得表现出来的血性,令这种宣言尤为难能可贵,听起来就像他将周子璋划归入自己的私人领域,而周子璋自己也认可一样。换句话说,这简直是在拐弯抹角地向自己表示,这具销魂的身子,只能归自己所有,只能向自己敞开,只能让自己满足,这点看来大家都能取得一致共识嘛。霍斯予心里大喜,更紧地圈住周子璋微微颤抖的身子,嘴上却说:“原来你担心这个,这么说,你刚刚要跑,是以为我带你进场子,是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以便哪天就派你有用?”
“你休想!”周子璋咬牙切齿地说。
霍斯予莞尔,这宝贝真是太可爱了,这么恶狠狠的样子,配上这么楚楚动人的脸庞,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惹得他重新浑身发热,他笑着吻上周子璋的耳廓,一路向下,流连在精细的颈项上,哑声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向你保证,你担忧的事绝不会发生。”
“谁知道你这种人……”
“嗯?”霍斯予声音一沉,板过他的脸,淡淡地说:“我霍五在S市向来言出必行,有口皆碑,你必须相信。”
周子璋怒视了他一眼,又别开头。
“宝贝,这个事很简单,我们在车里干一回吧。”霍斯予笑着将手探入他的衬衫,在光滑的肌肤上流连忘返:“两个星期没碰你,可想死我了。”
周子璋脸色发白,开始无声挣扎。
“不让我爽,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爽。”霍斯予也不动手,就这么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压迫。
周子璋气得一声不吭,半响,才低骂:“无耻……”
霍斯予呵呵低笑,一把将人搂过来顺势压在身子底下,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说:“怕个屁,这玻璃外头人看不到,我们却能看到他们,多刺激……”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到周子璋白玉般的胸膛上,一根红绳子静静穿着一个黄铜钥匙,霍斯予记性甚好,立即认出,这正是那间公寓的钥匙。
他心里涌上一阵全然陌生的感觉,摩挲着这把钥匙,贴到唇边,带着周子璋的体温和好闻的味道,似乎很高兴,又夹杂着酸楚,霍斯予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娘们,但这一刻,他却平生第一次,觉着这种娘们似的软绵绵挺好。
真的,挺好。
“为什么,把钥匙穿脖子上?”霍斯予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
周子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小时候不把家里钥匙挂脖子上吗?我习惯了。没为什么。”
霍斯予静静端详身下这张脸,嘴角慢慢向上翘,展开一个真正愉悦的笑容,他俯下身,亲亲周子璋的胸膛,然后坐了起来,整理自己衣服,把周子璋也拉起来,笑说:“不做了,我带你花钱去。”
“什么?”周子璋有些听不明白。
“一看你就是那种即便手头有钱,也不知怎么花的,今天我亲自带你,往后你要刷卡上瘾了,觉得两万块不够花,我再给你加。”霍斯予微笑着亲了他一口,又舔了他耳垂一下,说:“晚上回去,咱们再大干三百回合。”
作者有话要说:霍斯予真的不只是一个畜生,就像周子璋不是一个小白受一样。
第 19 章
周子璋这一生中,从未想过男人可以这样将大把的钱花在自身修饰上。
他从来不知道,男人单单修个头发,就可以有那么多道工序,可以有这么多人伺候你,更不要提随后的洁面护肤,按摩修甲,复杂繁琐到令人以为他们不是在摆弄一个人,而是在研制某种秘密武器。
在被摆弄了大半天,获得一个全然陌生的形象后,周子璋又被霍斯予带去高档男装店,走进那些散发之将普通人拒之门外的店铺,试用那些花费普通人一年年薪的衣物。那间店环境冷硬疏离,射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射下来硬生生打造出拒人千里的光彩,大理石地板简直光洁到需要女士谨防走光的地步,他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的各类男用衣物分门别类,借由价格产生的优越感,高高在上,拒绝他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窥探。
整个过程,周子璋只感到人被蜕变成一件物品,经过一个程序化的打磨过程,出来后将粗糙过虑,只余精细华美,跟陶瓷上釉抛光,无甚区别。几个小时后,他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一件亚麻色衬衫,外罩英伦风格的休闲西服,下面是将长腿形状勾勒得线条笔直的细格子西裤,脚蹬真正的鹿皮皮鞋,分明是一个乍眼看去,犹若与霍斯予等同个货色的翩翩佳公子,但问题是,这还是他吗?
还是那个叫周子璋的人吗?
周子璋对这样的自己深深厌恶。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从没拥有过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穿的,从来都是亲戚们送过来的,哪家儿子不要了的旧衣服。虽然没露过肉,可也从来没让自己穿得舒坦过。有很长时间,他一直穿一件小叔淘汰下来的蓝色运动外套,那衣服太大太长,整个人走在大街上,就跟一个大号墨水瓶一样。
小城里有风俗,一到过年,人人必定要穿崭新的衣裳迎接新年,但周子璋却一直没有这个福分。他要等到上了师范学院后,才靠自己的勤工俭学,于过年时买了一件夹克。这是他记忆中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因为这样,周子璋永远记得那件夹克的价格,六十三块。大年三十晚上,他穿着这件新衣服,跑回小时候记忆中的家,对着那黑咕隆咚的楼道,狠狠啃咬自己的手背呜咽哭泣了一通,他哭自己早逝的父母,哭那么不公平的命运,哭心底承载过的,太多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心。
但是哭完了,眼泪一擦干,他又是那个脾气好,讲礼貌,会感恩的周子璋。那个周子璋该回去给亲戚拜年还得回去,该摆笑脸还得摆,该去干活养活自己还得干活。那个周子璋知道,人活着就这么回事,没人心疼你,你就必须心疼自己,可你又不能太心疼自己,因为那种情绪一放纵,整个人就只会毫无意义地自怨自艾。要活着,对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就真不能想,一想,那心底的凄凉该把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毁掉殆尽。
他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着,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挣扎求生,那么他就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发痴,伤春悲秋,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稍微受点刺激就觉得自己特历尽沧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住你。他比很多同龄人早熟和通透,没办法,生活逼着他认识到,你受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你想去跟生活做斗争,可你根本连激怒生活的资格都没有。
霍斯予这件事也是一样,屈辱在那,痛苦在那,可底线也在那,你要继续你的学业,你不能放弃心底追求了许久的光荣与梦想,那么,有些代价就必须付出,必须在底线和屈辱之间独辟蹊径,必须等待和忍耐。
等待和忍耐,唯有这样,才有希望。不然,人很容易迷失本性,不是被这些奢华所滋生的奴性所侵蚀,就是被那些痛苦逼迫到发疯拼命,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身家脸面前程。
这两样,都是周子璋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凭借生存的本能,咬着牙,逼着自己穿着这身不知所谓,拼不出全名的世界名牌,外表看起来光鲜无比,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光鲜过,可周子璋却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上演一场滑稽戏,他脸上挂着微笑,内心一片荒芜。
他甚至能听见寒风呼啸而过,穿过内心那么荒漠的声音。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怀念起那件六十三块的夹克,那时候,他将那件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对着父母曾经住过的故居哭泣之时,想的是,自己终于也能赚钱给自己买衣裳了,自己的日子,一定会过好。
那时候他还不满十八岁,远比现在无助,不一样捱过来了?那么现在也可以。
一定可以。
“霍先生您看,这位先生看起来,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店里的小姐亲切而恭谦地像一旁的霍斯予邀功。
霍斯予微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慢腾腾走到周子璋身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眼里燃烧着两簇火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站在周子璋身旁,静静凝望凝望穿衣镜内难得相处安详的两人,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满意,还有赞赏,惊艳,物有所值的欣慰以及势在必得的占有。
“不错,想不到收拾整齐了是这幅模样,”霍斯予喃喃地说,忽而一笑,贴近周子璋的耳廓低声说:“但我最想做的,却是亲手将它们剥下来。”
周子璋浑身一僵,霍斯予哈哈大笑,转身对那位小姐说:“就这几件穿走了。”
周子璋垂着头,于静默中握紧双拳,又慢慢放松,听见霍斯予心情愉悦地付了款,又走了过来搭了他的肩膀要走,周子璋轻轻挣开他,低声说:“我穿来的衣服还没拿。”
“是,”那店员小姐笑着递上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他刚刚换下了的衣服。
“还要来干吗?”霍斯予不耐烦地挥手:“扔了。”
周子璋抢先一步,将那纸袋接了过来,仍旧用平板无波的声音说:“我的东西,我处理就好。”
霍斯予皱起眉头,他从未被人当着外人的面公然违抗过,不禁有些恼火,低声下令说:“扔了!这种地摊货,你往后都不准穿!”
周子璋抬起头,直直看着他,淡淡地问:“如果我不听,你是不是要当众给我一巴掌?”
霍斯予冷冷瞥了那位小姐一眼,那女孩也是见过世面的,忙避到另一边去,只当没看见。霍斯予压着怒火,钳住他的手腕问:“怎么回事你?又要找不痛快了?”
周子璋置若罔闻,拉开那个纸袋,将被那女孩胡乱塞进去的衣服拉出来仔细叠好,又放了回去,像给自己说的那样,轻声说:“这件长袖体恤是专卖店换季打折的,好像是四十块,外套是我从地摊上买的,五十块,牛仔裤更便宜了,我来的小城里很多这种店,价格大概三十块,加起来,总共一百二十块。霍少爷,一百二十块对你来说,可以干嘛?”
霍斯予一愣,他极少带现金出门,有时候甚至连钱包都不带,反正身边不是有助理就是有哥们,常去的地方他这张脸就是活支票,平时上帝都,付个小费都不止这个数,他实在想不起,一百二十块钱能做什么。
周子璋垂下头,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睫毛甚长,轮廓精美,声音低弱,却一字不差落在霍斯予的耳朵里:“一百二十块我在饭堂能吃两个多礼拜,可以买全身行头,可以买好几本一直想看的书,可以做很多事……”
霍斯予难得有耐性听下去,或许此刻的周子璋换了形象,太过招人,或许他从未听周子璋说过这么多话,被那温和的嗓音迷住,反正,他竟然双手抱臂,没有打断周子璋。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对我来说,赚一百二十块,要花多长时间?”周子璋抬头问。
霍斯予饶有兴致地摇摇头。
“我如果做家教,是二十块一小时,如果代课,是五十块一节课。”周子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所以,能让我保留我辛苦的劳动所得吗?”
霍斯予心底那种奇异的又酸楚又高兴的古怪感觉又涌了来了,他在这瞬间,忽然有种冲动要将眼前这个人抱进怀里好好护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肉麻的念头,忙甩甩头,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说:“行了,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想留着就留着吧,做个纪念,当忆苦思甜吧。”他伸出手臂,一把搂着周子璋,痞笑着说:“不过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报答我呢?”
他所谓的报答,无非那一样而已。
事实上,周子璋后来发现,无论跟霍斯予说什么,结果,总是要走到那一步。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道吃了一餐贵到令人咂舌的西餐,随后终于打道回府,一进楼道,霍斯予的呼吸便有些变粗,等到进门,周子璋已被他迫不及待地压在门板上狠狠亲了过去。五少干这种事业务娴熟,脱人衣服那是经过千锤百炼,在周子璋来不及反应之时,已被他一路拥着吻着一路扒光了衣裳。那件上万块的限量版衬衫剥下来,如抹布一样被丢到地板上,并没有因其价格昂贵就受到礼遇。然后是裤子,内裤,当整个人被重重压在沙发,两腿被拉开时,周子璋悲哀地闭上眼,等着意料当中的剧痛到来。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霍斯予尽管喘着粗气,却抽身离开,进房间摸出一管不知打哪变出来的润滑剂,耐着性子给他涂抹拓展。他一边涂,一边笑嘻嘻地叼着周子璋胸膛的钥匙,等弄得差不多了,这才提枪上阵,大开大阖,做个痛快。
虽然还是痛,但已经不是之前的那种痛不欲生,周子璋被他顶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却愣愣地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欧式吊灯,心里迷迷糊糊地想,还好临出门灵机一动,把钥匙挂脖子上,总算让自己少受点皮肉之苦。他知道这套房里早备好润滑剂之流的东西,但霍斯予从来不用,是因为在立威,在惩戒;现在他用了,是因为要怀柔,要施恩,要彰显自己难得的温柔一面。也就是说,霍斯予未必是铁板一块,这种公子哥儿众星捧月惯了,把霸道蛮横当成威严,却偶尔也希望演一下风流体贴的戏码,周子璋在霍斯予看不到的地方浮上一丝讥讽的微笑,在脖子后仰,被顶得呜咽出声时迷迷糊糊地想,既然不能抗争,无法甩脱,只能忍受,那么,就让自己这一年过得容易些吧。
过得容易些,也就过得快些,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很多人霸王,抽打~~~~~
第 20 章
日子要过得快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你的感觉调到最迟钝的状态。
痛楚不觉得痛楚,屈辱不觉得屈辱,愤怒不觉得愤怒,羞耻也不觉得羞耻。
慢慢地,入睡也不觉得是在入睡,可醒着,却也不觉得有多真实。
这是一种很荒诞的感觉,每天活着,做着最真实的事情,但你的心底却犹如做梦一般,全然抓不住一点真实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那该多好?
周子璋一天比一天沉默,他心底明白,再催眠,再自我保护,你还是无法阻挡被一个男人强迫所带来的根本伤害,那伤害就如病菌入侵,入侵他表皮之下身体的每个角落,如果此刻有谁拿手术刀将他这层外皮剥去,定然能见到内里大片大片的霉菌斑。是的,他已经犹如一个从核开始腐烂的苹果,表面看着没有问题,其实切开来,颓势无法逆转。
但滑稽的是,他的外表却比之从前,显出前所未有的风采来,那些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国际名牌服饰,终究是对得住其昂贵的价格,将一个人的气质从头到脚烘托得恰如其分。专门上门服务的造型师也对得起他的薪水,在霍斯予的掺和下,将周子璋如一辆被推进洗车店的车子一样,由着人将自己彻底清洁打蜡,光彩熠熠,形容风流,哪里是昔日那个穷学生所能同日而语?
近来霍斯予迷上了这个游戏,命人去欧洲定制不同季度的奢华男装,弄回公寓后便要周子璋一样样在他面前试穿,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为周子璋搭配衣物,虽然由他动手的最终结果通常是滚到床上去。这种无甚新意的游戏,难为霍五少却乐此不疲,有时候衣服换了一半,霍五少精虫上脑,便会不管不顾,直接扑上去扒裤子做起来。周子璋偶尔也会困惑,为什么自己这么乏味一个人,床上不会什么花样,被他弄得狠了才发出点闷哼声,从来不去回应对方的亲吻爱抚,更加不会有快 感高 潮,充其量,不过是从以前每次弄必定受伤进步到现在不怎么受伤,如此而已。这种近似单方面的交 媾,为什么霍斯予却仿佛很有兴趣,欲罢不能?
如果两人有可能交流的时候,周子璋倒真想问问霍斯予,到底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兴致?他到底看上自己什么?弄清楚了,自己改还不成吗?
可惜他们之间总是一个忙着趾高气昂发号施令,一个忙着压抑自己本性避免受辱挨打,别说交换意见,连日常稍微正常点的交谈都没有。
但另一方面,这个问题很复杂。别说周子璋弄不明白,就是霍斯予自己也弄不明白。他自认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也不是没经过世面的愣头青,为何就是对这个男人另眼相待?一开始,霍斯予以为是这个男人外形特别对自己胃口,或者是他越反抗,就越激起自己的兴趣。但现在人也养在身边了,爱怎么摆弄都行,什么时候想要了,事先打个电话过去,人就算带着隐忍的不愿意,可自己没有一回不如愿的。但这事却仿佛渐渐脱开既定轨迹了,原本简单明白的包养关系,忽然之间开始牵绊了些用钱也撇不清的东西,有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也一一出现在自己身上。
比如有一晚,霍五少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周子璋,于是他从参加的晚宴上中途退场,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驱车往公寓这边赶。等他来到楼道下,仰头看到那套房窗口一片漆黑,心里就开始不爽。他摸出手机,打到自己强迫周子璋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手机上,喝道不管他干什么,立即十分钟内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有他好看。结果,他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见那人慢腾腾地走过来。霍斯予原本以为自己定然会大发雷霆,起码该抽这个胆敢违抗自己的男人一巴掌,可等人到跟前,接触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湿润的水汽,他就不由心软,举起的手掌变成搭到那瘦削的肩膀上。
这样的事不只一件,很快,霍斯予就发现,只要自己不过来,周子璋一定不会回这套公寓住,只要自己一不留神,周子璋便会将满衣橱的昂贵服装丢在一旁,重新捡起他的地摊货穿出门。遇到这种不听话的宠物,若是换以前,霍斯予能做出扒光人衣服锁在公寓里这种事,实际上,他也准备要这么罚一下周子璋了。可就在他动手之前,他莫名其妙地要周子璋给自己一个解释,结果,那人垂着头,长睫毛慢慢颤动,再缓缓抬起眼眸,用一种不知对谁说话的恍惚口吻说:“一个人,房子太大了,至于衣服,我不喜欢走到哪,都有人盯着我看。”然后,他的目光滑到霍斯予脸上,带着困惑问:“难道你喜欢?”
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句,却奇迹般地令霍斯予打心里认同,他脸上绽开微笑,伸手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好好抚弄一番。两个答案都令他满意,两个答案都彰显出他在这个男人的生活已经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而且私心里,把自己的人打扮得好看是一回事,让他变得好看了被别人观看那是另一回事。在霍斯予看来,国内大学就如一片春天的湿地,到处充满求偶的飞禽鸣叫声。周子璋这样的相貌,当真男女通杀,到时候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倒是得不偿失,万一再来一出两厢情愿的苦情戏,周子璋一狡猾了,拿自己养他的钱倒贴别人,那面子上可万万过不去。如此看来,还是让他灰头土脸,跟以前一样比较安全。
就这样,原本的惩罚不再被提及,甚至隔天醒来,周子璋就发现衣柜中所有设计夸张时尚的服饰全部被换掉,中午以后,助理先生亲自引着品牌店的送货员上门,换成样式低调,细节考究的一类。
不能怪霍斯予想得一厢情愿,他能力卓著,办事狠辣,从小按着硬汉的标准养大,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金钱、名誉、地位、美人恩,这些普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霍斯予得到得太容易,太容易造成这样一种结果,他长到二十三岁,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与恋人相处的经验。而他又太过自负,虽然看上周子璋,可心底仍然不大瞧得起这一阶层的人,所以他不会屈尊降贵去了解怀里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因此,他也没有机会去观察到,说出这句反问句后,周子璋脸上一闪而过的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是周子璋的策略,如果不能反抗,那么,至少要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多一点自由,否则的话,他怕自己迟早有一日会颓丧到节节败退,忘记自己的本性,失掉自己之所以是周子璋的那些宝贵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在学校的时间显得更加宝贵,更加难得,对学习,周子璋比以往更加珍惜,因为他现在犹如头顶悬着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没了这个福分。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资料室和图书馆上,主动揽下系办资料室的管理工作,每天呆在里头做很琐碎的编码,登记,之余便是自己看书。这里就好像一个保护伞,置身其中,可以将霍斯予这件龌龊事摈弃出去,可以暂时不去理会自己的污秽和难堪,只一心沉溺其间,算是逃避,却也是一种救赎,知识对他来说,就好比信徒笃信的宗教,对着它,一切的朝拜,献祭都是必须的,牺牲和代价也不是白白耗费的,实际上,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稍微得以喘气,能够用对学问的虔诚来洗涤自己灵魂的污浊。
周子璋如此刻苦用功,导师与同窗都是有目共睹,赞誉连连的,就连霍斯予,虽然对这等书呆子行为不以为然,但私心里,却很喜欢周子璋这样的性子。他安静守本分,一心扑学问上,意味着这个人不会通人情世故,书读多了性子自然会清高,那就没那么些花花肠子拐着弯算计钱啊利等俗物,霍斯予整日跟名利场中的人打交道,跟周子璋呆一块便由衷感觉耳目一新,心情自然会放松。有时候旁观身边那几个同样养小情人的哥们,不是情人恃宠而骄,为攀高枝闹出些没自知之明的笑话,就是人性贪婪,狮子大开口,令人心生嫌恶。每逢这种时候,霍斯予想起周子璋安安分分,连一件体己东西都没管自己开过口,心里就越发得意,也连带着越发对周子璋产生一种微妙的怜惜之情,想对他更好些。对周子璋的那些小坚持,比如不爱用他给的钱和东西,比如不喜欢穿好衣服出门,这些细微末节的,只要不过火,没在外人跟前扫了霍五少的面子,霍斯予也就听之任之,不加干涉了。
不久,周子璋因为学业优秀,被导师相中,命他参与组织国外学术团体的交流活动。F大与台湾几所知名学府都有联系,历史系之间关系尤为亲厚,举办学术研讨会,报告会,讲座那是经常的事。周子璋接手这个工作,还包括负责接待专家学者来访,他比一般同学年长,又做过老师,待人接物稳重许多,因此教授宴请专家,也爱叫上他去陪同。F大边上有座豪华的学术酒店,学校各个单位请客吃饭最喜欢上那,周子璋的导师图方便,一般也都要上那。这一日正好来了台大历史系史学理论研究领域的一位权威学者,周子璋照例在学术酒店订了房间,郑重邀请了这个人,并请了系里相关的几名老师,连同自己,一起当了导师的陪同。周子璋留意到这位学者年纪已长,且早年留学美国,除了学术名气外,还是一位环保提倡者,因此他所点菜肴皆以素雅清淡为主,令那位学者吃得非常高兴,与导师两人一唱一和,互相调侃,席间其他人纷纷应和,气氛显得颇为融洽。
正热闹间,那位学者电话响起,老头笑呵呵地道歉后接了电话,又挂上,对周子璋的导师说:“我有个侄子正好在贵市做事业,听说我来了,要过来跟我见见,现在在外面,不会太冒昧吧……”
导师一听,立即客气说:“没事没事,刚好一起用餐,子璋啊,你出去接一下人。”
周子璋忙站起来微笑说:“好的,请问对方怎么称呼?”
那老头很抱歉地笑说:“他叫林正浩,很好认的,个头很高,方脸,三十岁左右,刚刚从工作的地方过来,那么应该穿着西服。麻烦你过去看看,看不到就算了。”
周子璋点头笑笑,起身离席走了出去。他暗想林正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不知在哪听过,刚一走到大堂,迎面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的高个男子穿堂而过,步履从容不迫,明明气势迫人,却偏偏看到他时眼前一亮,嘴角绽放出一个温暖犹若三月春风的微笑。
他这一笑,便如有灿烂的阳光簇拥之中,整个人显出意想不到的柔和亲切。在这一刻,周子璋仿佛看到一扇门户,一扇脑子里想也不敢想,伸长手够也够不到的温暖之门,突然之间,向他毫无保留地开启。
周子璋在瞬间有些迷茫,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出色的男人,直看到对方脸上笑容加深,轻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立即窘迫地垂下头,那男人轻笑出声,仿佛像怕吓着他一样,轻声问:“你好啊,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这个声音,正是周子璋怎么也不能忘记的醇厚却柔和,犹如低音提琴奏鸣的声音。
怎么会不记得?周子璋情不自禁地微笑了,抬起头说:“您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林先生?”
那男人很高兴,点头说:“对,我姓林。”
周子璋有些紧张地转过身说:“请跟我来,林教授在里面包房等您。”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半章,某水卡文,明天补吧。
打负分那个人犹如某种常见的喜欢徘徊于茅厕的昆虫一般,颇具喜剧色彩,某水头一回见到如此喜欢出丑的人,问题是,他干这些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有些费解。
补上半章。
关于打负分那个人,我很无语,反正你既然不嫌麻烦要刷负分,我也不嫌麻烦投诉你。
第 21 章
林正浩比周子璋所能料想的要沉默一些,他原本以为这类能被管理学院请来开讲座的精英人士,怎么样也会八面玲珑,应酬起来夸夸其谈,有极大的诉说欲望。但林正浩却并非如此,他的交际方式更为沉稳,对长辈毕恭毕敬,对学者彬彬有礼,若有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即从容应对,若没有,则微笑着侧耳倾听,时不时,还自我调侃几句,举座皆笑,登时与众人拉近不少距离。
像周子璋导师这样的知识分子,搞了一辈子秦汉文化研究,最崇古风,面对商贾一流,骨子里的清高挡也挡不住,情不自禁就要有铜臭不可闻的举止。系里头盛传他一桩传说,据说曾有一日,此翁被请去电视台做访谈嘉宾,当着主播的面就能让S市一位地产投资商下不来台。也因为这样,对方蓄意报复,找了上头疏通关系,硬是压了此教学点两三年科研经费不给。经此一事后,系里领导长了记性,从此再不敢轻易放此翁出去乱得罪人。但周子璋冷眼旁观,导师与林正浩居然相谈甚欢,一不留神,两人竟然聊到青铜器收藏上去,一个是虚心请教,一个是职业本能,再加上台大林教授在一旁时不时插入两句权威评点,三人竟然欢声笑语不断。
周子璋坐在一旁有些拘谨,他虽然跟着导师会过不少专家学者,可到底放不开,永远也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真正做到从容不迫,进退得宜。就在此时,他面前餐桌上的转盘一转,一盘蟹粉豆腐装到他跟前,林正浩的声音温和地低声响起:“怎么不吃?你好像吃很少?”
周子璋心里一跳,不觉有些慌乱,说:“哦,谢谢,我,我吃饱了。”
林正浩微笑着注视他,低声说:“跟老师一块吃饭是吃不饱的,不过你该退一步想,本来就要多吃一点嘛,照国内的说法,这是公款吃喝,不要白不要哦。”
周子璋笑了起来,抬起头,接触到他深邃的眼睛,内里汇聚着柔和善意的光,身上的紧张不自觉放松了些,举起调羹舀了豆腐,再拿起筷子送进嘴里。
“怎么样?”林正浩带笑问。
“还,不错。”周子璋舔舔嘴唇,低头微笑说:“就是我不太接受蟹粉的味道。”
“本帮菜连同江南一带的很多点心,可都离不开蟹字。”林正浩笑了起来,问:“对了,上次走得匆忙,还没问你的名字。”
“哦,”周子璋脸有些红,忙说:“我姓周,周子璋,目前在历史系读研究生……”
“哪两个字?”林正浩兴致勃勃地问。
“孔子的子,王字旁加文章的章。”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倒跟你气质很贴切,”林正浩笑容更为温和,口气不知不觉已加上三分亲近:“上回的事我还没正式道歉,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晚。对了,我记得我当时给你名片了,后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周子璋摇头说:“又没什么事,怎么好意思打扰您。”
“原来是这样,”林正浩呵呵低笑,说:“我还以为自己长得太吓人,吓到你这样的学生哥。”
周子璋笑了,说:“林先生说笑了,您一看,就是,就是成功人士,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是高山仰止的人物。”
林正浩摆手说:“诶,别跟我说这些,我正经是凡夫俗子,平时就是想找你们这样学子聊聊,也没机会。”他笑了笑,说:“遇上了也算缘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周子璋的心跳得有些快,愣愣地看着林正浩,问:“什么?”
“我听你的老师说,你学业很优秀,正好下个礼拜我姐姐的两个孩子从台湾过来国内玩,”林正浩笑着说:“我可不想小家伙们来S市跟在台北一样躲在家里玩电玩,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带他们去下博物馆?我虽然玩收藏,可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可不能乱教小孩子。”
周子璋有些慌乱,摇头说:“我怕我做不好……”
“只是一天,”林正浩柔和地劝说:“我会付你薪酬,而且,孩子们我会看着,你只需要当讲解员就好。”
周子璋还没回答,一边他的导师恰好看过来了,大声问:“子璋啊,跟林先生聊什么呢?”
“哦,”林正浩笑了说:“我正想撬令高足的墙角,让他匀出一天时间来,带我两个侄子看博物馆。”
“有没有报酬的?”导师大咧咧地问:“我这的学生可不给人白干活。”
一旁的林教授听了取笑说:“正浩,那你赶紧先给这位同学包个红包吧,最好包厚一点,连他师傅的一起包了。”
导师哈哈大笑,说:“对对,薄了可办不了事,你得适应我们中国国情啊。”
林正浩笑着说:“放心,您说多少,我立即打电话叫人拿来。”
众人笑了一通,导师说:“说正经的,子璋也就当勤工俭学去一趟吧,林先生,你做老板的可不能亏待他,子璋是我的学生中基本功最扎实的,又当过老师,教个把小孩子算什么。老林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聪明滑头的一抓一大把,反倒是子璋这样稳重老实的难找……”
两位教授一碰上,又开始互相倒带学生的苦水,林正浩带笑看向周子璋,柔声说:“我果然眼光不差,怎么样,周同学,你的老板都答应了,你不能不给面子吧?”
周子璋脸颊微红,只得点头。林正浩目光熠熠,说:“那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吧。”
周子璋迟疑了片刻,终于报了自己的号码,林正浩微笑着掏出手机打过去又挂掉,抬头说:“这样你也有我的号码了。”
周子璋正要说什么,却在此时,突然听见自己口袋里传来一阵音乐铃声,他禁不住浑身一僵,这个手机原本就是霍斯予用来24小时监控他,要他随传随到的工具,这时候响只有一个可能,打电话的人是霍斯予。
他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那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仿佛看不见的枷锁,勒得周子璋喘不过气来,他抿紧嘴唇,猛地掏出手机,飞快按下接听键,同时冲出包房,这才颤声问了一句:“喂——”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霍斯予的声音硬邦邦地传来,已透着不悦。
“在陪老师吃饭,调了震动。”周子璋闭上眼,轻声答。
“下回不许调震动!”霍斯予简洁地下令,想了想,又问:“在哪吃,吃什么?”
周子璋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用平淡的声音回答:“学术酒店,有蟹粉豆腐。”
“哦?”那边仿佛兴致高了,居然问:“好吃吗?”
周子璋不明白霍斯予打这种电话来唠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目的何在,他不是该日理万机吗?怎么倒有时间问这些?他想了想,说:“还行。”
“那你喜欢吗?”霍斯予问。
“一般。”
“豆腐你喜欢怎么吃?”
周子璋脱口而出:“点酱油就行。”
“那算什么吃?”霍斯予嗤之以鼻,说:“改天我带你吃真正做得好的。”
是不算什么,但五毛钱可以买一板豆腐,有热乎乎的三块,拿开水烫了,淋上酱油就是无上的美味,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东西,就是周子璋的早餐。
“对了,”霍斯予忽然提高嗓门:“你怎么不问我吃什么?”
这算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问你?周子璋皱了眉头,刻板地问:“吃什么了?”
“陪个客户吃巴西菜,快把我腻死了,想喝杯浓浓的普洱。”霍斯予问:“你那有茶吗?”
周子璋平板地回答:“没有。”
“那现在我过去,带你去买茶具茶叶。”霍斯予忽然兴致勃□来:“你等着,我二十分钟后到。”
“可我还要陪老师……”周子璋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已经声音变冷:“再说一遍。”
周子璋无奈地闭上眼,又睁开,吁出一口长气说:“好吧,二十分钟后,我学术酒店门口等你。”
告辞的话毕竟不太好说,周子璋进了包房,心里烦闷,捱了二十分钟全然食不知味,他叹了口气后,不得不凑近自己导师身边,悄悄地说了要先走,导师谈性正浓,也不大在意,挥手就说:“那你走吧。”
周子璋朝众人道了歉,正好出去,却听林正浩低声问:“子璋,你没事吧?”
“啊?哦,没事。”周子璋摇摇头,勉强一笑,说:“有个同学出了点问题,我过去帮帮他。”
林正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天不开口,周子璋心中不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慌忙别过头,说:“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子璋,”林正浩叫住他,微笑着柔声说:“说句冒昧的话,我觉得你跟我蛮投缘的,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不用跟我客气知道吗?相信我,我还是能解决很多事的。”
周子璋一听,心中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酸楚和痛苦,发生这件事以来,他没法告诉别人,没法寻求帮助,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咬牙硬抗,哪怕再难堪,再龌龊,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现在居然有一个人,用这么温和的口气,传递这么温暖的信息,怎么能不叫他心潮澎湃,眼眶一热,险些就落下泪来。但他能说吗?他怎么说?周子璋将心口翻涌的情绪堪堪忍住,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平视林正浩,笑了笑,说:“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什么事,林先生,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来帮我补分,遇到这么一个刷负分的,却又同时让我看到很多愿意帮我补分的,这一个事,让我觉得被刷了负分还挺值得的,因为见识到很多人很有正义感,我很感激。
明天不更了,某水状态不好,休息一下。
如果刷负分的人能看到这个留言,那么我想对你说两句,你干这个事,真的对我没啥影响,我写耽美这么久,对付你这种人绰绰有余,只需投诉你,立即就能删除你所有的留言,而且你连刷负分所表现出来的恶意,已经达到封id的标准,晋江是个正规网站,是有管理规定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我不可能因为你刷这么些不知所谓的负分就不写文了,只要我写,就一定会增加我的读者,会加强我的收益和名气,而你得到什么?你除了恶心一下我外,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作用,还换来绝大多数人的诟骂,值得吗?
再问一句,你刷负分的目的是什么?要逼走吴沉水吗?让她再不写耽美你就真的开心了?且不论你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就算你行,你扪心自问下,真的有那么恨吴沉水吗?你到底恨什么?不可以坦白说出?非要这样藏头缩尾?大家不过是在这里写文看文,找个乐子罢了,有必要这么像被人挖了祖坟一样的非泄愤不可吗?
如果你不停止,我绝对不会鸟你,该投诉投诉,该封你id我会找上编辑部封,我的合法权益不会让你践踏,我喜欢写文的事,也不会因为你来这么两下就停止。
第 22 章
霍斯予坐在后排,稍稍摇低车窗,食指与中指交替敲打膝盖,表示不耐烦。
他已经等了超过五分钟,在他的记忆中,除了自家司令老爹,他从未等过任何人。而且那还是年幼时期殷切期盼自己英雄一样的父亲来幼儿园让自己长脸,过了不久他就在一次次失望中掐灭自己这种带了娘们倾向的念头。
长大后,他受英国人影响,守时成为下意识的习惯,葵盛公司的人都知道,跟这位年轻总经理打交道,很关键一条,就是不能迟到。
但现在,霍斯予新奇地发现,自己却能容忍周子璋迟到。
不但如此,而且在等着周子璋出现的这段时间,他居然感到一种久违的雀跃,隐约的兴奋,还有零星的,他怎么也不会承认的欣喜。
所有这一切,汇聚成一种复杂的感觉,让霍斯予一方面不耐烦,皱眉想着该好好教训那胆敢让他等待的人一顿,另一方面,却又继续甘愿等着,尽管有些烦躁,却并没到令他发作的地步。
然后,他眼前一亮,看见那个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穿着仍然是他看不上眼的地摊货,可现在看多了,竟然也觉得那洗白的牛仔裤贴着笔直匀称的长腿也挺合适,那软塔塔的,毫无款式可言的白衬衫衬着那么俊秀的脸庞,竟然显出几分意想不到的飘逸轻灵,霍斯予满意地观察着那个男人左顾右盼,眉眼间似乎有些茫然——霍斯予嘴角上勾,他很喜欢周子璋露出这种表情,特别是当自己猛地扯开他的衣服时,他总是先露出羞愤,既而茫然柔顺的模样,可爱得令他恨不得将人吞进肚子里。随后,他看到周子璋发现了自己的车子,刹那间脚步刹住,轻轻垂下头,似乎有些怯怯的,又像给自己鼓劲,然后才抬起头,慢腾腾地挨着朝自己的车子走来,倒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闪闪烁烁,就是不敢直视。
霍斯予轻笑出声,心里充溢那种奇异的酸楚又欢喜的感觉,这种感觉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他恨不得立即将人抓来揉进自己怀里,好好亲吻抚摩一番。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周子璋太严苛了,以至于人跟了自己好几个月,还是这么畏畏缩缩。
但调教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调教身边的人,不立威,就不能施恩,他深谙此道,不过此时看到周子璋走过来的身影显得瘦削如竹,霍斯予不禁有些微微的歉然,毕竟,当初强要了他,确实下手重了点。
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霍斯予轻咳一声,收敛笑容,正襟危坐,等着周子璋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周子璋进来后便双手交叠,垂头一言不发,霍斯予微微蹙眉,沉着脸问:“怎么拖拖拉拉的?”
周子璋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跟导师吃饭,不能说走就走。”
霍斯予淡淡地说:“就你那个破学位,读完了又有什么用?”他扬起眉毛,拍拍自己的膝盖,说:“坐过来。”
周子璋一愣,慢慢朝他那边挪过了一点,仍旧垂着头不声不响。
霍斯予一伸手,将人整个扯了过来圈在怀里,感觉他浑身一颤,随后却慢慢放松靠在自己身上,不觉心情大好,摸摸周子璋的头发,将脸埋进他的衣领,贪婪地呼吸他肌肤间带了隐约香皂味道的暖意,喟叹一声说:“他妈的味道挺好,你搽的什么东西?香水吗?”
周子璋觉得自己脊椎都快僵硬了,却不敢乱动,背后与霍斯予想贴的地方一片炙热,他忍着,等霍斯予亲亲闻闻,弄得差不多了,才挣脱了坐远一点,皱眉说:“烟味很大。”
霍斯予正是从公司直接过来,正跟营销部开完会,到会的都是大老爷们,门一关个个是老烟枪,连他在内,吞云吐雾不在话下。霍斯予无论是打小在军区大院还是后来出国,接受的教育都是男人抽烟乃男子气概的一种体现,在英国的社交场合中甚至有男士专用的吸烟室,那里是男人交际的地方,女人绝对禁止踏足。所以他不会禁止下属在公司抽烟,兴致来了,自己也会跟着抽上两根。此时听周子璋一说,脸上也绷不住了,笑了起来,揽住他的肩膀说:“嗬,胆子大了啊,敢嫌我,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周子璋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挪远点,霍斯予呵呵低笑,只觉周子璋宛如闹脾气的小情人,便由着他坐远,也不去强迫他靠在自己怀里。
车子一路行驶,霍斯予笑着和声问周子璋这几日过得如何,事无巨细,就连他在资料室值班做些什么事都要问个仔细。周子璋始终垂着头,简单而冷淡地回答,霍斯予也不以为意,正说着,车子停在一处幽静的洋房外,霍斯予拍拍周子璋的膝盖说:“到了。下去。”
周子璋打量这里,洋房是S市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古董了,但临街一面装了玻璃门,博古架上层层叠叠摆着各式精致茶壶,门楣上一块横匾,上面笔法遒劲地写着“碧落茶庄”四个字。霍斯予显然是熟客了,揽着周子璋掀了门帘就进去,迎面一个穿布旗袍的女孩一见到霍斯予先笑了说:“霍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霍斯予态度也不倨傲了,笑笑说:“带个朋友过来买点泡茶的家伙什,你们老板呢?”
“老板在他老位子那坐着呢。”女孩抿嘴一笑,又打量了周子璋一眼,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说:“两位请随我来。”
她袅袅婷婷带路进去,周子璋才发现这茶庄里面才有洞府千秋,画屏挡了视线,穿进去却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雅室,当地一张梨花榻,榻上一张小茶几,一身白缎唐装的男人正优哉游哉地泡茶,一听声音,抬了头,周子璋才发现是个不年轻的男人,相貌英挺,气质温和,只是顾盼之间才见生意人的精明。他一见霍斯予,也不动身,笑了笑说:“怎么是你小子,来干嘛?打秋风打到我这来了?”
“哪呀唐哥,”霍斯予笑了说:“我特地来帮衬你的生意,不欢迎我可走了啊。”
“赶紧的走吧,省得我的好茶落进狗肚子里,牛嚼牡丹,浪费了好东西。”那男人挥手漫不经心地说,一回头看见周子璋,视线锐利地扫了两扫,忽然古怪一笑,冲他招手说:“这位小朋友有点意思,过来,哥哥替你看个相。”
霍斯予痞笑着把周子璋往身后一挡,说:“唐哥,你别老不正经,少来这套啊。”
那唐哥懒洋洋地站了起身,也不答话,只偏头看了周子璋一会,目光古怪,看得周子璋暗自心惊,不由地往霍斯予身后挪了挪。
唐哥看了半响,摇头说:“斯予,你又作孽。”
霍斯予嗤笑说:“操,这年头谁他妈不作孽?你不作孽?勉哥不作孽?笑话。”
唐哥啧啧作声,说:“真是无知者无畏,得,当我多嘴了。”他冲周子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问:“你好啊,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周,周子璋。”周子璋心中警惕,迟疑了一下才报上姓名。
“哦,”唐哥笑了笑,说:“好听,君子若璞玉,不啄不成器。鄙姓唐,名奉儒,跟这不成器的家伙不是一路的,你不用害怕,来来,请坐。”
唐奉儒殷勤让座,周子璋惊疑不定,看向霍斯予,霍斯予笑了起来,亲自引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挨榻上一坐,说:“我要喝普洱。”
唐奉儒白了他一眼,却问周子璋:“子璋想喝什么?”
“客随主便。”周子璋低声说。
“我这有新来的雨前,现在尝味道最好,你试试?”唐奉儒一边微笑,一边飞快地换茶注水,一套功夫耍将出来,十分的优雅好看,随后,他将茶汤注入茶杯,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子璋忙欠身过去接了茶,尚未入口,便觉芬芳扑鼻,待浅浅饮了一口,只觉余香萦绕唇舌之间,不觉微微一笑,说:“好茶。”
他这么一微笑,霍斯予却只觉惊艳莫名,心情跟着也舒畅开,仿佛阴霾当空,却多了一缕阳光,他这才发觉,原来周子璋从未在自己跟前笑过,原来他笑起来,竟这么赏心悦目。霍斯予眼珠子一转,立即对唐奉儒说:“唐哥,子璋想学烹茶,你知道这套把戏我可不耐烦弄,也费事请不相干的人充行家,你教教他吧,啊?”
周子璋一惊,险些撒出茶汤,却听唐奉儒温和地说:“好啊,子璋看着就很聪明,很简单的,你看我做一遍。”
他又慢慢地将那套工序摆弄了一遍,不时加以讲解,然后停下来,问:“看明白了吗?”
周子璋有些莫名其妙,但确实也看明白了,就点点头。
唐奉儒站了起来,笑着说:“明白了你来试试,我出去外头一下,这里茶叶很多,你可以随便试。”
他低头看了霍斯予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抬脚出去。
“试试我瞧瞧。”霍斯予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说。
周子璋没法,只好坐过去,战战兢兢地换了茶,按着刚刚的步骤演习了一遍,倒了一杯在霍斯予面前,作了请的手势。
霍斯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却皱眉说:“不行。”
周子璋放下茶壶,低声说:“我本来就不会。”
“没事,你再做一遍,我看看哪里做错了。”霍斯予意外地好说话。
周子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又注入滚水,重来一次,就在要倒茶的瞬间,霍斯予突然说:“等等。”
周子璋手一顿,霍斯予微笑着从对面坐到他身后,伸手罩住他的手,一起握住那个茶壶,将茶汤稳稳注入杯中,贴着他的耳廓暧昧地说:“这回,肯定就好了。”
他热热的气息碰到周子璋的耳朵上,又轻笑一声,绕过周子璋,将他半搂在怀中,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却捏起周子璋的下巴,覆盖了上去。
清香扑鼻,唇舌柔软,也不知是醉人还是扰人,这一个吻意外地令霍斯予格外沉溺,他一吻即毕,嘴唇上勾,又饮了一口茶,仍旧勾着周子璋的下巴,再度热切地吻了过去。
就在他意乱情迷,差点要擦枪走火的前奏,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周子璋一慌,推开霍斯予,霍斯予不满地舔舔嘴唇,回头一看,唐奉儒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臭小子,当我这民兵打靶场呢,就想乱放枪!”唐奉儒嘲笑了一句,说:“快滚快滚。”
霍斯予大咧咧地说:“我要跟你这套一样的茶具,还有那什么雨前,挺香的。”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什么茶具?你就算有价也无市啊,得了,甭附庸风雅了,外头我让小妹给你挑了套好的,茶叶也包好了,赶紧的,该上哪上哪,啧啧,来这半天,老子的地方空气都给你搅浑了。”唐奉儒不耐烦地嚷起来。
“那好,我走了。”霍斯予笑呵呵地拉起周子璋,却发现他早已满脸通红,羞愧得浑身微微颤抖,不觉好笑说:“没事,唐哥什么没见过,是吧唐哥。”
唐奉儒笑而不答,侧身让他们过去,却在周子璋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说:“斯予,你要对他好一点,知道吗?”
霍斯予满不在乎地说:“我对他够好的了。”
唐奉儒深深看了他一眼,翻了白眼说:“有你他妈哭的时候,快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补分的同学,某水鞠躬
啥也不说了,更文才是硬道理。
早上一看,那个刷负分的蛆又来了。
我很无力,我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要用在更文上,因此请看文的同学帮帮忙,再看到这位无故刷负分空评,或者是复制我的文中内容,直接弄成负分长评的王八蛋,大家帮忙投诉他吧,我一个人精力实在有限,谢谢大家。
第 23 章
霍斯予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有点不一样,早上出门,空气中仿佛有压抑着沁人心脾的甜味,公路两旁绿化带的树木仿佛要更翠绿清新,梅雨天飘下来的雨丝仿佛更加轻轻柔柔;到了公司,手底下那些员工仿佛比以往更卖力工作,家里边那些不长进的亲戚仿佛也没怎么给自己添烂摊子,连老爷子最近打电话过去,也没怎么爱打官腔训人;但他又分明感觉身边的一切其实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也不见得葵盛业绩节节攀升,他自己暗地里做的境外投资,也只是随着全球经济复苏而龟速爬升,没狠赚一笔;家里头那些人还是那么讨嫌,李思捷还是阴阳怪气想给自己使绊子可又没胆。
但是,他还是感觉,日子跟过去不一样了。
只是到底不一样在哪,霍斯予也说不上来。
但周子璋却清楚最近日子过得难受在哪,根源就在霍五少上。原本霍五少公务繁忙,应酬甚多,而且还要兼顾霍家一大摊子事,一周能匀出一天来他这都不一定,而且每次来都直奔主题,办完事拉倒走人。这样的方式,其实周子璋反而能忍受,他最多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充气娃娃,闭上眼任那个人来回折腾,次数一多,其实也没最初那么疼痛,锐利而难以忍受的屈辱一褪去,人的心底就慢慢浮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一样肮脏而浓稠的麻木。而且,随着他应付霍斯予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其实一周这一天相处,也不是那么难捱,无非假装无意间说点话,做点事满足一下霍斯予古怪的自大欲,然后他还是能争取到很多时间属于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暖,霍斯予的心思不知怎的也随着气温一路攀升,简直有如到达发情期的动物,三天两头就往F大这边跑的地步。他一来,常常不管周子璋在做什么,有什么事,便一定要见到人,见到人不管拐多大个弯,安排了什么吃饭逛街的节目,最后一定会奔最终那个目的。周子璋甚至厌烦到想跟霍斯予建议,如果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干一场,那么能不能直奔主题,做完了大家也好各做各事,不用搞些不着边际的花前月下来浪费时间。
但借给他一百个胆子,周子璋也不敢这么跟霍斯予说话。但如此频繁的床上运动,登时将两人体格上的优劣对比出来,霍斯予年轻气盛,又打小参照军人操练,又是西方人体格,而周子璋比霍斯予年长几岁,青少年时代长身体时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成年后虽然没病,可并不结实,况且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跟这种禽兽相提并论,不出一礼拜,顿时大感吃不消。他这里已经要开始做毕业论文开题,正是很关键的搜资料阶段,这可如何是好?霍斯予什么臭脾气,周子璋最清楚,这种人眼睛长在脑袋上,要他体谅别人的难处,那不如让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实际点。
想到这,周子璋这么多天心里头好容易强行压下去的愤恨和怨怼又涌了上来,怨怒之大,直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了想拿刀切了那王八蛋的子孙根这种念头,但周子璋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他动手,还是下不了手。他没办法了,只好整天窝在资料室翻史料做笔记,心里惶恐万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将一秒钟掰成两半,偏偏这种时候,还要担惊受怕,不知道那个催命的电话什么时候又响起,霍五少心血来潮,什么时候又召唤他到哪里去。
他心中烦闷痛苦,却无法倾诉,也无从排解,啪的一下合上史料,双手捧住头,颓丧地长长叹了口气,就在此时,一同在资料室看书的博士师兄却抬起头,见他这样,知道他心中焦躁,笑了一笑说:“子璋,罗马可不是一日建起来的。别心急啊。”
周子璋苦笑了一下,说:“我看了这么多材料,却仍然不知道哪里是突破口,可以拿来做我的论文。”
师兄笑了说:“每个人都是这样,这种情况只能有两种解释,第一,你太急于求成,第二,你还没吃透材料。”
周子璋心里黯然,想被那个王八蛋这么折腾,哪里还静得下心来看书?若学业受阻,自己这般委曲求全,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他越想越烦躁,却在此时,手机响起,周子璋心中正难过,拿起电话来便口气生硬地说:“喂?”
“子璋?”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舒服得仿佛能熨烫你的每个毛孔。
周子璋心中一凛,立即认出那是林正浩的声音,他心中怦怦直跳,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竟然又迟疑着“喂”了一声。
那边带着笑说:“子璋,听到了吗?我是林正浩,你好吗?”
“听,听到了,林先生,你好。”周子璋握紧手机。
“打扰了吗?呵呵,我就说两句话,还记得上回我的邀请吗?我的两个侄女已经来了,如果你有空的话,下周五我们一起去博物馆可以吗?”
周子璋犹豫着说:“我,我现在答复不了你。”
“哦,你最近很忙?”
“是啊,”周子璋支支吾吾地说:“要做开题报告了。”
“老埋头书本也不行啊,就当来让自己放松下吧。”林正浩温和地说:“尽量抽时间,好吗?”
这样温柔有礼,很难有人能拒绝,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的,我争取。”
“那你周四的时候答复我。”
“嗯,”周子璋点头说:“好的林先生。”
“那我就期待跟你会面了,”林正浩笑着说:“再见子璋。”
“再见林先生。”
周子璋挂断电话,抱歉地朝师兄一笑,那师兄摇头表示不在意,笑呵呵地说:“其实放松下也不失为好办法,悬梁锥股,这种法子如果有用,那人人都可以当博导了。”
周子璋忽然间想到什么,偏头问:“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个成语……”
“怎么?”那师兄诧异地问:“悬梁锥股啊。”
“哦,”周子璋黯然一笑,说:“也许,我也想效仿古人。”
这天晚上,霍斯予应酬完了又开车过来,打电话命周子璋回公寓,又将他抓进浴室洗了鸳鸯浴,既而把人抱上床,就着湿淋淋的身子开始享用。他顺着周子璋蜿蜒的脊椎曲线往下亲吻,草草涂上润滑剂后,进入时一如既往的猴急,而周子璋也一如既往没有反应。霍斯予有些不满,猛地一用力,周子璋仰头闷哼一声,就在此时,他的右臂伸出,抓紧床单,霍斯予笑了,一边大动,一边兴致起来,就着相连的姿势将他倒转过来,将人圈在怀中,改成坐在怀里的姿势。剧烈颠簸之中,周子璋受苦不堪,眼泪忍不住都要掉下来,却咬着唇不肯讨饶,霍斯予一把抓住他的后脑亲了过去,又顺着脖颈一路啃噬,到了胳膊内侧,不住舔吻,就在此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猛地翻过周子璋的手,低喝问:“这怎么回事?”
那原本莹白细滑,形状漂亮的手臂内侧,布上星星点点的红色针孔,看起来凄艳可怖。
周子璋咬紧嘴唇,扭过脸去,喘着气一声不吭。
霍斯予下面使了大劲,撞得他呻吟出声,提高嗓门喝问:“我问你呢,这到底怎么弄的?谁他妈弄的?”
周子璋目光含水,转过来瞥了他一眼,似乎又哀怨,又委屈,却偏偏欲言又止,看得霍斯予心头一软,缓和了口气问:“说,怎么回事?”
“我,”周子璋垂下睫毛,嗫嚅地说:“我,自己弄的。”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啊?有病是不是?”霍斯予火了,心里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烦躁,将人放平了,腿架上肩膀一下下猛撞,低吼:“敢这么自虐,我都舍不得往上面留印子,你胆肥了,真是欠收拾!”
周子璋受不过呻吟出声,含着泪低声说:“痛,轻点,啊……”
“就是让你痛,不然不长记性!”霍斯予气喘吁吁地说:“胆肥了你,我看你是,不打不行了,是不是想挨皮带抽啊?啊?”
周子璋咬着唇,初时还忍受着,渐渐地呼吸急促,猛地一下推开霍斯予,紧着踹上一脚,将他踹离半步,那孽根啵的一下抽离了出来,霍斯予大怒,反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周子璋也不躲闪,吼道:“你最好打死我,我谢谢你,你来啊,我受够了,受够了……”
他原本只是要装情绪崩溃,骗取霍斯予的恻隐之心,但一吼出声,却觉多日压抑的痛苦突然间全涌了上来,就如火山喷发,势不可挡,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也顾不上那许多,胡乱抓住身后的东西胡乱砸了过去,枕头、小本子、闹钟、摆设品,抓住什么砸什么,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砸死算了,或者是彻底激怒他,让他把自己勒死算了,
霍斯予躲闪叫骂,俯身捞起脱下的裤子,一下抽出皮带,一扬手就要往周子璋身上招呼,可还没下去,却见那男人哭得满脸泪水,鼻子通红,一身细皮嫩肉,白得如古代官窑细瓷,心里莫名其妙想着该很疼吧他,这一皮带就抡不下去。周子璋却豁出去了,梗着脖子怒吼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来啊,反正我过够了,过够了!”
霍斯予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有些心疼他这么乱嚷嚷,把皮带一丢,大吼说:“行了!闹个屁啊,你他妈第一天被我操啊,有话说话,跟娘们似的闹什么别扭!”
周子璋喘着粗气,哽噎着说不出话来。
霍斯予放软了口气,嘴上却不依不饶:“受够什么?受够是你说的吗?老子还没玩够,你有什么资格喊停?”
周子璋狠狠地瞪着他,怒道:“我是人!霍斯予,我也是人!我不像你是畜生!长工还有放假的一天呢……”
霍斯予从没见过周子璋这副模样,倒比他平时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知鲜活多少,他噗嗤一声乐了,说:“诶,什么长工,长工有你这么高学历高收入?尽扯些没边的,说吧,手怎么回事?你不会是,靠自残来排解那什么压力吧……”
周子璋气得浑身发抖,伸出胳膊晃到他跟前大声说:“你当我愿意啊,你,你这么没天没日的折腾我,我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学习啊?我累得不行,不刺自己两下怎么提神?”
霍斯予真的呆了,他从小到大,没试过刻苦学习,有小聪明,家里背景又过硬,就从没在名次班级上费心。他在英国的时候,不是没见过中国留学生刻苦拼搏的精神,租用便宜的地下室跟鼹鼠似的啃白面包拿奖学金,但这些对霍斯予来说太可笑,太迂腐。在他看来,人生来就该飞扬跋扈,得意须尽欢,金樽不空对月,这才是少年郎该过的日子。成年后经营一家大公司,尔虞我诈,互相算计,这对他来说不啻为另一种冒险和智力上的挑战,只觉刺激,不觉辛苦,他活了这么大,脑子里从来没想过平常的老百姓怎么过日子,怎么像攒钱一样,一点一点,辛辛苦苦攒下自己的人生。
他瞬间脑子有点乱,有些气馁地说:“要提神你不会喝茶啊?要不,咖啡也许……”
他没说完,这话在接触到周子璋悲愤莫名的目光后自动消音。然后,一种强烈的情绪包裹着他,那里头有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酸楚和欢喜,也有他第一次正视周子璋的人生所产生的悸动和沉默,然后,他终于弄懂了一件事,弄懂了胸腔里为何好像填充满气体,满得他隐隐生疼,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原来,在心疼周子璋。
霍斯予第一次在周子璋面前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他□的兄弟也终于耷拉了下去,他俯下身,捡起衣服,丢到床上,走到周子璋身边,伸手拉住他。
周子璋挣扎起来,有些发慌,骂:“你要干什么?”
霍斯予用力收胳膊,将他不由分说抱在怀里,拉过一旁的被子,将两个人罩了起来,然后按住周子璋的头,强迫他贴着自己胸口,闷声说:“累了,睡觉。”
“我不想睡……”
“别闹!”霍斯予低吼一声,圈紧胳膊,有些迟疑说:“我今晚在这,你陪我睡。”
他分出一只胳膊关了灯,抱着周子璋真的就这么蒙头大睡,周子璋怎么可能睡着,又急又怕,又疑惑又尴尬,过了半天,才忽然醒悟到,这是霍斯予第一次跟自己过夜。
他很不习惯,不死心地提醒:“你,你不用回去?这里可没你明天上班的衣服。”
“睡吧,哪那么多废话。”霍斯予在他头顶命令说。
周子璋没办法,只好闭上眼,他最近确实也体力透支,不知不觉就有些眼皮发沉,正迷迷糊糊间,听见霍斯予好像叹了口气,摩挲自己的头顶,轻声说:“傻瓜。”
也不知道在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不更文……
第 24 章
那天晚上,也许真的有月光,月光银亮泻满房间,于是霍斯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孩童时代,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玩具,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有那么个玩意儿,后来又恍惚觉得,似乎在父亲实施他的军人教育之前,自己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被允许抱一只名叫叮当的人形布偶。那布偶长相滑稽,大大的椭圆形眼睛,头上有一搓毛线堆成的头发,这样一个玩意儿说不上可爱,但抱起来确乎是软绵绵的,紧紧勒在怀里有绵软温暖的质感,能一直软到心底,让你忍不住想把脸颊靠上去蹭蹭。
醒来的时候他有瞬间头脑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怀抱里似乎还留着抱人偶那种感觉,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五秒钟后,才低头往怀里一看,周子璋被自己牢牢环在胸前,大概勒得太紧,他即便双目紧闭,眉头却也不舒服地皱起。霍斯予被自己的动作迷惑了,胳膊胸口压得发麻,半边身子动不了,其实很不舒服,但为什么成年后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的自己,会抱一个人睡了一整个晚上?
就算那个人是自己最近特别中意的,那也不成。
他有些恼怒地推开周子璋,用力粗暴,直接将周子璋推得翻了个身,但即便是这样,那个人也没醒,他长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中。霍斯予有些恼怒,他头一回赏脸在这过夜,哪知道对方压根不领情,居然这么推还不醒。他俯身过去,打算彻底将周子璋摇醒,赶他起床给自己备好出门的衣物,手要碰到他肩膀了,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注意到,周子璋低垂的睫毛下,有两处明显的青色,显然,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霍斯予忽然想起来了,为什么在这过夜,为什么做了一半,却兴趣全无,搂了人直接睡觉。
因为心疼他。
霍斯予心里骤然变软,伸出手,拿指腹轻轻摩挲过周子璋的脸,一个大老爷们却长得如此清秀雅致,瓜子脸菱角嘴,睁着大眼睛看你,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就这样的人,却敢朝自己摔东西,敢叫板。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臭德行,兴致一上来,常常前戏都懒得啰嗦,直接将人压倒了办事,而且这人也怪,非但不是越操越乏味,反倒跟没开过荤的愣头青一样,一开了荤就一发不可收拾。
好吧,他承认,最近确实要得多了一点,把个老实男人都被欺负得发了狠。
不过真有那么累吗?霍斯予有些不解,他自己只觉得每次搞完都神清气爽,高质量的性生活能提高接下来一天的工作效率,但作为承受的那一方,真的有这么难熬吗?
难熬到,周子璋此刻就如散了架的木偶一样趴着,凝然不动,看上去就仿佛身下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吸附住一般。半边侧脸露出来,因为角度的关系,睫毛显得非常长,像活生生从昆虫背上撕下来的翅膀似的,死气沉沉,一动不动。鼻子曲线很优雅,嘴没有平时那样抿得紧,却是微微松开,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样,分外隐忍和脆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仿佛承受了超乎能力的重压。
好像是吃了很多苦,以前的事就不说了,现在跟着自己,也没落什么好,给他钱也不懂花,给他好东西也不会用,更加不会趁着自己对他还新鲜,多为自己的后路打算,真是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霍斯予心里暗骂,却又莫名其妙有点堵,在这样的清晨时光里,对着一具脱光了的妙曼身体,破天荒头一回没有兽性大发,直接不管不顾扑上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好像怕惊醒了眼前这个人一样。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以前怎么也不会做的事,他慢慢俯下身,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将唇覆盖在周子璋姣好的前额上。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简单冲了个澡,换上昨日带了皱褶的衣服,弄完了,又折回卧房,再次亲了亲周子璋的脸颊,将他脑门上耷拉下去的一缕头发弄回去,沉默了一会,才起身,悄悄地走出去,带上门,离开这里。
在他二十三年的生涯中,霍斯予第一次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约束自己的动作,而且出于完全的自愿。
在那一刻他想的是,该让周子璋多睡会,这个傻瓜,也不知道有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那呆子的什么论文真这么重要?那么找F大校领导过去给他导师带个话管不管用?那一刻,霍斯予甚至想,既然周子璋看起来小身板也不是那么结实,房 事上这么吃不消,那么就姑且歇两天,放过他吧。
省得回头再把那身好皮肤弄出血点子来。
霍斯予不知道的是,他的门一带上,周子璋的眼睛就睁开。
他静静地躺着,一直躺到大中午,这才慢腾腾爬起来,冲进厕所,对着马桶扣住喉咙,呕出一肚子酸水。
然后他打开龙头,狠狠地将冷水浇到脸上头上,抬起头,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一个晚上没睡,暗夜里大睁双眼,一个劲盯着霍斯予的喉结,他不断地想,怎么掐下去,能快速有效将这个王八蛋掐死。
或者趁他熟睡,迅速抽过一旁的枕头,扑上去压上全身重量,将这个人闷死。
但没有胜算,霍斯予身手力气都不是他能匹敌的,更何况,他根本下不了手。
就算是这么个王八蛋,死有余辜,但也还是人命。
周子璋颓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么现在怎么办?又不能真干掉他,又不能公然反抗他,逃又不能逃,甩又甩不掉,难道真的一天天任由他欺凌侮辱?
一年,一年,如果一年到期,霍斯予反悔怎么办?
周子璋懊丧地垂下头,一串手机铃响惊醒了他。
周子璋忙在腰间围了围巾,走去客厅从上衣口袋中摸出自己的手机,一接听,居然是霍斯予。
“醒了吗?”他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分外愉悦。
“没呢。”周子璋硬邦邦地答。
“被我吵醒了?呵呵,”霍斯予一阵低笑,仿佛透着爱宠:“好了,我赔罪,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周子璋淡淡地说:“我什么也不缺。”
“这个礼物你一定喜欢。”霍斯予笑说:“你不是最近弄什么论文弄到很累吗?放心好了,我呆会就找人给你们学校里头的领导打声招呼,由他去跟你的导师透透气,放心好了,他们都卖霍家的面子,你的学业一定没问题……”
周子璋一听,差点被气糊涂了,半晌才发抖哆嗦着说:“霍五少,我错了,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不要这么毁我?”
“怎么说话呢?”霍斯予的声音骤然冷硬起来。
“我,我的导师,如果知道,我,我跟你这么层关系,那我就真的完了,彻底完了……”周子璋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咬着牙说:“你,你这是杀人不见血啊,有这么恨我吗?啊?行,你找去吧,你找,你要逼死我,就直说!”
霍斯予怒道:“我是看你太累……”
“算我求求你,真的,算我求求你,”周子璋心中一阵愁苦涌了上来,抓住手机,崩溃地低吼说:“我考这个研究生多难你知道吗?啊?我想了多久,努力了多久你知道吗?整整一年,我每天早上五点钟起来背书,晚上十二点多才能睡觉,我底子差,没办法,脑子又不像其他人那么聪明,只好这么苦读,但这有多难你知道吗?买个火车票都得省好几个月,我为了来F大我整整半年唯一见到的荤菜就是炒鸡蛋!所有人都笑我异想天开,所有人都骂我癞蛤蟆痴心妄想,我都忍了,我不过是想读书啊,我不过就是想读书而已啊!!!我一没偷二没钱,没伤过谁的心没犯过哪条法,我就这么点念想,这点念想碍着谁了?碍着你了吗,我都答应你了,都贱到这个地步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你他妈还要赶尽杀绝,你他妈怎么这么狠啊你,霍斯予,你他妈怎么这么狠啊……”
他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自己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电话那边一开始还传来霍斯予的怒吼,后来就静默无声,再后来,电话被掐断,那一边鸦雀无声。
周子璋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他忽然之间不想再挣扎不想再努力了,他想等待死亡通知书的囚犯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今天倒是有难得的蓝天,若是眼神好,也许还能看到云端上飞过的飞机。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大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撞开。
周子璋茫然地回过头,却见霍斯予气势凌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来,返身一脚又重重地将门踢上,面色阴沉地一步步走进他。周子璋忽然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冒了上来,他战栗着要往后缩,被霍斯予手一伸,一下子就紧抓回怀里,周子璋大骇,以为他要施暴,下意识就扶住了头,鸵鸟一样耸起肩膀。霍斯予却用力板起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目光中涌着怒火,大吼道:“看我,周子璋!”
周子璋一抖,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霍斯予扑哧扑哧喘着粗气,似乎气得不轻,但却迟迟没有动手,骤然间脸色一发狠,凑上去撕咬一样啃上他的唇,狂暴肆虐,仿佛要发泄心中的怒火一样,周子璋被他咬得生疼,又被这种狂风暴雨般的激情弄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霍斯予用力扳开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像下什么决心似的,目光凶狠到要吃人一样。
周子璋又痛又怕,又有些豁出去的麻木,喃喃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霍斯予恶狠狠地回答,猛地一下撞上他的额头,低吼说:“我他妈也不知道!”
“那你放了我!”
“不行!”霍斯予发狠说:“你给我老实点,就呆我身边,听到没有!”
“凭什么?”周子璋什么也不管了,骂道:“王八蛋,你想毁了我,我跟你拼了!”
他一面骂一面跟霍斯予厮打起来,霍斯予想制住他,却被踢打了好几下,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人反手扭着锁在怀里,咬牙说:“子璋,周子璋,你他妈疯了,想我真给你导师打电话你就闹!妈的!”
周子璋气喘吁吁,却停了下来,看着他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没说?”
“当然没说!”霍斯予气急败坏地大声道:“你有没有脑子,我是办事这么没轻没重的吗?打声招呼卖个关系是为你好,你以为现在大学是什么净土啊?再说了,你不想我插手可以好好说,发什么疯啊?”
周子璋也冷静下来,一想,霍斯予手中就攥着自己这张牌,确实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抛出来,他怒视了霍斯予一眼,说:“五少这话真有意思,咱们是能有商量好沟通的关系吗?”
霍斯予意外地没发火,定定地看着他,嘴角上勾,松了手,改为将他搂在怀中,摇头说:“行了,往后有什么话好好跟我说知道吗?”
周子璋垂下头,轻声说:“你给个准话,不插手我在学校的事。”
“行。”霍斯予拉长声调,竟然透着几分无奈。
“我,学校有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突然叫我回来……”周子璋试探着问。
霍斯予半响没言语,突然在他额头上大口亲了一下,说:“那这么着,我每两天过来一趟,你甭管有什么事,那晚上都给我匀出时间来,明白吗?”
周子璋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忽然说:“下周五,导师安排了我有个家教任务……”
“就你赚的那点钱能叫钱吗?别去了!”
周子璋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好了,去吧,妈的。”霍斯予一把将人抱紧了,吁出一口气说:“气性还真大,他妈的故意气我的是不是?我今天丢了手头上多少要紧事知道吗?往后你再来这么一出,我他妈看着你去死也不会管!”
作者有话要说:霍斯予开始把子璋当成自己的人了
这就意味着,他会听子璋说话,会顾虑子璋的感受,这叫什么?
很多童鞋都在说,虐霍渣,好吧,我也同意。
但是虐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绝对强势的人,需要一个过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第 25 章
林正浩的电话准时在周四追过来,一贯温柔醇厚的嗓音,跟周子璋确定了周五早晨几点出发,在哪里等,并一再嘱咐周子璋无需太过看重这次的事,就当陪玩而已,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甚至开玩笑说:“放心好了,只要你不中途开溜,我一般不会找你们导师告状的。”
这种事或许其他男人来做会显得过火,但林正浩却天生能将这种分寸拿捏合适,既不会显得过分殷勤,又不会让周子璋感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适时地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显得又平和又容易亲近。
周子璋挂上电话后,没由来有些心神不宁,隐隐升起一种亢奋中夹杂了紧张的情绪,在应付霍斯予时,不免多了些心不在焉。
原本说好了不过来,但霍斯予不知哪根筋不对了,非要过来折腾了他一回,下手比平时还重,做完了,又匆匆驱车离开,留下周子璋一个人累塌了一般,在那所公寓的大床上昏昏沉沉,直睡了一晚。
精力被压榨干净,第二天便爬不起来,原本周子璋多年来形成的生物钟,每到七点过五分必定醒来,但这个早上却意外没动静,等到听到手机铃声狂响,他抓起来一接听,才听到林正浩的声音:“子璋,我已经到你们学校了,你在哪呢?”
周子璋一下惊醒,慌里慌张爬了起来,一迭连声说:“对,对不起,我晚起了……”
电话中那人的声音丝毫没有不悦,反而透出一丝戏谑:“哦?昨晚打网游了吧?果然年轻还是好啊。”
“不是,我……”周子璋猛然醒悟,要跟他解释什么,怎么解释,他吁出一口气,说:“对不起,林先生,麻烦您把车开到南门门口,我十分钟内过去。”
“没事,你慢慢来,不着急。”林正浩带笑说。
周子璋挂上电话,飞速奔去浴室洗漱一番,又胡乱套上T恤和牛仔裤,对着镜子猛抓了几下头发,再冲了出去。
还好公寓离学校南门很近,跑过去,确实用不了十分钟。
但就在靠近的一瞬间,周子璋硬生生刹住脚步。
隔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他站在安全岛的红绿灯边上,就这么看着,斜对过一辆不显山露水的奥迪,高个的男人靠车而立,裁剪得体的米色长风衣,深咖啡色的笔挺西裤,这个男人就只那么站着,就已经如此风度翩然,卓尔不群。
然后,那个男人轻轻侧转过脸,看见他,英俊的脸庞上立即浮上一个和煦温暖直达人心的微笑,一个浸淫商界,看惯了浮夸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暖洋洋的笑容?那笑容温和到,仿佛你置身寒冬,几近被摧垮,却有人递给你一碗热汤,烫到你内里的肝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烫到仅仅呼进去一口热气,就足够让你潸然泪下。
这个男人,明明位高权重,却偏偏谦和低调,明明有上流身份,超凡出众,却能如此平易近人,毫不做作。他不知道周子璋正在遭遇的那些龌龊和肮脏,不知道有个王八蛋怎么践踏他,怎么侮辱他做人的尊严,不知道他为了心里头那点念想,卑微低贱到什么程度,这个男人以他的高贵,平和地凝望着他,并朝他露出一个把他视为人的善意微笑。
周子璋握紧拳头,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内心说不明白的激荡,他看见林正浩微笑地朝他挥手,口型微动,隔了老远,也能辨认出,他在喊:“子璋。”
这像是一个召唤,像在召唤一个改变处境的可能性,只要想到这点,周子璋就心跳不已,他感觉自己深藏在内心中那悲伤而懦弱的灵魂,因为这声召唤,开始蠢蠢欲动,似乎要呼之欲出,要向一个陌生人展露开来。
但那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松拳头,快步走过马路,也学着林正浩那样微笑,小跑着过去说:“对不起对不起,等久了吗?”
“没事,看你着急的。”林正浩笑呵呵地看着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请。”
周子璋坐进车子,林正浩也坐进去,指着后排两个衣着精致,粉妆玉琢一样的小女孩说:“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两个外甥女,圆圆和贝贝,你们跟周哥哥问好。”
女孩们好奇地瞪大眼,嫩嫩地齐声说:“周哥哥好。”
“你们好,”周子璋有些紧张,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别对小孩子那么客气。”林正浩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递过来一个纸包,说:“知道你没吃早餐,孩子们嚷嚷要去麦当劳,我顺便替你买了一份,趁热吧。”
周子璋还想客气两句,林正浩却微笑着说:“快吃,陪孩子玩可是个体力活。”
他脸一热,打开纸包,却原来是简单的蛋堡和热可可,咬了一口,还热乎着,后排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周哥哥是汉堡包,圆圆吃的是麦香酥,贝贝姐姐吃饼子,舅舅只喝咖啡,舅舅不乖。”
周子璋一惊,忙说:“林先生,您自己没吃吗?”
林正浩转过头朝那个叫圆圆的小姑娘笑瞪了一眼,说:“知道了,小管家婆。”他朝周子璋笑了笑,说:“我习惯了,早上喝咖啡足矣,但麦当劳的咖啡真是不敢恭维,你吃你的,不用介意。”
周子璋只得又咬了一口,几乎有点像做贼般咽下,好容易吃完了,这时车里的孩子们却不知为何,开始唱起儿歌来,童声朗朗,清澈悦耳,林正浩笑呵呵地,居然跟着她们唱起来,歌喉一如既往,醇厚动人。车内气氛温柔如梦,有一个成熟睿智又随和风趣的男人,有两个可爱天真,活泼聪明的小女孩,两代人一起唱一些歌词听起来很傻,旋律很简单的儿歌。一起兴高采烈地诅咒伦敦铁桥跨下来,一起数落玛丽有只小羊羔,如此平常,却又如此宁馨。
这样的境况,周子璋想也不敢想,依稀仿佛,在他记忆深处,珍藏着的宝物当中,曾经也有这样的场面。他确乎感到眼眶湿润,但他一直在微笑,还帮孩子们打节拍,只是不敢用力,怕太大声了,这梦境一样的美好就会如世上所有其他的美好一般,脆弱不堪。一轮唱完了,林正浩笑着看了他一眼,问:“还有谁没唱歌?”
贝贝和圆圆玩开了,也没初见面的拘谨,立即叫着说:“周哥哥没唱。周哥哥唱一个吧。”
周子璋活这么大,从来没试过在别人面前唱歌,他窘迫得脸颊发热,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会唱。”
“只要是人就会唱歌,随便唱一首,”林正浩微笑着鼓励他:“没关系的。”
“我,我不会唱她们听的儿歌,而且,也几乎从来不听流行音乐……”周子璋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这点你跟我一样,”林正浩呵呵低笑:“我至今弄不懂周董到底在唱什么,也不明白有什么好听……”
“舅舅胡说!周董是最帅的,他唱歌最好听!不许说周董坏话!”俩个小姑娘一听都不干了。
“好好好,舅舅最老土行不行?”林正浩宠溺而无奈地低笑,对周子璋撇下嘴,笑了笑说:“你看你看,这就是代沟了吧?”
“那我跟她们更有代沟了。”周子璋淡淡地笑着,说:“我小时候,都没什么机会听儿歌。”
“那学校总会教吧,随便唱一个,你看孩子们都盼着呢。”林正浩回头看了两个小姑娘一眼,两个小孩果然又叫又闹,一定要周子璋唱歌。
周子璋头大如斗,只好说:“我,我就唱一个,很久以前的老歌了,不过你们肯定没听过,我妈妈那一代人,却几乎个个都会唱。”
他的目光蓦然温柔如水,轻声哼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这个旋律很悠扬,但歌词在今天已经早已不适用,便是周子璋小学时代,学校也不再教这首歌。可它对周子璋意义很不一样,那是他留下来的,关于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在那场车祸发生之前,他分明记得,自己的母亲会一边做饭,一边轻轻哼唱这首曲子。
伴随着记忆的,总有一缕橘黄的阳光,老旧却温暖,还有母亲长长的,垂到臀部的发辫,多少年过去了,早已记不得当事人的模样,可这些细节,却犹如镂刻,从此再也无法忘却。
不能忘却,也无法分享,多少年就这么一个人捂着,回忆长了霉,可又洗了白,删删减减,到了现在,这个调子,居然比那个唱歌的人,记得更清晰。
似乎余音未完,但周子璋却没有哼唱下去的勇气了,他勉强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唱得太难听了。”
林正浩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伸过手,用力拍拍他的腿,笑着说:“哪的话,很动听哦,宝贝们,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小女孩鼓掌,又叫又闹说:“好好听哦,周哥哥要教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给林正浩多点篇幅。
第 26 章
S市博物馆以青铜器藏品驰名天下,这里头汇聚了解放前江南几大收藏名家的藏品,著名的大克鼎、龙纹扁足鼎等都在那里,按年代分成不同时期不同展位,清晰简介地呈现出从商代到春秋时期的青铜器文化。这天非逢着节假日,参观的人并不多,诺大的展厅内,足够小姑娘们兴奋地跑来跑去,不时跑回来叽叽喳喳地嚷嚷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林正浩带着周子璋跟在后面,只是微笑,却并不阻拦孩子们东奔西跑,倒像个放牧的牧人一样,只需扫一眼孩子们在哪就行。周子璋心里有些诧异,不是说让自己来做家教的么,可现在看来,他却什么也不用做。就在他满心狐疑的时候,林正浩微笑着转过头来对他说:“别急,她们从没见过这些,先有个感性认识,然后你再给她们讲故事。”
周子璋点头笑了笑,说:“我只怕呆会她们会闷。”
“怎么会,”林正浩带笑看着他,说:“你不只是要给她们讲,还要给我这个门外汉做下科普工作。”
“林先生您已然是收藏家,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周子璋腼腆地笑着说。
“你总是这么客气,”林正浩温和地责备说:“我比你年长几岁,别老是先生先生的叫了,就叫我林大哥吧。”
周子璋稍稍有些吃惊,说:“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林正浩呵呵低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在台湾都是这么称呼的,你又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我的客户,而是跟我蛮投缘的小朋友,叫我林大哥正好,你说呢?”
周子璋抬头看了他一会,点点头笑了起来,低声说:“林大哥。”
林正浩仿佛很高兴,又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朝不远处手拉着手脑袋挨着脑袋挤在玻璃柜前的小姑娘招招手,提高嗓门说:“圆圆,贝贝,过来。”
两个小孩一齐跑了回来,像两只花蝴蝶一样,拉住林正浩的衣襟争相报告那边有个大锅脚上有动物。林正浩被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举手说:“好好,你们乖,一个个说,看到什么了?”
圆圆急切地说:“大老虎,有大老虎哦。”
贝贝却争辩说:“舅舅,是怪兽,是怪兽了啦。”
林正浩听得莫名其妙,周子璋却笑了,说:“那不是老虎,也不是怪兽,是古代的祖先们想象出来一种动物,叫饕餮。”
林正浩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小姑娘们争论的是青铜器上的兽面纹,不觉笑了起来,对两个小姑娘说:“你们倆带周哥哥去看那个有怪兽的大锅好不好?周哥哥会讲很好听的故事哦。”
小姑娘都瞪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周子璋,模样可爱又直率,周子璋禁不住微笑了,骨子里当老师的自觉出来了,立即一手一个,拉了她们走过去。
这一讲不要紧,直把周子璋讲到口干舌燥,青铜器这样的东西,对孩子来说隔得太远,太多细节不容易讲得通俗易懂,孩子的想象力又无穷无尽,经常东拉西扯地问各种幼稚的问题。幸好周子璋很有耐性,又当过老师,一面耐性解答,一面也知道怎么调动学生的兴趣。他引着两个小姑娘从青铜器形状开始认起,逐渐教她们留心上面的纹样、变形兽面、甚至包括里面铭刻的铭文。然后慢慢讲这些形制的用途,在各个时代逐渐演变的功用,还穿插着几个春秋里头的故事,直把两个小孩哄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他的目光崇拜得不得了,一圈青铜馆逛下来,已经抱着周子璋的手不放,直嚷嚷好喜欢周哥哥了。
周子璋心里充盈一种久违的单纯的快乐,圆圆和贝贝虽然出身豪门,但看得出大人教导得很好,可爱却并不骄纵,任性和胡闹都在大人能够忍受的范围,稍稍有些过火,林正浩便会在后面警告地咳嗽一声,或者责备地看她们一眼,通常都颇具震慑作用,孩子们也懂得立即收敛,可见这位舅舅也不是一味只懂得疼外甥女。
走出青铜馆,又看了博物馆时下办的一个荷兰明清瓷器贸易展,这个展览显然没有刚才看青铜器的吸引力大,小孩子们没发现自己喜欢的动物图案,看这些大人眼中的精致瓷器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倒悄悄地问周子璋,为什么碗碗碟碟也可以展览,那么家里有的那些可不可以拿来,周子璋忍俊不禁,跟孩子们讲了一通文物常识后,看见两个小姑娘呵欠连天,不觉心软,对林正浩说:“我带她们出去坐坐,休息下吧。”
“好。”林正浩笑了起来,伸出手说:“姑娘们,舅舅要去买冰激凌了,谁要快报名。”
“我要我要!”圆圆贝贝来了精神,立即嚷嚷起来。
“好,那你们跟着周哥哥出去坐一下,舅舅买了冰激凌就回来。”林正浩朝周子璋笑了笑,低声说:“麻烦你了。”
“哪里。”周子璋忙摇头。
“等我一下。”林正浩转身走出展馆,周子璋带着孩子们跟在后面,出了展厅拐角有供参观歇息的长凳,就带着孩子们坐下,看贝贝头上的辫子松了,便把孩子搂在怀里替她扎好辫子,扶正了有公仔图案的彩色头绳,笑着说:“好了,漂亮回去了。”
“周哥哥我也要我也要。”一旁的圆圆不干了,硬挤进周子璋怀里。
“好好,”周子璋抱过她,也替她绑好头发,笑着说:“你头上是大象,贝贝头上是狗熊,谁给你们买的这么可爱的小动物啊?”
贝贝靠在他怀里仰头说:“是舅舅哦,舅舅说圆圆是笨笨的大象,我是勇敢的熊熊。”
“不对不对,舅舅明明说我是大力气的象,你是笨狗熊。”圆圆嘟嘴嚷回去。
“你才是大笨象,你是大笨象!”贝贝嚷回去。
“笨狗熊笨狗熊,”圆圆吵了起来。
周子璋忙按住她们两个的肩膀,提高嗓门说:“都别吵了,听话!博物馆是大家一起学东西的地方,你们吵到别人怎么办?”
两个小姑娘嘟着嘴停下吵嘴,但圆圆嘟囔着说:“明明都是贝贝的错,贝贝最笨了,妈咪不要我们,都是她不乖。”
贝贝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乱讲啦,呜呜,乱讲……”
周子璋吓了一跳,忙把贝贝抱起来坐在自己膝盖上哄她,又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弄了好一会才总算止住了哭,周子璋回头郑重地对圆圆说:“圆圆,跟你姐姐道歉,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
圆圆大概有些吓到了,低头扭着小胖手,嗫嚅着说:“我又没讲错……”
周子璋耐心地对圆圆说:“你妈妈应该是有她自己的事要做,不管怎么样,都肯定不是你们俩谁的错,记住了吗?这是你的姐姐,你想想,这么多人,你可只有这么一个叫贝贝的姐姐对不对?来跟姐姐道歉。”他加重了语气:“不然周哥哥会觉得圆圆很没礼貌哦。”
圆圆嘟着嘴,却不得不说:“对不起了啦。”
周子璋还待说什么,却听背后一声轻叹,一回头,却见林正浩手拿雪糕,正看着两个孩子,目光怜悯温和,他朝周子璋笑了笑,走过来兴致勃勃地说:“有巧克力味的和草莓味的冰激凌哦,谁要巧克力味的?”
圆圆立即举高手,林正浩把雪糕递过去,又给了贝贝草莓味的,帮两个孩子剥了纸,让她们自己边吃边玩去。他递给周子璋一杯奶茶,自己却拿了一杯咖啡,揭开了盖子喝了一口,微笑说:“嗯,想不到博物馆里的咖啡还不错。”
周子璋道了谢,说:“林大哥好像很喜欢咖啡。”
林正浩笑着说:“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养成了自己动手做咖啡的习惯,手艺还不错,改天你来尝尝。”
周子璋垂头,笑了笑,心里却感到无力,霍斯予就如公狮子一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他未必有多喜欢自己,但绝对会严格看管自己的一举一动,大概监控人已成为霍五少一种下意识行为,过了今天,哪里还有改天之说?
他不觉叹了口气。
林正浩直视着前方两个转眼间又玩到一块去的小孩子,柔声说:“你看,这就是做小孩子的好处,没心没肺得理所当然,刚刚还哭着互相指责,转眼却能忘记。”
周子璋有些诧异他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应答,想了想,才谨慎地说:“她们还小嘛。”
林正浩点点头,转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你年纪也不大。”
那目光太温柔,却仿佛能一点点渗透入人的内心一般,周子璋慌乱地别过头,勉强笑笑说:“呵呵,我成年很多年了。”
“人都有任性的权利,”林正浩的笑容中带了鼓励的意味,柔声说:“圆圆和贝贝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婚姻出现危机解决不了了,我劝她把烂摊子都丢开,跑国外去玩一圈回来再说,因为人困在事情里,往往很难做出理性而负责任的决定。”
他拍拍周子璋的肩膀,站起来轻声说:“你说呢?”
周子璋愣住了,看着他越过自己,跑向两个小孩,蹲下来不知和她们说什么,孩子们都啃完了雪糕,自己乖乖掏出小手绢擦了手,跑来周子璋身边,仰着头,眨着眼睛,一起奶声奶气地齐声说:“周哥哥,我们喜欢你。”
周子璋由衷地笑开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摸摸孩子们的头,说:“我也喜欢你们。”
“那你来舅舅家做客吧。”圆圆和贝贝一人拉着他一只手,期待地说:“舅舅家有好多玩具哦,还有好多卡通片,还有电玩,还有好多好吃的,我们超喜欢的。”
周子璋笑了起来,他看向林正浩,林正浩微微耸肩,做出于己无关的表情,笑着说:“这是她们诚意的邀请,可不关我的事。”
“去啦去啦,周哥哥,去啦。”孩子们一个劲地扭着身子撒娇。
周子璋被磨得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他兜里的手机声响起,周子璋脸色一变,低声道歉后,转身接起电话,果不其然传来霍斯予霸道十足的声音:“事情完了没?”
周子璋微微闭眼,无奈地又睁开,低声说:“还没。”
“什么家教,别干了,立即给我过来!”
“我们说好了的……”周子璋忍耐着试图说理。
“老子现在不耐烦听你说这些,马上过来,我在xx街xx餐厅,给你半小时,你自己掂量着办吧。”那边粗暴地讲完,咔嚓一声挂断。
周子璋只觉满身冰凉,几乎想回拨电话回去痛骂一声去你妈的,老子不乐意伺候你。可终究都按捺下去,他转过身,抱歉地对林正浩说:“对不住,临时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
林正浩体贴地说:“没关系,花了你一上午时间,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我送你吗?”
周子璋摇摇头,不欲多说,朝孩子们告了别,转身要走。
“子璋,等等。”林正浩叫住了他。
周子璋回头,林正浩快走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笑着说:“早上出来得匆忙,你身上没带多少钱吧?正好,这是你的薪酬,拿着。”
“不,不,”周子璋忙推辞。
“拿着。”林正浩把信封塞到他手里,用力握了握说:“今天谢谢你,我可期待着你下次再给她们上辅导课。”
周子璋坚持不要,说:“我很喜欢她们,这个真的不用了。”
“见外了不是?”林正浩略带责备地看着他,笑说:“别跟我客气,有个大哥可以拿来赚外快多好,不用白不用,拿着吧。”
周子璋缓缓伸出手指,握住那个信封,沉默不语,未几,抬头笑了笑,说:“谢谢,林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霍渣渣又登场。
第 27 章
这次的餐馆意外的是个淮扬菜馆子,地点并非处于闹市区,但周子璋一进去就发觉整个餐馆氛围很不同,这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熨烫得棱角分明的桌布上放置着擦拭得晶亮的水晶玻璃器皿,青瓷餐具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地毯厚到那种程度,仿佛将人的脚步声、周围用餐的顾客交谈的声音、杯盘交错声全都吸了进去。周子璋冒然这么进来,已有好几个人对他侧目而视,他站定了,却见一位侍应生快步朝他走了过来,面带微笑问:“您好先生,请问您预订位子了吗?”
周子璋摇摇头,说:“有位了已经,霍先生的位子。”
那名侍应生恍然一笑,微微点头说:“请您跟我来。”
周子璋跟着他穿过大堂,进入包房区,那名侍应生在其中一间门前停下,敲了敲门,这才推开门,请周子璋进去。
进去一道金粉画彩的屏风,拐过屏风,才见霍斯予一个人坐在那,面前也有几个菜,却已经是残羹冷炙,一瓶喝不到一半的洋酒放在他面前,他面沉如水,目光寒冷,正端了杯子自斟自饮。
周子璋一见他这样就有些胆怯,他不觉退了半步,那名侍应生却侧身说:“霍先生,您的客人到了。”随后朝周子璋微微鞠躬,等他进入后,轻轻把门带上。
霍斯予抬起头,眼中有些血丝,但目光在接触周子璋后明显变暖,居然微微一笑,招手说:“来了?过来。”
周子璋见识过他转瞬变脸的本事,现在有些心有余悸,迟疑着看着他,并不挪动。
霍斯予啧了一声,站起来跨前一步,一把将人拉了过来,周子璋被拉了一个踉跄,直载入他怀里。
霍斯予忙扶住他,带了笑说:“要投怀送抱就赶紧的,装什么。”
周子璋一听沉了脸,站直身子,推开他,避到一边。
霍斯予有些不耐,将他扯过来按住,自己先坐了,将周子璋拉到膝盖上圈住不让动,喝道:“别扭什么?信不信我在这办了你?”
周子璋浑身一僵,知道此人无赖到极点,保不住真会在这里干那种事,吓了一跳,只得乖乖坐好。
“这就对了。”霍斯予将人更深地圈入怀中,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贴着他的耳廓不住亲吻摩挲,叹息说:“别老给我找不痛快,今天顺着我,啊?”
他的口气炙热中夹杂酒气,喷到周子璋耳廓之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周子璋缩了缩肩膀,暗骂哪一次不是顺着你?就在此时,他听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霍五少在自己背后语气和缓地说:“今儿个真累,你让我抱会。”
周子璋让他这么抱小孩一样地圈住并不舒服,而且他自帝都的经历之后,对霍斯予喝酒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酒精一上脑,又要对自己踢打逼迫。现在那人在背后呼出的口气中就带着酒味,着实令他坐立不安,他略动了动,嗫嚅着开口:“要不然,你睡一下?”
霍斯予似乎喟叹一声,却把他搂得更紧,说:“不了,就这么抱着挺好。”
周子璋厌烦不堪,却不能直接挣开,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呆会有人进来……”
“又不是大姑娘,害什么臊?”霍斯予摸着他的脖子,手径直伸进他的衬衫,滑到腰,忽然摸到裤子口袋处一处硬物,捏了捏,问:“什么东西?”
周子璋一惊,忽然想起,这是林正浩刚刚给的薪酬,他塞在口袋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霍斯予摸到了。他的心脏骤然狂跳,口气有些颤抖,说:“是,是补习费。”
“嗬,还有钱收,我看看。”霍斯予不由分说将那个信封掏了出来,抽出里面的百元大钞,数了数,共有五张,笑了笑说:“一个上午赚五百,看来我叫你来,是阻碍你发财了?怪不得一进门就没给我个好脸色。行,我回头给你翻十倍怎么样?算我赔你。”
又来了,周子璋垂头厌烦地蹙眉,但抬起头时,却仍旧一派冷清,他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更喜欢自己的劳动所得。”
霍斯予嗤笑说:“那我给你的钱就不是劳动所得?不会吧,明明你在床上动得也挺辛苦的。”
周子璋脸色变白,垂下头,手轻轻颤抖,却咬紧嘴唇,一言不发。霍斯予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可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他不明白周子璋的就是这一点,他陪伴自己,做自己的床伴,而自己从中得到乐趣,愿意给他钱,这个关系其实将之理解为互惠互利也未尝不可。但这个男人每次都弄得好像极大侮辱似的,保守又固执,一点也不肯花自己给的钱一分一毫,仿佛这样就能坚守住什么似的。但问题是,不花这个钱难道就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不花这个钱,难道自己想睡他的时候,他就能说不吗?既然无法改变结果,为什么不把过程弄得令自己舒服一点呢?
但他今天心里格外疲惫,不想再跟这个能令自己放松的男人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霍斯予拍拍周子璋的屁股,正打算哄他几句,却在此时,听见周子璋颤抖着声音问:“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卖的,是吗?”
霍斯予手一顿,开什么玩笑,我看上的人跟出来卖屁股的小崽子能相提并论吗?他知道这下可能伤到周子璋了,有点急,张嘴就莫名其妙地解释说:“你瞎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给你钱是天经地义,你花就花了,没那么多讲究!乖,我他妈对你可够好的了,你满世界打听去,我五少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
“所以,你总是将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根本不用考虑我的处境和难处。”周子璋灰白着脸,却咧嘴笑说:“霍斯予,你根本瞧不起我。”
“这哪里说的……”霍斯予狠狠勒住他的腰,怒道:“都说了别找不痛快,没见我今天累吗?闭嘴,不然我真在这办了你!”
“我难道不累吗?”周子璋看着他,淡笑说:“我要应付你,又要应付学业,还有导师安排的额外任务,我难道是铁打的?”他垂下睫毛,低声说“我一直不明白,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糟践另一个人到这个地步?谢谢你,今天我总算找到答案。”
他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睛直视霍斯予,里面有浓厚的悲哀,语气却很淡,几乎是飘着说的:“我明白了,你压根就瞧不起我。”
“没人说瞧不起你!”霍斯予彻底被惹毛了,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就往下撕,一边动手一边低吼说:“行了啊,别他妈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
“霍斯予,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周子璋挣扎起来,骂说:“你心里瞧得起谁?啊?你把我当狗不当人,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了给俩鞭,你在外头给谁惹火了,就只知道打电话叫我来给你撒气,你他妈是男人吗?动不了别人就只会折腾我,你就这么无能吗?”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啪的一下挨了霍斯予一个巴掌。这几个月来,这还是头一次霍斯予对他动了手。周子璋的脸被打偏,却倔强地扭过头来,狠狠盯他,目光忿恨之极,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扑上来拼命。
这一声巴掌脆响一过,霍斯予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他今天本就心情不爽,原本想着把周子璋叫来,抱着他平复一下心态,哪知道两句话不对,两人又呲上了,还逼得自己动了手。他这巴掌虽然没用力,可到底又将周子璋心头的恨意勾了出来。他烦躁地撸撸脸,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烟,抽了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再看周子璋仍然捂着脸,但警惕戒备地看着自己,心里一痛,脱口而出说:“别这么看我,不会再打了。”
周子璋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被霍斯予捕抓到,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冷静了下来,拉过一旁的椅子重新坐了,弹弹烟灰,口气温和地说:“子璋,你老这么激怒我,是很蠢的行为。我说句不夸张的,你现在整个生活攥在我手里,我爱捏圆搓扁随便,就冲这点,你输不起。”
周子璋冷哼了一声。
“你故意要激怒我,是为了什么?让我讨厌你?”霍斯予隔着一缕袅袅青烟,问:“让我讨厌你后,早点放了你?”
周子璋脸色一变,扭过头去。
“我果然没猜错。”霍斯予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说:“我刚到英国的时候,在一所有名的公学里头,周围的洋崽子个个牛高马大,看不起咱中国人。但到我毕业的时候,我把当初最开始领着人欺负我的洋崽子变成我在英国现在最能信赖的合伙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目光森冷地看着周子璋,轻声说:“因为我们都了解彼此的性格,只有成为朋友,才是最有利的,如果还保持互相憎恶的状况,那对双方都得不偿失。”
周子璋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确定,想变成我讨厌的人?”霍斯予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问。
这样的霍斯予气场太强,周子璋只觉得被压迫得要抬不起头来,他原本只是想在一次次适当的口角中令霍斯予厌烦,但现在看来,对方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
“我也没瞧不起你,”霍斯予站了起来,掐灭了烟,走过来将周子璋抱入怀中,拉下他的手,揉揉刚刚他被自己打到的脸颊,还好没什么痕迹,松了口气,温言说:“以前可能有点,但现在再瞧不起你,那等于是瞧不起我自己挑人的眼光。”霍斯予停顿了下,说:“我打电话让你来,是因为,我家里出了点事,乱七八糟的,没法跟你说。我被这些事弄得心情很差,想跟你在一块调解下。子璋,我往后不会再打你,你也别来挑战我的极限,大家各退一步,好好过了这一年,这么样?”
周子璋默然不语,良久,点了点头。
“乖。”霍斯予搂紧了他,亲亲他的发顶,问:“起来,我送你回去。”
周子璋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包房,霍斯予拿出卡结账,便命周子璋先去门外等着,周子璋走出餐馆,深吸了一口气,时间已是下午,阳光直射下来,已颇有些热度。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
烈日下,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孕妇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
霍斯予的车子来了,周子璋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开过那个孕妇身边,孕妇似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太阳,但那张脸,却是周子璋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是亚芬。
他那个视为妹妹的小同乡。
她身边那个男人,看起来一脸不情愿,对她态度很冷淡敷衍,反倒是女孩自己把半个身子都贴过去,脸上挂着着急而讨好的笑。两个人都打扮得过了头,反倒显出几分乡气,咋样看上去,就像来这个城市里打工的那些普通年轻小夫妻一样。
周子璋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看了看一边开车的霍斯予,欲言又止。
霍斯予嘴角上翘,匀出一只手来摩挲了他的腿一下,问:“觉得老子帅了?”
“不是,”周子璋喃喃地问:“你,那个,帝都,消费贵吗?”
“为什么问这个?”霍斯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安抚地说:“放心,我去那边都是有正经应酬的事。”
“贵吗?”周子璋紧接着问。
“当然贵,温柔乡从来都是销金窟。”霍斯予笑着说。
“普通人,消费不起……”
“你开什么玩笑?”霍斯予呵呵低笑:“那里开瓶酒的小费就比你现在兜里揣着那个信封多,其他更不用说了。”
周子璋只觉浑身发冷,又问:“你,你在帝都,那间房,是不是你专用的?”
“怎么啦?突然想起这些?”霍斯予说:“第一次我是下手重了些,不过那也赖你,谁让你当时乱挣扎……”
“我没问你这些,”周子璋打断他,闭上眼,又睁开:“那间房,是不是别的人不用?”
“是啊。”霍斯予点点头:“我五少专用的地方,给那个经理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乱给别人换。”
“别的客人,不会有意见吗?”
“意见个屁,”霍斯予嗤之以鼻:“他妈的上帝都玩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号码是我的?跟我抢,不想活了。”
周子璋只觉如遭雷掣,沉默了大半天,才说:“霍斯予,我们做个交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那个,谢谢大家看到刷负分的义愤填膺,谢谢大家维护我,某水已经给练出来了,现在一点也不会影响心情,大家放心。
不用给我补分了筒子们,省得管理员说咱们刷分,如果大家要打分,麻烦写点内容进去哦。
其实我还是希望大家帮我投诉,因为我过年期间可能不在,怕这种恶意负分来不及清理,谢谢大家。
耐你们!!!
第 28 章
霍斯予一愣,多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周子璋手握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说,我们来做场交易。”
“你?”霍斯予笑了起来,覆在他腿上的手来回亲密地抚弄几下,说:“你跟我有什么好交易的,你整个人还不都是我的……”
周子璋轻轻拉开他的手,弱声问:“霍斯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第一眼见到我,就会,会,会看中我?”
霍斯予痞笑说:“我怎么知道,看到你,就想上你,上了你,就想多上几次,这就是本能,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周子璋手心全是汗,努力维持声线的平稳,微微侧过脸,问:“也就是说,我长得,符合,你的喜好?”
“可以这么说。”霍斯予暧昧地笑着,手又伸过去,搭上他的大腿。
周子璋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难道你从来都没奇怪过,为什么那么巧,一个男人闯进你的包房,就刚好是你喜好的类型?”
霍斯予脸色微变,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子璋苦涩一笑,说:“我读史书,从来没在其中看出巧合二字,只看到满页的因果。”
霍斯予心中一凛,手立即收了回去。他自来精明强干,行事老辣阴沉,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霍氏的掌舵人。只不过他活了这么大,头一回遇上周子璋这样让自己可心又不能省心的对象,总难以冷静下来,此时他被一语惊醒,立即在脑子里飞速地掠过与周子璋相遇相识,后来又把人硬留身边的一系列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向盘立即一扭,将车子飞快驶出环城高速,驶进一条安静的林荫岔道,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周子璋其实对自己心中所判断的,并不那么确切,他只是史书看得多,这类宫室倾轧,同室操戈的事情知道得比别人多。时代虽然进入二十一世纪,可人性人心,对欲望的渴望,对现状的不满,对权力的倾慕,所有这些,又与千百年前,相差毫几?他一见霍斯予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必定说中了他心中的隐患,这下心里稍微安定,第一次敢于直视霍斯予。
霍斯予脸上却阴晴不定,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住周子璋的前襟,反肘一下将他制在靠垫上,恶狠狠地问:“说!你他妈是谁派来的?!”
周子璋被他顶得喉咙难受,嘶哑着嗓子说:“我不信你没调查过,我如果有目的,会傻到提醒你吗?”
霍斯予脸色稍缓,渐渐松开他,但眼中仍旧狐疑,冷冷地说:“那把你怎么来我包房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周子璋按着喉咙咳嗽了几下,才缓过劲来,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法查?”霍斯予冷笑一声,拍拍他的脸颊说:“宝贝儿,跟我叫板,你还嫩了点。”
“你当然可以查,但查出来后呢?”周子璋问:“无论你要做什么,你都需要我的配合,将计就计是最好的……”
霍斯予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间笑了,指腹摩挲他的脸颊,说:“看不出来啊,你这样的书呆子,其实还有点脑筋,真有意思,你要我答应什么?”
周子璋侧过脸,脸上没一丝血色,闭上眼,痛苦地说:“我要你,遵守一年的期限。”
霍斯予有些意外,说:“你不要我事情完了立即放了你?”
“你会吗?”周子璋转仍然没有睁开眼,喃喃地说:“只怕那个一年的期限,也是你随口胡诌,根本就没当真过吧?”
霍斯予笑了,凑过来亲了他脸颊一下,说:“聪明。”
周子璋凄然一笑,说:“以前你说着玩的,但这次,我要你给个准话。”
霍斯予靠近端详他精致的眉眼,问:“你不怕,我现在答应你了,到时候又反悔?”
“你会吗?”周子璋第二次这么问他,眼睛睁开,内里光华熠熠,波光流转。
霍斯予有些入迷地看他的眼睛,还真说不准,自己再过多个大半年会不会厌烦了这个人。这么一双漂亮眼珠子,有时候就如两潭水,离远了深不见底,离近了又清澈空灵。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霍斯予知道现下自己可不能放开这男人,放开可以独占这双眼睛,命令它们只准看自己的机会。他微微一沉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说:“好,我给你个准话,咱们这种关系,就一年,一年后,我就算舍不得,也会结束。”
周子璋明显松了口气,霍斯予心里有些莫名的郁闷,随即一想,这个关系结束了,还有其他关系,人的关系千变万化,你说得清什么?这个笨书呆自己没谈判经验,可怪不得他。他这么一想,心情好了些,问:“现在可以说说,谁让你上我的包房了吧?”
周子璋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心里只觉一阵无力和绞痛,却又要强按下,哑声说:“你还记得,我进那间房间喊的话是什么吗?”
“记得啊,你说,你以为我们谁搞大了女人的肚子。”霍斯予笑容变冷,问:“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是我一个小同乡。”周子璋低声说:“小时候曾一块玩,大家很熟,彼此感情也算好。”
霍斯予冷冷地笑说:“青梅竹马啊,搞在一块顺理成章,怎么着,那个女的嫌弃你没用,找了姘头,怀了孩子,你反过来要为她去找姘头的麻烦?你可真够出息的。”紫蝶(肉z)整理收藏
周子璋脸上微红,怒道:“你,你胡扯什么!根本不是这样的……”
霍斯予知道周子璋不擅撒谎,这么说就肯定跟那女的没一腿,而且自己天天看着,他如果跟谁敢藕断丝连,早就有他好看,但亲耳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快意,点点头故作大度地摆手说:“行了,就你那样,能不能上女人还另说,我就是逗逗你。”
“你!”周子璋沉下脸,问:“你还要不要听?”
“你说。”霍斯予坐回去,单手抱臂,好整以暇。
“那个小同乡,我一直当成妹妹,”周子璋垂头说:“她跑到F大找我,说被男人始乱终弃,哭得死去活来,我不能不管。于是,我就说,我去找她男朋友谈谈,最好能劝他负责。毕竟,在我的老家那边,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是很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那个女的告诉你,她男朋友在帝都我那个房间?”霍斯予微微眯眼,问。
“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帝都是什么地方,心里一热就跑过来,哪知道……”周子璋浑身微微颤抖,那天晚上,始终是他的梦魇。
“行了,”霍斯予胡乱说:“别再怕了,我不会再打你了啊,靠,你也真没用,不就挨顿揍吗,怕到现在……”
周子璋浑身一僵,雪白着脸,惊惶地看了他一眼。
霍斯予知道自己又犯浑了,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那你今天怎么又起疑心了?”
周子璋咬着唇说:“因为,我今天在大街上看到他们,拜你所赐,我现在也稍微知道有钱人会穿什么衣服。她那个男朋友那身打扮,绝对不是能去得了帝都的人。而且,我这才想起来,自,那天晚上后,我那个同乡也没找过我,这在情理上根本说不过去……”
他说到这,心里由衷地感到一阵悲凉和难过,勉强扶着额说:“很显然,她从一开始就骗我。至于为什么,我身无长物可图,她也犯不着算计我,那么答案就只能在你身上。可悲的是,这种连环套并不稀奇,我一个读历史的,每天在史料上不知看过多少,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事是这样,童童的事也是这样,我就这么笨……”
他说着说着,已经说不下去,再自嘲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倔强而脆弱的模样,看在霍斯予眼底,却勾起莫名其妙的怒火和怜爱,他无声地伸出手,将周子璋拉过来,紧紧圈入自己怀中,这一刻,他奇迹般地没有想到占对方便宜,只是单纯想抱抱他,想在他整个人犹如被重击的玻璃窗,裂纹道道明显的时候安抚他,暖暖他的手,让他别轻轻颤抖,当然,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好了,反正看到这个男人哭的次数也不少,多看一次,就多怜惜一分,这种心情,真是前所未有。
霍斯予抱着周子璋,一只手圈住他的身子,一只手笨拙地抚摩他的后背,他也没闹明白自己想干嘛,只是突然间就想这么做,好像这种对付娘们小孩的方式,用在周子璋身上非常合适,合适到他脑子里自然而然迁怒到那个周子璋口中所说的同乡妹妹,恨不得立即就将人抓来狠狠收拾一顿,给子璋出气;合适到,他这么想的同时,全然想不起来,自己就是造成周子璋如此痛苦脆弱的根源。
这种心情太不寻常,霍斯予作了下深呼吸,才把心里的悸动按捺下去。他拍拍周子璋的背说:“好了,这个事你别再管,该干嘛还干嘛,我会给你个交代。”
周子璋一惊,抬头说:“霍斯予,那可是个孕妇,你别乱来……”
霍斯予挑起眉毛,问:“你不恨她了?”
周子璋垂下头,半响才说:“两回事,你别伤她。”
霍斯予不以为然,但还是说:“行了,我不打娘们,没那么下作。这两人不过是托,正主儿不拉出来溜溜,可对不住这七拐八弯的煞费苦心。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目光阴沉地看向车窗外,冷笑了一下,说:“我当最近怎么家里不太平呢,原来兜这么大弯在这等着我,行,我就陪他们练练。”
他转过头,沉吟了一下,摩挲着周子璋的肩膀,和声说:“子璋,现在要撇清你我的关系,已经是择不干净了。不过你放心,我霍五不是那种不顾自己人死活的,真要有事,我不会不管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开始出远门了,要初二才回来。
其间可能上网有些麻烦,所以更新不定,但我会尽量更新的,大家不会断了文看。
我不在的期间,请各位继续帮个人场,尤其是见到刷负分那位仁兄,不要手软,替我投诉丫的,谢谢。
第 29 章
“我不会不管你。”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在霍斯予的记忆当中,他几乎从未如此主动对谁承担过责任。但这句话一出口,他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忽然就像有些悬而未决的东西骤然间有了答案,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如此脆弱,却偏偏倔强得要命,可以轻易摧毁,却也叫人忍不住要很用心去维护。霍斯予笑了起来,他是真的想笑,很高兴,很快活,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就这样抱着他,隔着衣料感受他的体温,闻着他,品尝他露在衣领之外细腻的皮肤,居然就很满足。
是的,霍斯予意识到,这就是一种满足,像你跋涉过很长很长一段路,因为你一直往前走,因此也不会觉得干渴,也不会觉得劳累。可是,突然之间,你来到一个有甘甜泉水,有树木阴凉的地方,你休息了,享用了,这才明白之前的路其实走得有多艰苦,这才会意到这片绿洲其实有多舒适。霍斯予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贴着周子璋的皮肤,扒开他的领口,就跟小孩一样固执地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处,大口大口呼吸着他特有的味道。霍斯予注意过,明明周子璋只用便宜到不可思议的香皂,为什么跟他的体温一混合,却成为令人心醉神迷的诱惑。
很久以后,霍斯予才明白,这其实就是感情的一部分,只有你对那个人用情了,他的一切才会在你眼中具有特殊而难以言说的意义。但这个时候他并不清楚,或者应该说,他太精明自负,以至于不屑去明白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这种复杂而难以控制的心绪并非好事,他宁愿直接闻着周子璋的味道,兴之所致,直接将人拖到身下办事,这样更容易掌控些,当然,也更方便掌控些。
他这个晚上做得格外投入,享受的并非只是快感,还享受由周子璋带来的那种亲近和信赖,他莫名其妙的相信这个男人,知道他的底线在哪,知道他要的什么,也知道他不贪婪,没有野心,甚至不明白钱财权力意味着什么,这些都让霍斯予放心。第一次,床笫之间这点事,并不仅仅意味着享乐,还意味着宁馨的交付。霍斯予一边动,一边凝视周子璋的脸,从没发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耐看,眼睛鼻子嘴,每个地方都长得那么合自己心意,身上没一处瑕疵,漂亮得就如大块精心雕琢的温玉,容纳自己的那个地方松紧合适,甬道里仿佛有看不见的吸力一样,每一下进出都爽得令自己几乎欲仙欲死。况且脑子也不笨,人也知进退,不会像那些个一心想攀高枝的男孩一样不自量力。
一切都很好,不是吗?
在极乐的那一瞬间,霍斯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至少近期内,绝不放开这个人,如果感觉一直很对,那么就算和他正式来场恋爱,又有什么所谓?反正对他霍五来说 ,该干么什么还干什么,一点也没影响。
他从周子璋身上下来,看了眼被他做到软成一滩水的人,身上痕迹斑驳,蜷着腿,微微喘气,虚弱得好像连动都动不了。霍斯予心里一软,走过去俯身将人拦腰抱起,周子璋吓了大跳,以为他还要再弄一次,再倔强也不想受这个苦,忙讨饶说:“别,我,我很累了……”
霍斯予嘴角上勾,坏笑着问:“累吗?那你别动,我来就好。”
“不要……”周子璋吓得满脸苦色,抵住他的胸膛说:“你,你想折腾死我吗?”
霍斯予哈哈低笑,在他脸上亲了口说:“我抱你去洗澡。”
周子璋一听,简直比听他说要再大干三百回合还要吃惊,结结巴巴问:“你,你,你说什么?”
“洗澡啊,”霍斯予抱着人走出卧房,伸出一只脚拨开浴室的门,笑嘻嘻地把他放到浴缸里,又打开热水,试试温度,说:“怎么,你事后不洗澡的吗?”
什么洗澡,你要打着单纯洗澡的主意就奇了怪了。周子璋无奈地闭上眼,又睁开,咬着唇,商量着问:“那个,要做还是,在床上吧,能不能,不要在浴缸里做?”
霍斯予一听就乐了,扯过花洒将热水浇他身上,说:“我还真是洗澡,你要想再来一回,我还不乐意。”
他跨进浴缸,把人坐着搂在自己胸前,亲亲他的耳廓,说:“你的体力真差,看来明天得买个跑步机就放书房那块,你给我每天锻炼个半小时。放心,今天就放过你了。”紫蝶(肉z)整理收藏
周子璋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但接下来的事不容他多想,因为霍斯予真的倒了沐浴露在手上,真的帮他擦背洗澡,手在光滑的皮肤上这么来回摸着捏着,他明明听着呼吸变粗了,下面那根东西也开始渐渐抬头,但这个人说不做了,还就真不做,说洗澡,还就真的只是单纯洗着澡。
热水氤氲,周子璋本就困顿乏力,这下更是昏昏欲睡。他靠在霍斯予怀里,这么难得的安宁和煦氛围,真的要多诡异有多诡异。但他从来不是有决定权的那一个,霍五少想来点激烈的,他要奉陪,现在人家想玩温馨多情的了,他能说不要吗?为了避免四目相对大家尴尬,周子璋索性闭上眼,假装真的精神很差,心里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有人乐意当洗澡工,他还不能乐意被人伺候?
就这样,一个洗得高兴,一个被洗得无奈,两人倒也相安无事,暂时就这事取得一致看法。霍五少真表演着难得的温柔体贴,自己都快被自己轻柔的手势给感动到,却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煞风景的电话铃声。
周子璋浑身一震,睡意顿消,登时就想从浴缸里爬出去,他认得那铃声,是自己的手机,这部手机原本就是霍斯予用来命他随传随到的,其号码除了身后这个男人知道外,就只有林正浩了。
依着霍斯予的脾气,若知道自己给的手机有别的男人打电话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周子璋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却拼命按捺住惊跳的冲动,只装作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哑声问:“什么声,好吵……”
“你的手机,”霍斯予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正擦着他身体的手猛然离开,硬邦邦地问:“怎么会有人打这个电话?”
“不行吗?”周子璋装着懒洋洋地侧过身,更紧地靠着霍斯予的胸膛,低声问:“你不喜欢,那我明天去学校说,我丢电话了。”
“你把号码给了别人?”霍斯予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你不知道这是我专用的吗?”
“你没说……”周子璋喃喃地说,又闭上眼。
霍斯予这下倒拿他没辙了,确实,他并没有明说,但他以为这是不用说的规矩,他从未给过谁像周子璋这样的礼遇,理所当然,周子璋也该全部属于自己才是。但他转念一想,周子璋本就不是欢场中人,又被自己强迫开的头,会想到这些才怪了。他心里舒服了些,见怀里的人低着头睡在自己胸膛上,模样温顺可爱,这通火就化成绕指柔,低头亲了亲他,反倒要柔声说:“醒醒,要睡去床上。”
“嗯。”周子璋以鼻音回答,却并不动弹。
霍斯予看在眼底哑然失笑,感觉好像这个人不是那么怕自己了,在自己怀里睡着也挺惬意,乍然看上去,还真是有那么点情侣的意思。
情侣这两个字令霍斯予心中莫名其妙地跳动,这个字眼太过肉麻,也太过女气和幼稚,在霍斯予的观念中,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他的母亲结婚三十年,至今见到自己父亲就如老鼠见到猫一样,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在家里,父亲就是绝对的权威,夫妻关系跟上下属关系差不多。周围亲戚也差不多这样,没霍司令这种气场的,那夫妻之间也客气得要命,他在英国的二叔二婶,互相吃个饭还要先留纸条预约。整个霍家上上下下,人人时候到了就结婚,就如同到时候要开花结果一样,总是有合适的人选以供选择,总是能找着给你锦上添花的对象。恋爱就像无用功,最终支撑婚姻关系长久不变的,始终是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利益联盟。霍斯予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比起渴了不能当水喝,饿了不能当饭吃的情感,他更相信两个人之间的经济政治合作要来得靠谱。
但现在却跟吃错药似的,只是想象周子璋是自己的情人,只是想象两个人两情相悦,就足以令他兴奋莫名。难道自己变得跟那个没用的表兄李思捷一样只会谈情说爱了吗?霍斯予眉头一皱,径直推开周子璋,自己从浴缸里跨了出来,扯过浴巾擦了擦,裹住下半身。
弄完了他回头一看,却见周子璋就这么歪着脑袋靠着浴缸壁,仍然昏昏沉沉,似乎还越来越有下滑的迹象。霍斯予要走开,终究舍不得,过去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替他擦干了身子,仍旧拦腰抱起,到了床边,看了眼他熟睡的面容,也没敢扔,反而轻手轻脚,将人放了上去,扯过被子盖住。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周子璋装不了睡了,他爬起来自己去摸地上衣服兜里的手机,拿了起来还没接,就被霍斯予一把抢了过去。周子璋这下真的着急了,近乎本能想扑上去抢,却见到霍斯予接通电话,愣愣地再也不敢踏上一步。
周子璋惊恐不安,盯着霍斯予,慢慢往床边缩,万一霍斯予脸色一变,他就会操起床头柜上的水晶装饰品先下手为强。他甚至想,这次一定不要再胆怯手软,就照那王八蛋脑门那猛砸,砸完了立即套上衣服跑出去。
哪知道等了一会,只见霍斯予接电话时脸色低沉,喂了一声后却不说话,接着,慢慢眉头松开,未了竟然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他睡了,有事吗?嗯,好,我跟他说。挂了。”
周子璋诧异地看着他,霍斯予将手机放在床头上,瞥了他一眼,说:“不许接电话,睡觉。”
“是,是谁?”周子璋呐呐地问。
“哦,一个小姑娘,”霍斯予不经意地答:“奶声奶气找什么周哥哥。是你家教的对象?她说你答应什么要过去玩,提醒你别忘了。”
周子璋松了一大口气,看来,是圆圆或者贝贝吵着要给自己打电话,林正浩帮她们拨的手机,幸好如此,不然今天真是不能善了。他迟疑了一下,问:“那,我能去吗?”
霍斯予搂过他,不满地说:“给老子好好睡觉。没力气陪我折腾,倒有力气去陪黄毛丫头。”
周子璋也不争辩,闭上眼老老实实靠在他胸前。
霍斯予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问:“那丫头多大了?”
“六岁,或者七岁,我不知道。”周子璋淡淡地答。
霍斯予沉默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说:“你,要真的想去就去吧。”
周子璋猛然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霍斯予别过眼,说:“反正最近我大概会很忙,你去做点别的事也好,等过了这一阵,老子一个个收拾了,再回来收拾你。”
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又浮上习惯的痞笑。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大家,终于找到网络发文,先凑活看吧。
第 30 章
霍斯予这一晚上又在公寓里过夜,随后连着两个星期,他都在这睡。令周子璋奇怪的是,霍五歇息在这里,倒不像来享乐,而是来工作。在一块的晚上 ,大部分时间霍五少都在与几名下属密谈什么,便是那些人回去后,他也会打开电脑一直工作到深夜。每逢这些时候,周子璋都万分庆幸,恨不得霍斯予事情多到做不完,最好忘记同居一室中还有一个自己。他躲在房间里看书,从来不去关心来了什么人,跟霍斯予谈了什么事,只有一次,他出房门倒水喝,见书房的门难得没关,周子璋随意地瞥了一眼,正见到霍斯予面色冷峻,颇具威严地吩咐一旁的陈助理些什么。他一抬头见到周子璋,立即停了下来,挥手示意他走开。周子璋识趣地回房间,不一会,就见到陈助理来敲他的房门,笑容可掬地说:“周先生,可能以后要麻烦你,在五少谈事的时候尽量不要靠近书房。”
周子璋说:“那让我回学校吧,你能跟他说一声吗?”
陈助理笑容一顿,随即摇头说:“恐怕不行,五少在这边,您就不能走。”
“可是,”周子璋有些困惑又有些着急:“我,我在这会打扰到你们,而且我的开题报告还需要回去修改……”
“在这里做也一样,”陈助理口气温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您需要电脑吗?我明天给您配置一台。”
周子璋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助理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安抚着说:“您还是顺着五少的意思来,而且相处久了,想必您也发现,五少其实待身边的人算不错……”
周子璋诧异地看着他,陈助理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忙住嘴,朝他微微一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就这样好吗?我明天给您带一个笔记本电脑来。”
陈助理的办事速度向来一绝,第二天就将一台全新的索尼笔记本送到周子璋手上。因为霍五少屈尊下榻此处,这位尽忠职守的助理便同时为他送来不少日常生活用品,霍五少排场大,就算是小住几天也不能马虎。陈助理带了两个人大包小包将屋里房内的空余地方填满,这套原本看着空落落没丁点人气的公寓,看起来顿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热闹。
又过了几日,周子璋发现,那间书房里空置已久的书柜也整齐码上一摞摞书,多数是直接从F大学术书店中拉来的。他问及怎么回事,陈助理答:“这些都是五少吩咐的。”周子璋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些书目,真是典型的霍斯予风格。他也不管周子璋用不用得着,便将该店里有的没的,但凡跟周子璋专业靠点边的历史类书含名人传记等等全搜刮殆尽,登时令书柜满满当当,好比暴发户手上带十个金灿灿的大戒指,瞧着就令人心里堵得慌。
霍斯予晚上来的时候,巡视一圈深觉满意,加上陈助理又在旁边凑趣说了不少中听的话,心里越发得意洋洋。他呵呵低笑,指着周子璋对几个一起跟过来的属下说:“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书呆子一不会花钱,二不会享受,又不爱穿好衣服,不懂名表首饰有多贵,想来想去,只好弄这么一屋子书,也算投其所好。子璋,怎么样,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周子璋说不出话,几个葵盛被霍斯予带出来的人却个个是人精,一听五少口气这么亲昵,马上打趣说:“怎么会不满意,你们看,周先生的脸都红了。”
“是啊是啊,还是咱们五少点子好,送书给情人,我看满S市的名流就找不到第二个。”
霍斯予哈哈大笑:“往后谁他妈说我霍五是活土匪,就该让他来瞧瞧这件事,多高雅?”
众人哄笑一通,周子璋却始终沉默不语。紫蝶(肉z)整理收藏
其实周子璋心底也明白,霍斯予的想法从他自己的立场出发,其实也不算多大问题。要知道,这个王八蛋来往的俱是跟他一样的公子哥儿,对枕边人好不好,这帮人习惯以买单的形式来表达。金卡名车房契珠宝,左右不过这些东西,而大多数被包养的漂亮男女也深谙此道,赶紧着趁年轻和金主没腻烦,该捞多点总好过少捞一点。偶尔碰上个把不爱钱要讲感情的,连番金钱攻势下去,那感情渐渐也必须要浮上来挨上物质的金边。没办法,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没人想去更改,也没人喜欢去更改。
但这个事在周子璋看来,却宛若活生生吞下一只苍蝇那么恶心,他是真正爱书的人,钱很少,但总也会省吃俭用去买自己喜欢的书。有时候找到一本向往已久的,往往爱惜到舍不得在上面划线,舍不得折页,看到哪里记住书码,下次直接翻看就是。霍斯予将一大堆书不分良莠就这么堆在一个爱书却常年买不起多少书的人面前,就好比当着人的面糟蹋他视若珍宝的姑娘,没有起到讨好作用,反而适得其反,令周子璋越加愤恨。原因很简单,就因为这个人有钱有势,他就可以将别人心中神圣而美好的向往,用如此廉价的方式进行羞辱。
这样的所谓宠爱,越是来得多,越是令人腻烦。
在这种情况下,周子璋再度接到林正浩的电话,无疑于一道清新的空气骤然间充斥肺腑。他听着林正浩那把宛若弦乐的悦耳温柔的声音,忽然间觉得一股暖意从心里冉冉升起,刺激得鼻头发酸,眼眶发胀。就算明知接这样的电话,可能会惹来风险重重,可能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暗自滋生,周子璋也抗拒不了。
林正浩只字未提上次的电话,却礼貌而亲切地邀请他到住所去,两个小孩也吵吵闹闹,在一旁叫嚷着周哥哥快来。正好霍斯予在他公寓里演腻了柔情蜜意,又忙活起来,也没空到他那,周子璋没多想就同意了。
他在盼望那一天的到来,为了靠近这丝温柔,他特地换上干净的白色休闲服,深蓝色休闲裤,打扮得精神抖擞前去。林正浩亲自开车过来接他,看到他明显微微一愣,随即赞叹地笑了说:“今天很帅,很适合你。”
周子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哪有林大哥精神。”
林正浩笑呵呵地说:“我不行了,站你身边,年纪藏也藏不住,压力很大啊。”
周子璋被他逗乐了,微笑说:“是您太有魅力,我站在您面前没一点存在感。您看看,周围经过的女同学,哪一个回头看的是我?”
林正浩这么一听,故意四周看看,果然路过一对女学生,看到他们后立即频频注目,随后诡异一笑,低头窃窃私语,依稀飘来一句“哇,好搭的一对……”
周子璋一时没明白,等会过意来,立即轰的一下脸上发烫。林正浩淡淡一笑,回头温和地看他,看得他越来越局促,终于清咳一声,大发慈悲说:“那个,圆圆她们该等着急了,我们走吧。”
周子璋忙点头,慌里慌张地开了车门,心里莫名跳得飞快,手扣安全带竟然扣了几下扣不进去。林正浩呵呵低笑,轻声说:“真是的,圆圆扣得都比你好。”他一边说,一边俯过身来,轻轻替他扣上带子,温热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如水的温柔。周子璋心跳得更快,仿佛脸上也愈加发烧。林正浩目光晶亮,深深看着他,手停在半空,似乎想触摸他的脸庞。周子璋心跳如擂鼓,愣愣地,仿佛被催眠一样与他对视,明知道该避开,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想避开,反而升腾起莫名的期待。
就在那只手要碰到他脸颊的一刻,林正浩猛然将手缩回去,不自然地笑了笑,坐回去,发动车子。
这个过程瞬间完成,但在周子璋看来,却宛若时光停顿了一般隽久不息,用了很久,才渐渐平复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活了二十几年,他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悸动,莫名其妙的心跳,还夹杂着惶恐和喜悦,夹杂着压抑和刺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被一个王八蛋逼迫过,自己现在竟然真的对男人产生异样的情感吗?
周子璋莫名地心慌起来,不,这是不对的,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他虽然没喜欢过哪个女孩,但心里头,确实怀想过有朝一日建立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他惴惴不安地偷看林正浩一眼,一瞥到对方英俊而充满男性魅力的侧脸,立即掉过头来,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但又有明显的雀跃欢喜。心慌意乱之间,却突然间听见林正浩在说什么。周子璋茫然地问:“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正浩看着他,笑容温柔如水,说:“我问你曲奇饼干喜欢加什么进去,葡萄干还是坚果?”
“都可以。”周子璋不好意思地问:“今天会有曲奇饼干?”
“是啊,我们今天自己做点心。”林正浩笑了说:“我会烤曲奇,当然,还有上次跟你提到的咖啡,正餐我请了工人在那边做。”
周子璋惊奇地说:“你还会自己做?”
林正浩笑着说:“正经做饭不行,不过烤个饼干做个冰激凌还可以,你待会试试。我喜欢做的东西被人很高兴地吃掉,你不要客气哦。”
周子璋刹那间有些感动,在他的观念中,像林正浩这样的精英根本跟家居生活扯不到一块去。但现在这样的人,居然会亲自下厨做东西款待客人,处处表现出难能可贵的诚意,令你不由不被折服。周子璋暗暗地想,真正的成功人士应该是这样的吧,虚怀若谷,又亲切平和。霍斯予跟他比起来,哪怕再骄横跋扈,哪怕再权势滔天,也只显出粗鄙和暴戾,也是一个独裁法西斯。
车子开进一片别墅区,花香鸟语,绿树环绕之间,一排造型相似的白色两层别墅悄然林立。来往开进开出的车子皆是名车,偶尔看到一两个人,皆是衣着不凡,就连守着大门的保安一身制服看起来也分外笔挺精神。周子璋有些紧张,这种生活离他这样的小老百姓太远,远到你一靠近,就有种无形的压力令你手足无措。林正浩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笑着说:“这里我并不太喜欢住,但是公司名下的物业,只好将就了。我老家在台南,祖屋那边现在都有乡间小道,农田阡陌,我很怀念那里。”
“要看这些还不容易?”周子璋微笑说:“我们那座小城下面的小镇就是如此。还有明清时代留下的很多石牌坊。”
“真的吗?”林正浩惊喜地说:“那我得去看看才行。你能带我去吗?”
周子璋迟疑了一下,却终于点了点头。
车子停在其中一栋别墅面前,还没开进车库,屋里已经跑出来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正是圆圆和贝贝,一名中年妇人跟在后面。
周子璋一下车,就被孩子们围起来,一个劲地嚷嚷:“周哥哥周哥哥”,周子璋笑着一手一个抱住,问:“有没有乖啊?”
“有哦。周哥哥快来,我们有藏了礼物给你哦。”两个小姑娘兴高采烈拖着周子璋往里头走,周子璋笑呵呵地由着她们拖,刚想叫一下林正浩,一扭头,却见林正浩跟那个中年妇人谈得好像不是很愉快。那个妇人说完就匆匆走了,林正浩皱着眉,大声说:“宝贝们,我们中午出去吃吧,你们要吃什么?”紫蝶(肉z)整理收藏
周子璋一愣,松开两个小孩的手,问:“怎么啦?”
“我的工人突然家里有急事,一定要走。”林正浩蹙眉说:“在家弄我就只会下面,总不能招待你吃那个吧。”
周子璋莞尔,问:“食材配料都有的吗?”
“不知道。”林正浩迟疑着说:“我不能确定她今天买菜了没。”
“那先看看有什么吧,”周子璋淡淡地笑着说:“如果条件允许,我来做好了。”
两人一检查冰箱,发现里面还剩下点食材,冰柜中冻着鱼和虾,还有牛肉,东西不多,但已经足够周子璋发挥的了。他向来厨艺不错,但此次对象是林正浩和两个小孩,心里难免惴惴不安。但林正浩脱下西装,挽起袖子很自然过来帮厨,于是便形成他洗菜,周子璋切菜下锅加调料的场合。两人配合默契,周子璋在翻炒的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跟这个人已经相处了好久,对视之间会微微一笑,举手会帮你拿来需要调料,围裙上的结子松了,他甚至会很自然过来替你系好。这么日常,却如此温馨,如此美好,却又如此容易揭穿这美好的泡沫。
周子璋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难过,就在此时,热油下锅,他一不留神,就被油星子溅到手腕上,忍不住低声惊呼。林正浩立即放下手边的东西,忙拉了他的手凑到水龙头下冲洗,一边冲一边说:“痛吗?别怕,降温一下,我待会给你拿烫伤的药。”
周子璋愣愣地看着林正浩,如此仔细,轻手轻脚替自己涂药,饱满的额头正对自己,眼睫毛低垂,鼻梁挺直,笑起来眼角有眼纹,嘴角上翘也有笑纹几道,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逐渐内化,最终形成一种令人倾倒的魅力。他比周子璋要高大,看起来,就像精心呵护着他的手一般。周子璋的心跳得很快,明明知道这么看人太 不礼貌,可舍不得移开视线,舍不得出声,舍不得打断这难得的一刻被人照顾被人尊重的感觉。
“好了,不能下水了,哎呀,你的菜。”林正浩惊呼出声,忙放下他的手过去炒了几下,回头问:“要放多少盐来着?”
刹那间,周子璋只觉心潮波动,千言万语都涌到喉咙口,张开嘴,却一句也说不出。
林正浩初时有些诧异,然后慢慢地微笑开,看着他,缓缓放下锅铲,熄灭炉火,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就只是看着,目光深邃,却又温柔,宛若流水潺潺,只在此刻,慢慢环绕住。
“我……”周子璋张开口,困难地想说,但却在刹那之间,眼中笼上热流。
“是我想的那样吗?”林正浩拉起他的手,满怀期冀地看着他的眼睛。
周子璋浑身一震,抽出手,强制自己转过身,勉强笑了一下说:“林大哥,好饿了,我们吃饭吧。”
林正浩没有说话,在他遮掩着去拿碗筷时,叹了口气。片刻不到,他便笑了笑,扬声对外面的两个小姑娘说:“姑娘们,快来帮忙,谁没做家事,谁就没饭吃哦。”
圆圆和贝贝嬉笑着跑进来,一个劲嚷嚷“好香啊”,“舅舅好坏喔”之类,一边帮忙拿了自己的小碗和小筷子放去餐桌上摆好,两人乖乖爬上椅子,林正浩拍拍周子璋的肩膀,柔声说:“吃饭了,你再慢一点,她们可不会留给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我觉得我很爱霍渣了,有时候琢磨得多了,闭上眼都会是他的一些小动作,呵呵。
大家过年好啊,拜早年了,耐乃们!!!
第 31 章
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气氛轻松又欢乐,小女孩们童声童语,令人忍俊不禁,一吃晚饭,立即溜下凳子绕着餐桌奔跑模拟飞船,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还一个劲撺掇周子璋下来一起玩,林正浩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他们三个,只有在孩子们玩过了头的时候才出声喝止一下。一时饭毕,他又带着小姑娘唱歌,孩子们都有表演欲,争相摇头晃脑唱自己喜欢的歌谣,又提出数不清的问题,令周子璋觉得头大如斗。就这么一直闹到一点多两点,两个小磨人精总也有了疲惫的模样。林正浩一手一个拉着回楼上房间,换了衣服,命令她们睡午觉,整栋房子才算安静下来。
趁着孩子们睡午觉的空儿,林正浩开始做下午茶茶点。他围着红色细格子围裙,将事先弄好的饼干模块弄到烤箱板上,又往上面撒上巧克力碎块和坚果,然后放入烤箱,不一会,整个厨房散发出烘烤饼干的浓烈香气。趁着饼干还未成,林正浩又娴熟地往咖啡机内加入一定的咖啡豆粉,再注入大量热牛奶,煮出两杯香味醇厚的意大利咖啡来。
很久以后周子璋一直无法忘却这个午后,在食物和饮品的浓香之中,一个男人在厨房内忙碌的身影看起来分外温馨,仿佛那咖啡的暖气和香气从此铭刻在心中,经久不散,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关于宁静、温馨、爱恋和美好的具体呈现。楼上睡着可爱娇憨的儿童,天使一样无暇,楼下宽敞明亮的厨房内,那个温柔而有力量的男人令人心安地就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这样的场景,便是在周子璋以往的想象中也不曾设想得如此美好过,但当一切就这么呈现在你眼前,真实可信,触手可得,反倒令你骤然伸出虚妄之感。
周子璋心中充满一种绝望的欢喜,他把这次相处,当成最初也是最后的感动。到了此刻,他确乎知道,自己对林正浩是动了心,但那又如何?动了心也只是动了心而已,他根本没有办法去继续下一步,根本来不及经历那些告白、等待、患得患失或者蜜意柔情。
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可能。
若是时光倒转,若是你足够幸运,若是,当生命中所有珍惜着的美好能够在对的时刻给予你想给予的那个人,那么该有多好。
周子璋心中涌起浓重的哀伤,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丧失这个资格。霍斯予的强迫,他现在所过的屈辱生活,他还能拿什么跟这个男人站在一起,拿什么去诉说和表白?
拿什么告诉这个温柔的男人,他善意款待的自己,其实不过是某个权贵豢养的娈宠,其实,跟这个城市里许多靠脸蛋身体谋前程的男女没什么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周子璋才真正痛恨霍斯予,仅仅因为一时兴起的欲望,他硬生生剥夺了另一个人向往幸福的权利。
后来,那天周子璋很快就回去了,甚至没来得及等孩子们起床再度游戏,他觉得在那间温馨的房子里再呆多一秒,再被林正浩柔和如水的目光注视多一秒,他肯定再也撑不下去。于是,他几乎像逃难一样,以一个学校里有急事的拙劣借口匆匆离开。因为走得太急,他甚至拒绝了林正浩要开车送他回去的邀请。周子璋一个人步行出冗长的别墅区林荫道,很安静,很荒芜的一段路,他走着走着,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回过头去再看了那隐没在许多外形一致的别墅群中的那一栋,他深吸一口气,掉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富人区根本没有巴士站这样的设置,周子璋一直走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小区,又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找到巴士站,终于坐上返校的公车。这整个过程几乎就像一个象征,它告诫周子璋,让他明白这也是一种贫富差距,这种差距不仅是地理上,还是一种心理距离,他注定跟林正浩这样的人,连交通路线都不会重叠在一起。
好容易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晚,周子璋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不想这个时候回公寓,只想呆在宿舍好好休息一番。回宿舍后,才发现自己的开题报告已经被导师批改完毕,他是勤奋的学生,洗完澡后便不顾劳累开始思考导师指出的不足和建议。恰逢周末,宿舍内的几个小青年谈恋爱的谈恋爱,有应酬的去应酬,有家教的去家教,屋里头一个人没有。周子璋静静地看书,白天波动的心境此时已平复下来。他在灯下自嘲一笑,是早该这样,从此往后,跟林正浩就该拉远距离,不再来往。就在此时,突然手机响起,周子璋一看号码,正是林正浩打过来的。他心慌意乱,不想接也不敢接,就这么看着电话忽闪忽灭,最终又沉寂下去。紫蝶(肉z)整理收藏
周子璋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涌上一阵难过,哪知没过十五秒,那手机又再次响起。他来不及多想,手已经伸出去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嗓门都在抖,电话那边传来霍斯予的声音:“接这么快,在干吗?”
周子璋心情登时回落,想了想,才淡淡地说:“看书改论文。”
“就你那破论文,弄了这么久都没弄完?不然我找人给你操刀算了。”霍斯予透着笑说。
“别!”周子璋提高嗓门,又缓和了下来,说:“我不需要。”
“行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知道你那种榆木脑袋,有福不会享。”霍斯予嗤笑问:“我接下来都挺忙,顾不上你,你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卡上都有钱,别给老子省,知道了吗?”
我压根就不会用你的钱。周子璋心里暗道,嘴上却可有可无地说:“嗯。”
“别给老子省钱,听到没有!”霍斯予低吼一声。
周子璋被吼得莫名其妙,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学校不太用得到钱。”
“你又他妈忽悠我,”霍斯予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钱拿手里会咬你吗?你就这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带出来都丢我的脸……”
周子璋本来就心情压抑,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那你千万别带我,既不用给你丢脸,也不用让我难受……”
他话音未落,已经知道自己忤逆了,那边霍斯予似乎呆了一呆,沉默了一会,令周子璋惴惴不安,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霍斯予按捺不住的低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又不痛快了?你也太多想,我的意思就是你没事多吃点,抱起来都一身骨头,明白了吗?”
口气中竟然带着好脾气哄人的意味。
周子璋皱了眉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子璋,”霍斯予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给说句中听的行不?”
“说什么?”
“这么着吧,你叫我的名字来听听,去掉姓。”
周子璋诧异万分,说:“你想怎样?”
“我没想怎样,就是想听听。”霍斯予声音中带着哄骗和期待:“你叫一声。”
“霍……”周子璋闭上眼,实在叫不出口,涩声说:“我,我叫不出,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不行。”
霍斯予骂了一句“操”,似乎怒气冲冲,啪的一下就挂了电话。
周子璋吁出一口长气,放下手机,手微微颤抖。这个男人几近毁掉他的生活,却要他以卑贱的姿态呼唤他的名字讨好他,抱歉,那已经超出他的底线了。
之后一周都风平浪静,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没有出现在周子璋的生活中。他每天住在宿舍,跟同系的哥们一块学习做研究,闲下来也跟他们一块出去改善生活,吹吹牛,日子过得平静中透着几分不安的诡异。周三下午他们系照例是讨论课,这天的论题分外激烈,几个师兄就五代十国期间的西域问题发生了争吵,等到吵完了大家才发现饥肠辘辘。这时候有人提议上北门的小食街撮一顿水煮鱼,这些大小伙子骨子里都有馋虫,最爱就着辣味啤酒论史家春秋,这一提议几乎获得全体赞同,于是一行数人蜂拥而至。
到了地方坐下来点了东西,各执一词的双方又开始争辩,周子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向往而喜欢的。就在此时,一位博士师兄下手极快,抢得一块肥美鱼排,跟周子璋挤眼睛说:“快吃,趁着这帮兔崽子慷慨激昂,咱们正好大快朵颐。”
他一边准确无误将鱼肉咽下,鱼骨头吐出,一边故意大声叫好,撩拨一下现场情绪,令争辩的双方言辞又激烈起来,吵到吵不及,哪里有空顾得上吃?周子璋呵呵低笑,也学着那位师兄赶紧放开肚子吃,这种路边小店绝对入不了霍五少他们的眼,但在周子璋看来,却远比他跟着去过的任何一家高级饭店都要好。
正吃着,那师兄问他:“你最近好像很忙,干吗呢?常常不见人。他们说你在不住校了,是真的?”
周子璋吓了一跳,马上说:“没,我,我只是……”
他没脸往下说。
那师兄却会错意,笑呵呵地说:“我明白,打工什么的必不可少,不然就靠国家那点补贴,撑死了就是不饿着,咱们专业买点上档次的资料,那点钱哪够?不过呢,你也别太忙着赚钱,我听老板的意思,好像下一批硕博连读的人里头,有你的名字。”
周子璋心里狂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那师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傻了?这有什么,你要是家里条件好,老头恨不得把你弄出国。”
周子璋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嗫嚅着说:“我,我没想到。”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太老实。”那师兄笑嘻嘻地指指场上辩得面红耳赤的两拨人,说:“看到没,咱们F大的人,就有资本这么张狂,学问学问,到头来呈现的都是你的价值观,冒进当然不可取,但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那可不行。”
周子璋低下头,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自家师兄弟,谢个鸟。”那师兄哈哈大笑,又吃了一大口菜,咽下去才说:“对了,好像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女人来找过你,那个女的也搞笑,不知道找你宿舍,直接找到系里头去。”
周子璋忙问:“谁啊?”
“打扮得挺俗的,好像还是个孕妇,可脸上画着浓妆,也不怕毒到胎儿,”师兄摇头说:“你的什么朋友我不管,说句实话,你也别介意,那女的看起来不是什么正派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微微闭上眼,再睁开,说:“我知道是谁了,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年好,给大家拜年了。
番外——乔亚芬
乔亚芬正经讲可算一个美人,只是皮肤有些粗糙,一张毛孔明显的脸带着粉刺和雀斑,透着几分长年奔波在外的女人特有的疲惫和胡打海摔的泼辣。这样的女孩天生不会娇惯自己,小门小户出身,来的地方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一家里父母生养了三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把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对亚芬这种排行不上不下的女儿没让她饿着冻着就算尽了责。要这个女孩长相一般,原本也就老实本分了,跟小城里头许多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孩子,一门心思过自己的小日子。偏偏她又长得不错,发育期一过,身材前凸后翘没得说,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乔亚芬原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这下哪里架得住,不久便开始心思飘摇,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拙劣奉承中骄傲得不行,再也不耐烦呆在小城那样的破地方。十八岁高中没毕业,书便读不下去了,于是干脆退了学,自己跟着一个男人上S市来跑单帮。
这么几年下来,乔亚芬也明白了S市的钱赚得有多辛苦,别的不说,单单是S市本地人对外来打工者骨子里的歧视和态度上的趾高气扬,就让乔亚芬吃了不少鸟气。况且她一个一没文凭二没背景的外乡妹,打的工几乎全是私企,没福利没保障,连租个小平房,都随时有暂住证问题要面临被驱赶。她心有不甘,认为自己样样不比人差,就因为没有一张S市的身份证,卖个地摊都要东躲西藏,跟城管玩伏击。但现在这个世道,就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要留S市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她这样的三无人员?一年又一年,青春耗不起,在外头扑腾了这么些年,又没混出个名堂,也没脸回去看父母的冷脸。乔亚芬逼急了,有时候真想随便嫁个S市人算了,只要对方能帮她弄到户口,哪怕歪瓜裂枣,哪怕残废鳏夫她也认了。
原本她也已经勾搭上一个S市人王朝铭,怎奈那男人本身又无赖又没点屁本事,把她肚子搞大后就想见风使舵,一走了之。乔亚芬也是厉害的女人,天天上他们家弄堂门口赖地上拍大腿哭闹,控诉王朝铭始乱终弃,没点做男人的良心。一来二去的,王家也灰头土脸,那家老母亲丢不起这个人,终于请了姨娘出来跟她谈判,言语之间,仍然想花个几千块把她打发了。乔亚芬当然不依,立即就闹了个不欢而散。乔亚芬越想越气,便想去堵王朝铭给他好看,已经候在他时常出没的那些酒吧外头,哪知道她这么一躲,却听到两个男人在暗巷里商量一件事,说是要给某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介绍干净清秀的男青年玩玩,但手头一时没合适人选,要介绍过去了,得有多少好处等等。
乔亚芬的心一听就活络了。她认为,自己被王朝铭一家瞧不起,最大的缘故就在于自己一没S市户口,二没稳定工资,她要的也不多,就是要出了这口在王家受的恶气,几乎立即的,她想到自己的同乡周子璋,这个她微妙厌恶着和嫉恨着的男人。
说起来,周子璋没对不住乔亚芬的地方,相反,当年大家在S市没出来的时候,周子璋对她还挺照顾,知道她学习不好,还帮她找过辅导老师,甚至还怕她妈苛刻她,时不时的,还会招呼乔亚芬跟他上他们中学的教工食堂改善生活。但人对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就是没法让你喜欢,甚至让你暗暗生厌,可你还得带着笑脸应酬他,这种人越对着久,心里的不满就越多,哪怕他对你再好你也不领情。周子璋跟乔亚芬就属于这么个情况。刚开始乔亚芬还以为周子璋看上自己,颇有些虚荣心上的满足,因为不管如何,周子璋的皮相摆出去是顶好的。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男人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他烂好人的性格,他觉得自己过得肯定不好,于是就想方设法对自己好点来表达一下同情心。
但问题是乔亚芬根本不稀罕,非但不稀罕,她甚至很愤怒,周子璋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怜悯自己?他自己一个穷教书匠二十好几了还谈不上一个老婆,不管着自己的事,倒有闲工夫乱表爱心。可谁他妈需要?乔亚芬那个时候正是眼睛长在脑袋上的时候,觉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男人靠过来只有被自己的魅力吸引过来才对,没这么带着怜悯同情过来的。紫蝶(肉z)整理收藏
等到她跑S市来,混得越来越差,却知道周子璋竟然也到S市来,F大那么名牌的大学,他那样的榆木脑袋居然就考上了,等过两年毕业出来,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自己挣破脑袋也换不来一张S市的身份证,对周子璋来说,可能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乔亚芬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听这两个男人商量着这个事,顿时脑门一热,也不知道怎么了,从藏身的地方站出来,直接就说自己有合适人选。
那两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乔亚芬等到站出来了,才知道害怕,才明白自己非把周子璋害了不可。但事到如今,她全没退路,那两个男人是真正的黑社会,根本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于是,乔亚芬没法子了,只好演了场哭戏,把个好心肠的周子璋骗到那什么帝都的房间里去。她暗地里算了算,其实这笔买卖做得不错,只不过骗了一个不喜欢已久的同乡,就如愿以偿成为S市人,还得到一笔钱,数额比她打好几年工的总和都多。
但是,就算她成了S市人,就算她甚至会说一嘴流利的S市话,她也不是这的人,她仍然不能真正在王朝铭一家子面前扬眉吐气。她拿钱供着王朝铭对自己好,也不过是买个美好的错觉,在这个错觉当中,她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孩子,那男人陪着自己,没跑别的女人那去。
乔亚芬没敢去打听周子璋后来怎么样了。她难得的心虚理亏,平时连F大所在的杨浦区都绕着道不敢去。但就像冥冥之中有报应一样,不过几天功夫,她有的一切又都出了问题:原本十拿九稳的户口迁移,就等着S市公安局最后盖章确认,却偏偏以资料作假为由驳了回去;王朝铭每次来又只会管她要钱,没钱还要动手打人,等她弄明白了,才发现原来这王八蛋拿她的钱在外头养另外的小娼妇;肚子一天天大了,可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乔亚芬这下真的是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走投无路,正在街上晃悠,想还有哪个同乡能借点钱壮点势,却莫名其妙被几个男人强行拖走,带到闸北一个破仓库里,一进门,就看见一群打手正围着殴打两个男人。
乔亚芬认出来,那两个,就是给她钱让她办事的人。
她吓得魂不守舍,只能瘫在地上干呕,就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那群人停止殴打,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慢悠悠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痞笑,蹲下来问她:“乔亚芬?”
乔亚芬哪里敢答话。
“你就是那个同乡妹妹啊。操,怎么是这种货色。”那年轻人鄙夷地看着她,好像看地上的爬虫。
“怎么样,最近不太好过吧?你跟的那个男人,叫什么王朝铭,挺牛的啊,塞给他一个野鸡,他也能当成宝,啧啧,那眼力劲,跟你倒是一对儿啊。”那男人笑呵呵地说。
乔亚芬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敢情这是有人明着要让自己不好过,她哆哆嗦嗦跪下求饶,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流,求那个人大发慈悲,积点阴德,不要对孕妇下手。
“放心,我今天不会动你。”那年轻人乐呵呵地说:“谁让我家子璋千叮万嘱,一定不能伤了你呢。”
乔亚芬脑中轰然一响,周子璋的事,是她做过最缺德的一件,现在被人这么一提,她又怕又愧,根本抬不起头来。
那年轻男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给周子璋面子,现在有个机会,你去一趟F大,向子璋明明白白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干,请他原谅你,明白吗?他那边一点头,我这边都好说,怎么样?”
乔亚芬是识时务的人,立即点头如捣蒜。
“知道了就赶紧给我滚,诶,回来回来,”那男人又说:“道歉完了,你就给老子消失在子璋面前,要是让我再知道你搞什么幺蛾子,”他的声音骤然一冷:“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不打女人,但我有的是让你后悔当女人的法子。”
乔亚芬颤抖着腿,跌跌撞撞地逃命一样跑出去,身后迷迷糊糊听见一阵张狂的笑声,正是那个男人在说:“操,什么叫五少我成了教人忏悔的,老子有那闲工夫?我这是没办法,家里那位信啊,让他玩玩呗,过过瘾,你们几个少在他跟前嚼舌根啊……”
作者有话要说:贴个番外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第 33 章
周子璋已经知道乔亚芬会来找他,因此再次看到乔亚芬站在宿舍楼下面,并不感到多少诧异,只是那种难堪厌恶之感却挥之不去。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见乔亚芬穿着勒出肚子形状的粉红色长衫,外面套着鹅黄色小马甲,染成焦黄色的头发看起来蓬乱如鸡窝,脸上就算浓妆重彩,可也掩盖不住被生活压迫的憔悴。周子璋看着这个自幼在一块长大的邻家小妹,忽然间觉得无比陌生,就因为这个女人,自己的整个生活几乎被摧毁殆尽。就这样,这个女人还能找上门来,她怎么能觉得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心安理得?
周子璋心底蕴藉着浓重的悲哀,他愣愣地注视着乔亚芬,多少年前,她还是个女孩,他还是个男孩,他的家还没有散,父母亲都还在,有一年过年,母亲在他的衣兜里塞了好几颗大白兔奶糖,他站在自家楼下剥着糖纸,踩着鞭炮碎屑。就在那时,他看见有个小女孩一直留着口水含着手指头盯自己,小时候的周子璋不懂事,故意舔了舔奶糖,炫耀一般瞪回那个小女孩,还挥了挥小拳头。那小女孩扁嘴,想哭又不敢,可仍然这么锲而不舍地盯着。后来,周子璋记得,是自己母亲下楼来,见到了,把自己兜里的糖掏出来全给了她,他因为这个还不依不饶,母亲急了,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训道:“你比人大多少呢,那是小妹妹,做哥哥就该让着小妹妹。”
做哥哥就该让着小妹妹,这句话跟魔咒一样罩在他身上,多少年过去了,当年任性不讲理的小男孩变成了自己,那个小女孩,则演化出眼前这么一位憔悴的孕妇。周子璋还记得,当初听到这个小妹妹被人始乱终弃时,自己有多么义愤填膺,完全没想过,这么一个泼辣精明的女孩子,哪里会平白吃这么大亏?在他的观念中,女孩子总是柔弱无助的一方,总是受委屈只能向自家哥哥寻求保护的角色。他从没想过这个妹妹会骗自己,会出于什么目的来害自己。但今天想来,为什么她不能害自己呢?利益上来,亲生血缘尚且淡漠如水,更何况自己这种一头热的邻家大哥?
周子璋心中抽痛,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实在不想面对乔亚芬,不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不该摧毁的东西已经被摧毁,这时候还来说什么?倘若她良知未泯,来忏悔,来道歉,那自己不想充当那听人告诫,给人宽恕的神父;倘若她丧心病狂,又有所图谋,那自己更犯不着被她害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子尖声叫:“子璋哥哥!别走,子璋哥哥,等等我……”
周子璋眉头一皱,加快步伐,乔亚芬嚷嚷地更大声了:“周子璋,周子璋你别走,子璋哥,是我啊,你等等我……”
周子璋几乎就想拔腿而逃,旁边几个同系的同学走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膀说:“周哥,后面那个女人喊你呢。”
周子璋勉强笑了笑,不得已停了脚步,说了谢谢,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
乔亚芬扑到他跟前,喘息不定,抹着玫瑰红色唇彩的嘴唇咧开一笑,抓住他说:“子璋哥哥,是我啊。”
周子璋冷冷地看她,挣脱她的手,闭上眼,又睁开,叹了口气,转身说:“跟我来。”他带着乔亚芬穿过学生宿舍区,走到北门边上,这时候正值中午,学生教师都赶着上饭堂打饭,这里反而人数稀少,周子璋站定了,回头无奈地问:“亚芬,你还想怎样?”
“我,我,”乔亚芬扁了嘴,红了眼眶,说:“我没怎样,就是来看看你……”
周子璋想回一句电视里头常见的台词“看过了你可以走了”,但却觉阵阵滑稽涌上心头,他微微别过脸,却听见乔亚芬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对,对不起啊子璋哥,我,我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我就想跟你说一声,肚子里的孩子挺好的,现在王朝铭也对我好了,我想等孩子生下来还是带回老家养的好……”
周子璋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默不作声,乔亚芬或者觉得尴尬了,呐呐地住了嘴,想了想,又低声嘀咕说:“对不起啊。”
“亚芬,我真不想听你说这些。”周子璋抬起头,看着她,目光疏远却温和:“真的,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乔亚芬咬着嘴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跑来找我,”周子璋淡淡地说:“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现在开始算起,我们都当不认识吧,咱们从小到大十几年的交情,就算到今天为止吧。”紫蝶(肉z)整理收藏
乔亚芬瞪着他,目露凶光,怒道:“你说什么?你真当老娘欠你什么啊?周子璋,你还别太得意了,要不是老娘走投无路,被人逼着,你当我愿意来……”
周子璋哑然失笑,摇头涩声说:“亚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变成什么样了?啊?我变成什么样了?”乔亚芬怒气冲冲地嚷道:“我不就想过上好日子,想有个S市户口,孩子出生了有个爸爸,打个工有人给买社保,这怎么啦?我有什么错?啊?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这些同乡男人在哪啊?我生活困难你们谁给我伸把手搭个伴了?你现在是高高在上啦,名牌大学生,背后又有人给你撑腰,怎么还看不起人怎么地?不就是被男人玩了吗?你一个大老爷们还在乎这个?没有我给你牵线你能攀上贵人……”
“闭嘴!”周子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乔亚芬,你还有良心吗?”
他从没这么生气过,瞪着乔亚芬那张红红白白的脸,只觉说不出的丑陋不堪,他简直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替她出头,为什么会对她心存怜惜,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声线,说:“原本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不想浪费口舌了。乔亚芬,别的我也不多说,只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不管你,真的不想帮你,你能骗得了我吗?你自己扪心自问,如果那天你来跟我哭诉的委屈是真的,那能替你出头的,除了我这个傻瓜,你还能找谁?!”
他说完,猛然转身,大踏步走开,身后还传来乔亚芬夹杂着哭嚎的声音:“周子璋,你瞧不起人,你活该……”
声音不可谓不凄厉,但周子璋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他满心苍凉,仿佛内心里被人凿开一个深深的大洞,外头的冷风一个劲往里头猛灌,虽然处在大太阳下,可却有种刻骨寒冷从脚底浮起。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脑子里不知为何,又一次回忆起那年母亲拍在自己脑袋上那一巴掌,心里痛得要命,脸上却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对已故的母亲说:“妈妈,我做得够多了,您可不能怪我。我现在在知道我错在哪了,我做得太多。”
不远处,光华楼高大伫立的罗马柱巍峨高耸,前面的雕塑旁有游人三两站着照相,本校不少学生骑着自行车匆忙从他身边掠过,只为早点在图书馆里霸个好位子,但这最平常的一幕,看在周子璋眼中,不知为何,竟然带了萧杀的荒芜。
他愣愣地站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就在此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机械般地接了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里头传来一个温暖和煦若三月阳光的声音,柔声问他:“子璋,在做什么?打扰你了吗?”
周子璋麻木的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劈了一刀,那些痛感全回来了,他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璋,怎么啦?子璋?”林正浩有些着急了:“你没事吧?现在在哪?子璋,你听到了吗?”
“林大哥……”他万般艰难地涩声唤出口,就如快要冻僵的人无法抵挡暖炉的照明一般,他又低低唤了一句:“林大哥……”
“我在,我在呢,”林正浩大概被他吓到了,小心翼翼地,如同哄着他的小外甥女一样柔声说:“乖,我在的啊,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在学校吗?”
周子璋嗯了一声。
林正浩说:“你别着急也别担心,听着,就呆在原地别动好吗?”
周子璋哽咽难言,一个人在荒芜的校道边上蹲了下来,捧着电话,垂着头,语不成声。
那边也不再出声,不久后,就挂上电话。过了不久,周子璋突然听见一阵紧急刹车声,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就停在面前,车门一开,林正浩从里面满脸焦灼地跑下了,来不及关门了,就这么走到他跟前,看到他时才松了口气,过去一言不发将他拉了起来。他掌心温热,手掌宽大,力道却不容拒绝,周子璋还未从这戏剧性的一幕中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进了车,随即,林正浩猛地发动汽车,一踩油门,车子飞奔出了校门。
“去,去哪?”周子璋呐呐地问。
“今天你逃课。”林正浩深深地看着他,猛然一踩刹车,车子靠着路边停下。
周子璋茫然地看着他,却觉身上一暖,已经被林正浩狠狠抱在怀中,他浑身一僵,几乎本能想挣扎。
“别动,”林正浩拥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喟叹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别动。”
周子璋无法拒绝,他闭上眼,近乎贪婪地贴上林正浩的怀抱,双手迟疑着,终于也环上他的腰背。
林正浩呵呵低笑,在他耳边问:“是我想的那样吗?子璋?”
周子璋圈紧了臂膀。
林正浩用力回抱了他,带笑说:“太好了,太好了。子璋,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也许,要你接受一个男人也很难,不过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周子璋立即清醒过来,他痛苦地挣脱开林正浩的怀抱,别过脸去不看他的眼睛,哑声说:“我,我不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某水会加更,大家别霸王
第 34 章
“子璋?”林正浩困惑地看着他,伸出手,试图重新拥抱周子璋,但看到他眉宇间的痛楚,却终究放下手去,换上温柔的微笑,柔声说:“我理解你的犹豫,没关系的,换成是我,也要考虑好长一段时间。”
他越是这样,周子璋心中越是翻江倒海,痛得呼吸都艰难,他闭上眼,无望地摇了摇头。
手上一暖,已经被林正浩牢牢握住,温暖仿佛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底。刹那间,像有看不见的导火索,轰然一声,顷刻间将那些摇摆不定的犹豫烧成灰烬,烧炙到周子璋眼眶润湿,在这一刻,他确乎明白,自己对这个男人如此渴望,全身心都向往着跟他在一起,叫嚣着要将生命中美好的东西给予他,分享他。那个光彩四溢的门户,允诺着传说中的幸福宁馨,昭示你想也想不来的快乐欢欣,就这么打开了,毫无戒备,仿佛你只需再上前一步,一步而已,你能真正进入。
然而,这一步之遥,却怎么也迈不过去。周子璋心里痛如刀搅,越是渴望,就越是痛楚,没有办法啊,这样的身体,其后带着种种丑陋不堪,你怎么有胆量在这个男人破开来?你怎么够厚颜无耻在这么好的男人面前告诉他你其实有多肮脏?
世界上最滑稽的事莫过于此,老天爷终于将你不敢奢望的幸福呈现在你面前,如此斑驳多彩,可是你够不着,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你还是够不着。这是命,你没有办法抵抗的命运,你天生不具备这样的幸运,天生注定,就算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可还是罩着你穿不透的玻璃罩,你眼睁睁看着,拿不到,就是拿不到。
“子璋,真的没关系,我可以等,”林正浩善解人意地劝慰他,摩挲着他的手,脸上带着暖到你心神融化的微笑,目光清澈坚定,深深看着他,说:“我等了很久,才遇到你,可以等更久,我有足够的耐性。”
周子璋的眼泪直直流了下来,他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伸出手,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惨淡一笑,豁出去说:“不是这样的,其实我……”
“算了,别说了。”林正浩怜惜地叹了口气,重新将他抱入怀中,手臂有力,胸膛宽阔温暖,声音柔和如潺潺水流:“傻孩子,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听我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经很喜欢你了,我不想吓着你,是因为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同性,也不知道,你对我的感觉如何。我渴望跟你在一起,所以找了不少机会靠近你,”他低声笑了起来:“要传出去大概会被人笑死,我林正浩居然也有拿自己外甥女当借口的时候。”
“可是,我的感觉,归根到底都是我的事,你不用当成一个负担,”林正浩顿了顿说:“我向往两情相悦,可更舍不得让你为难,你只要记得,我在等你就好了,如果你觉得没必要让我等,那就明白说,没关系的,人活到我这个年纪,更相信缘分。”
他更紧地圈住周子璋,迟疑了一下,终于侧过脸,吻了吻他的脸颊,微笑说:“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但我可不愿意你怕我。”
周子璋伏在他肩膀上,用力摇了摇头。
林正浩笑了,爱怜地抚摩他的后背,柔声问:“你对我也有感觉的,对不对?”
岂止有感觉,但问题是,有感觉又怎么样?周子璋闭着眼,一言不发。
“你呀,”林正浩喟叹一声,一点也不着恼,仍旧圈着他,也不逼他说了,就这么两人静静偎依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驶过的车辆提醒了周子璋,这还是在大马路上。他羞赧地挣脱开,林正浩也不勉强,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重新帮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
这次去的地方不同寻常,是乃是一间极为清雅的素菜馆,外头是茶室,里面才是吃饭的包间,以一大片黄梨木雕就的大型屏风为隔断,一旁的博古架上尽是精美的仿古陶瓷。一进门,已经传来断续的古琴声,夹杂着另一边流水墙上的潺潺流水声,古意盎然。林正浩对周子璋轻声说:“这的素菜很有名,不过只招待会员,我吃过一次后觉得不错,所以就想带你来尝尝。”
周子璋点了点头,跟着他熟门熟路拐进一处偏厅,这才发现这里的包房与别处不同,均是以玲珑根雕隔开成一间一间,彼此独立却又整体成风,墙壁上挂着一幅隶书大字,上面写着八个大字“胸藏星斗,笔扫千军”。周子璋一见便“咦”了一声,林正浩问他:“怎么啦?”
“这个典可算偏,”周子璋微笑着指着墙上的字笑着说。
“怎么?这还有典故?”林正浩诧异地说:“我每次见到,都觉得写这个字的人口气不小,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元代的知识分子对着没文化的统治阶级,又怎么会不打心底鄙夷?”周子璋笑着说:“这句话出自元杂剧里头的抬头词,很有意思的。”
林正浩笑说:“也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才看得出来。”
一个女声在后面笑着说:“呦,这您都知道,可真不简单。”
周子璋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孩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面容秀美,脸上带着可亲的微笑,朝他们点头说:“欢迎光临,林先生,今天带朋友来啊,这位是?”
“哦,他姓周,子璋,这是这的老板唐小姐。”林正浩笑着做了介绍,周子璋忙点头致意:“您好。”
唐小姐笑抿了嘴,说:“您好,很高兴认识您。”她转过头对林正浩说:“林先生,今天的豆腐可好。”
“那太好了,他就爱吃这个菜。”林正浩笑着看了眼周子璋,问:“好吗?”
周子璋忙点了点头。
唐小姐笑了笑,问:“其他照老规矩?”
林正浩颔首说:“再来个汤,他最近功课忙,给他补一下。”
唐小姐娇笑说:“汤就算我送的好了,周先生一来就指出这幅字的出处,如此雅客,我可是荣幸万分。你们稍等一下。”
她说完,朝两人点头,微笑着转身而去。周子璋有些不好意思,悄悄问:“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没事,”林正浩微笑说:“唐小姐是很有趣的人。”
两人正聊着,却见唐小姐又分花拂柳一样走了回来,笑说:“可是巧了,写这幅字的人今天在本店,听我说了周先生如何一表人材,想请你们过去喝杯清茶。”
周子璋诧异地与林正浩对视一眼,忙说:“这个可不敢打扰。”
“怕什么,”唐小姐笑嘻嘻地说:“这一位可是一般人见不到,他既然发话请你们去,可是不去白不去的。而且啊,”她压低嗓子,笑着说:“他这个人哪,平时吝啬得要死,可偏偏最喜欢讲老规矩,你们这么一去,周先生又是年轻人,他非出血给点见面礼不可。别犹豫了,走吧。”
她这么热络,林正浩和周子璋也不好推辞,只得站起来跟着,一行人穿过偏厅,来到后面,却有一处花团锦簇的小小庭院,一丛茂盛的湘竹后,隐然一间书房,窗明几净,陈设精美,最难得的是细节地方没出半点差错,足见是真行家才摆得出来,不是外头那些不入流的仿古房子能比的,看得周子璋不住暗叹,在这个地方读书,真是神仙也过得了。
唐小姐带笑扬声说:“大哥,我把客人带来了。”
里面低低“嗯”了一声,一个身穿唐装的男人懒洋洋走了出来,周子璋一见,心里狂跳,这居然是曾经见过的那位茶馆老板唐奉儒。
他吓得差点想拔腿而逃,只觉手脚都是冰凉,正慌乱间,却见唐奉儒对他安抚一笑,开口说:“初次见面,唐某孟浪了,请二位喝杯清茶,我也好表下歉意。”
林正浩微笑说:“哪里,唐先生客气了。”
唐奉儒将他们引入座上,熟稔优雅地沏茶,将杯子放在周子璋和林正浩面前,微笑说:“二位请。”
林正浩道谢接过,饮了一口,眼睛一亮说:“好茶。”
“鄙陋之物,让你们见笑了。”紫蝶(肉z)整理收藏
“哪里哪里,唐先生才是高雅之士,我还怕自己一身俗气,玷污了您的地方。”林正浩呵呵低笑。
“您过谦了,”唐奉儒笑着看他,端详一下,又说:“先生祖荫丰厚,为人又知积德行善,正是天生的富贵命,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唐先生还会看相?”林正浩诧异地问。
“略懂一二而已,相见就是有缘,您若不嫌唐某啰嗦,唐某有一句话相赠。”唐奉儒淡淡地说。
“请讲。”
“命这种东西,总是阴晴圆缺,盈亏有数,您已是上上之命,知足吧。”唐奉儒叹了口气,转向周子璋,看得他周子璋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忽而一笑,说:“我想跟这位先生单独聊两句。”
林正浩笑容有些僵,说:“他生性腼腆,不擅长跟生人打交道,唐先生……”
“可以吗?”唐奉儒看着周子璋问。
周子璋哪里能说不?只得点了点头,对林正浩说:“林大哥,你先回避一下吧。”
林正浩不太放心,一旁的唐小姐笑呵呵地说:“林先生跟我来吧,我这位大哥样子看着像无赖,可不是真的无赖,而且他轻易不给人看相,现在看来,肯定跟周先生有机缘的,您还是出去等等吧。”
唐奉儒笑了起来,瞪了唐小姐一眼,起身对林正浩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正浩没办法,只好点头,拍拍周子璋的肩膀,跟着唐小姐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唐奉儒就慢条斯理换了茶,重新煮水,又重洗茶杯,却总是一言不发,周子璋越坐越心慌,忍不住说:“唐,唐先生……”
唐奉儒微微一笑,利落地沏茶注水,重新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说:“试试看这种茶。”
周子璋低头喝了一口,入口又苦又涩,忍不住皱了眉头,但奇怪的是,待到他将茶喝下去,却回味奇甘,仿佛整个喉咙连带五脏六腑,都充斥着一种醇厚的甘香之味。
唐奉儒看着他,微笑说:“怎么样?”
“好茶。”周子璋点头说。
“跟刚才那种比呢?你喜欢哪个?”唐奉儒问。
周子璋腼腆一笑,说:“我,我不是很懂喝茶。”
唐奉儒看着他,温和地说:“一种是香片,老少皆宜;一种却是高山苦寒之茶,需要你回味才觉得甘美,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全在合不合适你罢了。”
他见周子璋听得茫然,忍不住一笑,说:“你啊,放心吧,霍斯予跟我没有交情好到我要去打小报告的地步。而且,那小子做事不地道,我再不算好人,也还不会下作。”
周子璋手一颤,茶水差点溢出来。
“别怕,记住以柔克刚,”唐奉儒微笑着看他,说:“到时候你跟他,谁收拾谁还不一定。不过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省得麻烦,知道吗?”
周子璋心下感激,点了点头。
“外头那位,”唐奉儒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也算你命中注定的。话我也没法多说,就一句,你记得到什么时候,都要留个心眼保护自己,懂吗?”
周子璋垂头,嗯了一声。
“你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人世的苦,求不得,爱别离,怨嗔会,你一样不落,可怜啊,”唐奉儒怜悯地看着他,轻声说:“前路坎坷,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小霍霍上场。
谢谢所有补分的童鞋,耐乃们!!!
入v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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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子璋》这个文早已达到入v标准,本来还想多撑几章,但某水实在烦了那位爱来刷负分的童鞋,所以本文明后天会入v,对不住大伙了。某水的文向来是v文,大家都知道,也就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老话,该充值充值,该弃文弃文,盗文滴不要来,就酱紫。
今晚晚点会更新,仍然是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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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沉水
第 36 章
林正浩等了半日,才看到周子璋走了出来,见他神情有些恍惚,还真不知道那位神神叨叨的唐先生到底跟他说什么,显见这书呆子是听进心里了。林正浩阅人无数,唐奉儒摆出这幅高深莫测的款在他也不过尔尔,并不觉得有多了不得。至于唐奉儒说他的“知足”一句,在林正浩看来,这不过是看相之人惯用的模棱两可话语,没有多少实际参考价值。而且私心里,林正浩并不太喜欢唐奉儒这类人物,因为你摸不透他,充满神秘色彩,完全无法遵循理性和常理来揣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看出周子璋对这个人神情不太正常——他乍然见到唐奉儒那种表情,与其说震撼,不如说惊吓,一双藏不住心思的眼里明明流露出惶恐,不用看,那双手肯定藏在桌子底下不自觉地颤抖——也只有他才以为别人没看出来,林正浩轻轻摇了摇头,也就是这种害怕却强作镇定的模样说不出的可人疼,他才舍不得当着人面刨根问底。
现在倒好了,周子璋自出来以后,吃也吃得心不在焉,眼神飘忽,跟他说话也答非所问,都不知道那脑袋在想什么。林正浩有些担心,终于忍不住斟酌着说:“子璋,相术这种东西,无需太过较真,命数就算有,却也是事在人为的成分居多。所以,唐先生说什么,只当一个参考即可,知道吗?”
周子璋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说:“我知道,”想了想又说:“对不起。”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周子璋柔顺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林正浩微笑起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搭在他手背上,瞬间察觉那手想挣脱,林正浩立即加重了力道,不由分说牢牢握住,他做事从来进退有度,火候拿捏得当,这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柔声说:“烦恼什么都不要紧,告诉大哥,我来解决好了。”
周子璋果然睁大眼睛看着他,流露着感动,满眼波光潋滟,仿佛风吹涟漪,令人不觉沉迷,林正浩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忘情了,他拉起周子璋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下去。
周子璋的脸立即变得更红,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脸上流露出痛苦和挣扎。林正浩知道,周子璋这时候一定在进行思想斗争,但他是什么人,为人虽谦和有礼,可上位者该有的杀伐决断一样不少,眼光也毒,知道什么时候该维持温柔君子风度,什么时候该出狠手速战速决。他没再迟疑,匀出一只手,将周子璋整个抱入怀中,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住额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喟叹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嗯?不是很难的。”
周子璋眼中蒙上水雾,绝望地摇头,下一秒钟就开始挣扎,林正浩岂容他逃脱,双臂用力,圈紧他,压住他的肩膀,加重语气低喝:“子璋,子璋,不怕,没事的,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周子璋表情现出迷茫,林正浩抓住时机,板着他的脸吻了下去。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制住这个人,并没有过多感觉那嘴唇亲起来什么感觉,所以需要技术的成分比激情还要多,但唇与唇缠绵悱恻着,林正浩渐渐觉得连心都升腾起来,感觉不是一般的好,不是说周子璋的唇质感如何绵软,而是仿佛通过嘴唇这么亲近,这个男人逐渐在自己怀里真正软化下来,真正将自己的内心,悄然向自己打开,林正浩在此刻确乎明白,周子璋是对自己动心的,毫无疑问,不然这个男人不会反应这么可爱,这么诚实,同时,又这么惶恐无助。矛盾得很,可是又很明白,就是这样才令林正浩心动不已,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柔情,于是更加温柔地对待周子璋,施展出所有知道的知识,吻到对方喘息不已,整个人服帖在自己怀里。
林正浩不知道的是,这个吻,是周子璋长这么大真正意义上的初吻。他跟霍斯予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床,霍斯予也没少亲他,但在周子璋看来,那就是一种掠夺,一种肆虐,宛若屠宰场的工作人员拿着红章往生肉上盖戳,没有什么实质意义。而自己被动承受过的那些吻,与其说是一种亲密,不如说是一种妥协,连身体都被那个混蛋随意摆弄成各种屈辱的姿势,亲嘴又算得了什么?其实,剥夺掉人类赋予这些亲密动作的所有意义,这也就是两具身体互相触碰的一种方式而已,说穿了又怎么样?
但林正浩不同,林正浩对他来说,代表着心中隐约作痛的渴望,代表着自己终其一生无法望其颈背的高雅和清洁,他就像上帝,只需轻轻一挥,就重新赋予了你关于这些肢体动作的意义,包括拥抱,包括亲吻,包括脸颊贴近脸颊,手指纠缠手指,这些动作突然之间,又重新有了它们的神性色彩,甚至比原本能够理解的更美更好,更令你感动到全副心神都在微微颤抖,更让你明白,原来灵魂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你总在无视,你刻意逃避,你把自己变成物品,你用日常最琐碎的平庸去掩埋它,你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想,可只要这个人一吻,你却又能准确无误地感觉到它,从你的嗓子眼,从你的血管里,哭泣,痛楚,撕裂。紫蝶(肉z)整理收藏
控诉你将它弄得多么肮脏,多么可鄙。
周子璋近乎狼狈地推开林正浩,在他满脸诧异之时泪流满面,已经没办法再撑下去了,再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早晚会疯掉不可。原本以为可以麻木的神经现在都苏醒了,原本以为可以忘却的羞耻感和价值观现在全部回归了,怎么办?一个一旦知道人该怎么活才叫作有尊严有希望的人,如何还能继续在沼泽中踯躅?一个一旦明白爱是如何珍贵和值得付出所有的人,怎么还能将自己投掷进一场肮脏的□易?周子璋泣不成声,却无法再说一句,只能走,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仓惶而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那里,接下来的一切就如一场三流的肥皂剧剧情,可你却在用最真实的痛彻心扉经历这个恶俗情节。他拦住一辆的士,坐进去报出F大的地址,车子开出去时,他回头正看见林正浩外套也来不及拿,穿着衬衫就这么追了出来。他啃住自己的手背,闭上眼,感觉到眼泪就这么直直掉下来,没法不哭,那是他迄今为止,唯一动过心,想好好去爱的人啊。这样的人会关注到自己,会对自己好,会一样喜欢自己,本来就像一个奇迹,可现在奇迹出现了,你却只剩下这么一条黑道可以走,人生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他妈这么难呢?
他浑浑噩噩,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全是跟林正浩相处的点滴,东西很少,能供回忆的细节很少,可是对一个穷惯了的人来说,已经够好够多了。那个人怎么遇上,怎么相识,怎么温柔,笑起来什么样,对自己怎么好,他都记住了,他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记性好,记不住就每天温习一遍,把它们弄成吃饭睡觉一样非做不可的事,这样就够了,真的,多少年前,他妈教过他做人要知足,他那时候不知道这其实是穷人一种不得已要逗自己高兴说辞,但现在知道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还真不错,不然,这么操蛋的人生,你怎么捱下去?
F大到了,他让司机开进校门,开到宿舍区,付钱的时候,他已经擦干脸上的眼泪。S市太大了,人冷漠成了一种惯例,感谢这种冷漠,那司机顶多奇怪地看他几眼,却没多问,只是公式化地找了钱,问他要不要票,周子璋摇摇头,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一抬头,错眼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凯迪拉克,车门一开,一个衣着笔挺,神情傲慢的年轻人带着嚣张的痞笑跨出来,看看他,居然难得好脾气地招招手。周子璋机械般迈步过去,霍斯予一把扯过他的胳膊,亲热地将他抱入怀中,使劲搂紧了,这才放开,改为搭上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宝贝儿,可想死我了,快,咱们赶紧回去,大干三百回合。”
周子璋惨淡一笑,任他拉着往车里塞,就在此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刹车声,随后,林正浩的声音尖利地传来:“子璋,周子璋!”
周子璋心头大震,脸上迅速褪去血色,长久以来,他最恐惧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他抖得不可自抑,咬着唇,主动往霍斯予车子里钻。
哪知此时肩膀一沉,却听见霍斯予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来:“呦,这不是林总裁吗?叫你哪,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两天不更,某水存文,v文的时候连更三章。
接下来会更精彩!
第 37 章
后面的事,周子璋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像一个绑上断头台的囚犯,浑浑噩噩,头上悬着利器,完全没有任何生的希望,视野所及,全是一片猩红一样的颓败。他胳膊被霍斯予拽得生疼,这个混蛋使劲搂着他,就像一个甩也甩不掉,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的巨灵之掌一般,重重压在头上,压得你头昏眼花,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听见霍斯予口气轻佻嚣张,向林正浩说:“哎呦,这不是林总吗,怎么,找我的人有事啊?哎呦真不巧,对不住您了,有什么事您也得搁着,他现在得陪我,我们好几天没见了,可有点,私底下的事要办。”
随后,他暧昧地笑了笑,低头狠狠亲了周子璋一下,捏着他的下巴瞧了瞧,看见林正浩脸色一变,眼中怒火更炙,嘴上却痞笑着说:“怎么,林总看来也是同好?那好办啊,哪天得空了,咱们出来一起乐乐?子璋你别看着一脸斯文,在某些方面可是个宝贝,您要真喜欢,擎等着,我再玩两天准跟您割爱。”
周子璋浑身发抖,盯着地上,羞愤交加,恨不得一头碰死。他知道霍斯予是故意的,他故意要这么作践自己,在林正浩面前,他其实满腔怒火,攥住自己胳膊的手紧得跟铁圈似的,可偏偏压抑着。就在这时,却听林正浩冷涩地问:“子璋,这,这怎么回事……”
周子璋恐惧地抬起头,他本能地知道,那悬着的斧头要掉下来了,可你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他瞪大眼睛,惊惶地盯着林正浩,这个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他冲上来将自己从霍斯予手上拖走该有多好,如果他……
可没想完,霍斯予将他搂得更紧,挑衅地昂起下巴,冷笑道:“就那么回事呗,林总再装就过了啊。”
林正浩睁大眼,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和伤害,他直直地盯着周子璋,轻声问:“所以,这就是你的原因?”
周子璋痛苦地闭上眼,无法作答。
“林总,您再这么跟我的人打哑谜,可有点瞧不起霍五了啊。这么着,我现下要带他去泡热汤,您要有兴致就来,瞧在咱们的交情上,一块玩玩也不是不行……”霍斯予冷笑说。
林正浩倏地站直身子,面容迅速换成严峻深沉,他那双总是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尽是寒霜,不仅如此,周子璋还从中看到自己最怕的意思,那种上位者对待底下人高高在上的俯视。然后,他听见林正浩用从没听过的冷淡口吻说:“五少的嗜好还是自珍就好,鄙人就不夺人所爱了。林某虽愚钝,但找伴还不至于要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他碍于教养,掩口不说任何一个不雅措辞,但周子璋已如遭重击,踉跄着退了半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张开口,却觉喉咙宛若枯井,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转身离去,就如生活中最后一点暖意要消散掉一般,本能地,周子璋跨前一步,颤抖着低喊:“林……”
林正浩身形一顿。
“我,”周子璋嗓子干涩,万分艰难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
林正浩侧过脸,冷声说:“周同学不用客气,你有霍五少给的这份兼职,想来也不用再来为林某两个外甥女当家教,就这样吧。”
他说完不再回头,大踏步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发动油门,飞快开走。
周子璋刹那间痛得呼吸艰难,他愣愣地看着林正浩的车绝尘而去,仿佛在这一刻,那扇通往天国的门,也朝他紧紧关闭,一切又回复到最初的状态,甚至比原来更差,但这是原本就该如此的不是吗?高高在上的人到底该回到云端,而留下来的,继续爬行踯躅的道路,一如既往泥沙俱下,尘土飞扬。
只是,他突然间如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还有感觉,就剩下一个单薄的外壳,摇摇欲坠,然后,他只觉下巴一痛,整个脸被霍斯予用力扭了过去,耳边听见那个人恶狠狠地低吼:“他妈的你敢给老子来这一手,行,你等着!”
他反身被霍斯予用力塞进车里,砰的一下头撞到了车厢,但周子璋已经无所谓,长久以来赖以支撑的东西突然间变得没有意义,如果生命总是这样的重复,总是这样看不到明天和希望地继续,总是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仓惶,那么理想还有什么追求的必要?那么,忍辱负重,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
他脸上一痛,啪的一声脆响,已经重重挨了霍斯予一巴掌,打得他头偏到一边,撞到门,额角也火辣辣地疼。但这又有什么?他半边脸贴着座位,听见霍斯予冷冷地吩咐:“开车。”
前面的司机立即踩油门往前走,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霍斯予阴沉着脸不说话,周子璋保持着被打翻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已经不想再动了,随便吧,无论怎样都好,反正已经没希望了,反正,他从头到脚都刻上耻辱的烙印。
头皮一阵生疼,他被霍斯予揪着头发拖了起来,对上他铁青到狰狞的脸色,周子璋忽然觉得好笑,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凭什么这么生气?所有的伤害都是他带来的,所有的屈辱和痛苦也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自己只不过做了一段时间不为人知的美梦,他就气成这样,那不过是个梦啊,碍着谁了?碍着他了吗?王八蛋!
周子璋咧嘴一笑,霍斯予脸色一变,咬牙骂:“你他妈还笑!笑!”他想也不想,挥手一拳,狠狠击打在周子璋腹部,周子璋惨叫一声,整个人蜷起来不能动弹,痛得面白如纸,嘴里却嗬嗬低笑,好像见着全世界最滑稽的事一样。
笑得那个凄惨。
霍斯予彻底炸了,刹那间,他只觉怒火沸腾到极点,这么两周,他忙揪内贼的事要死要活,心里头却惦记周子璋惦记得生疼,满心就想着快点把事办完了,可以早点看到他,可以抱他好好睡一觉,那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好容易一切就绪,他跟个愣头青似的连衣服都不换,立即命司机开车来这。他一辈子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人们一般怎么会面,但这次却居然无师自通地玩起了浪漫,也不让人给周子璋打电话,就这么坐在车里等着,等着的时候心里头居然没有烦躁,一想到呆会就看到那个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兴奋。
一刻钟前,他终于把人给盼到了,抱住了,那种满足感不是一般的快乐,刹那间你心里不确定的那种盼望突然有了具体形状,你不明白的情感,突然有了明确的答案,你瞧不起的平常的幸福,突然有了依托——那感觉还真不赖,很实在,很沉甸甸,很软,很香,就因为你抱着他。霍斯予甚至觉得,给他妈一亿,他都不把怀里的宝贝让出去,不,是多少钱,都不让,都坚决不让。
但怎么一切骤然就变了?林正浩那个台巴子,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怀里的宝贝看他是那样依恋而绝望的眼神,为什么脸色会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那王八蛋走了,他会像死了爹妈一样失魂落魄?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猜疑像毒蛇一样拼命吞噬他的内心,啃得心里头痛得不得了,痛得他,想嘶吼,想揍林正浩那狗娘养的,想狠狠揉碎身下这个男人,想挖出他的心来,看看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颜色。
后来,霍斯予才明白,这是在嫉妒,他嫉妒得发狂,他因为一个男人而嫉妒得发狂。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
第 38 章
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对周子璋再次动了手。
那洁白如玉一样的脸颊,一巴掌过去,就肿了,嘴角还被打破,出了血,揍他腹部那一拳想来也没让他好过,整个人蜷着捂着,疼得都展不开。霍斯予打过后几乎立即就后悔了,这具身子他平时摸着亲着,爱得跟什么似的,早已下过决心再不对他动手,可就这么一下,就这么急怒攻心,他还是揍了周子璋。
可就这样,周子璋就这么凄惨,他还是在笑,似乎听到什么最可笑的笑话,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霍斯予被他笑得没由来心里一阵抽疼,他在这时确乎感到,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随着这古怪的笑而流失,笑完了就没了。
霍斯予一把将人压在身下,捂住他的嘴吼道:“闭嘴,再笑老子就在这办了你!”
他恶狠狠的话却被手指的湿意煞住,板过周子璋的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他哭着笑得如此彻底,就算是霍斯予这种人,此刻也不能不感到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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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聪明,那个隐约的答案烫得他心口痛楚,他不承认那个答案,因为它暗示那样的可能性,明明你以为抓在手掌心,全部属于你的人,突然之间你才明白,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掌控,比如他的心思,比如他的感情,比如,他在乎谁。
比如,他的心,根本就没有你。
霍斯予简直快发狂了,他突然察觉,在这个男人的眼泪面前,自己根本与之无关,他对他为所欲为,但他能有所为的,原也不过那些而已。
时至今日,他忽然发现,周子璋的顺从,其实也只是顺从而已。
霍斯予没由来有点心慌,他板正周子璋的脸,胡乱抹去他的泪水,低喊:“别哭了,他妈哭个屁啊,不打你了你别哭行吗?听见没有,老子叫你别哭了!”
没有用,周子璋闭上眼,泪如泉涌,他这时是不笑了,但却用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哭泣折磨着霍斯予。那哭泣仿佛会蔓延,将一种看不到来路的悲恸传递过来,令他的喘息仿佛都加了重量。霍斯予不知道怎么办,再揍他吗?威胁他?骂他?干他?没一样合适,没一样有用,那该做什么?霍斯予焦躁起来,想也不想,低头恶狠狠地堵上他的唇。
太冷了。这个嘴唇怎么能这么冷?这身子怎么能这么冷?霍斯予气恼地想,发泄一样啃咬那两片嘴唇,磕磕绊绊,因为太着急,牙齿碰到牙齿,也许还咬破了哪里,反正亲得一塌糊涂,没这么熊样过,他是谁?他可是霍五啊,就这么个小东西,就这么文弱书生,他妈的要翻天了不成?妄想!
妄想。
他向求证什么一样急切地索求着周子璋,撕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制造各种痕迹,心里有一团火烧着,燎原一样烧着,烧得他满眼通红,顶着喉咙口一阵阵地疼。他不管不顾地蛮干,周子璋本能地挣扎,被他扯了领带反绑起来。衣服被扒光了,内裤被扯到脚踝上,白生生的躯体就这么在眼前晃,腰线臀部屈成一个受难的姿势,明知道这么硬来不成,但霍斯予管不着自己了。没办法管了,他在乎了他,谁来在乎他自己?谁来管他心里火烧火燎地慌乱和痛楚?这种痛苦必须找到一个出口,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也许杀了林正浩那混账也不一定,也许,掐死身下这个让他痛的男人也不一定。
后来有血流出来了,可霍斯予管不了那许多,血就像是一种宣誓,让他恍惚之间,在极致的快感和心里的隐痛之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通过每一下的耸动,他得以进入的,是这个男人的骨血,就是这么亲密,这么亲密怎么能想象分开?这个世界上,唯有他才是能打开这具身体的男人,唯有他才是,这个名叫周子璋的男人唯一所有的人。
就是这么不能分,不能。
霍斯予在车内做完一次,但转瞬之间,却又一片空虚,心底有个角落仿佛在叫嚣着没有着落,他命司机将车子开到自己平时住的房子。闹市区高耸云霄的高层住宅区,他在顶层拥有两套打通的复式住宅。霍斯予冷静地拿纸巾将自己和周子璋收拾干净,又把周子璋的衣服收拾好穿了,将人抱在怀里,对着他的耳朵冷酷地说了四个字:“这事没完。”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但没办法,这是周子璋逼的,他也想好好对他,真的想,想把人宠得无法无天,想看他在自己面前笑逐颜开。周子璋不知道,其实自己挺爱看他笑的,有说不出的好看,干净得像高原湖泊,像五月清晨最清澈的露珠,但那又怎样?如果你不让我笑,那大家就干脆都别笑好了。
霍斯予接下来干的事自己都有些迷糊了,但又很清醒,他迷糊在于,那个过程太过激烈,而清醒又是因为,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拥有这个男人,把以前没拿下,没攻克的地方全一次扫荡。他把这个男人绑在床柱上,使劲侵犯他,在这样极致的爱 欲与激荡中,他要彻底撬开这个男人的躯壳,让他真正从头到脚都对自己臣服。这个晚上没有月亮,或许有,但S市灯光太明亮了,明亮到早已夺取天体该有的光辉。远处隔江高强度的射灯照进房间,影影绰绰,光影陆离,以至于事后回想起来好像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那人白净的肤色在这种光线下近乎妖冶,却又如冰雪即将消融。霍斯予记得自己做到后来,明明筋疲力尽,但却硬憋着一口气蛮干,他停不下来,这仿佛是一场较量,他虽然是进攻的一方,但他越是攻城掠池,他越是觉得得到全是虚妄。
汗液和□弄污床单,周子璋有段时间的呻吟就如惨叫,听得霍斯予越发凄惶。他俯下身,喘着气,贴着后背问:“说,你下回还敢不敢?”
他这话问出口,自己都觉得乏力,分明是留了台阶,想给大家都找个收场的理由。但周子璋睁着眼睛,里面一片空寂,被顶得厉害了,才断断续续弱声说:“你最好干死我。”
霍斯予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低头,为什么就非逼得自己禽兽不如了呢?他狠命揪住周子璋的头发,骂:“你他妈就这么贱吗?服个软就不行吗?”
周子璋空洞地笑了两声,闭上眼,居然说:“霍斯予,你不行了吗?”
这么挑衅简直不要命了,霍斯予一阵气恼,越发使劲折腾他,明明违背内心,但却这样堵着气,报复一样进行下去。到了最后,连他都感觉,这样的惩罚与其说是用在周子璋身上,不如说是用在自己身上?何苦呢?他加快了速度,最后一次射在周子璋体内,从他身上下来,腿部发软地走向浴室,打开灯,浇上冷水,猛然一照镜子,这才发现内里一张困苦颓丧的脸,哪里还有平日嚣张跋扈的半分气度?在记忆当中,遇到再大的难题,也只见自己兴奋,从未见过自己如此委顿。霍斯予操起洗漱台上的玻璃杯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满地破裂。他忽然就明白了,周子璋就是自己的劫,他跟他,早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关系,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真正对那个人上了心。
所以才会嫉妒,所以,才会恨不得撕碎他,却又舍不得伤害他。
霍斯予一愣,又往脸上浇了冷水,清醒了不少。他将下午的事想了一想,发现虽然令他愤怒的地方不少,但其实,情况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林正浩被自己成功气跑了,而且以他那种世家子弟的矜持,一定不屑再搭理周子璋,那样正好,一方面让周子璋死心,一方面可以让他明白自己对他有多好。霍斯予的脑子惯于分析利弊得失,将商场上算计人心的一套挪用下来,立即明白自己干了蠢事,这时候强 暴一样的□,百害而无一利,他是昏了头么?霍斯予猛地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又嘿嘿笑了几声,原来,这就是关心则乱,原来,自己身上也有这么些玩意儿。
他立即返身回卧室,既然之前方式错了,那往后用对的路子就行。床上躺着的那人一动不动,霍斯予咽了唾沫,过去放缓了口吻问:“子璋,那个,你感觉怎么样?”
周子璋没有回答。
霍斯予又问:“要,喝水吗?”
周子璋还是没有回答。
霍斯予以为他彻底恼恨了自己,只好坐下来,摸着他的身子说:“不舒服要跟我说,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立即惊了一下,原来出手极烫,周子璋已经发了高烧。
作者有话要说:二章
第 39 章
一个人要发现喜欢另一个人,最开始,可能是因为心跳和隐秘的快乐,但如果你要发现你爱一个人,很多时候,却是因为痛。
就像霍斯予现在这样,坐在急诊室外面,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
在此之前,他还很鄙夷这个字眼,在他向来的观念中,爱不爱这种话就是骗小媳妇老娘们的挫词,男人就该同顶天脚踏地,闯一番大事业,叫周围的人见了你又怕又敬那才叫本事。爱这种玩意,就是吃饱了撑的,不是说人应该没感情,而是说,男人要干大事,就没必要跟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情来情去,那对意志而言,绝对是一种腐蚀。
但现在自己算怎么回事呢?坐在医院,不敢离去,想着那个人抱来的时候底下的血染红了床单,心里就痛,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他明白自己这是后悔了,明明在来的时候,自己那么异常的迫不及待,那时候就该冷静下来想想,这就叫对人上心了,还不是一般的上心,这是放不开离不了了。就在刚刚,在床上往死里干他的时候,会那么蛮横,完全是因为见到他看林正浩的神情不对,那时候就该知道自己对这个人不一样,既然不一样了,那就不能按对待包养的小情儿那套,打啊揍啊这些硬手段,刚开始立威的时候用下就好了,现在关键是怀柔。
但他心底有另一个声音急剧争辩,怎么不能罚了?没把他吊起来抽鞭子已经算网开一面,想想看,这小子没准背着自己跟林正浩有一腿。原想着他是个老实人,放着也不出什么问题,哪知道一个不留心,居然就勾搭上林正浩这样的死对头。那老小子一脸假仙,最他妈擅长装绅士装温柔,周子璋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还不手到擒来?更何况,自己之前,也未见得对周子璋多好。
霍斯予一时间有些思绪纷乱,他深吸了一口气,撸撸脸,掏出手机正要给陈助理打电话,哪知道电话却先响了。他一看,居然是张志民。
“老五,又在你小情儿那猫着呢?”张志民咯咯地笑着。
霍斯予烦躁着说:“放屁,老子现在在医院。”紫蝶(肉z)整理收藏
“呦,”张志民立即正经了,小心翼翼地问:“是司令还是伯母?”
“去你妈的,我爹妈硬朗着呢,”霍斯予含含糊糊地说:“是,是他。”
“靠啊,你又把人弄医院去了?”张志民嚷嚷起来。
“什么叫又啊,”霍斯予恼火地说:“我对他好着呢。”
“多好啊,”张志民毫不怕他,呲了回去:“好到弄医院都两三回了?”
“那又怎样?”霍斯予脱口而出。
那边张志民倒沉默了,霍斯予有些过意不去,换了口吻说:“那什么,我烦着呢,别介意啊。”
“唉,老五诶,”张志民倒比他还沮丧:“你要真不上心,哪怕你就是把人弄死了,兄弟也会过去帮忙埋尸,绝无二话。可你看你现在,送个医院你在外头陪着,我没说错吧?你自己想,除了你亲爹,你对谁会这样?”
霍斯予哑住了,撸了把脸,低声说:“民子,我心烦。”
“烦什么,要叫我说,那就是个祸害,你就放着医院让他自生自灭吧,跟我上帝都玩两个好的,立马什么事都没……”
“放什么屁呢。”霍斯予皱眉。
“哪,我说什么来着,你上心了。”张志民缓了口气,说:“人是你弄的?”
“不然谁敢碰他?”霍斯予不耐烦地说。
“那你烦都是自己找的。”张志民说:“你把人弄医院了小事,关键是你现在又心烦了,那就不如对人好点,别动不动上医院,他心里顺溜了,你也高兴了,多好。”
霍斯予不说话。
“我可丑话说前头,你别说你表哥那没出息的样啊,丫装得跟情圣似的,老子每次看见都想大耳刮子抽他……”张志民唠唠叨叨起来。
“得得,说什么呢。”霍斯予心里有点定了,低声说:“谢啦。”
“少来,自家兄弟。”张志民呵呵笑了笑,又说:“其实我瞧着,你养的那位也不是什么能耍幺蛾子的,就让他一下又怎么样,反正他也爬不到你头上拉屎。没听见郭哥说吗,小情儿就是小猫小狗一样的玩意儿,你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就给点钱打发走,谁会真跟自己养的猫狗置气?是吧?”
霍斯予笑笑说:“挂了啊。”
他挂断电话,又给陈助理打了个电话,吩咐他查点事,顺便来一趟医院。陈助理办事很快,半个小时后,人已经出现,朝他快步走来,后面还带了他的两名保镖,跟霍斯予微微鞠躬说:“五少。”
“辛苦了。”霍斯予淡淡点头,问:“林正浩现在……”
“查清楚了,他的姐姐一个月前传出婚变消息,现在躲到国外去,两个女儿这段时间来S市度假。”
“哦?”霍斯予问:“多大的孩子。”
“六岁。双胞胎来的,小名一个叫圆圆,一个叫贝贝。”
霍斯予眼神一冷,立即低骂:“个臭不要脸的老玻璃。小孩都用上了,真够下作的。”
陈助理有些莫名其妙,但面不改色地站着,霍斯予想了想,问:“那他跟F大有来往?”
“是,林总裁是F大商学院特聘的什么客座教授。”陈助理恭敬地回。
“怪不得能碰上。”霍斯予喃喃自语,看了看急诊室的门,摸摸下巴,说:“这回倒下手重了。”
陈助理小心地问:“是,周先生?”
霍斯予瞪了他一眼,闷声不语。陈助理也不多话,从一名保镖手中提过一个保温桶,微笑着说:“您晚饭没用好吧,这汤是司令夫人命人送来的,我见着了顺手给您带来。您要用吗?”
霍斯予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点点头,在长凳上坐下,陈助理替他开了保温桶,倒了汤,递过来,霍斯予喝了,点头说:“还是魏阿姨的手艺好。”
陈助理笑说:“那是您家里用了几十年的老保姆,自然知道您的口味。”
“不是,她也就这个汤做得好,其他一般。”霍斯予又喝了一口,说:“我爸那个人,哪懂得什么叫好东西,稍微弄点复杂的,他就骂我们资产阶级作风。”
陈助理笑了笑,说:“我在部队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做饭手艺很好,我们成天闹着要他露一手打牙祭。”
霍斯予稍稍提起兴致,问:“男人?”
“是,”陈助理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他从小没爹妈,得自己管饭,久而久之,就练成一手好厨艺。”
霍斯予心里一动,却埋头喝汤,陈助理观察着他,加了一句:“我那个战友,小时候过得很可怜,什么都得靠自己,也因此比别的人能吃苦,我听他说,因为小时候常常饿肚子,就立誓要当个厨师,不过后来当兵来了。”
霍斯予觉得手中的汤碗有些重了,三两口喝光了,掏出手帕擦擦嘴,冷声说:“你要说什么,直说。”
陈助理叹了口气,说:“周先生,资料上显示,打小也是孤儿。而且我听说,他就是亲戚们有一顿没一顿地养大,大学读的是不用学费的师范,工作了攒钱,才来考的研究生。”
霍斯予皱眉:“我早知道。”
“但您想过,这些有多不容易吗?”陈助理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然后退了一步,笑着说:“五少,我还有点工作要回去,把阿健他们留下来,您看成吗?”
霍斯予心里不好受,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入v了大家就不用补分了,谢谢支持。
第 40 章(个人志预售通告)
周子璋这次受的伤并不太重,出血也不算多大,但是有细菌感染现象,所以多耽搁两天。这种小伤其实在医院看来不算多大件事,但其中牵涉了霍五少,院方不敢怠慢,照给这些权贵看病的规矩,一切往复杂里整,感冒照CT,头疼做全身检查,折腾完了还送进头等病房,指派有经验的护士长亲自看管着。霍斯予就算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可架不住满心懊恼后悔,看见周子璋面无人色地被运出来送进病房,还是心惊胆战了半天。
他现在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了,可惜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总算承认,原来是对这个人动了心。不是有专家研究过,所谓爱情冲昏人头脑的那种感觉全来自肾上腺素分泌吗?这玩意还真他妈效果劲爆,霍斯予恶狠狠地想,好了,玩了半辈子,把自己绕进去了,就为了里头躺着这么个人,还是个男人。
他有些心有不甘,又莫名觉得委屈,想他从没对谁动过心,头一回看上的,竟然是周子璋这样的平头百姓,又夹杂着愧疚,确实不该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对他大打出手,还在性 事上这么折腾他,折腾进医院了都,这算什么?□裸就是不成熟的表现。
霍斯予连家都没回,让阿健他们在隔壁病房弄了两张床,胡乱对付了一晚上,隔天醒来也只是随便洗漱一番,吃了他们从外头带来的不咸不淡的早晨,自己有些发呆,也没心思去公司,打了个电话给堂哥霍斯勉,简单说了自己要歇两天,让他自己盯着点。霍斯勉只当他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玩性正浓,也不多问,只说你小子别给玩野了就挂了电话。霍斯予去浴室拿冷水浇了脸,还觉得心里烦躁,踱到走廊,站在周子璋病房门口,想推门进去,可刹那间,却觉得那扇门无比沉重。紫蝶(肉z)整理收藏
沉重到,他肆无忌惮的性子,居然也有一刻难得的迟疑。
但那门突然自己打开了,护士长带着两名小护士走了出来,看见他,微微诧异了下,那护士长是医院的老人了,这些事见怪不怪,也知道他的身份,马上公式化地微笑说:“早上好,五少要进去看病人吗?”
霍斯予有一丝被人撞破的狼狈,却顷刻换上素来的冷漠面孔,点了点头,说:“人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早上还喝了一碗白粥。”护士长笑笑说:“到底是年轻人,康复起来快。您要不进去看下?呆会十点,我会来推他去做几项检查。”
霍斯予面无表情,微微颔首,径直推开门,身后听见那两名小护士悄悄地议论:“哇,这个攻好酷,一看就是鬼畜……”
“别把你们看漫画那种乱七八糟的浪漫带这来!”护士长严厉而压低嗓门地批评声远远传来:“刚刚你们也看到了,那人一看就是有心理创伤的,哪里遇到什么好事?”
霍斯予脚下一顿,心里愈加烦躁,什么叫没遇好事,周子璋遇着自己,难道就那么倒霉催的吗?给他房子,给他钱花,要什么只要他开口,有什么自己办不到的?这些臭娘们懂个屁。但另一方面,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却在提醒他,问题就在于,人周子璋什么也没管他要过。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别人的小情儿,好好跟着自己,撒撒娇,耍点小脾气小计谋,多好。可是,他愣愣地看着病床上闭目的人,可是,这个人却在床上要求自己干死他,明明都想停下来了,都给他找台阶下了,怎么就这么不识相?怎么就非得弄到大家脸上不好过的地步?
霍斯予站着,出神看着躺那的人,他从没好好看过这个人,跟他在一块,干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脱裤子办事。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个人躺病床上显得那么瘦骨嶙峋,好像之前背过什么千斤重担,被骤然压倒了一样。明明是同一个人,他还记得当初他跑自己跟前来,振振有词要跟自己理论的模样有多漂亮,就那么一眼,心魔顿生,你再也挪不开,满心满眼只想着要压倒他,进入他的身体,让他变成自己的,就是这样,变成自己的。
后来如愿以偿了,果然没什么还是自己做不到的。不过一个穷学生而已,还没什么背景,没什么拿得出台面的本事,想把他怎么样谁也拦不着。是的,是这样没错,一切都顺当,没人敢指责他霍五做的不对,也没人在意这个男人被他欺负着不好。如果所有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多好,可是为什么出错了呢?为什么这种单纯的占有,现在变成这样依恋不舍,又想揉碎他又想捧在手心,这么复杂,这么复杂就叫感情?那感情要来干嘛?来给自己添堵的吗?
霍斯予内心翻腾,盯着周子璋搁在被子上的手腕上,那骨头长得真叫精致,就像有谁精心雕刻过,打磨过,然后包上匀称细滑的肌肤,美得就像火柴骤然点燃那一瞬间那般惊心动魄。就是这些细节令他不能自己,沉溺,这个男人的气味、他的呼吸、皮肤、脚踝的形状、头发的质感,你居然都能发现这么多这么细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想起来心口就一阵阵抽疼,喜欢到心口一阵阵抽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恨不得把人揉碎了的喜欢,恨不得永远干着他,比快乐还要快乐。
霍斯予舔舔嘴唇,蹙眉看着他的手腕,临近袖口那个一截,隐约露出青紫勒痕。他想起来了,是自己把人绑了大半个晚上,他绑的还都是死结,就怕周子璋挣脱,现在好了,那痕迹看着瘆人得慌,还有脸上的指痕,那也是自己一巴掌扇过去给弄的,还有身下那个地方,又给弄出血了,该挺疼的吧?挺疼的为什么还要叫自己继续?霍斯予心里说不出是痛还是悔,就是压得呼吸不顺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生气吗?因为生气,所以干脆跟自己对着干?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霍斯予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过去,他的动静惊到床上那个人,周子璋睁开眼,看见是他,又面无表情地闭上,就好像看见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霍斯予心里的痛更甚,他侧过身,在周子璋病床边上坐下,拉起他的手,感觉这个人似乎想挣扎,但又听之任之了。霍斯予捏着他的手,轻轻摩挲被勒伤的地方,突然认定一件事,不管怎么样都好,对他动粗,总是自己不对。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子璋,那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还真没这种时候,不过,”他顿了顿,接下去说:“不过,我还是,跟你道个歉。”
最难说的一句话说出来,霍斯予心里松了口气,捏着他漂亮的手指头,立即很流畅地接下去说:“我答应过再不打你,我自己食言了,你抽我吧。”
周子璋毫无动静,霍斯予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说:“哪,你抽过了,心里头气顺了没有?不顺没关系,借着抽,好吧?”
他抓着周子璋的手又拍了自己一下,看见周子璋终于睁开眼,登时高兴得笑了,正色说:“别生气了啊,我现在真把话跟你撂下,从今往后再不打你,会好好疼你,我霍五说到做到。”
周子璋淡淡地看着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又闭上眼睛,霍斯予有点没趣,摇了摇他,说:“你不信?我们姓霍的一言九鼎,别不信,啊?这话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对谁也没对你这么上心。真的,子璋,林正浩那个事我弄明白了,你只是去当个家教,是那老玻璃心存不轨,不干你的事。我昨儿个莽撞了,心里头着急上火才弄伤你。我昨晚上一晚上没睡着,就想你跟我的事。子璋,”他拉起他的手,轻轻啃着,讨好地笑:“宝贝儿,别气了,睁开眼,我有正事跟你说。”
周子璋睁开眼,目光一片死寂,霍斯予有点心慌,却撑着笑脸说:“我觉着,我真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咱们在一块吧,就跟谈恋爱那样。我知道自己有时候会犯浑,但往后我会对你好,不再,不再随便欺负你,子璋?你他妈有在听吗?”
周子璋缓慢地眨眨眼,眼珠子渐渐转到他身上,忽然微微笑了,轻声问:“霍斯予,你还要玩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干脆弄死我?”
第 41 章
“霍斯予,你还要玩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干脆弄死我?”
霍五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再一想,就如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他不由一怒,原本握着周子璋的手一紧,口气变冷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子璋看着他,目光中平板无波,嘴角的微笑甚至不屑于撤下,就这么用蚊子一样微弱的声音说:“弄死我吧,就当做做好事,行吗?”
霍斯予脾气一上来,一把钳住他的肩膀将人提了起来晃了晃,咬牙说:“老子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耍脾气也要好自为之!”
周子璋怠懒地闭上眼,身子软软地垂着,好像一松手,这个躯干就散了,触手肩胛骨何其瘦弱,骨头好像要穿出病服一样,硌得人手疼。霍斯予隐约心疼,生怕自己管不着脾气又弄伤他,忙松了手劲,好声好气说:“怎么吃的,又不是没钱,怎么越来越瘦?好了啊,乖,你就是爱胡思乱想,什么死不死的,大清早也不嫌晦气。我往后都会疼着你,真的,再不为那些破事对你动手了啊,其实话说回来,我如果不喜欢你,至于那么着急上火吗?啊?你说是不是?”
他顺势挪了下屁股贴过去,把人抱在怀里,拍着哄着说:“再让你上医院,我就他妈跟你姓,行了吧?学校的事我也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也不拿咱们这点事要挟你了,嗯?够好了吧?零花钱你只管开口,我管够,那房子你要住着不称心,咱们就换,驾照你抽空也去考一个,我回头送辆好车给你,啊?别气了,乖。”
他摸着周子璋瘦骨嶙峋的背部,心里头又酸楚又愧疚,柔声说:“你的脾气也得改改,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没让过谁,还自己犟,往枪口上送,何苦呢?有时候就得有眼力劲儿借坡下驴,明白吗?你想啊,只要你跟我笑一下,服个软,又有什么事?”
周子璋的脸搁在他肩膀上半天不动,忽然身子开始微微颤抖,霍斯予一开始还以为他还怕自己,哄得更起劲,声音也更柔,后来瞧着不对了,把人从怀里拉开一看,才发现原来周子璋是在闷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讥讽。
霍斯予脸上有些挂不住,忍着气问:“我他妈跟你说了半天,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周子璋垂着头,也不看他,低声说:“你弄死我吧。”
“都说了别大清早这么晦气,妈的,你要气死我是不是?”霍斯予低吼起来。
“不弄死我,你让我怎么活?”周子璋慢慢抬起头,眼神轻飘飘地从他脸上掠过,又不知在看什么,淡淡地问:“你他妈还有活路给我吗?”
霍斯予轰的一声只觉脑袋让人重打一锤,两个太阳穴都突突作疼,他呆了呆,想说什么,却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像跟这个男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明明看得见摸得着,明明就把人这么抱着,可就是觉得他好像下秒钟会消融一样,就如冬末枝头挂着的冰棱,日头一出,不用半天就会消融殆尽。霍斯予没由来一阵心慌,勉强笑了说:“哪有那么严重?你就爱胡思乱想,我说过了,我知道先前对你不够好,现在不会了,你放心吧啊,往后跟着我,会把你宠上天。”
周子璋厌倦地闭上眼,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住隔壁有一户人家,男人爱喝酒,喝醉了就揍老婆,拿鞋帮子抽她,拿火钳打她,反正操起什么顺手就用什么,隔三差五我们都听到那女人又哭又叫。”他身体虚弱,说到这有些喘气,歇了一歇,才继续说:“那男人不是不疼老婆,可打人会上瘾,他收不住手。贫贱夫妻百事哀,男人在外头一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去就只能靠打老婆解决。后来打习惯了,也不用有什么事,反正随时想揍就揍,揍完了,又哭着跪着说自己错了,求他老婆原谅他。”他略微睁开眼,轻声问:“霍五少,你说这两夫妻,谁更贱一点?”
霍斯予给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周子璋讥讽一笑,轻声说:“要我说,就俩人都贱,男的是窝囊,女的却也不自爱,一句话,都是自找的。只是,你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霍斯予铁青了脸,说:“你说够了没有?”
“怎么,这就听不得了?”周子璋别过脸去,微微一笑,说:“对不住,我还真想说,只能委屈您听着了。后来,女的受不了,趁那男的睡着,拿菜刀砍了他五十几刀,差点把人剁碎了。”
霍斯予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周子璋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下了,弱弱地说:“五少,放过我吧,不然就弄死我,咱们的情分,连故事里那对男女都不如,就这样吧。”
霍斯予咬牙迸出两个字:“休想!”
周子璋听了,也不多话,了然一笑,自顾自睡了。
霍斯予一时无法,有心想说点什么,或屈尊降贵许点什么承诺,可周子璋一直闭着眼,就是不搭理他,他也觉得没趣,加之被那么一个故事梗着,就算说什么,周子璋估计也不会信。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吃瘪,对这个人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想沟通人家又不鸟他,真正无计可施,霍斯予烦躁得站起来,却又最终只好怏怏地离开。
其后的康复期,周子璋身体逐渐好转,霍斯予守着他见缝插针想跟他搭上一句话,可周子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霍斯予到底还有五少的身份在那,讨好了几次,见对方没搭理他,忍不住发了脾气,摔了病房里不少东西,可就是这样,周子璋脸上也没见有多余的表情,被他捏着下巴抬起头,也不过木然看他。那张精致的脸上已经没有表情,喜怒哀乐好像被抹布从他脸上擦干净一样,他现在只是一天天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紫蝶(肉z)整理收藏
霍斯予在一旁看了,又急又痛,实在忍不下去了,想了想,命人即可为周子璋办理出院。周子璋本来也没多大病,院方乐得赶紧将霍五这位瘟神请走。出院的时候,霍五少亲自动手,将人抱了放进轮椅,推下楼,又抱进车里离开,全程深情款款,不知道的人几乎要以为撞见哪来的痴情种子。
车子并不驶回那所金屋藏娇的公寓,却拐上霍斯予在闹市区常住的高层楼房。到了后,霍斯予仍旧不假人手,亲自将周子璋弄了下来,这回轮椅也懒得用了,直接打横抱了进去。周子璋早已心如死灰,也没管有脸没脸,霍五少都不怕丢人,他怕什么?上到顶层,霍斯予开了指纹锁,将人抱进去,放在大厅当地的皮沙发上,柔声说:“子璋,我在这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先闭上眼。”
周子璋没什么兴趣,懒得理他,霍斯予最近却脾气好得出奇,看他不配合也不恼,自己有备而来地从口袋抽出领巾,展开了绊住周子璋的眼睛,周子璋也不反抗,罩上后,只觉身子一轻,霍斯予又将他抱起,放到一张带轮子的靠背椅上,推着慢慢往某个地方走,渐渐的,周子璋似乎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声,不觉有点畏缩,霍斯予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耳边说:“别怕,我在呢,有个屁事。”
就你在才多事。周子璋冷笑,也不做声,突然之间,竟然听到齐齐欢呼声,他眼上的丝巾被抽开,一阵强光刺进来,眼前层层叠叠许多人,众人一起叫起来:“子璋,恭喜出院!”
周子璋大吃一惊,眼前围着一群青年男女,竟然是F大历史系同个专业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一张张脸上都绽放善意高兴的笑,人人朝他簇拥过来,个个又叫又嚷:“哇,终于出院了,太好了!”“现在身体算好点了吧?”“下回过马路小心点,不要再出事了!”
他还有些发愣,却觉肩膀上着了重重一锤,眼前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扑上来,都高兴得咧开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正是同宿舍经常受他照顾的李奇和王秉昆,嚷嚷着说:“周哥,你差点把兄弟们吓死知不知道?”
周子璋不知所措,愣愣地问:“你,你们怎么会在这?”
“霍老板请我们来的。说是你今天出院,大家过来一起乐乐,给你去去晦气。”
周子璋这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夹杂着惊恐和不安,复杂地看向霍斯予。
“看我干吗呀,”霍斯予痞笑着歪在一边,正拿出一盒雪茄,从里头抽出一根,敲了敲,叼在嘴里,拿火柴点了,抽一口,又喷出去,居然没摆臭架子,朝那些男女们招呼说:“你们玩啊,自己管自己,不用拘束了。”
这群研究生博士生其实大多出身平民,没真见识过这种电视上才见到的富豪地方,这时候未免都有些拘束,霍斯予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后面的助理带了一行穿白色厨衣的人进来,顷刻间铺好长长的餐桌,摆出花色百出的自助餐,居然还有侍应生托着托盘论着给这帮学生递上香槟酒。大家脸上又兴奋又高兴,霍斯予自己举了一杯,对众人说:“今天谢谢大家赏脸,各位都是子璋的同窗,也是霍某的客人,招待不周请见谅。第一杯酒,祝我们今天的主角,周子璋先生早日康复,回到你们大家中间。”
各个学生都是爱玩爱闹的,登时一阵欢呼,乱糟糟地嚷起了祝福的话。
周子璋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更诡异的,却是不知霍斯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惴惴不安地盯着霍斯予,霍斯予朝他微微一笑,以他从未见过的翩然风度,亲切又不失有礼地说:“第二杯,霍某却要致歉先行一步了,为了让诸位玩得更尽兴,鄙人还是先退场为妙,请各位放心,这里的东西我已经买过单,因此不是借更衣遁逃。”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哄堂大笑,霍斯予彬彬有礼地笑了下,放下酒杯,走向周子璋,俯下身来低声说:“别怕,好好跟他们聚聚吧。”
说完,他迅速直起身子,朝众人微微颔首示意,就这样快步踏出会客厅。
他一走,场上气氛果然活跃许多,在场的到底都是年轻人,放开了自然有自己玩的方式,不少人纷纷开始吃喝玩乐,跟子璋熟的几个哥们更是围上来拍着他的肩膀笑说:“行啊周哥,原来你有个这么有钱的亲戚,口风藏得够严实的啊,怕什么,哥几个又不是大闺女,还会挖空心思嫁入豪门吗?”
亲戚?周子璋心里一惊,颤声说:“只,只是远房亲戚,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人怪你,”那个博士师兄也来了,他越众而出,笑着说:“我们都知道,有钱人臭毛病多,你说有这样的亲戚,没准人还以为你想借着他们蹭点什么好处。不过子璋,我觉得你这亲戚还不错,起码没什么架子。”
那是他今天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没端架子。周子璋苦笑了一下,立即有女生挤过来说:“诶子璋啊,你这个亲戚叫什么?做什么生意的?看起来挺年轻的,有女朋友了吗?”
周子璋看着在场几个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头大如斗,只得含含糊糊说:“我,我对他的私生活不是很知道,而且,生在豪门的人,结婚不都是家里订好的吗?”
“那倒是哦,”那女生可惜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不过你有这么牛的亲戚,住院费也不用愁了,以后找工作也方便多了,好羡慕啊。”
女孩们一片附和,那博士师兄却拍拍子璋的肩膀,笑着对大家说:“所以说你们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能白占便宜不干活啊?门阀争斗,内宫倾轧,有钱有权的地方多有麻烦,看了这么多书还不明白么?一个个都给我回去背史记,子璋,”他转过头说:“你车祸伤哪了,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让车给撞了,快跟我们说说。”
“没,没什么大事,”周子璋慌忙说:“没内出血,就是脑震荡……”他有些窘迫,一时编不下去。
“那可得小心点,脑震荡可大可小……”女生们活泼地接过了话题,立即,大家便围绕身体保养等渐渐扯远了。
第 42 章
因为来的人大多数住校,因此不能太晚回去,而且周子璋刚刚出院,精神并不太好,众人玩了一阵子也就散了,出门自然有陈助理安排的司机开车送大家回去。整个过程安排得细致周到,周子璋的同学们玩得都算尽兴,临走时,他的同宿舍师兄弟们还有些不舍,但看周子璋这位亲戚的架势,肯定不乏照顾他的专业人选,因此大家也算放心,拍拍周子璋的肩膀便都告辞走了。
整个会客厅杯盘狼藉,曲终人散总有说不尽的苍凉。周子璋沉静地望着宴客后现场,半天不说话,突然肩上一暖,一件风衣披到他身上,他抬头一看,竟然是笑容可掬的霍斯予,他估计头一回给人做这种事,披上了还装腔作势地压了压周子璋的肩膀,说:“屋子里晚上空调开得大,你刚出院,别着凉。”
周子璋垂头看那风衣,比自己的长一大截,样式严谨中带了时尚,出手面料柔软,不用说,肯定是霍斯予的。他只觉一阵腻味,明白这位大少爷大概玩腻了活土匪的戏码,改上演温柔体贴的。可惜他终归不是这种人,做起来别扭,连带着自己受累,他挣了挣,摆脱了这件碍手碍脚的衣服。
霍斯予微微皱眉,忍着没发作,张开双臂,过去将他从背后紧紧圈着,硬是将风衣裹到他身上,连带着俯下身来搂抱着他,呼吸热热地扑在耳后,暧昧地问了句:“今晚上高兴不?”
周子璋不能说不高兴,确实很久没见到同窗,聊起共同话题,几乎要令他忘却从霍斯予这承受的痛苦。但这场会见由此人安排,这就让事情变了味,仿佛一种弥补兼示威,透着霍五少式的施恩,潜台词无非是好吧我知道揍你不对,那就给你点补偿,但你别得意忘形,我能让你高兴,可也能让你不高兴,该怎么做,自个掂量着办。
没办法,霍斯予给他的恶感已经深入思维,这么惨痛的经历,令周子璋不敢把人往好处想,怎么想?难道神迹出现,一个混蛋突然被感化成了一个好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事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周子璋微微叹了口气,垂头不语。
“还不高兴啊?刚刚不是还跟那帮小崽子有说有笑的吗?”霍斯予语气中透着委屈,抱着他说:“宝贝儿,你也心疼心疼我,大晚上给你们腾地方我容易吗?啊?我这间屋子,可是连我那些发小都没上来过,今儿个不但带你来,还用来给你办聚会,我对你多好,嗯?乖,给我笑一个。”
周子璋侧过脸,不理睬他。
“还没生气完啊,我说你气性可够大的,”霍斯予挤过来,硬是把他抱在自己膝盖上,笑着说:“要刚刚那一出还不够分量,我这可还有赔礼,想不想看?”
陪什么又有什么意思?周子璋索性闭上眼。
“又玩这个,也行,那我可带你去了啊,让你睁眼你再睁开啊。”霍斯予毫不气馁,一把将人抱起来,大踏步走开,周子璋听见他低声吩咐陈助理:“老陈,你帮我敦促他们把地方给收拾干净了,早点干完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
“是,五少。”陈助理温和地答。
霍斯予停了停,居然说:“今儿个,麻烦你了。”
“五少说的什么客气话,”陈助理笑着答:“我这不是应该的吗?”
“应不应该的我心里有数,”霍斯予心情很好,往上托了下怀里抱着的人,笑呵呵的说:“只要把咱们周少伺候高兴了,年底我算你双份分红。”
陈助理笑开了说:“得,那我先谢谢周先生。”
霍斯予呵呵低笑,抱着周子璋走开,似乎还上了楼,随后听见一声推门声,周子璋忍不住睁开眼,却见霍斯予把他抱进一间卧房,他认得这个地方,正是在这里,他被绑在床柱上狠狠让这个畜生侵犯了一晚上。
周子璋脸色变白,猛然挣扎起来。
“干嘛干嘛,我说你他妈又怎么啦?”霍斯予一把将他压在床上,有些烦躁,待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忙问:“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啊。”
周子璋推着他的手,满头虚汗,咬牙说:“离开,走,我要走……”
“走哪去啊?”霍斯予皱了眉头,低喝:“给老子安生会行不行!妈的再乱动,找绳子绑是不是?”
周子璋脸色大变,浑身瑟瑟发抖,拼命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霍斯予。
霍斯予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说:“你,你怕这里?别怕啊,”他笨手笨脚地抱住周子璋,拍着背哄着:“乖,别怕,我再也不绑你,宝贝儿别怕,没事了啊,我再也不犯浑了,放心,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是真的要绑你。”
周子璋推开他,缩着侧到一边。
霍斯予不敢造次了,他没想过原来把人绑了办事会让周子璋有这样的心理负担,早知道他一定不这么干,虽然让别人害怕你是本事的体现,但若那个人是你一心想对他好的,那滋味可不好受,简直就是照他脸上抽巴掌,那巴掌还是他自个抽的,怨不了谁。霍斯予胸口起伏,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难过,反正看着周子璋这样他没法高兴,原想着有那个聚会做铺垫,周子璋该对他有好脸色了,然后再转移阵地来卧房,把东西送他,彻底让这个书呆子感动坏了,把俩人的关系挽回来。
哪知道,他的子璋不声不响,其实把感觉都咽进肚子里,实在憋不住了,这才显露出来。
霍斯予此时破天荒地想起陈助理说过的话,他说,周子璋那样的经历,得吃了多少苦,自己从来只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却不肯知道,那些经历都意味着什么。
包括自己这么对他,这其实,都很难忍的吧。
他莫名其妙想起一个可能,如果这些事换成自己呢?霍五少打了个寒颤,那绝对拼死都要把那王八蛋手刃刀下,一刀刀凌迟了还不算,那人全家老少,七大姑八大姨,加起来估计都不够他发泄怒气。
他这么一想,就明白心里头刚刚浮起来的雀跃有多天真了,再自大,再觉得周子璋就该匍匐着接受自己的恩惠,他也不能不承认,就自己对他干的那些事,办一两次聚会,给多点钱,对他多笑点,多和气些,估计都补不回来。
就这样,周子璋都忍了,那他平时得忍多少东西?
霍斯予心里乱糟糟,扒拉了头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含在嘴里,点着了猛吸一口,突然觉得,这烟他妈的怎么那么苦。
他喷了一口,又看了眼缩在床角的周子璋,那男人脸色苍白,惊惶不定地盯着自己,如果自己踏近一步,他毫不怀疑,周子璋会爆发跳起跟自己拼命。
原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霍斯予猛然又吸了一口烟,徐徐喷出,迅速在心里头盘算明白,自己现在是万分舍不了这个人的,不管如何,人一定要留下,哪怕他恨自己,哪怕万不得已要打断他的腿,也由不得他了。
主意一定,霍斯予心里发狠,用力用食指将香烟碾灭,随手一扔,踏前一步。
周子璋立即全身戒备,扑上去操起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就要往这边砸过来。
霍斯予忙举高手,大声说:“操,你他妈来真的?周子璋,你冷静点,听到没有,冷静点,把那玩意儿放下,我不过去,咱们谈谈。”
周子璋冷笑一声,哑声说:“跟你谈?我现在就一条命,要什么没什么,再也不怕你了,谈什么?”
“说什么呢?”霍斯予笑了起来,仍旧举着手:“你还有大好前程啊,你不想念书了?我听说你取得硕博连读的资格了,这可是大好事对吧?你不要了?不是吧,你不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考到F大吗?”
周子璋一呆,喃喃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我亲自去请你的同学,他们告诉我的。说全系也就几个名额,你占了一个,你可真了不起啊宝贝,”霍斯予笑着用流畅的英文说:“我以你为荣。”
“那又如何?”周子璋眼眶一红,抖着唇说:“我原以为能忍着你,忍过去了海阔天空,可人格都没有了,学问又怎么可能做好?活得都没盼头了,又哪里有什么理想目标?”
“这就是你偏激了,”霍斯予微笑着,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循循善诱说:“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起,就跟世界上拿得出手的任何感情一样,怎么就伤害到你人格了?当然,咱们那种开始,我理亏,可我真愿意尽力去弥补,你今晚不也看到了吗?我霍五是什么人?S市多少有头有脸的,我见了都没这么客气,可刚刚给足那帮小崽子面子,为什么?还不是看在你份上?这样尊重你,这样瞧得起你,你的人格哪里有损?我看光鲜亮丽得很。”
周子璋气得发抖,哆哆嗦嗦地骂:“胡,胡扯,你,你不把我当人,想打就打,想上就上,你就是个混蛋……”
“是,我是混蛋了一点,那是我不知道啊,”霍斯予狡诈地说:“不知者不罪,你个读书人连这句话都不明白?我就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对人好,心里头火一上来,手下当然就没轻重。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发誓赌咒不再打你了你他妈还有什么不信吗?你不是做过老师吗?做老师的,难道不该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就是死刑犯你也得给个缓行的机会不是?何况我呢?你说你这样公平吗?”
周子璋被他的胡说八道弄得心中大怒,低吼一声,用力将手里的烟灰缸砸了过去,霍斯予侧头躲过,哐当一声大响中,他飞快扑上去,将周子璋双手制住,压在身下,喘着气攥紧了,扬了扬眉毛说:“宝贝儿,你趁早别动这些东西,你刚刚好,身体弱,举不动那玩意,仔细手酸,砸到我不要紧,砸到自己我可就心疼了。”
周子璋颤抖着,挣扎无果,绝望地看着他,迸出哭腔说:“霍斯予,我求你了,你放了我吧,啊?你说你图我什么啊,你有什么可图的啊?你走出去,要什么人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一定要来祸害我?算我对不起你了行不行?行不行?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霍斯予眼中露出狠色,压在他恶狠狠地说:“说得轻巧,老子八百年看不上一个,好不容易看上你,想走?没门!”
周子璋眼泪涌了出来。
霍斯予眼光转柔,忙不迭地吻着他的泪水,柔声说:“乖,别哭了,认命吧,你就是我的人,注定的,老天都挪不过我。别哭了,你看,我给你什么好东西。”他分出一只手,摸进一边的床头抽屉,取出一只蓝丝绒首饰盒,晃了晃,笑着说:“你猜是什么?”
周子璋哽噎着摇头,说:“拿走……”
“那可不成,有你的名字了。”霍斯予打开那只盒子,取出一条白金项链,底下一个闪亮的男士钻石吊坠,名贵大方,钻石的另一头,陪衬一小块白金牌子,霍斯予翻着那个牌子,给他看,说:“瞧,ZZ,这是你名字的缩写,送你的。”
他把项链给周子璋带上,低头亲了他一下,爬起来,又把他抱起来。
周子璋吓了一大跳,颤声问:“你,你又想干什么?”
“这里估计你睡不着了,好在我这房间多,咱们换间房睡去。”霍斯予笑呵呵地说;“今天累死我了,早点歇着,想什么呢?咱们就单纯的洗洗睡了。”他一顿,低头暧昧地说:“不是我不想,是医生叮嘱了最近不能碰你。妈的,考验意志的时候到了。”
第 43 章
这天晚上他们什么也没做,在霍斯予当然是一种策略,他并不傻,周子璋毕竟是个人,要留住一个人,打断腿关起来当然也行,但那是下下策,私心里,霍斯予也不愿两人见面了跟仇人似的互相争斗,把自己逼成一个暴力狂,说个话说着说着就要动手,上个床每次都得费力气要用强,平时你还得崩紧了神经防着他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那多可悲——人要是处到那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这从另一个侧面也只反映你无能,你驾驭不了人心。霍斯予明白,对周子璋这种外柔内刚的人,你不能每次都靠绑着,不然哪天他真有可能亲自操刀子伺候你,所以你得以退为进,得堆着笑脸陪着小心,床上的事更是大忌讳,虽然他很想要,但却深知,刚刚才把人弄进医院,再搂着求欢,任霍斯予脸皮再厚,也知道说不过去。
但这事在周子璋看来,却比他直接蛮干更令人嫌恶,一个畜生突然间说不玩土匪恶霸那套了,来玩王子和睡美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霍斯予不知道,周子璋此时对他的恨意已经全部涌起,睡在他怀里,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把他不动声色地掐死或者怎么把自己不动声色地闷死。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觉得无法跟一个人共存在一个空间里,霍斯予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在他看来全是一张编织紧密的天罗地网,罩得人窒息到险些缺氧而死。他躺在床上,被霍斯予蛮横地搂着腰,死命把脑袋按在他的胸膛上,就这么别扭地睡,宛若一条脱离了水的鱼,使劲扑腾,扑腾半天都跳不回能供活命的地方,没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干涸而死。
可他才二十六岁,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没做,还有许多念想没有实现,他还想在有生之年不说幸福,起码过得像人一点。林正浩临走前那一瞥令他感到彻骨寒冷,没有什么比你爱慕的人瞧不起你更令人痛苦的了,这打击太大,以至于他不知道怎么办,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恨不得彻底作践自己算了。
但医院躺的那几天,他想了很多,他想到早逝的父母,想到自己颠沛流离,有一顿没一顿的青少年,想到当初考研的时候,每天背书背到凌晨,匆匆倒下睡后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有得准时出现在课室带早自习。他想到冬天,自己住的那栋筒子楼四面漏风,夜里冷得没法看书,只好灌了热水袋抱身上,呵气成霜地背单词。没有一步走得容易,走得这么难,你就更加没资格撂担子,更加不能随便说老子受不了不干了。一个人咬紧牙关活到现在,是为了父母的在天之灵,是为了对做学问的满腔热爱,是为了求知识明是非,为了有朝一日实现心中理想抱负,但怎么说,也不是为了给这个活土匪糟践的。
周子璋握紧拳头,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只知道一味隐忍,以为打落牙齿和血吞,以为终究有一天能忍到雨过天晴,这压根就是错了。没完没了的忍耐中,早已把人的意志消耗殆尽,你把内心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忍了,又哪里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到头来,他隐忍退让,那王八蛋却步步紧逼,林正浩的事犹如一击重创,令周子璋彻底清醒,原来令自己丧失幸福的资格的罪魁祸首不是霍斯予,而是自己,是自己首先让灵魂卑微,以安身立命为借口令人格低贱,那么又怎么怪得了别人瞧不起你?怎么怪得了林正浩想也不想,转身就离去?
做一个被逼无奈的弱者有什么意义?把过错全部推霍斯予头上有什么意义?没错,躺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头畜生,没人能跟他一样混蛋,但他这样,并不意味着你也要做一个可怜虫啊。
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你必须自救了。周子璋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思索了自己的处境,眼下的情形,很显然霍斯予不会放手,这种从小含着金钥匙的败类跟他以前教过的那些被惯坏了的学生一个道理,眼高于顶,自觉世界就围着自己转,你越忤逆他,他越来劲。而实力相差悬殊,硬拼犹如以卵击石,霍斯予肯定是毫发无损,但自己却要白白赔上大好前程。
那么,就必须找到一个切入口,正中他的软肋,想一个法子,让他不得不放手,还得兼顾他的面子里子,让他不会心存嫉恨,否则以后追究起来自己可耗不起。周子璋静静思索自己看过的史书,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王侯列强,任你多权势滔天,可都不能为所欲为,历来越是懂得权术,越是要讲究制衡,每一个能逃脱。
霍斯予不过一介商贾,他还出身在错综复杂的政治世家,那这样的人,就肯定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专横跋扈,他年仅二十三岁便掌管霍家明面上的生意,他的手段能力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个没脑子不管不顾的恶霸。
他之所以能对自己捏圆搓扁,说到底,不过因为自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他以为,自己跟他每天集中精力对付的那个权力中心没关系,所以才能肆无忌惮,这么下狠手糟践自己。
周子璋眼睛微眯,默默打量霍斯予睡着时的模样,忽然冷笑了一下,又慢慢闭上眼睛。
休息,无论如何,养好身体才能跟他斗智斗勇。他捱过饿,受过苦,为了养活自己,能读书,不招亲戚白眼,十岁他就会接些小活计放学后做,人只要想活着,老天就没绝你生路的道理。
从那天以后,周子璋就不声不响在霍斯予这住下,留在F大公寓里头的许多东西也被搬了过来。可以看出,霍斯予现在对周子璋比以前上心多了,他知道这个人穷人出身,你给他再好的东西,他也没名牌概念,不知道有多好,直接告诉他价格吧,又显得忒俗,还影响自己送礼的兴致。既然钱讨好不了他,那就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好了。霍斯予一开始琢磨不透,那温柔都流于表面,没少闹笑话。后来他身边的陈助理看不过眼,拐弯抹角提醒他:周子璋是个孤儿,童年也没什么人关心过他,对这种人好,关键就在于嘘寒问暖,你冷天里递杯热水过去,比把钱砸他头上还管用,一句话令霍斯予茅塞顿开,大骂:“怪不得,我说林正浩那混蛋怎么就得他另眼相待,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老玻璃不就特别会来这一套?”
霍斯予有点沉不住气,有个林正浩摆前面,他想着自己怎么样也不能落在台巴子后头,于是唯一沉吟,立即就有了个主意。他让人立即将主卧的装潢家具全撤了,找了设计师,要求不走奢华,但走高雅,重新装修这间房。众人忙活了两周,好容易将那房间拾掇得面目一新,一切就绪之时,霍斯予亲自领着周子璋推门来看:家具一色选择柔美颜色,大床前铺着毛茸茸的厚毛毡,床上堆着软绵绵的垫子,舒服得令人想立即躺上面睡一觉。霍斯予脸上含笑,牵着周子璋的手来到一边的写字台前,这个写字台宽敞舒适,上面自带一个小书架,桌面上摆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看到周子璋有些困惑,霍斯予微笑说:“这是你的工作台,你可以把近期要看的书堆这里。”
周子璋垂下眼睑不答话,霍斯予也不着急,带着他又推开自带阳台,眼前一个花木扶疏的小空间内摆着舒服的躺椅,“这里天气好的时候你白天可以躺着看书,那边,那张小茶几看到没,喝的东西就放在你够得着手的地方。”
周子璋凝视前方的花草,默不作声,霍斯予从背后揽住他,柔声问:“好看吗?高不高兴?”
他以为周子璋一如既往不说话,却没想到听见他低声问:“为什么?”
霍斯予等的就是这句,他极有耐性地亲吻周子璋的耳廓,暧昧地说:“这屋子,我怕你见了不痛快,就把原先的都换了。子璋,我真的知错了,咱们就跟这屋子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怎么样?”
周子璋没有应答,过了良久,似乎叹了口气,僵硬的背部,却慢慢软下来,靠在霍斯予的怀里。
霍斯予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惊喜来形容,并且此后一段时间,他的惊喜不断,他发现,在自己的连番温柔攻势下,周子璋慢慢开始变得合作了,刚刚苏醒了的那种冷硬无畏的态度,也逐步有了冰雪融化的迹象。他心里十分高兴,这才对嘛,大家各退一步,和和美美地在一块,比什么都强,干嘛要瞪着做仇人呢?我这么喜欢你,你好好地被我喜欢,顺便也喜欢上我,这多好?
霍五少现在尝到对别人好的甜头,等到周子璋身体恢复了,要返校做论文时,他甚至主动提出,如果周子璋学习紧,那么一周可以有三天时间住在宿舍那边,不过必须来回有司机接送,而且每天要给自己通电话。周子璋脸上虽然没什么表示,但眼睛里的不敢置信是骗不了他的。五少心里一高兴,索性第二天就驱车送周子璋去上学,过了三天,又亲自开车去把人接回来。这种伺候人的事,他从没做过,可如今做来却无比顺溜,这才算明白肥皂剧里头那些堕入爱河的男女为何爱干蠢事,原来买束花藏在车里等那个人一开发现后眼中一亮会令自己这么愉快,原来记下那人爱吃什么东西后特地带他去再给他夹菜做起来感觉这么爽。看他高兴了,就好像胸膛充了气一样满满当当,偶尔看不见他,披着文件开着会,也会情不自禁想他,想得浑身燥热再打个电话过去听听他的声音,登时如烈日下饮下冰镇饮料,通体舒泰就是这么来的。
周末之后,霍斯予依依不舍地把周子璋送回F大,又捱了三天,周四下午连应酬都推掉,急吼吼地驱车去F大把人接回来。今晚上S市有一场难得的交响音乐会,有一回他发现周子璋在家里影音室里听音乐,放的就是马勒第九交响曲。得知这场音乐会有演奏马勒的曲目,霍斯予便让人弄了票,打算带周子璋过去。这玩意霍斯予在英国的时候听了不少,说不上稀罕也不厌恶,他的英国哥们全是社交好手,个个深谙此道,他也善于装逼,说起这些高雅的玩乐比周子璋要懂得多,但也因此少了分虔诚,不认为这种东西有多了不得。他心里盘算得挺好,先带周子璋吃饭,然后就去听音乐会,好在中国人进音乐厅没洋人那套穷讲究,随便穿着就行。他琢磨着如果兴致好了,听完音乐会再带人去个情调好的地方,如果能打场野战就更完美,这么一想,霍斯予便按捺不住,车开得飞快,比预定时间早到了F大。
他打周子璋的电话,却没人接听,霍斯予有些奇怪,锁了车直接上他们宿舍区,他来往得多了,周子璋的同学也大多认得这位有钱的表弟,所以抓个人问一下周子璋在哪并不难。哪知道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看见周子璋跟一个男孩站那说话,那男孩一身吊儿郎当的哈韩装扮,头发染得乱七八糟,脸型瞧着倒不错,还有点眼熟。霍斯予有些奇怪,又多看了两眼,忽然认出来,这不是以前帝都的一个少爷吗?当初设“仙人跳”害周子璋那个?
他心头火气,大踏步走过去,到跟前了也不顾周子璋一脸惊慌,揪住那男孩的后领硬生生拖着离周子璋远了四五步,拳头挥到那小崽子鼻子上,冷笑说:“来这干嘛?敢找到我的人头上,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男孩吓得面无人色,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说:“五,五少,您,您怎么在这……不不,我就是路过这,我,我就是来看一眼周哥哥,真的,我没干什么……”
“霍斯予,”周子璋忙上前拦住他,微怒说:“你干嘛呢?快把童童放了。”
霍斯予偏着头打量了童童一眼,手一松,推了他一个踉跄,拍拍手,居高临下说:“小崽子,甭管你来干嘛,都给老子滚,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子璋面前,有你好果子吃!”
童童也顾不得什么,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立即扭头要跑,周子璋喝了一声:“等等!”
他收住脚步,强笑说:“周,周哥哥,要,要知道五少跟您到这份上,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小子来干嘛?”霍斯予疑惑起来,冷喝一声:“你自己说,来干嘛?”
“我,我,我……”童童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周子璋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两张钞票,塞了过去和声说:“拿着。”
“不,不用了……”童童摇摇头。
“你爱吃好东西,爱穿漂亮衣服,我都记得呢。”周子璋抿紧嘴唇,又叹了口气,说:“可我真没钱,至于五少的钱,我怕你有命拿没命花,你的那些歪脑筋,还是趁早收了吧。”
童童垂下头,攥紧钞票。
“这小兔崽子来敲诈你?”霍斯予可算弄明白了,他冷笑一声,点头说:“行啊,上回修理你得不够好,记性没长是不是,没关系,咱们再试试别的法子……”
“霍斯予!”周子璋低喝一声,走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说:“走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哪的吗?走吧走吧。”
“你啊,”霍斯予不气反笑了,伸手搂住他说:“行,我们走,小兔崽子,算你运气好。”
子璋的性格其实是小老百姓一个,大家不用怒其不争,人活着总有委屈求全的时候,你处在他那个境界又能干吗呢?但他也有积极自救的一面,这也是在小老百姓范围内的自救,不是基督山伯爵,总之,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下一章,也许林正浩出来。
第 44 章
吃饭的时候,霍斯予就察觉周子璋有些心不在焉,虽说平时他也不怎么搭理自己,可好歹经过这些日子的“温柔攻势”,周子璋对自己没好脸色,可也没冷脸,给他递水披衣,也没见他拒绝,晚上兴致来了搂一块安歇,周子璋也没多大反应。霍斯予信心满满,自觉再待这书呆子好点,他定会回心转意。本来嘛,自己可是堂堂的霍五少,你几时见过五少伺候人?几时见过五少费心思讨好人?就冲这点,周子璋但凡会计较肚子里有点思量,就该心存感激,知道见好就收,这样大家都能过安生日子。
可现在,周子璋一碗鱼汤搅和了半天,硬是没往嘴里送一口,长长睫毛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霍斯予在一旁跟他说了半天话,得到的无非“嗯”之类的简短回应。
被人这么冷落着令霍斯予有些郁闷,但他现在已经学会在周子璋面前很好地掩盖情绪,于是笑了笑,凑过去贴着他的耳廓说:“子璋,这乌鱼汤是拿来喝的,可不是拿来舀着玩的,一会凉了可腥了,赶紧的,趁热喝。”
周子璋惊跳一样抬起眼,漂亮的黑眼睛中有一丝慌乱,接触到霍斯予的视线后又慌忙垂下头,急急忙忙舀了一口汤送嘴里,喝得急了,登时咳嗽起来。
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令霍斯予心中倍感柔软,他笑呵呵地把人揽入怀中,拍着他的背,一边递过去餐巾,柔声说:“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周子璋忙不迭地接过,一边咳一边擦。
霍斯予不满意,微微用力,抚摩着周子璋的背帮他捋气,随后自己抽走毛巾,帮他擦了擦嘴角,看了看,却舍不得放手,稍一用力,就把人扣怀里,低声问:“在想什么?”
周子璋身子骤然一僵,随后又摇摇头。
“不说我就不知道?”霍斯予宠溺地看着他笑,捏捏他的下巴,亲昵地说:“我猜猜吧,猜中了,你可得有奖。”
周子璋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推开他的手低声说:“真没,想什么。”
“真没有?”霍斯予挑挑眉毛,伸手将他额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笑嘻嘻地说:“我猜了啊,是,刚刚那个小崽子的事?”
周子璋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他。
“猜中了?哈哈,”霍斯予大是得意,摩挲着他的肩膀,勾起唇说:“就那种小瘪三,伎俩有限,拿什么勒索你?我想想啊,是不是拿你跟着我的事?”
周子璋脸上带着难堪的表情,垂下头,半响才说:“他,他说,有那天晚上的照片。”
“哪天晚上?”霍斯予故意问。
周子璋脸上涨红,咬着唇,被逼无奈地说:“就是,酒店,他,他设计……”
他眼中流露出痛苦,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霍斯予本来还想好好逗逗他,现在看他这样,倒心疼了,忙圈紧了他,笑着说:“就为这个你不高兴了?得了,撞我手里,那种兔崽子还能翻出天去?他有胆子留那个照片,就该有胆子来跟我霍五漫天要价!”
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中透着狠意,周子璋好像受惊了一样,惴惴不安地偷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
“怎么啦?吓到你了?”霍斯予把人搂紧了,摸着他的背脊,柔声说:“没事啊,一切有我,只要S市不变天,就没我霍五办不到的事,区区一个小瘪三,不值当你劳神。交给我吧,保管让那小子悔青肠子动这种歪念头!”
“不……”周子璋颤声说:“你别那样。”
“子璋,你这叫妇人之仁懂不懂?”霍斯予不以为然地说:“帝都那种地方,能混下去的都不是什么好鸟,那个兔崽子你别看着模样周正,里头不知烂成什么样,污泥粪坑里头打滚的,你若不下狠手,这种泼皮什么下作的事都干得出来,对付这种人,你不懂。”
“不要!”周子璋慌得马上说:“斯予,你不能这样,那还是个孩子,让他把照片交出来就是了,犯不着……”
“你叫我什么?”霍斯予美得眯了眼。
周子璋有些红了脸,侧过头,什么也不说。
“妈的,我都听到了还装,”霍斯予笑着把人揉进怀里,凑过嘴唇一通乱亲,心跳得噗通乱响,高兴得不知把怀里这人怎么疼才好,真不容易啊,费了那么大劲,周子璋可算往前迈进那么一小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月球上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现在搁这一样说得通,敢情怀里这小宝贝的一小步,都抵得上自己绕地球大半圈了。霍斯予呵呵低笑,只觉得刹那间好像眼前光线都亮堂不少,见周子璋躲来躲去就是不肯让他亲嘴,心里一着急,板着他的脸喘着粗气说:“宝贝,宝贝你别他妈动了,让我亲一个,就一个,唔……”
他结结实实压在周子璋嘴唇上,自出院来,霍斯予还是头一次又啃上这两片诱人的粉色唇,凑上去舔到了才发现自己有多想,怎么就能长成这样?这么柔软这么润湿,这么天生适合拿来啃咬吻舔,含着都舍不得放开,辗转了缠绵了又想更进一步,舌头迫不及待伸过去搅动翻转,就是不放过他,就是要尝遍里头每个角落,就是要纠缠着他的不离不休。
什么叫神魂颠倒,你只是接吻就能神魂颠倒,辨不清自己在哪,满心满眼全是这个人,全是想占有这个人,要得远远不够,嗓子眼干到都快冒烟,这点温存远远不够,霍斯予喘着粗气,手指抖着解开周子璋的纽扣,手掌顺着就摸进他的肌肤。突然,怀里的人浑身大震,用全力一把推开,霍斯予始料不及,被推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他眼疾手快扶住桌子,这才免了摔倒,再一看,周子璋气喘吁吁,脸色却煞白,黑到发蓝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里头似乎燃烧着久已不见的怒火和憎恨。
霍斯予暗骂了一声操,狠拍一下桌面,站起来烦躁地嚷:“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碰你,不碰你!”
周子璋惊魂未定,戒备地看着他,身子微微发抖。
霍斯予心里又微微抽疼,放低了声音,俯下身子,说:“子璋,我保证,不碰你,真的。”
周子璋似乎有些怀疑,霍斯予翻了下白眼,拍了自己脸颊一下,说:“得,我自抽,我他妈再碰你就让你大耳刮子抽过来,行不行?”
周子璋眼中的害怕缓和了些。
“真他妈上辈子欠你的,”霍斯予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掌,说:“把爪子给我,这回保证不乱来,合好吧?”
周子璋低声问:“你,你还要保证,不对童童做什么。”
“你干嘛那么护着那个臭小子?”霍斯予不耐烦了,说:“都说了这事我来处理,有完没完哪你。”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走了岔道,”周子璋轻声说:“我,我做过老师,不能眼睁睁看你毁掉他。”
霍斯予想用英文粗口骂人了,却硬生生忍住,歪着头问:“你认真的?”
“是。”周子璋直视他的眼睛:“我要你保证。”
霍斯予撸撸头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好吧。”他伸出手掌,痞笑着说:“把手给我。”
周子璋迟疑着伸出手。
霍斯予一把抓住,两只手掌叠着包住他的手,笑着说:“还有个条件,照刚刚原样再叫一个我听听。”
周子璋咬着唇,耳廓变红,默不作声。
“不叫啊?”霍斯予坏笑说:“那成,我立即给人打电话,把那兔崽子卖东南亚去。”
“不要,”周子璋惊呼一声,随即万分别扭地轻声道:“斯予……”
“大声点。”霍斯予勾起嘴角,故意说:“没听见。”
周子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提高嗓门:“斯予——”
“诶,我在呢。”霍斯予美滋滋地应了,抓起他的手吻了几下,柔声说:“宝贝儿,我在呢。”
周子璋窘迫地别过脸,弱声说:“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走了,音乐会,会迟到。”
“是,”霍斯予呵呵低笑:“来,再喝碗鱼汤,补肾益气的,喝完了,咱们就去接受高雅艺术教育。”
此次演奏的乐团虽非国际顶级乐团,但总体水平不差,加之周子璋最爱马勒的曲目,听得津津有味,霍斯予见他高兴,也乐见其成,他惬意地伸长腿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第六交响曲名为“悲剧”,可他愣是听出欢愉的味道。果然人的心境决定审美感觉,他偷眼看去,发现周子璋正眉头紧锁,显然陷入曲调情绪中,这小模样怎么会越瞧越合心意呢?就连皱个眉头都特别有味道,真是百看不厌。
他悄悄伸过手,握住周子璋的,微微用力,见周子璋尴尬地朝他看过来,他得意一笑,却不放开手,反倒捏了捏。就在他觉得生活怎么这么美的时候,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身影,霍斯予暗骂了一声操你妈,坐正身子看过去,那边一身正装,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不是那个台巴子林正浩,却是何人?
霍斯予偷偷看了眼周子璋,见他全然投入,似乎并没发现林正浩,这才略感放心,再打量林正浩,穿着笔挺蓝色西服,结着花点领巾,英俊中显出几分不羁,倒跟平日的打扮截然不同。霍斯予鄙夷了一下,打量自己的,也是一身正装,不过是自公司直接穿了来,反而显得古板了,他有些恼火,立即决定过几天有空了带周子璋上伦敦,这时节正赶上时装周,好好看场show再把两人从头到脚打扮过,还就不信了,根正苗红在红旗下长大的还比不过台南来的农民?
他腹诽着,却见林正浩往这边看过来,突然之间脸色一变,目光紧紧锁着周子璋,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痛苦,反正表情丰富,整得跟情圣似的。霍斯予心里发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再看周子璋,还是目不斜视,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恍若未闻。他微微一笑,突然计上心头,凑过脸去在周子璋耳边说:“呆会中场休息你去外头透透气,公司还有事,我利用那个时候打几个电话。”
周子璋心不在焉点点头,霍斯予笑了笑,握紧了他的手。
不一会到了中场休息,霍斯予径自走开,先到外面平台上找好地方暗中观察周子璋。过了不久,就看到周子璋走了出来,独自站在一处栏杆前,眉头紧锁,目视前方。随后,林正浩果不其然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过来,女孩们似乎欢快地跑向周子璋那,周子璋闻声回头,脸色大变,虽然隔得远,可还能看到他强忍着激动和痛苦,随后,林正浩过去说了什么,周子璋愣愣地听着,似乎有些触动。霍斯予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果周子璋有什么异样状况,他发誓一定会亲手揍死那个台湾人,同时将周子璋抓回去锁起来,都对他那么好了,要还养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自己也没必要一直当傻帽了。
林正浩越说越激动,比着手势,仿佛在竭力解说什么,周子璋一直在听,但脸上表情却可以看出越来越平静,终于,霍斯予看到周子璋看着林正浩,微微摇摇头,淡然一笑,轻声说了什么,林正浩似乎受了打击,呆立在那。然后,周子璋微微颔首,摸摸孩子们的头,自己一个人先走开,林正浩伸出手想拉住他,却被他侧身避开。
他一个人先行离开了林正浩。
适才一幕,虽然霍斯予有心试探,但过程却令他心惊肉跳,拳头紧握,实在是怕周子璋与林正浩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幕有情有义误会消除的狗血剧目。直到周子璋离开,直到林正浩终于也没趣走开,霍斯予全身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伸出手掌,居然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根本舍不得周子璋,根本就怕周子璋与林正浩有感情,根本就不敢看到他们有任何情感互动的可能,根本就不想,被那个男人排除他的世界之外。
他抬头,这天晚上有零星星光,格外高远,霍斯予吁出一口长气,心头涨疼得厉害,有充盈的喜悦,有满满的欢欣和说不出的悲伤,他明白,自己在乎周子璋已经超过常理了,一个从来没被用在他身上的词突然窜进脑中,霍斯予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爱。
这就是人类最无用,却又最华丽,最令人降低智商,却又最令人灵识乍现的感情。
你爱了,天堂地狱,均在一念之间。
第 45 章
聪明的男人,在见识到那样一幕后,明智的做法是保持缄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霍斯予当然知道理当如此,但他很躁动,四肢中反复跳动着不安的因素,就快破土而出,让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心跳得很快,喉咙很干,明明有那么多情绪,可话到嘴边,你硬是什么也倒不出来,只知道愣愣地看着周子璋,看着这个人,露出一种堪称之傻笑的表情。
真不容易,谁他妈知道,走到这一步居然要这么不容易。
或许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流露太过诡异,就连周子璋也被他弄得尴尬起来,终于撇开耳边轰隆的交响乐,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低声说:“别这么看我……”
霍斯予扬起眉毛,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抓住他的手握得生紧。
“你……”周子璋显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终于还是轻叹一口气,由着他握去。
接下来的五十分钟,霍斯予一直没舍得放开周子璋的手,台上演奏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只剩下指挥的身影神经质地上蹿下跳长久留在印象中。以至于很久以后,霍斯予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总是有一个不停甩着自己长发拿着指挥棒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剪影,在那剪影的烘托下,他闭上眼,近乎虔诚地紧握周子璋的手,那一刻,他的心情浮动经久不息,他想,如果能一辈子握着他的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两个男人,也挺好。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辈子对一个才二十三岁的男人来说无疑是个遥远得犹如外太空的字眼,可是,这时候的霍斯予,难得也跟所有年轻人一样,真诚地,确切地,相信这个时限。
怀着简单而愚蠢的念头,想承诺一生。
诸如“一生”、“永远”这样傻的字眼,有时候,真是回忆中一记重锤,砸得你头昏眼花,险些要不能呼吸。
那个时候考虑得越真诚,回想起来就越疼。
音乐会怎么结束的,霍斯予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灯亮起来,人开始走动,他不得不放开周子璋的手,跟他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狭路相逢一样,跟林正浩与他的俩个外甥女又于大厅撞见。霍斯予态度极好,居然风度翩翩地与林正浩点头微笑,甚至对两位小姑娘都和颜悦色。他注意到周子璋身子有些微微僵硬,便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去取车,你在门口这边等。”
他主动走开,从玻璃门的反光看过去,反倒显出那剩下两人的不知所措。霍斯予笑了起来,他此刻心中满是傲气和信心,林正浩对他而言,已经不足为虑,倒是子璋看起来仿佛拘谨又害怕,大概是对上次自己的反应心有余悸。霍斯予有些心疼,早知道那时候不该下手那么重,子璋也是被自己给逼急了吧,又不愿多做解释,只会沉默着咬牙承受,真是,等下得好好宽慰他才是。
霍斯予把车停在户外,取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他快走两步,开了锁坐进去,直接将车拐上台阶的斜坡,就看见周子璋一脸不安地翘首盼着,他笑了,从车后座取了备用的雨伞,撑开伞下车绕了一圈,将伞遮到周子璋头上,半搂着他的肩膀玩外带,还不忘回头朝林正浩挑衅地仰起下巴,满意地看到林正浩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面沉如水。霍斯予心情大好,帮周子璋开了车门,体贴地让他进去坐好,自己才收了伞坐回驾驶室。
雨声缠绵,落在车窗上画出一个个剔透晶莹的感叹号。霍斯予脸上一直带着笑,开车开得兴高采烈,一偏头看见周子璋困惑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心里一软,匀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腿,问:“怎么了?”
周子璋欲言又止,但看着他又分明想说什么,霍斯予呵呵低笑,说:“想说什么就说,别他妈吞吞吐吐的。”
“那,那个,林先生,我,我没跟他多说什么……”周子璋有些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说,终究叹了口气说:“总之我跟他其实,一点也不熟。”
霍斯予瞥了他一眼,故意摇头说:“别忽悠我。”
“事实如此。”周子璋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你爱信不信。”
“可我瞧着你们眉来眼去的挺热乎啊。”霍斯予痞笑着说:“上回台巴子不是一脸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臭模样吗?怎么今儿个又屈尊降贵,赏脸跟你说话了?”
周子璋抬起眼,眼中闪出薄怒,轻声说:“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宝贝儿,你还生气哪?”霍斯予见势不对,立即换了口吻,笑嘻嘻地一面摩挲他的腿一面说:“我那不是着急上火才满嘴胡吣的吗?谁让那老小子看你的样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告诉你,别看他人模狗样,其实名声臭着呢,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最爱装逼拐小男孩玩恋爱游戏。你别说,我还真瞧不上这样的,玩就玩吧,咱也不是玩不起,我那几个发小,谁外头没养两个小情儿?可大家玩得明明白白,谁也没祸害谁不是?那位倒好,非装情圣,非寻死觅活深情款款,操,老子见一次想踹他一次……”
他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留心周子璋脸色,果然看到他眼中流露震惊和受伤之意,霍斯予心里有底了,八成林正浩追求过周子璋,可瞧着肯定还没得手——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地道,在人背后这么诽谤他,但谁让他看林正浩不顺眼已久,不诋毁他诋毁谁呀?霍斯予抓住周子璋的手,亲昵地说:“那就叫什么,一个词,衣冠禽兽,确切吧?”
周子璋脸色不太好,安静地推开霍斯予的手,安静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那,也是他的事。”
霍斯予心情好得不行,就连打在车窗上的小雨点都骤觉倍添情趣,他侧头看看周子璋,侧脸线条优雅,轮廓精美,摸着他大腿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霍斯予自从上次把人搞进医院后就再没跟周子璋上过床,没办法,要装就总得付出点代价,可这装逼的活到底不是谁都适合,尤其是对霍斯予这样的。每天晚上抱着人不撒手就跟经受逼供似的,就差在心底高唱他爸部队里的革命歌曲振奋自己。现在雨声潺潺,一切骤然如此有情致,就连马路看起来也骤然安静,就如被人硬罩上一层磨砂玻璃,看什么什么朦胧又柔美。
他兴致突然就上来了,下腹烧了一团火直冲脑门,隔着裤子摸着的大腿坚实温暖,几乎都可以描摹里头光滑的质地。霍斯予再不犹豫,将车拐下城市高速,迅速钻进一条漆黑静悄悄的道,这种道路灯昏暗,里头有四通八达的旧日小弄堂。下雨天,整条路就没看见一两个人,霍斯予等不及了,猛然煞了车,关了引擎,伸了窗玻璃。
周子璋诧异地转头看他,问:“干嘛,停这?”
“宝贝,你去下后座,有件东西放那忘了给你。”霍斯予笑了笑说。
周子璋虽然狐疑,却也依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冒着雨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找了找说:“没什么呀。”
霍斯予低笑,按下车门锁,迅速从前排钻到后座,一把抱住他,哑声说:“这可不就是了吗?”
他在周子璋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压上他的唇,激烈得几乎像要把他肺部的空气全给挤压出来一样,周子璋要还不明白他想干嘛就是傻瓜了,在他身下奋力挣扎起来。霍斯予按捺不住,利用身体优势压住他,把他两只手压到头顶,迫不及待地解开他的上衣就着皮肤又舔又啃。
“霍斯予,你放开,混蛋,啊……”周子璋一声惊呼,却是两腿之间被他挤进去,手拉开拉链伸到下面一把抓住那个软绵绵的,在以往从未被触碰过的器官。霍斯予满脸痞笑,一边轻轻揉捏一边说:“宝贝儿这手感可正好,软软的,咱们把它弄硬好不好?”
周子璋大惊失色,连声说:“不,不要……”
霍斯予怜惜地啄着他的脸,顺着耳后颈部一路亲吻,哑声说:“看,它开始精神了,你说不要可不算。”
他再接再厉,尽力拿拇指摩挲顶端的敏感,这时候的周子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喘气的份,霍斯予惊奇地发现,原来他情动的样子竟然如此之美,眼睛中含着的水汽,脸上隐忍而暧昧的粉红,咬着嘴唇恼怒却无力抗拒的模样,与平日的温润内敛截然不同,这样的美景怎么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久?霍斯予不再迟疑,深深吻了下去,卖力搅动他的舌头,感觉身下的人每一下战栗、皮肤绷紧。
雨点打在车顶,一切都像有了节奏,淫 靡和放纵的倍数骤然增大,刺激和敏感也是成倍增加,在周子璋颤抖着睫毛,难忍地呜咽着达到高峰那一刻,霍斯予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被他搅热了,搅得快要融化,这时候要停下来是要死人的,霍五少没再犹豫,趁着他软绵绵还没回过神来,就这手中的黏液探进去他身后的地方,一边强势地压上他的唇将他所有的抗拒都压下去,一边耐心地拓展,等时机成熟了,就解开自己的皮带掏出硬得涨疼的东西一举攻了进去。
一切都令他有新鲜感,仿佛天地之下只剩下他们两个和沙沙不绝的雨声,大地如此潮湿而黑暗,安全而淫 靡,只剩下进退抽 插之间的极致快感和快感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和珍惜。周子璋在他身下颤抖呜咽,那张脸痛苦之下分明隐藏着欢愉,这点欢愉就像隐藏在坚硬岩石下闪烁发光的宝石,你必须有技巧,有毅力去探寻去撞击,它才会逐渐浮现,才会成为统治这场性 爱最重要的调味品,让这个行动不再只是单方面的享乐,摒除掠夺、被逼无奈和屈辱,成为一种隐秘的交汇和用肢体的快乐堆砌起来的爱语。是的,这就是爱语,霍斯予从没发现,原来销魂夺魄是这个意思,原来你进入的不仅是一具身体,你几乎就像在撬开他的内心,你探究他深藏其内的秘密,你倾听他肢体的话语,碰哪里他会颤抖得更厉害,撞哪里他即便竭力压抑可也藏不住呻吟呜咽,而那从喉咙底部飘上来的颤音竟然动人之极,仿佛直钻心底,让他倍感振奋和快意。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欢 爱,霍斯予骤然觉得,在周子璋之前碰过的那些人,在此之前碰过的周子璋,都他妈是索然无味,他忘我地动着,大加鞑伐,在销魂到极致之时也忍不住跟周子璋一起发出呻吟声,到达顶点时真有骤然一切灿烂如烟花的错觉。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汗水淋漓,身下那个人,喘着气看着他,眼神迷离魅惑,说不出的勾人,霍斯予笑了,俯下脸仔细地亲吻他,轻柔地触摸他,最后,含着那个白玉般的耳垂,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第 46 章
“我爱你”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有些被震住了。
谁都不想追究这句话是真是假,霍斯予觉得自己八成是干得太爽以至于说话不经大脑,这种肉麻话也能脱口而出?他有些难堪和恼怒,却也隐隐有些悸动,他迫切想从周子璋那张脸上看出他的反应,只可惜,周子璋只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瞬间即回复寂静,甚至微微地侧过脸,就如从没听过他说任何话一样,闭上眼睛。
耳边仍然雨声潺潺,适才的快感仍然如乐曲余韵绕梁不绝,但沉默却涌现出来,充斥整个车厢。
霍斯予在那一刻清楚地明白,就算两人都竭力表现出这句话从未被说出口,但它还是被说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从此再难回复原先的状态。
但那心中的焦灼和期盼该如何解释?你说出我爱你,你将这句最庸俗却也最可贵的话向你确实喜欢的人倾诉,总会希望对方有所回应,不要说也回你一句同样的,但起码,一个高兴的微笑,一个羞涩的低眸,怎么都好,都能代表你的话,这么重要一句话落入他耳朵里,他听进去了,他跟你一样在掂量这句话的份量,他也知道你说得不容易,也会想该如何不失公平地回赠你,怎么都好,都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沉默。
事实上,周子璋就是嘴唇紧抿,仿佛疲惫万分,眉头紧锁,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霍斯予有些孩子气地火了,咽了唾沫,就着压在他身上的姿势,低下头张嘴狠狠地咬在他锁骨上。
周子璋闷哼一声,微微弓起身子。
“别他妈跟挺尸似的,老子要跟你说话!”霍斯予闷闷不乐地低吼。
周子璋困难地睁开眼,有些困惑,脸色不是太好。
霍斯予知道自己跟娘们似的不讲理,可就是憋着一口气,非说什么不可,他用力压住周子璋的手,恶声恶气地道:“说,刚刚有没有爽到?”
周子璋看着他,目光中有嫌恶,有难堪,有无奈,也有悲愤,最终却一一抹去,归于平静,皱眉弱声说:“下来,我觉得不舒服。”
“我说你怎么跟纸糊似的……”霍斯予没埋怨完,却见周子璋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极差。
霍斯予吓了一大跳,忙从他身上下来,把人搂进怀里顺着气,心里打了个激灵,迅速清醒过来,想想自己刚刚要较劲的情绪,简直跟个二百五愣头青似的,这还是霍五吗?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体不好,非跟这地方要他,干完了还不让人喘口气,还要拿爱不爱那点破事没完,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如此拎不清?他急急忙忙把周子璋的衣服给披上,又给他顺了半天气,看着他颓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宝贝儿,你觉得好点吗?”
周子璋轻微地点点头,霍斯予抽过纸巾,帮他粗粗清理了下面,给他穿好裤子,这才说:“咱们回去?”
周子璋睁开眼,又闭上,叹息说:“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这似埋怨一般的话却令霍斯予登时乐了,他把周子璋小心地放在后座上,拿过自己的西服外套给他盖上,钻到前面驾驶座发动车子,飞快驶回去。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周子璋,躺在后座上睡得很安详,大概刚刚真的累坏他了,怎么那么不耐操?就做了一次而已,不过这一次他大概真的爽到了吧?说起来自己从来跟人上床都没想过顾下对方感受,以前反正有专业人士,他们自己就该知道怎么让自己爽。后来弄上周子璋,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他什么感觉有什么所谓?自己痛快了才重要。都在一块睡了无数多次,现在才想到照顾他的感受,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对不住他。这么说,那句话也许他真没听见也不一定,没关系,只要人还在,以后大把机会,也许是该找个浪漫点装逼点的场合?弄点倒霉催的玫瑰花什么的?男人八成会嫌玫瑰花贵又不中看,那他到底喜欢什么花?难不成弄两把油菜花?
霍斯予笑了,心情转为愉快,这个时候,他觉得人生就跟这城市里没完没了的道路一样漫长,不,比那个还长,你飞驰在那上面,一点不带歇气的,也怎么走不到底,走哪条道,都是钢筋水泥路况良好绿树成荫,这样顺畅笔直,不就是带多一个人,不就是跟他一辆车一起奔向前,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这时候他完全没想过,前面的路也有可能崎岖不平,遍是烂泥大坑,甚至于根本没路,或者冲得太快了,拐弯处有悬崖万丈,静静等着你。
这天在车中做的感觉太好,好到霍斯予总惦记着要跟周子璋再来一次,他爱煞了记忆中那人情动时的羞涩和颤抖,哪知道接下几天,公司天天出状况,林正浩率领的台资公司处处与葵盛竞争,有几项竞标差点又败给林正浩,幸亏他跟S市市委领导还算关系匪浅,到处请客送礼卖霍家老一辈的面子,总算平息了下来。接下来稍有空闲,霍斯予忽然想起敲诈勒索自家宝贝的那个小MB,给张志民打了一电话过去,让他找人查查这个小瘪三底细,一查之下,那结果令霍斯予黑沉了脸,果然里头猫腻十足,联系到公司里霍家同辈惹出来的一堆烂事,霍斯予心里有底了,他冷笑一声,既然有人还没死心,继续把主意打到周子璋身上,那他也无需客气,就陪着练两手吧。
于是从这天开始,霍斯予忙得脚不沾地,他就算精力再旺盛,连着半个月没回家,带着几个心腹在另一处房子里筹谋策划,设计阴霍氏内部的对头。等他将网撒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想想周子璋。
这一夜原已夜深,霍斯予本来想着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明天收拾干净了再回去见周子璋,但思念的瘾一上来,想抱他想亲他的念头就怎么也遏制不了。虽然陈助理几乎每隔两日就会过去探望一下周子璋,并把他的情况回来跟自己汇报,虽然两人几乎每日通一通电话,但那跟见着真人是完全不同的。霍斯予胡乱洗了把脸,迫不及待开了车就回去,周子璋现在就住他在闹市中的那套大房子里,白天还好,有工人固定上去做家务,给他采购东西,但晚上呢?那么大一套房子,他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霍斯予忽然觉得心疼,把他放到一个奢华的环境中,却没有给予相应的温情,周子璋心里应该很寂寞吧?好在事情都忙得差不多,接下来等鱼进网,就收紧了一了百了,自己也有时间抽出来多陪陪他。
霍斯予这么想着,不觉已到楼下。他停好车进了电梯,看着变动的数字开始觉得很兴奋,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口,原本是要按电铃的,忽然想起如果现在周子璋已经睡了呢?他掏出钥匙,轻轻扭开了门,出乎意料的,门厅一盏暖色灯竟然亮着,不仅门厅,楼梯边上的壁灯也亮着,橙色光线撒在那,令人骤然觉得分外温暖。霍斯予心里一动,空气中忽然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说不清是什么,但很诱人。霍斯予顺着香味慢慢走进厨房,磨砂玻璃后一个身影在忙碌着,灶上一口锅正汩汩冒着热气,香味就从那口锅里飘出来,而周子璋就背对着他,穿着绵软的旧T恤和睡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头发微湿贴在脑后,微微低头,露出半截白玉般的肌肤,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霍斯予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这一幕分外温馨,温馨到令他每个毛孔都止不住松开,心里涨满,夹杂些许酸痛,却又无比欢喜。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未在家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妈是文工团舞蹈演员出身,平时别说做饭,进厨房洗下筷子都难,反正家里头家务活有保姆,出去购物还还有帮忙拎东西的小兵。父亲更加不可能靠近厨房一步,吃饭时坐如钟,背脊挺直,面容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司令要做军事报告而不是进食。他打小在军区大院胡打海摔,在吃上从没动过心思,饿了有饭堂,回家有保姆,在英国求学时不搞特殊化,就跟大多数外国学生啃三明治热狗汉堡度日。后来回到霍氏,整日周旋商场,应酬什么的没断过,就算半夜肚子饿了想吃个东西,也自然有陈助理安排钟点工做好放冰箱里,他只需取出来微波炉加热便行。
他看着忙碌煮宵夜的周子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小到大,霍五少要什么有什么,却唯独没谁特地为他做过一顿饭,只为他一个人。
如果,这个男人能一直拥有,饿了他给弄口吃的,渴了他给倒杯水,生病了他给你药吃,老了大家一起相扶持。这样的人生,其实该有多好?
霍斯予站不下去,他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搂住周子璋。
周子璋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勺子掉地上,霍斯予搂得更紧,笑呵呵地说:“别怕宝贝儿,是我,我回来了。”
周子璋喘着气转过头来,气得有些哆嗦:“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霍斯予呵呵低笑,亲吻着他的耳后,说:“我想你了呀。”
周子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说:“你别想着吓死我就好了。”
霍斯予耸耸肩,抱着他不撒手,周子璋烦了,拿勺子敲他的手说:“放开。”
“不放,除非你也煮我的份。”
周子璋无奈,只得又往锅里下一把面条,搅了搅,等煮软了再捞起来,拿一边熬着的排骨汤浇上面,又各烫了几根青菜铺上,撒上香油等物,淡淡地说:“吃吧。”
雪白的面条配上酱色肉排,翡翠绿青菜,登时令霍斯予觉得很饿,他吃过好东西不少,可没吃过这么有意义的面条。霍斯予忙捧了端去一旁餐桌上开吃,另一边,周子璋也端了自己的过去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霍斯予三下五除二,很快将面吃得干净,连汤都喝光,打了个饱嗝说:“太他妈有滋味了,子璋,你这水平赶上大饭店的厨子了。”
周子璋低头吃面,斯斯文文吃光一筷再吃另一筷,霍斯予恬着脸笑:“宝贝儿,还有没有?我还要。”
周子璋吃惊地抬头,说:“没有了,排骨我只做了一点。”
“那算了。”霍斯予笑眯眯地盯着他,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越看越顺眼呢?他伸直腿,只觉自己这些天的辛苦都在这碗面中值了,越发觉得惬意,痞笑问:“想我了吗?”
周子璋垂头只当没听见,霍斯予这种软钉子碰多了也不觉什么,厚着脸皮搬着椅子过去跟他挨一块,低头说:“好香,宝贝儿再赏我一口?”
周子璋有些恼怒,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把碗往他前面一推,说:“给你吧。”
霍斯予笑了,搂着他的腰,硬把人往自己怀里靠,说:“跟你说着玩的,快吃你的吧,看面都坨了。”
周子璋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吃,霍斯予抱着人,看他慢慢吃东西,居然也觉得特别满足,正出神,却听周子璋有些犹豫地问:“你,最近很忙?”
“是啊,忙得够呛。”霍斯予点点头,把下巴搁他肩膀上。
周子璋随口问:“忙什么?”
“还不是公司那点破事。”霍斯予吁出一口长气,说:“宝贝儿,我累死了,咱们快点洗洗睡去。”
周子璋低头不语,端起碗慢慢喝汤。
霍斯予有点没趣,摸摸脸颊,没话找话说:“其实吧,我忙的事跟你也有点关系。”
“怎么会?”周子璋疑惑地放下碗问。
他一搭理霍斯予,霍斯予就来劲了,抱着人晃说:“还记得那个小瘪三吧?”
周子璋惊呼:“童童?你不是答应我不为难他了吗?霍斯予,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停停,”霍斯予打断他,说:“少给老子上课啊,放心,那小兔崽子我没动他。”
周子璋将信将疑地瞪着他。
“笨蛋,你以为没个人指点指示,那小子敢找上你吗?”霍斯予嗤笑一声,说:“你以前跟我提过,咱们碰见不是巧合,还记得不?”
周子璋点点头。
“你那个什么妹妹,还有那小兔崽子,敢来跟老子设套,都是背后有人撑腰。”霍斯予漫不经心地说:“原本上次我就查明白是谁了,也给他警告,但那人贼心不死,又撺掇着人来闹你,这是为什么?”
周子璋似乎有些呆住了,喃喃地问:“为什么?”
“当然是通过你来整垮我。”霍斯予冷笑说:“葵盛那块肥猪肉,外头的人眼馋,里头的人也眼馋,我这头一把交椅,坐得还真是不安稳。”
周子璋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明白,我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霍斯予温柔地笑了,摸着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颊说:“当然有,霍五少要是对一个男人神魂颠倒,干下昏了头的事,那明里暗里不知会跑出来多少人怀疑他的能力,到时候董事会提交议案,撤了我的职也不是没可能,而且,霍家毕竟还不到我做主。”霍斯予叹了口气,柔声说:“这些复杂了,就不跟你多说,总之你成了我的软肋,就这样。”
“软肋?你不承认,我不承认,不就完了?”周子璋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也讲过,有钱人养个把小情儿多得是,难道个个都是软肋?”
“我不会不承认。”霍斯予目光晶亮地看着他。
“什么?”
“我干嘛不承认?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又怎么啦?啊?”霍斯予痞笑着说:“谁问我也是这句话。谁怕谁呀?”他拍拍周子璋的屁股,口气狷狂地说:“我霍五爱谁在一块就跟谁一块,谁他妈管得着?再说了,我是不敢认扛不起事的主吗?宝贝儿,你也忒瞧不起我了。”
第 47 章
怎样才算真的了解一个人呢?有些人,亲密到那种程度,你每天抱着,睡觉搂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看着,做 爱的时候每次都跟要不够似的耗光力气,他每个表情你闭上眼都能想起来,他爱吃什么爱穿什么你几乎都留意到,就这样,几乎没有距离地相处,但是你能说,你了解他吗?
你了解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垂下的眼睫毛下压抑的是什么吗?他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吗?
后来,霍斯予想,就如同一切重大的变故前面,总有细小而不为人知的裂缝一样,他跟周子璋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其实也不是没有预兆。
比如,他越来越温顺的态度。
给他买奢侈品他不会再拒绝,带他出入高级会所他也不会再反感,虽然也未见得多高兴,但总算该笑的时候还是会笑,当着外人该给面子的时候还是会给,必要的时候,他甚至都能跟张志民等公子哥儿点头微笑,说几句场面上的话。
带他去泡温泉洗浴中心,开了单独的vip房求欢,他居然也没怎么拒绝。
时过境迁后,霍斯予才明白,这一切就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把自己蒙得晕头转向,最后才给予重击,一下让自己疼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人性就这么贱,你即便又恨又疼,可脑子里还是止不住要想起他的好,印象最深刻的,居然都不是他撕破脸时决然的态度,而是那前一个晚上,他给自己做的一桌饭菜。
霍斯予还清楚记得那顿饭是怎么来的,那是经过一个糟糕的白天后周子璋被自己磨得没法,做的一点小补偿,却没想到,那顿饭,几乎就成了最后的晚餐。
那天过得很不寻常,一大早,他一进公司,就发现几名心腹一脸紧张,个个面色凝重,他正奇怪,陈助理已经快步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大少来了,在您办公室里等着。”
大少便是霍家这一辈的掌舵人霍斯勉,长房长子,早早入了政坛,现在正在S市下辖的县市挂职熬政绩,葵盛是他一手创办的,自交给霍斯予管理后,已经鲜少过问,现在来了肯定有大事。霍斯予眉头一皱,对陈助理说:“去,订下风雨阁的雅座,我大哥爱吃那的点心,还有,咱们藏的成年普洱弄点来,他好喝那玩意。”
“知道。”陈助理有些担忧,低语说:“我怕,是为了三少来跟您算账的。”
霍斯予笑了笑不语,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一个三十出头,面目俊朗的男人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着他,目光寒冷,不怒而威,正是他的大堂哥霍斯勉。
霍斯予笑了起来,大咧咧说:“大哥,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挂职的事弄完了?”
“完个屁!”霍斯勉坐正了怒目而视:“我那一大摊子事还没料理完,你倒好,弄了一出是一出,我不过来你,你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啊?”
“说什么呢?”霍斯予装糊涂,坐下来笑嘻嘻地说:“自家兄弟,您别学我爸那个鸟样吓唬人行不?”
“自家兄弟?”霍斯勉站了起来,刷地将手上的一叠纸摔到霍斯予头上,怒道:“这是自家兄弟会干的事吗?老三再不好,他也是你三哥,没你这么赶尽杀绝的!”
霍斯予收了笑容,拂开身上的纸,满不在乎地说:“我说呢您怎么那么大火气,我也没干什么呀,老三自己上当赔钱,关我什么事?他这都算我头上?那他老婆摔一跤扭个脚要不要也算我头上?没这么屈打成招的哥哥。”
“放屁,我还不知道你?”霍斯勉脸色绷紧,训斥道:“你他妈十三岁就敢给人喂枪子儿,你有什么不敢的?啊?给人下套,弄个把买空卖空的陷阱,你还不是手到擒来?屁股都没搽干净呢,那家境外公司注册人约翰·威廉姆斯,那是谁啊,别以为用化名我就不知道,那是你在英国的猪朋狗友!当我不知道哪?你说说,你三哥把葵盛这把椅子都让你这么些年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去套人家那点小钱?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姓霍的,他倒霉催了你面子上就好看了?”
霍斯予冷笑一声:“你问问他,这把椅子是他心甘情愿让的吗?我刚从英国回来那会,他没少给我使绊子下套,就这种人品,亏了他姓霍,不然我早不客气了。这回串通着外头台资公司抢自家生意,还有脸说他姓霍,操了。大哥,就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没好意思跟您说,我这回不过是略施薄惩,要动真格的,他现在就没精神蹦跶着跟您告状了。一个霍斯刚,一个李思捷,这么几年,给我惹的麻烦算少吗?我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抱怨过吗?不识好歹,得寸进尺,那怪得了谁?”
霍斯勉火气小了些,揉揉额角,有些疲惫地说:“你说得再在理,也不能搞垮他的那点买卖。”
“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弄垮葵盛?”霍斯予笑了笑,说:“大哥,葵盛是您创的,您当年要我回来接手,说得明明白白,这就是咱们霍家留着的一条后路,我姓霍,责无旁贷,没得眼睁睁看着它烂了的道理。但这不包括我得受老三老四他们的闲气,还有三叔四叔他们,您有空跟两位说说,在家养老多好,横竖他们每年葵盛分红拿得还少吗?少他妈指使自己家儿子来撞我的枪口,惹急了,我可不管亲不亲戚,姓不姓霍,老子一锅端了。”
“臭小子!你还能耐了你!要端了谁?”霍斯勉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他头上,骂道:“没规矩!你爸还在,我还在,没你放肆的地方!”
霍斯予对这个大哥还是有几分亲近和敬畏,被打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就跟小时候一样,带了几分亲昵说:“我这还不是被您给说急了,哪敢啊我,不过大哥,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能者居上,咱们不能因为都姓霍就非得绑一块不是?他们干的那些小动作,您明察秋毫,真不知道?不能够啊?”
霍斯勉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眉宇间陇上忧色,默不作声。
霍斯予知道这位大哥的能耐,点到为止也不多话,这时陈助理端了茶敲门进来,霍斯予亲自接了,放在霍斯勉跟前,笑说:“哥,尝尝这茶,我特地给你留的。”
霍斯勉微微一笑,拿起来喝了一口,点头说:“还成。”
“从老唐那顺来的,不会只是还成吧?”霍斯予笑着说:“说起来前两月我还见过他一次,神叨叨的跟以前一样。”
霍斯勉手一顿,说:“你少扯别人头上,我问你,我怎么听说,你干这些事,背后还有一个原因?”
霍斯予痞笑说:“能有什么原因,老子看他们不顺眼行不行?”
“是吗?”霍斯勉冷笑:“不是传霍五少近来佳人在抱,春风得意,为了给情人出气,拿自己弟兄作伐?”
霍斯予蓦地睁大眼,慢慢地笑开了说:“大哥,您这想象力,让我说您什么好?”
“希望是我想得多了,”霍斯勉淡淡地说:“我亲自教出来的弟弟,可不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给败坏了,这种话不要传到你爸耳朵里,不然,我就不嫌麻烦亲自料理了他!”
霍斯予心里一惊,知道霍斯勉手段高超,说到做到,他强笑了笑说:“大哥,您一政府工作人员,别整的跟黑社会似的行不?”
霍斯勉笑了笑,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五,这担子不好挑,你自己要有分寸,老三那边,你赶紧想辙去收拾下场面。我已然压了他一压,你再示好一下,他没必要不依不饶。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还是别闹到长辈们那去的好。”
霍斯予点了点头。
哪知道霍斯勉前脚刚走,后脚又传来一个消息,台资公司的老总林正浩先生率领秘书亲自来访。
“要见吗?”陈助理问。
“干嘛不见啊?”霍斯予敲了敲桌面,说:“请去。”
林正浩一身褐色西服,系着金色领带,英俊不凡,霍斯予一见就先腻味,翘起二郎腿,也不起来,动了动眉毛说:“呦,林总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林正浩温文一笑,说:“自然是有生意上门跟五少洽谈。”
霍斯予笑了笑,说:“居然扰动您亲自上门,霍五怎么着也得听听不是。”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指了指沙发说:“请坐。”
林正浩坐下后,示意秘书递上来一份文件,说:“这是我公司拟定与葵盛就溪口项目的合作计划,霍五少过目。”
霍斯予低头笑笑,说:“林正浩,我懒得跟你废话,直说吧,你想干嘛?”
林正浩看了看四周,霍斯予会意,对陈助理说:“老陈,带人家小姑娘出去,我跟林总好好谈下正事。”
陈助理微笑颔首,带了林正浩的秘书出去,走时体贴地关上门。林正浩微微一笑,说:“鄙人把生意送上门,五少怎么连杯待客的茶水都没有?”
“对不住,我不爱喝那玩意,”霍斯予漫不经心地说。
“那可惜了,”林正浩淡淡一笑,说:“五少不如先看看计划书。”
“看个屁,”霍斯予痞笑说:“溪口项目是我们葵盛中标,要分一杯羹,也轮不到你。”
“是吗?”林正浩笑得莫测高深,淡淡地说:“但据我所知,贵公司近期资金周转好像有点问题吧?按照国内的信贷机制,好像贵公司要续贷,也有一定难度吧?五少硬要啃这么大块骨头,就不怕消化不良吗?”
霍斯予收拢笑容,坐起来正色说:“林正浩,老子有多大本事就敢做多大的事,我们葵盛的问题,不劳你操心。”
“是吗?五少真的不看看,我开出的条件可是非常丰厚,而且,听说贵府另外几位少爷对五少您可是早有微词,暗地里动静不小,”他顿了顿,说:“溪口这个项目,处理不好的话,想必霍家英才挤挤,要找另一位来替代五少,也不是什么难事。”
“呦呵,在这等着我呢,”霍斯予笑了起来,凑近林正浩,低声说:“您这消息可真灵通,说的也在理,可惜老子不吃这一套。”
“霍斯予,在商言商,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林正浩眯着眼问。
“因为老子瞧你不顺眼。”霍斯予笑得嚣张万分,摇着手指头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不管是钱还是人,你在我这,都要不到。”
林正浩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咬牙说:“霍斯予,你这个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周子璋干了什么!”
霍斯予反手拂开他,冷笑说:“轮不到你心疼!”
林正浩冷哼一声,正正西装,站起来,把资料往他桌子上一摔,冷声说:“别拒绝得太早,五少,世事如棋,咱们走着瞧。”
霍斯予等着林正浩走了,胸口起伏,气闷非常,顺手一拂,将桌面上的东西全扫下去,哐当一大声惊动外面的人,陈助理忙开门进来,惊问:“五少,您没事吧?”
“没事。”霍斯予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又缓缓吐出,掏出烟叼嘴里,点燃了吸了一大口,看见陈助理还没走,揉揉太阳穴,问:“老陈,我对子璋很差吗?”
陈助理一愣,随即答:“您对他很上心。”
霍斯予点点头,挥手说:“你出去吧,我没事,下午的事都取消了,我要回去,子璋在哪呢现在?”
“好像在家里做论文。”陈助理笑了笑:“周先生爱静,您给置办了大书房后,他就哪也不爱去了。”
霍斯予忍不住柔和一笑,说:“行了,你出去吧。”
他想了想,掏出电话给周子璋打,电话通了,周子璋在那一端问:“怎么啦?”
霍斯予骤然觉得烦闷一扫而空,笑嘻嘻地耍赖:“子璋,我今天被我堂哥训了,倒霉透顶了,你给我补偿一下。”
那端传来周子璋的沉默,就在霍斯予又要开口的时候,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好吧。”
“真的?”霍斯予高兴得骤然提高嗓门,又发觉自己夸张了,忙压低嗓门,柔声问:“那我要你给做饭吃。晚上洗鸳鸯浴,大干三百回合。”
周子璋忍着怒气说:“做饭就有,其他的别想。”
“行,行吧。”霍斯予笑呵呵地说:“我现在就回去,我回来帮忙。”
“随便。”周子璋挂了电话。
等霍斯予赶回去的时候,周子璋已经在厨房那里忙开,红色西红柿,绿的西芹,翠的黄瓜,粉色的肉,虾,一样样码开了,井井有条,霍斯予自然帮不上什么忙,靠着门框,笑呵呵地看着周子璋忙来忙去,觉得心里特别满足,这里就跟圣地似的,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事隔开来,不仅让他得到清净,还让他体验到温馨。
周子璋是做饭的老手,半个小时后菜基本都上了桌,很简单,两个菜一个汤,有肉有虾,荤素搭配得很好看。霍斯予大快朵颐,虽然没到饭点,可他整天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吃这些,只觉得天底下再好吃的东西,也比不上周子璋亲手所做的家常菜令自己的胃服服帖帖。
他边吃边夸,大概夸得太肉麻了,连周子璋向来冷清的脸上也带了淡淡笑意。霍斯予偶尔一抬头,看见灯下的他俊美如斯,黑眸深邃清澈,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静谧得就如一幅画般。这一刻,屋里静静地流淌着安宁的气息,霍斯予莫名想起林正浩对自己的指责,有些惭愧,看着周子璋发愣,就这么好的人,自己以前怎么就下得了手去揍他去逼他呢?他倒不是后悔,但觉得做得太过,现在想起来自己都心疼,此时此刻,周子璋就算让菜刀划拉个小口子他都舍不得,真舍不得,宁愿自己疼也不愿他疼。霍斯予放下碗,觉得该说点什么,他伸出手,握住周子璋的,脱口而出来了句:“对不起。”
话说出去,他就释然了,这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对周子璋再好,你也欠着他这句抱歉。
周子璋似乎吃了一惊,抬起眼,看着他目光复杂,最后抿紧嘴唇,似乎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吃饭吧。”
霍斯予笑了,点点头,又开始吃起来。
周子璋看着他,忽然说:“明天,你有空吗?”
“什么事?”
“我,我想去咖啡馆,听说,xx路新开了一家,是意大利人开的,杂志上讲不错……”他垂下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要是忙就算了。”
霍斯予刹那间因为自己幻听,周子璋居然亲口主动约他出去,这怎么会没空,天上下刀子都有空,他立即说:“当然有空,我陪你去。”
“那,下午三点半?”
“行。”
第 48 章
后来,还有什么是记得住的?
霍斯予闭上眼,努力回想,是了,还有周子璋洗碗的背影,带着橘红色的橡胶手套,低着头,白色的洗洁精泡沫偶尔溅上手套,碗碟相碰的声音清脆却不刺耳。这个夜晚如此静谧,暖色灯光如此柔软,这个人在你视线里头,如此动人,从背后看过去,腰间系着的围裙细带让整个腰线显得分外纤细,就是这么不知看了多少次的背影,竟然牵动你的情绪,涌上来那种珍视、怜爱夹杂着文火慢腾腾烧炙起来的欲念,令他看着看着,禁不住喉咙发干。
一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怎么就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步?不需要他摆出诱惑的姿态,不需要他光着身子,上床□夫什么的你一概不会去考虑,仅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仅仅不过是一个低眸下去的神态,就能令你心绪澎湃,就能令你,想抱他想亲他,想紧紧把人锢到怀里,按在靠近心脏的地方,给世上任何的好东西也绝不放手。
他记得自己当时就这么走过去,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把人紧紧抱住,圈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呼吸属于他的味道,心旷神怡,就是他妈的如此难以自持,顺着腰线摸上去,只是体温相接,竟然就呼吸急促,下腹一紧,想要他。
他还记得,周子璋似乎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任他去了。当时自己还高兴得没边,跟个傻冒似的喜滋滋地想这下好了,他可算不怕这种事了,当下再没犹豫,立即就把人打横抱起弄浴室里去。开了热水脱了衣裳就一顿没头没脑地亲,亲到后来,他甚至想也不想,就蹲下去把头埋在周子璋两腿之间,对着那粉色的秀气器官,一口含了进去。
霍斯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往常这种事想也不可能想,笑话,只有别人伺候五少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五少去伺候人?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你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就那一瞬间你根本不会有什么想法,自然而然就做了,做的时候才觉得不可思议,可却又兴致勃勃地将这种怪异抛诸脑后,全心投入这种前所未有的开拓当中。比如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呻吟声,夹杂着惊恐和断断续续的哀求,还有无能为力的挣扎,一步步陷入由你制造的欲念深渊却无法可想,他完全掌握在你手下,只需要这么一想,你就能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愈加得意地掌控他,看他能失态到什么程度。
到后来周子璋完全站不住了,软软地靠着浴室墙壁滑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目含情,全身皮肤泛上一层煽情的粉色,竟然有种上回在车里头做,只看了个大概,就已经够销魂,等现在毫发毕现地看个清楚,霍斯予才知道那种满足感有多大。征服和占有不出奇,说句难听的,你就是霸王硬上弓也不过是个力气活,撕毁一个人很简单,那快感是很强烈,可远远比不上你掌控一个人的欲望来得惬意。想想看,这个人还是你喜欢的,你愿意去讨好的,你想让他□非你不可——让他因为你而达到极乐,将这种极乐挤进他的脑袋,入侵他的记忆,哪怕他再不愿,再抗拒,他也无法忘记你给他带来的欢愉,进而无法忘记你。
无法忘记你。
当时在做的时候,霍斯予只是莫名其妙涌上这个念头,但后来他才知道,这句话竟然他妈的会一语成谶。
那么快乐的时候,你竟然莫名其妙感到悲伤,进入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激烈地动完后,你凝视他的眼睛,竟然会看到死寂一般的荒凉。
一切其实昭然若揭,可偏偏自负聪明的人,却不愿去聪明这一趟。
然后呢?霍斯予把头埋进手掌中,强迫自己回想那一天的情景: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睁开眼的时候,差点让周子璋吓一大跳,他早已穿好出门的衣服,就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没有看,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目光复杂,似乎在考虑什么难以决断的事,然后,他看见他放下书本,走到床边,静静地开口说:“起床吧,你说了带我去咖啡馆。”
如果自己当时多留一个心眼,就会发现,周子璋的神情不对劲,太平静了,丝毫没一点与情人出游的兴奋,倒隐隐透着壮士断腕的悲凉。
可是这能怪得了谁?霍五再跋扈嚣张,聪明决断,到底也不过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二十三岁年轻人。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一场精心编纂的剧本,演员按部就班,一个个上演。在那家格调欧化的咖啡馆里,他们俩一进去,就看到林正浩坐在那,看到他们,舒展胳膊笑了起来。
犹如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那般的笑。
霍斯予这时候已经有些隐隐的不安了,但仍然有些婆妈地不愿去多想,竟然还跟头蠢驴似的不愿在公众场合当着周子璋的面给林正浩难堪,拉着周子璋就想换地方。哪知道周子璋避开他的手,走向林正浩,看着他轻飘飘说了一句:“是我约他来的。”
霍斯予发誓,这辈子受到过的打击,就连当初十三岁闯了大祸被司令老爸抓住关禁闭室抽了皮带往死里打的时候,也没这一刻这么难过。
先是茫然,然后是无措,然后是愤怒,然后是难过。
霍五少原本就比一般官家子弟要头脑好使,手段果敢,在一瞬间,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两个人,早就串通好了。
他当时就想冲上去揪住周子璋,他其实未必想打人,就是愤怒到满眼血红的状况,非要干点什么来才行。眼前这个人,看着这么柔弱无害,温文尔雅,俊秀得像从画上走下来,怎么原来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出手这么狠,专挑他最痛的地方一刀扎下去,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心里像烧着一团火,疼得不得了,从没试过这么难受,当初被霍司令抽得三天下不了床,浑身跟火烧似的也没这么疼。霍斯予想周子璋也这么疼,想揪住他问个明白,像个失恋没品的愣头青那样吼一句,老子他妈对你都这么好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这一手?
你就这么恨我?你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他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就被林正浩挡住,林正浩冷冷说了一句:“五少,这是公众场合,你不要脸,我们都还要脸。”
他有些恍惚,什么叫我不要脸?你勾搭我枕边的人,干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反倒是我不要脸?
他瞪着周子璋,此时却发现,那个人脸色灰白,本能地退了好几步,脸上全是恐惧。
就好像自己是什么怪物一样。
心口疼得都受不住了,霍斯予的拳头却软了下来,他悲哀地看着周子璋,付出这么多,对谁都没对你上心,真正捧在手上怕热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你无所畏惧,做好跟霍家那些难缠的长辈长时间抗战的准备,可到头来,我在你眼中,仍然一点也没变吗?
他低吼一声,转身一记勾拳,狠狠挥在林正浩下巴上,林正浩没想到他仍然开打,嘭的一下没站稳,霍斯予紧上一步,目露凶光,又一拳重重击在他腹部,林正浩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霍斯予单膝屈上,又痛打了一下,双手屈肘,就要往他脊背上落下。
就在这时,他听见周子璋厉声道:“霍斯予,你再打他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一抬头,周子璋满脸雪白,却无所畏惧地瞪着他,目光中尽是厌恶和憎恨,是了,厌恶和憎恨,这才是这个男人对自己最真实的感情,那么昨晚上那些旖旎亲昵,那些情动喘息又他妈算什么?算什么?
“再过十分钟,你堂兄霍斯刚就会带着令尊前来,你是不是想让他看到这些,然后亲口吩咐除了你葵盛总裁的位子?”
霍斯予一呆,脑子迅速清醒过来,他松开手,推开林正浩,浑身微微发颤,霍氏里面的斗争,家族里的暗流,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里头的利益得失。但这些周子璋怎么会知道?难道说,最近以来凭空多了这么多事,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这个一直以为老实巴交的书呆子,自己到底了解他什么?
林正浩此时已经缓过气来,揉揉被揍青的下巴,冷哼一声说:“五少要过拳脚,咱们单独另找时间,林某也未必怕了你。现在时间不多了,五少要不要坐下来,咱们谈笔交易?”
霍斯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强迫着自己压下怒火,硬邦邦地说:“看来,我没有说不的余地。”
“是,所以你必须坐下来。”林正浩整理好衣服,周子璋走过来扶住他,他朝周子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幕深深刺痛霍斯予,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说:“林正浩,咱们的事没完!”
“随便,”林正浩淡淡地说:“难道没有子璋,我们就能成朋友吗?请坐。”他指了指边上的座位,携着周子璋的手坐过去,霍斯予痛入心扉,却也只能强撑着过去。
“直接讲吧,我要你放了子璋,从此答应再不骚扰他。”林正浩看着他,直截了当地说。
“休想!”霍斯予从牙齿中迸出两个字。
“五少,恐怕这回由不得你。”林正浩冷笑一下,说:“一周前,令堂兄找上子璋,要他带你来这,做出些被你强迫的举止,以便他带霍司令过来抓现行。令尊大人据说刚正不阿,做事并不徇私,最忌讳有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恐怕你对子璋的所作所为,此刻早已添油加醋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再加上你对霍家另外几位公子听说也没怎么留过情面,赶尽杀绝从不手软,这样的所为,我若是长辈,就算再疼你,恐怕也要掂量要不要重用你。”
霍斯予松松领带,脸色阴沉,一声不响。
“五少是个聪明人,个中利害,不用我多说。你在S市商界横行,一路无阻,葵盛发展势头迅猛,你倾注了多少心血?如果没了葵盛总裁这个职务,恐怕你连贵府三少,令表兄李思捷都不如,不怕说句你恼的话,这几年来你得罪的人不少,如果不是你背靠葵盛这棵大树,要动你的人怕是不少。别的不说,你让了葵盛总裁的位子,三少再坐回去,林某很怀疑以后还有没有你的好日子过。就算大家看在霍司令面子上不敢真动你,但暗地里给你穿小鞋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正浩观察着他,微笑着继续说:“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你放了子璋,林某就既往不咎,呆会令尊大人过来,子璋与我还会帮你打个圆场。至于溪口项目,我也会注资合作,缓解贵公司压力,一举数得,五少何乐而不为?”他眉头微微皱起,口气有些嫌恶地说:“况且,对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来说,换情人就跟换衣服一样,大家好聚好散,又何必搞得那么难看呢?”
霍斯予大口呼吸,紧抿着嘴,盯着垂头一言不发的周子璋,突然问:“你呢?这事你跟里头做了什么?”
周子璋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童童。”
霍斯予有些疑惑,问:“那小瘪三?他不是敲诈你……”他语气一顿,恍然说:“原来他跟你串通好了的。怪不得你一直求我别对他动真格的。”
“是,那孩子心底不坏,看我在你那过得难受,很内疚,以为我这么惨都是他害的。”周子璋低声说:“我也没做多少事,只是通过他给你一个信息,你们霍家,有人在谋算我。”
“于是我就傻了吧唧地下狠手收拾霍斯刚。”霍斯予点点头,撸撸头发,说:“别人都说我狠,其实你更狠,挑拨离间都不用自己出面……”
周子璋皱了皱眉头,轻声说:“我冤枉他了吗?我不无辜?你们兄弟阋墙,不能外御其侮,与我何干?当初他若不是眼红你,又何必算计到我头上,费那么大周章把我弄到你跟前,就算我不动,你不动,他都迟早会找个时机做今天这些事。”
“可我他妈真怒了,你知道个屁!如果不是我他妈在乎你,他毕竟是我三哥,我至于……”霍斯予猛然住嘴,摇头低声说:“得,就算没你搅和,他也不会善罢甘休,迟早都得闹上老爷子那边去。”
周子璋抬起头,直视着他,淡淡地说:“是啊,我不过是促成你早日下了个决定而已。”
“你他妈胆子不小,我倒小瞧你了。”霍斯予想咧开嘴不在乎一笑,可心口着实疼得厉害,笑也笑不出来,握紧拳头,恶狠狠地问:“你到底为什么干这些?怕我们家吗?我难道罩不住你吗?你信不过我?你信不过也别找外人来……”
周子璋哑然失笑,随后摇了摇头,说:“霍斯予,你从来不替别人考虑,现在能不能请你破例一次,稍微跟我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被人这么对待,你不做点什么,还算男人吗?”
霍斯予被他噎住,第一次发现,原来周子璋也能如此刚强,只是自己一直将他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直想对他怎样就怎样,刹那之间,无边的忿恨和绝望似乎洪水一样涌过来,他近乎慌乱地说:“就算我当初对不住你,可我现在不是在改吗?”
“对不起,世界不是为你一个人建造的。”周子璋淡淡地说:“不是你想做混蛋就混蛋得有理,你想做好人就好人得没有异议。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知道,你毁掉我的自尊,践踏我的理想,让我卑微得不如一条狗,偶尔顺一下我的毛就还指望我摇尾巴乞怜,我实在没法做得那么贱。”
“我管你犯不犯贱,总之老子看上的人,想我放手,没门!”霍斯予胸口闷到不行,一拍桌子低吼了一句。
周子璋的目光骤然悲哀起来,他苦笑一下,轻声说:“何必呢?霍斯予,我从小胆子不大,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别说害人,就是背地里骂人的事我也很少做。可我跟你在一块,每天都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掐死你,这些,你不知道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霍斯予竟然能苦笑一下,贫嘴说:“我当你每天晚上死盯着我是看上我了呢……”
“五少,”林正浩听不下去了,插嘴道:“眼下可由不得你,令尊转眼就到了,到时候会闹出多大乱子我可不能担保。只是好心提醒一句,你如果不是葵盛总裁,可就什么也不是……”
“你为什么,不答应霍斯刚,这样不是更能甩掉我?”霍斯予涩声问。
周子璋沉默了一下,说:“我信不过那样的小人,你虽然是个混蛋,但没骗过我。”
霍斯予想哈哈大笑,却心里压着千斤巨石,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贪婪地看着周子璋的脸,就在片刻之前,还当他是宝贝,想揣在怀里捂着不让人看见,现在要他点头放手,砍了他倒还容易些。他痛得两眼干涩,可不放手行吗?你最喜欢的人,留着强成了怨偶,终于再也不用掩饰对你的恨意,逼着他拼着毁了自己也要毁了你,这样就好吗?这样他妈的就算拥有吗?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他脸上的笑已经那么少了,再拘着他,只怕连那点神采,都要磨灭干净了。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自嘲一笑,低声说:“就冲你这句话,我也算,没把心意丢下水道里去。但是,”霍斯予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你给我记着,咱们这事没完。”他见周子璋目露惧色,不由加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再逼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回来。”
第 49 章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回来!”
这句话掷地有声,伴随着霍斯予特有的嚣张和跋扈,刹那间,那位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霍五少仿佛又回来,斜觑着你,嘴角带着痞笑,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吊儿郎当地坐着,却偏偏产生令你无法轻视的压迫感。
林正浩目光一冷,嘴唇一动,犹自带着笑,那笑却有说不出的讥讽:“五少,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答应放手了,那么又何必,放这种话吓唬老实人呢?”
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明显露出倦意和怯意的周子璋,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挑眉看着霍斯予说:“你对子璋的兴趣,有多少是源自自私的占有欲,有多少是出自真正的感情,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判断。但我在这斗胆问一句,你到底当子璋是什么?你看过有哪一个人被人这么强迫过日子?你有想过,他也跟你一样,有感觉有尊严,也是个男人吗?”
周子璋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眶忽然有些发红,林正浩的话几乎一语中的,一下戳到他的内心。一刹那间,他竟然涌上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着不能放松的屈辱和委屈,酸痛得想滴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对霍斯予说:“你总是这样刚愎自用,明白说吧,我不会回你身边,过去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过得最难的一道坎,每天都像煎熬,熬得这个人都快绝望,整天琢磨怎么杀了你或者自杀,但凡有一丁点可能,我都不想重复那种生活……”
“这他妈的就算你的答复?”霍斯予再也撑不下去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斩断所爱的无奈在这一刻全被搅了上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盯着周子璋低吼出声:“什么叫每天都像煎熬?你在我身下□的时候也是煎熬?你他妈射在我手里的时候也叫煎熬?周子璋,你有良心没有?啊?我他妈对你如何你自己知道!就差掏心掏肺了,你现在跟我说都是煎熬?煎熬!”他操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怒道:“滚!立即带着你的奸夫从老子眼前滚蛋,不然老子非宰了你们不可……”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背后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年男音喝道:“霍斯予!青天白日你要宰了谁?混账东西!”
三人忙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军装,身材高大挺拔,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人背着手站在那,身边跟着一个英俊却形容猥琐的青年男子,后面跟着两名也是身着军装的年轻人,此刻颇有眼力劲,立即过去将咖啡馆的侍应生制住,自觉守在这间雅间外头。
霍斯予脸色一变,抿紧嘴唇,不情不愿地低了头,叫了声:“爸爸。”他瞥了那名青年男子一眼,冷冷地说:“三哥,您这盯人的劲可拼得过人狗仔队啊……”
一句话没说话,“啪”的一声,霍司令早一巴掌殴了过去,登时将他半边脸打红,显见下手毫不留情。霍斯予被打偏了头,却挺着背脊一动不动,目光愈发阴寒,霍司令冷哼一声,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没规矩!立即跟我回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他看也不看林正浩和周子璋两人,转身抬脚就走,周子璋这才见识到什么叫气势逼人,跟他一比,霍斯予那两下子就好比模仿大人的小屁孩,这老人目不斜视,摆明了对他们不屑一顾。若这样,那刚刚跟霍斯予达成的协议便不作数,他不由担忧地看了林正浩一眼,林正浩会意,轻咳一声,说:“抱歉,请等一下,霍司令,请您稍微留步,这里头恐怕有点误会……”
霍司令停下来,头微微一偏,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皮痒痒了欠收拾,自然会好好问问,至于各位,还是管好自己品行,我没兴趣替别人教孩子!”
林正浩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倒也真不好往下说,只能看着他们一行人要走,就在此时,周子璋突然说:“请等等,三少,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霍斯刚本来正在暗地里窃笑,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立即回嘴说:“什么怎么回事?你是谁啊,别乱认人,我可不认识你……”
“您不是才找过我吗?而且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已将我与五少的关系解释得很清楚了吗?”周子璋奇道:“为什么您今天会过来?还,还带了这位?”
霍斯刚没料到居然出现这种状况,眼见霍司令与霍斯予都转头看他,两双相似的眼睛里尽是不怒而威的寒光,霍斯刚吓得脸都有些发白,他恼羞成怒,指着周子璋骂道:“放屁,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 货,勾搭我们老五,迷得他五迷三道的,还害他不务正业,害我二叔生气,你等着吧你……”
“霍三少,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林正浩愤然将周子璋护到身后,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小心我告你诽谤!”
“告,告我?姓林你告去,我们姓霍的要怕了这霍字倒着写,行啊,这小贱人倒是勾引人本事够厉害的呀,一个接一个,尽挑着有钱人下手……”
“住口!”林正浩怒道:“霍司令,大庭广众之下毁人声誉,这就是贵府教导后辈子弟的作风?林某真是受教了!”
霍司令微微眯了眼,冷冷瞥了眼霍斯刚,立即让他矮了半截,不敢做声,他又看了看霍斯予,正揉着被自己打肿的脸龇牙咧嘴,不禁有些心软,想着父子两人一个月见不找一面,见了面亲近话也说不上两句,有多久没这么站在一块了?今天不来,还不知道这孩子原来长得比自己还高还壮,像霍家的种。他脸色缓和了一下,对林正浩说:“这怎么回事?”
“我也很想问您这个问题,这算怎么回事?”林正浩诧异地说:“我与我的男朋友本来跟霍五少在这约了喝咖啡,五少失手打破杯子,我们正要找侍应生来换,侍应生半天也没回应,五少脾气急,就骂了起来,正好您就进来了……”
霍司令看了霍斯予一眼,问:“你刚刚嚷嚷要宰了谁,指的是那个服务员?”
霍斯予绷着脸,半天才用吞了苍蝇的表情,闷闷地点了点头。
霍司令打量了周子璋两眼,目光锐利如剑,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处对象没听说过男的跟男的……”
林正浩微笑着说:“同性恋早就不算一种病,我的父母都能接受我的性向,霍司令英明决断,定然不会像没见识的村野老翁一样吧。”
霍司令面色一冷,直看得林正浩不由退了半步,但未曾想,老人却淡淡笑开,转头说:“老三,你来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样。”
霍斯刚急得差点赌咒发誓,马上说:“他们合伙骗您呢,二叔,那长得像娘们似的男人听说迷得老五五迷三道的,公司都不管,业绩利润跟雪崩似的下跌,我还听说两人都同居好几个月了,老五给人都买了房子,就在杨浦区那一头,我都有证据……”
“三哥,你别顺嘴胡扯,我爸什么不懂,您要糊弄他老人家还差点。”霍斯予冷冷地打断他,说:“爸爸,我也不辩白,就问一句,您儿子像那么糊涂的人吗?”
“这真是我听到最大的笑话,”林正浩说:“霍司令,子璋是我的恋人,我们在一块都半年了,这跟五少有什么关系?我绝不允许这种污蔑我恋人名声的事情发生,三少再如此诽谤中伤,就不要怪我借助法律手段了。至于贵公司业绩欠佳,我也深表怀疑,要知道我们正在洽谈一桩大的合作项目,如果葵盛真的不行,我们公司又怎会往里头注资?”
霍司令脸色有所松动,转向霍斯刚问:“老三,你看,人家这位,非亲非故的,没有为难你的道理,你的消息怕是被有心人误导了吧?”
霍斯刚满脸恨色,却只能借坡下驴,点头说:“是,谁他妈给我这种假消息,我回去一定查清楚!”
“查清楚好,你是做哥哥的,老五不对,你尽管教训,但别伤了兄弟间的情分,让外人看笑话就不好了。”老人家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转头对霍斯予冷冷说了一句:“看起来像一场误会,但你捱这巴掌别觉得冤枉!打的就是你这种六亲不认的孽子!今儿个动静不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过去,替你爸爸给这二位处对象的道个歉,祝人家,幸福美满。”
霍斯予脸色一变,说:“我不去!”
“你不去?”霍司令提高嗓门问:“为什么不去?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霍斯予抿紧嘴唇,万般无奈地走到周子璋面前,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只觉心痛如绞,一句简单的话憋了半天,咬牙切齿说:“今儿个的事,对不住了。”
“还有呢?”霍司令冷冷地说。
“我,我他妈祝你们幸福!”霍斯予豁出去了,低吼一句,不敢再看他们一眼,犹如负伤野兽,转身快步走出咖啡馆。
霍司令凝视着儿子的背影,对霍斯刚说:“你也先走吧,见到你爸妈,替我带个好。”
“诶,是,谢谢二叔。”霍斯刚垂头丧气,也快步走开。
霍司令微微吁出一口气,转身看了看周子璋,又看了看林正浩,两人被他打量得有些脚底发寒,却见他收回目光,轻声说了句:“小子,咱们头一回遇见吧?”
林正浩一愣,老人却轻蔑一笑,说:“头一回遇见,你对我们家那点子事知道得倒清楚,一句句噎着老三不开口,真是。”他说完,他也不看二人的反应,抬脚带着两名士兵走了出去。
林正浩和周子璋一直等到他走了,才松了口气,林正浩还好些,周子璋却觉脚都发软,忙坐了下来,发了一会呆,呐呐地说:“原来,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只能说,霍斯予命好,摊上一个好老爸。”林正浩摇头叹息,轻笑说:“虽然被他气得要死,可还是心心念念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儿子擦屁股。”
“再怎么厉害,他也是个父亲而已。”周子璋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直可惜了霍斯刚,筹划了这么久,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是他蠢,”林正浩笑了笑,说:“只看到霍司令严厉的一面,却不知道一个基本道理,人家怎么说也是两父子,到底连着心呢,怎么会任由他一个外人搬弄是非?”
“可是,我却觉得,霍斯予似乎对他爸爸没什么感情。”周子璋说:“似乎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那是他不懂事,等年纪大了,就知道父母心了。”林正浩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不管如何,咱们这一场算是险胜,恭喜你,子璋。”
周子璋终于微笑了起来,握紧了林正浩的手,轻声说:“谢谢你。”
“诶,不要说谢字,”林正浩止住他,柔声说:“我只求你真的原谅我就好。”
第 50 章
你肯定看过这些场面,从银幕上、流行小说、八点档电视剧那,你大概对这些情景熟稔于心:曾经远走的恋人回到仍旧在原地等待的人身边;曾经错过的手居然能有机会再度紧握在一起;那些忘恩负义的子女投入母亲的怀抱,穷凶极恶的坏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历经艰辛的好人终得好报;大家都皆大欢喜。
但是当这一切好像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会如何?
就像周子璋现在这样,一直充当恶霸角色的霍斯予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突然间降临到头上,伸出双手,好像你之前能把握的,你之前确信要去追求,又重新回来了,征途康庄大道就搁你眼前,可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周子璋闭上眼,多少天来,筹划着怎么离开霍斯予,只要一想到能离开他,能看到他向来嚣张跋扈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愤怒,只要想到,这混蛋这么欺负我,而我终于有机会能反击回去,他就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憧憬。
他以为,就是这些东西支撑着他应付过这段时间。
可为什么,当一切都如愿以偿的时候,周子璋却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也许是霍斯予临走的脚步有些仓惶,也许是,哀悼自己在这场变故中丧失的单纯和天真,也许,还包括对霍斯予亲手安置在卧房里那张写字台的怀念,不可否认,那张写字台用起来,真的很方便。
他弄不清自己的感觉,伤害一个你原本憎恨的人,其实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快慰。
周子璋不自觉叹了口气,就在此时,手上一紧,他茫然地抬起头,却对上林正浩探究的目光。
随即,那目光变得柔和似水,一如既往,仿佛只要看着他,你全身四肢就能包裹进一层温水般的柔和,不由自主就能感到安全和放松。
是了,幸亏还有他。
周子璋微微一笑,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轻声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当然没事。”林正浩同样微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坚韧勇敢的人,同样的事情,要换成另一个人,恐怕早就屈服认命,更有甚者会把它当成天大的好事,从而借机往上爬,只有你,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自我,真了不起。”
周子璋赧颜地说:“你过奖了。”
“没有啊,”林正浩带笑说:“说说看,你怎么想到用童童去挑拨霍斯予与霍斯刚的关系的?”
“这个嘛,”周子璋微一沉吟,轻声说:“跟貂蝉用吕布反董卓,一个道理。”
“哦?”林正浩颇有兴趣地扬起眉毛,问:“我不是很明白。”
“貂蝉,是董卓和吕布两股势力之间,最弱的一个环节。”周子璋淡淡地说:“要达成除奸贼,兴汉室的目的,就要有一个人充当润滑剂,勾起两股势力之间的欲望,让他们矛盾激化,从而渔翁得利。”
他叹了口气,说:“我之所以会碰上霍斯予,从根本上讲,就是霍斯刚布的一个局。他早打听好了霍斯予喜欢什么类型的人,然后再害我落入圈套。在这个局中,我只是棋子,这粒棋子就如你刚刚所说,不是会屈服于霍斯予的淫威,便是会利用时机往上爬,无论哪一样,这个人都是能够被收买的。因此只要时机一到,只要他给出足够的价格,我便一定会为他服务,反咬霍斯予一口。”
“但他没想到,你只要自由。”
“也,不算是自由……”周子璋皱眉,心里有些彷徨,却强笑了一下,继续说:“这个局不难揣测,我能想得到,霍斯予也能想得到,但他是一个自信过头的人,根本不把他堂兄放在眼里,因此在我提醒他有这个局存在的时候,他也只是出手教训了堂兄一番,并未赶尽杀绝,也许还警告他不得多事,否则如何如何。”
周子璋垂下头,低声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霍斯刚必须要有所行动,这样我才有机会,于是,我请童童帮我演了一场戏,把线索引到霍斯刚身上。”
“我明白了。”林正浩点点头,说:“霍斯予一见霍斯刚还敢派人来骚扰你,自然勃然大怒,这下再不留情,我听说他空手套白狼,伙同他人几乎把他堂兄的家底骗光了。”
周子璋点点头,说:“如此一来,霍斯刚岂会善罢甘休,他马上找上我,许诺种种好处,就要我在霍斯予的父亲面前演一场强取豪夺的苦情戏。”
“霍司令性格刚直,看到儿子居然会为一个男人伤了自家兄弟,恐怕再护着他,也不得不考虑把葵盛总裁的位置换人做做。”
“是的,时代再变,这种大家族仍然如门阀世家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宁愿养一个花花公子,也不能养一只六亲不认的豺狼。”周子璋苦笑了一下,说:“算盘打得很精,可是没想到,我会临阵倒戈。”
“换我也是如此,霍斯刚本质上就是一个小人,事情一成,没准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再则就算霍斯予不在葵盛,以五少的势力,又岂会白白放过你,倒不如跟恶人做笔交易,起码还讲诚信二字。”林正浩微笑说。
周子璋有些恍惚,忽然之间莫名想起霍斯予灿烂的笑脸,坐在餐桌前吃自己做的菜就差没舔盘子,讨好又孩子气,就如一只大型犬类,不由心头一疼,脱口而出:“他,其实……”
他想说,霍斯予其实也不是那么坏,可又想起他的暴戾和逼迫,顿时咽下想说的话。
林正浩眼神微寒,握紧他的手,说:“子璋,你心底善良,这我早知道,但对这个人,我们固然没必要再恨他,却也没必要记着他。”他顿了顿,涩声说:“我只要一想到,你在受苦,而我却误会你,心里,心里就很难过……”
周子璋心下歉疚,喃喃地说:“不关你的事,林大哥……”
“怎么不关我的事?”林正浩目光沉痛,低呼道:“我,我恨不得时光倒流,能早点认识你,早点认识你,你就不会……”他住口不说,却伸出手,无比怜爱地抚摩周子璋的脸,强笑说:“不说这些了,我们都忘掉好不好?看你,瘦了不少,回我那去住两天,跟孩子们玩玩,我找营养师给你调配下膳食……”
“大哥,”周子璋拉下他的手,抿紧嘴唇,但还是说:“你等等,听我说。”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林正浩笑容满面,说:“我帮你收拾了一间卧室,就在孩子们的游戏室隔壁,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弄的,一定会很舒服,我跟你们导师咨询过了,他说你现在过了论文开题,接下来是准备论文阶段,其实不用住在学校的,你就放心住我那里。你不知道,昨天我跟圆圆她们说周哥哥会来,把她们高兴坏了……”
“大哥……”周子璋打断他,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子璋,我们之间不要说这种客套话。”
“不是客套,”周子璋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我,我不是你想的那么,那么好。”他想笑,却笑容酸涩,索性咬了下嘴唇,低声说:“你也看到了,我,要论心计,也有心计,我只是没将它们用在□利层面上,我还,经历过这种事,根本就不单纯,我,反正已经不能算一个好人……”
他说得急切,涨红了脸,语气磕磕绊绊,林正浩却耐心地听着,随后温柔地笑开了,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随即说:“不用说,我明白了。”
他说:“子璋,你真是个傻瓜,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好,我答应你,暂时,你不用跟我住在一起。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周子璋闷闷地问。
“在我面前,永远不用掩饰自己。”林正浩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背部,柔声说:“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听好,别动,这句话很肉麻我知道,”他笑了起来,说:“我一般不说,但今天非说不可。你的一切,好的不好的,我都喜欢。你只需要相信这一点就好,有了底气了吧?你怎么表现,都不用担心我会有别的想法,现在我只想对你好,把你以前没有过的那些空白全部填满。”
周子璋靠在他怀里,眼睛酸涩得紧,微微颤抖着,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可是,可是我觉得自己污秽不堪,我根本就不配……”
“嘘,不要说这种话。”林正浩止住他,柔声说:“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你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做的,都是你在那种状况下不得不做的事,谁也没有权利指责你。乖,向前看好不好?过去就让它过去,向前看,我们一起好不好?”
大概没人能在这个男人温柔到极致的语调中持反对意见,周子璋也不例外,在那一瞬间,他的感受竟然是害怕。从没这么幸运过,生活对他就是不断的磨难,只有更糟糕没有最糟糕,可现在,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馅饼正砸你头上,还是你朝思暮想渴望着的,还是原本以为一定够不着的,这种感觉,真是惶恐多过惊喜。
他默不作声,不敢答应,却也舍不得拒绝。林正浩仿佛也明白他这种心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始终保持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再提起要周子璋住他那里,却时不时开车来F大,送点自己做的小点心,送点家里煲的汤水,闲暇时候时不时约周子璋出来,带上两个小姑娘游玩S市,有时候周末甚至会开长途车,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道去S市周边著名的水乡参观游玩。
林正浩是个绝佳的同伴,跟周子璋永远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他的关心和体贴也都是恰到好处,既让你感到温暖,又不会令你手足无措的。比如,他每次约周子璋,总是掐好时间,知道周子璋有时过来得匆忙,就总会递过去一杯温热的加奶咖啡或可可,如果约的是早上,那么除了饮品,就一定有小点心。上了车,总会侧过去帮他系安全带,一起出去吃饭,那么爱吃的菜一定会转到他跟前。夏天刚过,秋季转凉,那么一道游玩的时候,一定会备一大壶热饮,后座上还会搭一条便携毛毯,反便他疲倦的时候可以躺下去休息。知道他爱听马勒,车里面就有整套马勒交响乐CD。甚至有一次,周子璋还在车里面发现两本轻松的考古读物,便问你也看这种书啊,林正浩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开车时间长,你如果闷了可以翻翻。
周子璋活了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照顾着,而且这种感觉如此之好,相比霍斯予习惯性地给现金给金卡,林正浩这种照顾,令人觉得分外平等和舒服,既不会咄咄逼人,也没有居高临下,反而处处令人温暖和偎贴。时间一久,周子璋也慢慢习惯了他,也尽可能同等去回报他。看到好看的书或电影,会想到跟林正浩分享,遇到什么难题,会去倾听林正浩的意见,在他面前,周子璋也渐渐去了拘束。有一天,周子璋拿了学校发下来的奖助金,带两名师弟去逛F大附近的五角场商业区,竟然自然而然地为林正浩买了一条不昂贵的水珠状领带作为礼物,买下来到时候自己才猛然醒悟,原来已经跟林正浩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原来,就算跟一个人没有肉体关系,可你也会感觉跟他如此贴近,心灵相依。
他有些恍惚,满街都是穿着秋装的男女,摩登女郎修长的腿仍然固执地裸 露在外,但上面却也不得不搭配精细的小外套了。原来时间已经踏入秋天,离开霍斯予,也已经过了一两个月。
时间不算久,但为什么,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般来说只有林正浩会这个时候给他打,于是周子璋想也不想,按下电话笑着说:“好巧,正给你买了件礼物。”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你在给谁买礼物?林正浩?”
周子璋骤然心跳加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了上来,满街喧哗,仿佛刹那间被消音,只剩下电话那端那个年轻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他妈的就这么浓情蜜意啊?他日你日得爽吗?有我日你那么爽吗?”
周子璋仿佛全身血液都凉了,闭上眼再睁开,淡淡地说:“五少,我以为咱们再无瓜葛了。”
“操!”霍斯予低骂一句:“你说两清就两清了?没那么便宜!”
“那你想干嘛?”周子璋忽然恼怒了,大声说:“把你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那边沉默了,随后,霍斯予竟然换了一种口气,有些无奈和讨好,低声说:“没,我就是问问你,放我那的东西,你还要不要?”
第 51 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霍斯予说这句话,周子璋莫名想起多年以前,在自己的家乡,那个时候他父母还健在,家里只有自己一个男孩,加之长得又好,人又聪明,正是娇宠得没边的时候。那时,他欺负过乔亚芬,后来被妈妈训过了,才知道这个妹妹家里状况不好,没人疼爱,就无师自通地想对她好,急急忙忙将攒在糖罐子里的奶糖掏了一把出来揣裤袋里,奔到院子里,想给乔亚芬。但男孩子很难抹下面子,明明好心好意去馈赠,却偏偏要装出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偏着头斜觑说:“哪什么,喏,我吃剩下的,我们家可多糖了,我妈说吃了会长牙虫不让我多吃,便宜你了,哼。”
结果那小丫头一把拍翻了他手里的奶糖,恶狠狠地嚷嚷:“告诉你,我—才—不—稀—罕!”
周子璋微微有些愣神,电话那端霍斯予的口气立即又变得有些恶劣:“反正当初都是给你买的,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子全部清了丢出去!”
周子璋轻轻吁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认真说:“五少,你稍等一会,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你在哪?”
“在哪不重要,你等等,”周子璋知道这一刻报出地名,下一刻依着霍斯予的性格就会飞车赶过来,他实在不愿再见这个人,跟两个师弟打了声招呼,转到隔壁一条清净点的街,停了下来,抬头望天,这个城市的蓝天,无疑在秋天才显得格外高爽,蔚蓝透亮。周子璋凝视了几秒钟,才开口说:“霍斯予,你还在吗?”
“在。”电话那端,霍斯予的声音,竟然透着一丝紧张。
“我们从没有平等对话过,”周子璋轻声说:“以前是没条件,以后是没必要,那么现在,就当唯一一次机会,我说点我想的,麻烦你心平气和听听,好吗?”
霍斯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说。”
“咱们俩算怎么回事,心里都清楚。”周子璋眉头一皱,涩声说:“那个过程,对你来说可能很享受,但对我,却是不折不扣的屈辱和煎熬。真的,我没夸张,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掐死你然后自杀,我,”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抖,继续说:“我这么大个人,从没有这么恨一个人,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要说,我真的恨你。”
霍斯予沉默不语。
周子璋抬头看着街上偶尔穿梭过去的车辆,叹了口气,说:“但现在,我觉得自己不恨了,恨人太耗神,我折腾不起,现在我就一个念头,我要好好过日子,我也想,像我们学校里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该笑笑,该哭哭,生活里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失个恋,当一科,兜里揣几百块钱跟有个千万身家一样富足。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有个前提,就是得没有你。所以,五少,当我他妈求你,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了好吗?你也让我过两天像人过的日子,好吗?”
霍斯予有些仓惶,说话竟然不利索:“我,我不是要干嘛,我就问一声,你的东西……”
“都不要了。”周子璋轻声打断他:“你看着办,该扔就扔了,该捐献灾区,就捐了吧。”
霍斯予似乎笑了一声,嘶哑地问:“你他妈说得倒轻巧,东西能扔,房子呢?房子也扔了?老子给你置办了那么多,那么多,多到每个地方都填满了,你他妈拍屁股走人一句不要了就都不要了?!”
周子璋心烦意乱,低声说:“就这样吧。”
他生平第一次,啪的一声,率先挂断了霍斯予的电话。
电话又响起,周子璋看着号码,冷静按掉,又响起,又按掉,三次之后,电话终于偃旗息鼓,他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突然觉得两腿有些发软。只是通了不到五分钟的电话,感觉却像打了一场战一般。周子璋甩甩头,正想迈步走开,回去找自己两个学弟。忽然,一辆白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自己身边,周子璋吓了一跳,侧头看过去,却看见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堪称俊俏却并不年轻的笑脸,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唐奉儒。
周子璋对这个神秘莫测的人向来有些敬畏,此时骤然相逢,不觉倒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说:“唐,唐先生……”
“子璋,好巧。”唐奉儒笑容亲切,说:“在逛街?”
“是,是啊,”周子璋忙点点头,说:“买点秋装。”
“衣服啊,我倒是有个地方推荐,上来,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唐奉儒微笑着说。
周子璋颇感意外,立即摆手说:“不麻烦了,我有同伴在前面,而且,唐先生品味不凡,您看上眼的,我一定消费不起。”
唐奉儒闻言低笑起来,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上来吧,这里不能停车。”
周子璋摇头说:“我,还有事。”
“子璋,你该知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唐奉儒目光柔和,但却仿佛能窥探人内心一般,轻声说:“你现在犹如处在十字路口,难道不想知道该何去何从?躲在林先生背后,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周子璋心中一凛,盯着他默不作声。
“我不会害你。”唐奉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放心,我跟霍家没什么瓜葛,跟姓林的更加八辈子打不着一竿,自来多少达官贵人想求我指点而不得呢,你倒推三阻四的,行了,我是看你投缘,别磨蹭,快上来吧。”
周子璋心里一动,但还在犹豫,唐奉儒已经先打开副驾驶的门,对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子璋身不由己,坐了进去。
这是一辆新款的宝马7系列,周子璋再不识货,bmw的标志总是认识的。他偷偷地打量坐在一旁的唐奉儒,说实话,这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个男人,黑色府绸唐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处挽上一节雪白的衬里,做□考究,样式古朴,这男人甚至配戴了怀表,一根银色表链斜挂胸襟,修长白净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样的老东西带在手上,要换别的人只觉媚俗,可搁这男人身上却有恰到好处的贵气。若非发型好歹保持了点现代感,这个男人通身气度,活脱脱就是直接从民国一脚跨进二十一世纪。
唐奉儒微微转过头一笑,周子璋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眉目俊朗,单论长相偏阴柔一类,但综合他的气派,却给人精明通透之感,他的超脱是在红尘打滚完了看明白人情练达的超脱,不是一味仙气十足不沾人间烟火。这么出彩一个人物,你要说来历简单,任谁也不信。
周子璋在他身边坐着,愈发不安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冒失就这么上了他的车,唐奉儒仿佛看透他心里所想似的,拧开车内音响,传来一阵激烈的钢琴声。周子璋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肖邦,革命进行曲。”
唐奉儒笑了笑,说:“我很喜欢这首曲子,激昂、向上,热血沸腾,好像随时可以拿起枪去上战场。”
周子璋说:“没错,据说是作曲家在听闻波兰被俄国兼并的消息之时,悲愤创下的……”
“没有痛苦,哪来创作,如果传闻属实,那倒该感谢沙皇俄国,不然我们听不到这样的东西。”唐奉儒微笑着说。
钢琴声叮咚作响,仿佛汇聚一股力量要挣脱出去,周子璋笑了,说:“难不成真是倾倒一座城,成就一个人?唐先生此言偏颇了。”
“艺术从来如此,鲜血、牺牲、暴力、残垣断壁,这些才能刺激人们去创作,简单说,这就像一座祭坛,这些都是祭品。”唐奉儒看了看他,说:“但是,聪明的艺术家会以别人的痛苦为祭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诚实地摇了摇头,唐奉儒也不强求,倒是笑了一下,将车拐上一条岔道,开出去老远,不久真的开进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随后在一家装潢得如画廊一般的服装店门口停下。
“到了,下来吧。”唐奉儒停好车。
“唐先生,这,真的来看衣服?”周子璋疑惑地问。
“当然,”唐奉儒笑了起来,目光非常温暖,甚至隐隐含着宠溺,说:“下来吧,这家店是我的,就当来玩玩。”
周子璋下了车,跟着他走进店里,这才发现,这是一家专门做时尚仿古服装的店,唐装汉服比比皆是,面料华丽大胆,设计独具匠心。周子璋一辈子也不会走进这种店,顿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只觉得这里面就算一件小摆设都精美得不行,古典和现代极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怎么样?”唐奉儒带笑问。
“真漂亮。”周子璋感叹说:“但这么美,不是拿来穿的,倒像买回去供起来。”
唐奉儒呵呵低笑,挥手对迎上来的店员说:“没事,我带个朋友去后面,你们照常做生意。”
店员礼貌鞠躬,周子璋忙点头还礼,唐奉儒见了更是喜欢,笑呵呵带着他穿过店面,拐过后面屏风,竟然又是别有洞天,摆着错落有致的仿古家具,茶几上仍旧放着考究的茶具。唐奉儒落了座,对周子璋说:“你喝不惯茶,但我这没咖啡,只能请你将就了。”
周子璋奇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咖啡。”
唐奉儒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说:“是,我说错了。请坐。”
周子璋坐了下来,唐奉儒为他沏茶,照例将杯子奉在他跟前,说:“我好这一口,人活着越活越回去,现代化虽然方便,可也扼杀了许多趣味,有时候我真想学荣格。”
“荣格?”
“对,心理学大师,他晚年的时候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乡下,住一间房子没电没水,过回古代生活。”唐奉儒微笑说:“你猜他在里面干嘛?”
“我对心理学不熟。”周子璋老实地回答。
“他在里面跟鬼魂对话。”唐奉儒得意地笑了。
周子璋心里一动,低头喝着茶,忍不住问:“唐先生,你,能做到吗?”
“什么?”
“跟死去的人说话。”周子璋问。
“不能。”唐奉儒摇头说:“我们唐家的人,虽然有些人会有异能,但遗传到我身上的那点天赋,只对活人管用,对死人可不行。为什么问这个?你希望跟谁说话?”唐奉儒饶有兴致地问。
“我?”周子璋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早逝的父母。”
唐奉儒眉毛不抬,低头摆弄茶具,轻声说:“想说,你很想他们?”
“想当然会想,但我,主要是,”周子璋想了想,困难地说:“我记不得,他们的脸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
“没必要。”唐奉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人脑不会留对你没用的东西。你忘记了不正好?”
周子璋摇头说:“可我,记得很多细节,唯独忘记那张脸。”
唐奉儒叹了口气,说:“子璋,你这个性格,难怪命不好,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转机。”
周子璋依言伸出手掌,唐奉儒仔细盯了半天,眉头越发纠结,一脸为难,欲言又止。周子璋反倒不以为意,说:“没什么,唐先生,你不用麻烦……”
唐奉儒放下他的手,目光复杂地盯着他,未了忽然说:“我这有套衣服,风格太保守了,不符合我们店的风格,送你吧。”
周子璋被他这么不打招呼,突然转移话题弄得有些迷惑,但还是礼貌地笑着说:“不用了,我不适合……”
“谁说,你一定合适。”唐奉儒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随即站起身,走去店里,鼓捣了半天,捧进来一套衣服,展开来,居然是一件异常朴素的灰色民国长衫,唐奉儒一迭连声催促子璋去换了来让他看,周子璋没法,只好转去后面更衣室换上,那个尺码不是太合适,但他身高够,穿起来却也自有一种风流儒雅。
周子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迷惑了很久,那个青年不仅迥异于自己平时穿着,简直是透着不符于这个时代的气质。他有些不安地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唐先生,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话音未落,却发现茶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站着跟唐奉儒说话,背影依稀竟然就是霍斯予。周子璋吓得心跳加速,还好那人听见他的声音,便转过头来,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有三分像霍斯予,但五官却没五少那么硬朗,多了几分俊秀,气质却是那种就居上位的人惯有的威严沉着,只是这个人收敛得更好,乍然看上去,竟然有些和蔼可亲。
那人本来嘴角含着笑,一看到周子璋穿着这身衣服走出来,笑容却慢慢收敛了,盯着他,脸上表情微妙又古怪,周子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求助地看向唐奉儒。
唐奉儒脸上的表情一样古怪,却垂头一笑,说:“斯勉,介绍一下,这位是周子璋,我的朋友。”
那人一听周子璋这个名字,却立即换上冷冰冰的表情,他瞪了唐奉儒一眼,说:“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目的?看这个人穿你的衣服装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唐奉儒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说:“是啊,像吧?”
那人目光中流露出恼怒和伤痛,但随即一闪而过,转眼间口气已波澜不兴:“简直不知所谓!你自己的样子,像不像,还要问我?”
“好好看他,阿勉,”唐奉儒淡淡地说:“看看,这么新鲜年轻,毁掉很容易,保持很难。这个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那人的面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抿紧嘴唇,半响才挤出话一样说:“你,要我怎样?”
“别掺和,无论为了谁,为了霍家还是老五,都离他远点。”唐奉儒看着周子璋,轻声说。
那人狠狠地盯着唐奉儒,唐奉儒近似无赖地笑了笑,终于,那人重重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周子璋看得一头雾水,只得问唐奉儒,却见唐奉儒面沉如水,嘴唇紧抿,便说:“唐先生,对不起啊,但衣服我好像不太合身。”
“照我的尺码,你怎么会合身。”唐奉儒笑了笑,坐下来,重新沏茶,手有些颤抖,过了一会,才好些,轻声说:“不合适就换下吧,改天有好的,我再送你。”
“好的,谢谢。”周子璋逃也似的回更衣室换下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叠好了拿出来,却见唐奉儒已经神色如常,带笑看着他。周子璋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刚刚两句话中,也知道唐奉儒在维护他,他心下感激,双手奉了衣服递过去,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唐先生。”
唐奉儒接过去,说:“坐吧。”
周子璋坐了下来,唐奉儒替他倒了一杯新茶,说:“我不能改一个人的命,所以,该你受的,你还得受。不过刚刚那一位答应不找你麻烦,事情就不会太糟,也算我尽了点力了。”
周子璋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唐奉儒苦笑了一下,说:“那孙子也姓霍,霍家现在,小一辈的连霍斯予在内,都得听他的,你说他是谁?”
周子璋沉默了,半响,才轻声说:“唐先生,谢谢你。”
“谢什么,我刚刚也算出了口鸟气,”唐奉儒笑了起来,目光尽是狡黠:“他还以为老子好欺负的,妈的,姓霍的欺人太甚,你记着,要真想谢我,往后见到姓霍的就别给好脸色,懂吗?”
第 52 章
周子璋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唐奉儒,因为无论你对这个印象如何,将之归入脑子里头关于人的区分的哪一个类别,下一刻你又可以轻易找到非一般的证据推翻。他记得最初见到唐奉儒的时候还是跟着霍斯予,那时候他身心俱疲,草木皆兵,自然而然将这个男人归入霍斯予一类公子哥儿当中,看他年纪稍长,还以为此人顶多就是一个玩成精的公子哥儿;可等第二次见面,林正浩领着,这个人又道骨仙风,俨然一幅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做派;现在一看,他又多了几分烟尘之气,秀气的颌骨之下,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无论如何,周子璋明白唐奉儒是对自己没有恶意了,非但如此,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帮他。但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俩人素昧平生,平时活动的圈子绝不相交,周子璋身无长物,怎么看,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供这种近乎成精的人物贪图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唐奉儒跟霍家有隙,顺道帮了自己一把。
他心中疑惑,再听了唐奉儒这句话,不由得说:“唐先生放心,我跟霍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了。”
唐奉儒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轻声问:“子璋,你觉得,这事真的完了吗?”
周子璋一惊,心跳加速,要说霍斯予什么性格,他比谁都清楚,大半年的相处,那男人也许当着人人五人六,可对着自己,那真是要多糟有多糟。如果五少真的一意孤行,非来纠缠,他一个小老百姓,就算躲在林正浩身后,又能怎样?周子璋这么一想,不觉心里累得不行,长长叹了口气。
“你啊,还是太单纯了。”唐奉儒摇头轻叹,替他倒了冷茶,重新奉上一杯热的,微笑说:“霍老五对你上了心,反倒如老虎拔了牙不足为虑,他大哥教得好,那孩子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对自家人还是护短,更何况,你是他心尖上的人?真正可怕的,是霍家。”
“我不明白,”周子璋皱眉说:“我跟霍家可说一点瓜葛都没有……”
“整个霍家,就像一个漩涡,人搅进去都没什么好事。”唐奉儒淡淡地说:“简单说,他们就像一部老爷车,就算缺零件少油,排气管又堵塞,可你只要坐进去,就不能中途下车。明明知道这种车开上高速公路有多危险,可车上坐着一大帮人,由不得你不想法提速。”他沉默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怅然,随即一笑,说:“我年轻的时候,还曾不自量力,要生拉硬拽上面的人下来,结果差点让车从我身上压过去。”
周子璋明白,这是唐奉儒的故事。他有些恻然,轻声问:“后来呢?”
唐奉儒扬起眉头,说:“后来?我从来就是个知天命的人,天命不可违,自然独善其身是最明智的,你看我今天,吃的穿的,可比姓霍的讲究多了,随心所欲,闲下来喝喝茶,看看书,优哉游哉,遇到有缘的就看个相,不是过得挺好?”
周子璋点点头,微笑说:“唐先生,这就是你帮我的原因吗?”
唐奉儒低头一笑,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久到周子璋想转换话题,他忽然轻声说:“我们姓唐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血脉,每代都会出一位相术大师。但是窥测天命太多,这些人多数没什么好下场,后来新中国成立了,破四旧,灭迷信,唐家就渐渐没落了,家里的人做各行各业的都有,唯独没人再提老本行。”
“但这种血脉中带来的东西,你想忽略都难。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对人的面部结构非常敏感,后来无意间看了点相术方面的书,竟然如鱼得水,无师自通。我父亲见我这样,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交给我自己参透,我自习了几年后,又走遍中国,寻访了不少民间大师,南派北派,杂七杂八学了不少,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我。”
周子璋微笑说:“这是唐先生的造化。”
唐奉儒摇头轻笑,说:“年少轻狂才会觉得此技在身,犹若笑傲天下,无所不能,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每一代相术大师都没好结果,不仅在于天谴,更在于人祸。”
“人祸?”
“是的,你试想一下,你看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像在你面前无以遁形,整个世界犹如透明,没有惊喜,没有期待,反而到处充满对无可抗力的畏惧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其实很糟糕。”唐奉儒淡淡地加了一句:“人类怎么定义幸福?幸福这种东西,往往需要伴随一种酒神状的沉醉和愚昧,伴随某种信念,这种信念的初衷很愚蠢,方向不明,暧昧不清,可你要相信它,于是你就能为之奋斗、付出,还甘之如饴。诀窍全在于含混二字。”他自嘲一笑,说:“但如果,所有的来路去路,你一概清楚呢?”
周子璋心中涌上来一阵难过,他轻咳一声,说:“除了装傻,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你比我通透。”唐奉儒笑了起来,说:“我得到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这么个道理。还好为时不晚,总算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了。”
周子璋叹了口气。
“不说我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唐奉儒笑了笑,说:“子璋,命这种东西,总是擅长风霜相逼,却又绝处逢生。很多时候,好未必好,坏未必坏,所谓启示,都是用细微末节的东西展现出来,你要学会观察。”
周子璋眼睛发亮,看着他,忍不住问:“唐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关照?”
“为什么啊?”唐奉儒温和地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说实话,我还没想明白,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神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也许是因为,我看到你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你的命盘很有意思,交集着不少他人的命线,你换方向了,他们也得跟着换个方向,谁知道呢?”
这天的交谈就到此结束,其后唐奉儒懒懒地表示要睡午觉,周子璋好笑地告辞出来,踏出这家花里胡哨的时装店,这时已达下午,天空仍旧高远蔚蓝,S市摩登的女郎们穿梭街上,忙着为下一轮的光鲜亮丽做准备。他慢慢地沿着街走回去,需要拐过一个街口,才能找到公车站。就在此时,电话忽然响了,周子璋低头一看,却原来是林正浩家里的号码。他接通了,带笑说:“喂。”
“周哥哥,呜呜,周哥哥……”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小姑娘抽泣的声音。
“圆圆?怎么啦?”周子璋忙问:“发生什么事了?舅舅呢?”
“家里,家里来个坏人,舅舅被他们围住了,吵起来了,我看到,我看见一个坏人还冲上去打舅舅,呜呜,好可怕,周哥哥你快点过来,圆圆好害怕……”
周子璋大惊,立即说:“别怕,乖孩子别怕,周哥哥马上过去。你等下放了电话,跟贝贝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房门记得反锁,知道了吗?”
“周哥哥你快点过来……”
“好,我马上来。”周子璋心急如焚,挂掉电话后立即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上林正浩家所在的地址,捏着手机的手都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跳得厉害,不断安慰自己林正浩是一个做事成熟的成年人,而且他所在的小区是高档住宅,保安队整天巡逻,安全保障还是有,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把小孩子都吓哭了,可见这事也不小,万一涉及私人事情,这事倒不好闹到警局去,因此也不能随便报警。
周子璋心里很乱,不断催促车子开快点,所幸这里离得不远,十五分钟后,也就拐到了。周子璋这两个月经常在这出没,林正浩给他配了钥匙,门口守着的人都认得他,因此也没受什么阻拦,直接就命车子开了进去。还没到林正浩家,就看见门口铁栅栏处站了两三个人,远远看去,竟然都是熟人:一个是那位整天笑容可掬的陈助理,一位是霍斯予的发小,一样高干子弟的张志民,还有一个看着眼生,但那打扮态度,不是霍斯予常带着的保镖又是谁?
周子璋只觉心跳都要停止了,条件反射一般微微颤抖,这些人都来了,正主儿怎么可能不在?果不其然,车子靠近了,他就看到霍斯予面沉如水,一脸严霜地站在那,手斜插在裤袋里,正冷冰冰地说着什么,而一旁衣裳些许狼狈的却风度不减的,正是林正浩。
周子璋错眼看去,已发现林正浩嘴角有块乌青,他心里一痛,顾不得自己的害怕,掏钱付了车费,抖着手,开了车门一步跨下。他一出现,在场的几个人立即都把眼光投他身上,林正浩是惊愕,霍斯予是惊喜,张志民是怪里怪气地吹了声口哨,而陈助理看着他,却目光沉静,没多□澜。
“子璋,我就知道你在这……”
“子璋,你过来干什么?”
林正浩和霍斯予同时出声,跨前一步,周子璋深吸一口气,上前走向林正浩,先关切地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林正浩扯了扯嘴角,皱眉说:“你怎么会来?行了,什么也别说,你先进去,等我处理完了再说。”
“谁打你的?”周子璋压抑着怒气问。
林正浩有点尴尬,说:“没谁,大家有点误会,五少年少冲动,我能理解。”
“放屁,谁他妈要你当好人,你怎么不说我们哥几个好好来你这打听点事,你出言挑衅,自己找打……”张志民在一旁嚷嚷。
周子璋只觉心里压抑的怒火已达顶点,他转过头,冷冷看向霍斯予,走了过去,问:“你打的?”
霍斯予看着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想拉他,说:“子璋,我有话跟你说……”
他话没说完,下巴已经挨了周子璋一拳,周子璋气力不大,可这一拳凝聚了大半年的怨气,却也打得不轻。霍斯予被打偏了脸,一个踉跄,忙站稳了,再抬头,眼光复杂,似乎愤怒,又似乎难以置信,捂着脸开口竟然是:“你他妈为了这孙子打我……”
周子璋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说:“是,我想揍你很久了,痛不痛?啊?我问你痛不痛?!”
霍斯予瞪大眼看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你打我的时候可比这狠多了,五少。”周子璋冷冷地抛下这一句,转身对场上唯一一个算冷静的陈助理说:“陈助理,麻烦你把这两人劝走,不然闹下去,我叫来保全人员和警察,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陈助理似乎叹了口气,上前对霍斯予低声说了两句,霍斯予脸绷得紧紧的,死盯着周子璋,犹如受委屈的孩子一样紧抿着唇。周子璋别过脸去不看他,反过去扶住林正浩,低声说:“我们进去。”
“好。”林正浩反手拉紧他的手,看了看霍斯予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霍斯予低吼:“子璋,你亲口告诉我,你跟他算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周子璋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你打我可以,打他,除非我死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霍斯予,径直拉着林正浩的手进了屋子关了门。他坐下来后浑身还在发抖,心里久久不能平息,忽觉肩上一暖,抬起头,却见林正浩带着微笑,将他抱入怀中,紧紧搂住,拍拍他的后背,低声说:“没事了,乖,没事了。”
周子璋这才吁出一口长气,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这时门铃又响起,周子璋一惊,说:“怎么他们还不走?”
“我来就好,你坐着别动。”林正浩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柔声说:“放心,我是不还手,不然未必打不过他。”
周子璋点了点头,刚刚因为愤怒而产生的勇气,现在想想其实有点后怕。他缩在沙发里说:“要还是他们,你别多废话。”
“知道。”林正浩笑了,又摸摸他的头,起身过去开门。
他站在门口跟谁说了几句,随后打开大门,带了一个人进来,周子璋一抬头,跟在林正浩后面的,居然是陈助理。
这位助理对他一向算关照,周子璋也不好给他冷脸,只好坐正了问:“还有什么事吗?”
陈助理微微一笑,说:“我替五少跟二位道歉,今早上他被您挂了电话后,心里着急,这才找上门来,五少说了,林先生跟葵盛有合作项目,往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希望您不要介意这种小事。”
林正浩颔首揶揄说:“助理先生这份薪酬可不好拿,想必常常要做这种打圆场的工作了?”
陈助理也不恼,淡淡一笑,对周子璋说:“其实周先生误会了,五少这次来,是想当面馈赠您一些东西。”他将手里的纸袋递上,说:“这是杨浦区那套老房子的房契,当初就过户在您名下,五少说了,有些事不用做得太过,留点余地,日后也好相与不是?”
周子璋直觉想拒绝,陈助理紧接着说:“周先生,你不为财我们都知道,但一码归一码,五少不能落下个苛待人的名声,请您务必收下。再则,”他停了停,瞥了眼林正浩,说:“说句不该我说的,人都要给自己留点后路,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对吧?”
他说完,不由分说将纸袋放下,随后微微鞠躬,说:“那鄙人告辞了,祝二位幸福美满。”
第 53 章
陈助理走了后很长一段时间,周子璋都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思绪纷乱,看着茶几上那份房产资料如临大敌,这件事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无可否认,跟很多穷学生一样,他当初来S市也做过有朝一日在此安家立业的梦想,买一处小房子,娶一位姑娘,生一个孩子,或者还有老人,他发誓自己真的能胜任这些角色,把好好过日子这句话变成琐碎的,平淡却不乏温馨的片段。但经历过这么多事,这个愿望早已被不知搁置到哪里,可乍然之间,却由这份房产又被人翻检出来,你实在很难想,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人生怎么就怎么可笑?你努力去追寻总是一场空,你不要了,放弃了,玩不起了,缩回角落里就甘心当一只蜗牛了,它又改头换面,从某个转角处,突然之间就将你之前渴望的,不敢想的东西堆到你面前。
可如果能这么轻易,那之前的努力,那些在荆棘丛中被刺得鲜血淋漓还挣扎着往前的费劲到底算什么?周子璋巡视自己的心情,刨去那些被男人占有过的耻辱感,其实更严重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奋力挣扎而迅速萎靡苍老的心力,好像你把本来要在今后五十年里慢慢用的力气一下全在一年之内掏空了。你选择了麻木的同时,还并非自我保护,也是一种自我损伤,以至于,今天,看着这份房产证,充当自己耻辱和委屈的补偿物,忽然之间,没有了愤怒和悲怆,只剩下,满满的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过了不久,厨房又飘来一阵热腾腾的烤蛋糕香,周子璋有些诧异,忙收回思绪,站起来走进厨房,却见林正浩背着他忙着什么,围着可笑的红色格子围裙,一转身,那围裙的兜竟然是一只滑稽的流氓兔。周子璋忍不住一笑,林正浩一抬头,看到他笑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耸肩说:“别笑了,这是孩子们挑的,书上说,要从小培养她们自主选择的能力。”他见周子璋还笑,低头看看自己的围裙,无奈地作了个怪脸说:“虽然代价有点,惨不忍睹……”
“不会,蛮好的,”周子璋忍笑说:“我得拿相机拍了放你们公司网站上。”
“拜托,你想害我们公司股票大跌吗?”林正浩怪叫一声。
周子璋忍俊不禁,走过去说:“我,我帮你,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就在那边坐好。”林正浩指指厨房一旁白色的餐桌,微笑说:“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孩子们那一份,我刚刚已经送上去了。”
周子璋坐下,问:“她们没事吧?”
“没事,在额外答应了两杯香草冰激凌后,她们简直觉得今天过得又刺激又好玩。”林正浩呵呵低笑,将一只烤得十分漂亮的小蛋糕摆上,又倒了一杯咖啡过来,说:“意大利做法的咖啡,尝尝。”
这种咖啡牛奶所占的比例很大,而且有意思的是,白色牛奶层上竟然有用可可粉画出的心形,周子璋一见就止不住微笑了,轻声说:“这么好看,我还舍不得喝了。”
“喜欢吗?”林正浩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带笑问。
“谢谢,很喜欢。”周子璋垂下眼睑。
“喜欢就笑一下,”林正浩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你笑了,我这通辛苦,就算值了。”
周子璋点头笑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夸道:“好味道。”
“那当然,来,试试蛋糕,”林正浩切开那只小蛋糕,叉起一块递过去,笑着说:“柠檬口味,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跟房东太太学的。”
周子璋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又柠檬的甜香,又入口即化,确实很不错。他又咬了一口,忽然想起来,说:“你,你也吃啊。”
林正浩侧身过去,就着他手上的咬了一口,点头说:“嗯,我的手艺,真是可以媲美点心师了。”
周子璋有些赧颜,他虽然跟林正浩相处得比以前亲密,但这么亲昵的动作却从未做过,一时间举着那块蛋糕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把蛋糕递过去,结结巴巴说:“你,你吃吧……”
林正浩眼神转深,一声不响拿下他手上的东西放下,托住他的后脑勺吻了过去,吻过后离开他的唇,轻轻描摹了一下,又狠狠地将嘴唇覆盖其上,辗转缠绵。
这是他们自重聚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周子璋并不是抗拒,实际上,他也乖乖地闭上眼,顺着他的要求张开嘴,任他的舌头滑进来,勾住自己的温柔吮吸,但不知为何,他有些无法投入,心里总像有种奇异的不安,这种不安还在扩大,令他终于忍不住下去,伸手推开了林正浩。
周子璋的手一伸出,就立即警醒到自己做错了,他慌乱地看着林正浩,后者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周子璋心跳加快,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暂时我还做不到……”
做不到跟另一个男人亲密纠缠,在你的身体内部,还铭刻前一个男人留下来的烙痕之时。
林正浩眼神有些复杂,甚至有些愤怒和受伤,但多年的教养令他迅速将这些情绪撤下,他微微叹了口气,扯开嘴角笑了笑,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说:“冰箱里好像还有沙拉,我,我去拿一下。”
他转身就走,这一刻真的呆不下去,没错,他是喜欢周子璋,没来由地喜欢,同性之间遇到合适的伴很难,而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事业做到他这个程度,真的有什么没见过?大风大浪历练成了平淡温和,焉知道那些年少时原本有的激情也一一收敛下来,一一变得没了踪影。就因为这样,他知道这点怦然心动有多难得,有多可遇不可求,再加上之前误会过这个男人,在他最难堪痛苦的时候抽身而去,林正浩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内疚,虽然你没必要对这个男人经历过的糟糕事情负责任,可你还是会内疚,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你早点发现,早点拯救,结果会不会好一点?
不可否认,他对周子璋,还有一份心疼。
心动加上心疼,林正浩觉得,这次遇上这个人,真的算难得,难得到有点沉甸甸了。
所以他不去计较周子璋曾经的遭遇,他自问自己做得到那么豁达,更何况,周子璋看着他,明显有眷恋和爱慕。
他看得很明白,也愿意用一种迥异于霍斯予的方式,温柔而缓慢地,为这个男人疗伤,让他眼底的爱意更加深刻和纯粹。
可是现在,林正浩觉得自己一向采取的温柔策略有点过了,他可以等,也有耐心等到周子璋真正接受自己的那一天,可那一天不该遥遥无期,不该过了两个月,还只是一个亲吻,这个男人就受不了。
“林大哥……”
身后传来周子璋惴惴不安的声音,林正浩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看来冰箱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出去买,今晚上你们就有饭后水果吃……”
他转身解下围裙,拿起车钥匙,对周子璋笑了笑,说:“你呆一会,我出去一下。”
“林大哥,我们能不能谈谈……”
林正浩心里略微一动,但却深知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他淡淡地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现在真的……”
“林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周子璋跨前一步,咬着唇,欲言又止。
林正浩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不好意思,子璋,这一次我不想听,我现在状态不好,抱歉。”
他穿过周子璋身边,踏出厨房的时候,腰上一紧,被周子璋从背后紧紧抱住。
“对不起,”周子璋的声音夹杂着惶恐,急切地说:“对不起,你听我说好不好?”
“子璋,”林正浩站直了,深吸一口气,将他搭在腰上的手拉开,温言说:“我,今天过得很糟糕,莫名其妙被人找上门骂了很多难听话,还被揍了一拳,想亲我一直喜欢的男生,还被拒绝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还能怎么做他才能明白我,我等了这么久,当然我有耐心继续等下去,可是就在刚才,有一秒钟的时间,我突然想,也许他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也许,我的等待没有意义,”他顿了顿,转身温柔而坚决地说:“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是我所想那样,也许你该明白跟我说,我虽然比你年长,可心也是肉做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可眼睛里却逐渐积聚上一层冷意,周子璋在这瞬间真的害怕了,从他认识林正浩以来,这个人就如兄如师,会幽默地排解他的压抑,会认真地倾听他的烦恼,会伸出手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胸膛喘气,如果不是有他做后盾,周子璋就算迟早会孤注一掷,但与霍斯予摊牌无疑不会那么有底气。其后,离开霍斯予,又是这个男人义无反顾地陪伴自己,那种体贴入微,那种温柔如水,你一辈子也梦不到有人能对你这么好,好到令你害怕,怕第二天醒来这一切都是梦;可又好到令你那么安心,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周子璋死死抱住林正浩的腰,咬着唇,几乎要呜咽出声,怎么可能不喜欢?早就喜欢了的啊,早就如高山仰止一般地偷偷爱慕了啊,但越是在意,就越是惶恐,越是患得患失,越是不能放下自己卑微的灵魂,不肯放过那灵魂里面任何一处的污点。因为对象如此美好,你反而不敢一往无前,反而缩手缩脚,不敢豁出去,宁愿拖着,宁愿自欺欺人地拖着。
现在,这个人终于也受不了自己了吗?要走了吗?就如以往人生中所有曾经昙花一现的美好那样没了吗?丧亲之痛他经历过,非人之辱他也经历过,现在痛失所爱也要经历吗?这操蛋的人生到底算怎么回事?谁在作弄?谁他妈有权利一再地试探他能承受的底线?周子璋闭上眼,觉得脸上湿漉漉的,被逼到这个份上,不流泪还能怎么样?他一面努力忍住呜咽声,一面咬牙切齿,抖着说:“别走,我,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喜欢你。”
我喜欢你,说出这句话,就跟说出,我想死一样艰难。
第 54 章
林正浩心里一震,这一瞬间,他轻轻地闭上眼,记忆中这句话有人对他说过,他也曾对别人说过,每个人都能张嘴就来的一句话,有时候甚至没任何意义,除了增加点情趣以外,有时候这句话更像一句废话,内容介于“我对你有感觉”和“我爱你”之间,轻飘飘的一点分量没有。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听身后这个男人说出来,却有意想不到的沉重。
他承认自己刚刚耍了点小伎俩,在他看来,这种伎俩无伤大雅,相反对付周子璋这种人,可能还很有效。恋爱有时候也如商业谈判,你在让出利益的同时,也必须牟取利益,喜欢一个人不是骤然变身基督,把左脸右脸一齐贴上去让人开抽着玩儿,人在什么时候都得明白成本是什么意思,他不计较周子璋的过去,对他好,尽可能温柔地对待他,这些都是成本;但人活到他这个份上,讲究投入和回报已经成了下意识的行为,他再儒雅温柔,可毕竟不是情窦初开,不管不顾的愣头青,只管掏心掏肺,不管有没有回应。
就算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你又看过几个真的只管付出爱就心满意足的?痴情在很多时候不过是块遮羞布,有没有魅力,有没有能力,这都是装不了的。
在此之前,林正浩从来没认为这种观念有什么问题,他活了三十几年,一直照着这个游戏规则来,但就在这一刻,仅有的几秒钟,他被那句“我喜欢你”震撼了,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似乎这句话温度很高,就如刚刚烧开的铁锅,哧的一声贴上皮肉,烫得你刹那间只想抖掉。
他忽然意识到,可能,他理解的喜欢,跟周子璋所说的喜欢,大家不是一个意思。
但林正浩没有细想,多年形成的完美风度令他瞬间抓住周子璋的手,然后转过身,紧紧将这个流着泪表白的男人抱入怀中,贴近自己刚刚被烫得险些想逃掉的心脏,带笑叹息问:“真的吗?子璋,你说的是真的?”
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还是要再问一问,问这一句,不过是心里突然有点慌了,就像你本来只是想要一杯聊以怡情的小酒,对方却把整个心酿对你打开。
这,好像有点超过自己想要的了。
“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周子璋呜咽着,犹若困兽,声音干涉如锯齿,一下一下全锯在林正浩意想不到的地方。
林正浩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捧起周子璋的脸,替他擦掉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然后,狠狠地,近乎要吞噬他一样,吻住他。
这个亲吻就如本能,心情很复杂,你说不清到底是该感动还是该惶惑,或者什么都有一点,但这么复杂又奇特地勾起心里燃烧的火焰,非要做点什么表达才好,按理说似乎是该温柔如水说一句我也是喜欢你,可在此时,林正浩忽然觉得自己所说的“喜欢”何其苍白,在这个男人就如倾尽全力的表白面前,他说不出那种喜欢,他倒是感到有称之为热情的东西被一下子勾起来,现在所想的,就是用亲吻,用拥抱,用什么方式,来狠狠将这个男人占为己有。
他做了很多年没做过的事,林正浩顶着周子璋,从厨房吻到客厅,从客厅吻到卧房,最后,在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人推倒在卧房的床上,没试过这么疯狂地拥吻,在他的性格本来不存在这种激情,可是突然之间,就像有魔力开启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一扇门一样,你对亲密的理解只剩下这些最直接的接触。
林正浩微微喘气,撑着胳膊,看着身下这个男人,衣襟已经被自己拉开,露出来细瓷一样的皮肤上,红红点点,已经有了被自己啃噬的痕迹,周子璋半睁开眼,目光迷离,微微蹙眉,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意,嘴唇被自己吻到近乎红肿。无可否认,这样的周子璋非常漂亮,尤其是又害怕又不能不顺从的模样,真的撩人到心里。可不知为何,林正浩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话,这副模样是不是霍斯予也看过,是不是被这副媚态迷住了,阅人无数的霍五少,才死死不肯对他放手?
正微微发愣着,手却不由自主慢慢顺着周子璋的胸膛往下抚摸,这具身体微微发颤,无论手感视觉,都给了林正浩前所未有的体验。就在此时,他的手被周子璋的抓住,抬起头,林正浩发现周子璋眼底尽是恐慌,颤声说:“不要,林大哥。”
林正浩微眯双目,瞬间撤回手,微笑起来,俯下身温柔地吻他,一边吻一边帮他扣好衣服,未了在他耳边轻轻磨蹭,说:“别怕,我不会强迫你。”
周子璋松了口气,低声说:“对不起。我,还需要点时间。”
“今天我够满足的了,”林正浩带笑说:“不着急,我等你。”
周子璋目露感激,点了点头。
林正浩笑问:“我这么善解人意,一点奖励都没有吗?”
周子璋红了脸,仰起头,在他脸上飞快啄了一下。
林正浩托住他的后脑勺吻了回去,哑声说:“亲爱的,奖励应该这样才行。”
两人正缠绵间,忽然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地问:“舅舅羞羞,男生亲男生。”
两人吓了一跳,周子璋飞快推开林正浩,爬了起来,林正浩却老神在在,微笑着走过去,蹲下去跟门口手拉手的两个小姑娘说:“你们怎么不去午睡?舅舅教过的,来别人房间要敲门,忘记了吗?”
“可是你们又没关门。”圆圆嘟嘴说:“还说小朋友不可以乱亲亲,自己还不是乱亲。”
周子璋长这么大没这么丢脸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却听林正浩在那一本正经地教小孩子:“你看舅舅这么帅,周哥哥也这么帅,两个帅男生在一起就可以亲,你们都是小女生所以不可以。”
“那两个漂亮姐姐也可以亲亲咯?”贝贝天真地问。
“可以啊。”林正浩答得理所当然。
“那圆圆喜欢隔壁班的牛牛也可以亲亲咯?”贝贝大声问。
“那不行!”林正浩拒绝得斩钉截铁,“想玩这个,等你们都变成漂亮女生再说,你们两个现在都这么丑……”
“林正浩,你胡扯什么呀?”周子璋听不下去,说:“别教坏小孩子。”
“哼,舅舅骗人!”圆圆大声说:“舅舅明明喜欢周哥哥,羞羞,男生爱男生。”
“小鬼,”林正浩哈哈低笑:“看我不揍你屁股。”
小孩子尖叫着跑开,林正浩忙着抓去了,周子璋坐在床上,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是林正浩的房间,床榻被褥间有他常用的那种淡淡古龙水味,目之所及,都是这个人的东西,他收集的唱片,他挂着还没送去干洗的衣服,他喜欢的CD,他常看的报刊杂志;不远处,是那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子玩闹的笑声,他知道,再过一会,楼下厨房又会传来烹煮咖啡的香气,一切,都那么温暖,惬意,放松。
包括他的亲吻,一开始会抗拒,但等你不抗拒了,沉溺进去才发现感觉如此之好,激烈而迷狂,甜蜜又忧伤。
这才是所爱之人近在咫尺的幸福感吧?
他一个人独自挣扎了这么多年,所求的不就是这么点幸福感吗?
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点勇气。是,往日不可追,来路不可觅,他现在想起明天还是一阵恐慌,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是,承认爱是意味着承担风险,他真的让生活给折磨怕了,经历过这么多,根本没法想象好日子是什么概念,每一步都那么难,就连承认喜欢一个人,都那么难,你根本输不起,在安全与承担风险去爱这两者之间,他怕,他宁愿选择前者。宁愿不说爱,宁愿跟那个人,就这么相处着,不表白,不承诺,无所谓得到和丧失。
可是,孤独如此可怕,那不是能习惯的感觉,孤独就像一种病症,在内心里,你充满不安和惶恐,你就如一个帕金森症患者,深恐到死的那一天,你连一个可以叫得出名字的人都没有。
管不了那许多了,只要一点勇气,走过去,加入他们就行了。周子璋站起来,一转身,却见林正浩不知何时又回来,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说:“过来,下楼去跟孩子们玩吧。”
周子璋笑了,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第 55 章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尤其当你决定投入一件事的时候,至少对周子璋而言,承认爱上林正浩,前后是截然不同的。在你心里默默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喜欢只是一种情绪,没有由来没有终点,就像踯躅美梦之外,隔了云端,始终看不真切。但一旦你进入角色,承认你爱这个人,突然之间,与这个人的生活便变得实在,你跟他一起度过的每个瞬间,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种意义在于可持续,在于可以有一个叫做未来的东西可以期待,可以规划,而且是跟这个人一起,生命中骤然多了一个同行的人,孤独便不再可怖。
这对周子璋来说,是最盼望的,林正浩所给与他的,不仅是一份感情,不仅是相爱的甜蜜,相处的融洽,林正浩对他之所以变得越来越重要,就是因为通过这个人,周子璋感觉有一扇门向他打开,你跟这个世界所有能赋予为温暖人心的物件突然间挂上钩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暖意再也不是只能通过棉被、热水袋这种东西获得,而是实实在在的,能从心底焕发出来,你觉得你是热的,你的心也跟所有人一样跳着,跟他们一样,也许无法纯净无垢,可到底却能继续跳动,继续感受。
周子璋觉得很幸福。
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受到从来没有过的照顾和关爱:天气凉了他会过来掖掖你的衣服看你穿得够不够;跟你一道走,永远会走在你的外侧,似乎那样就能帮你挡些尘埃喧嚣;不管他公务有多繁忙,一定会打个电话来跟你说上两句贴心的话;就连他送出手的礼物,也都是彰显心意的,价格上照顾你的自尊,用途上考虑你的实际情况。
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偏偏肯为你做这些琐碎又平常的小事,周子璋有时候过意不去,但林正浩却搂住他笑着说:“你不能剥夺我幸福的权利。”
没人能不感动,这样优秀的男人,温柔得能把你醉死,他肯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就已经是个奇迹,更那堪这个男人还这么好,对你这么好。
周子璋不是不感恩的人,所以,在林正浩再次提出,让他搬他那住的时候,他没再拒绝。
此刻,就算叫他去为这个男人赴汤蹈火他都心甘情愿,更何况,只是住在一起?
一切都朝着甜美的轨迹向前滚动,似乎命运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青睐周子璋,你认识了喜欢的人,你跟他相处,你跟他表白,你跟他在一起,你跟他住一块,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
不是没有惶恐过,谁也不知道你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但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你有勇气,你跟你所爱的人站在一起,你相信,他一定会帮你遮风挡雨,你也相信自己会与他同舟共济。
在你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相信爱情到这样一个程度,似乎什么都不再畏惧,发生再大的事你都能有办法解决,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即便到了很久以后,周子璋想起这段时光,对林正浩都是心存感激的,因为在你愿意相信爱情的时候,有人恰好给了你相信的契机,这不得不说,都是一种赠予。
一周以后,林正浩的工作开始变得繁忙,但他是一个做事有规划的人,便是工作再忙,开会加班,熬夜看资料研究状况,也会将对家里人的影响降低到最低点。但周子璋关注他,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有无形的压力,他帮不上具体点的事,只能尽量帮他带好两个小姑娘,照顾她们吃喝玩耍,不给林正浩添麻烦。
这天晚上,林正浩又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周子璋看了暗暗心疼,便下去将炖了半天的汤舀起一碗给他送去,走到书房门口,却听见林正浩正在讲电话,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压抑的烦躁:“行了,我的私事我有分寸,请你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林正浩低吼道:“我说了这是我的隐私!”
周子璋犹豫了,不知道这时候敲门合不合适,就在此时,林正浩的声音又响起,这时候心平气和了不少:“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谁,嗯,就这样,拜拜。”
看来通话结束了,周子璋又站了一会,才轻轻敲门,说:“林大哥,我进来了。”
里面低低“嗯”了一声,周子璋推开门,端着汤走进来笑着说:“我想你这时候该饿了,试试看我炖的东西。”
林正浩强打精神,笑了笑说:“原来晚睡还有这个好处,太好了,快让我尝尝。”
周子璋把汤碗放在他面前,看他两眼隐隐有些红丝,神情疲惫,不由得迟疑着问:“林大哥,你最近工作不顺利吗?”
林正浩拉过他,想了想说:“公司正在启动一个大的项目,做得好业绩会翻几倍,忙了点,对不起,没有陪你。”
周子璋笑了说:“我又不是女人要你陪干嘛?倒是两个小的,还嚷嚷舅舅最近都不跟她们玩。”
林正浩有些走神,未了揉揉眉心问:“你刚刚说什么?”
周子璋叹了口气,微笑说:“喝了东西早点睡吧,你看起来蛮累的。”
“好,”林正浩点点头,几下把汤喝光,点头笑着说:“味道真好。”他放下碗,拉过周子璋的手,柔声说:“谢谢你,子璋。”
“谢什么,”周子璋不在意地笑了笑,收拾了桌上的碗,真要拿下去,忽然听林正浩迟疑着叫了一句:“子璋?”
“嗯?”周子璋回头看着他。
“没什么,”林正浩抿了抿嘴,忽然说:“今晚陪我好吗?”
周子璋脸一下红了,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他们终于睡在同一张床上,周子璋当然知道这个陪的意思何在,但是当真的发生时,他还是忍不住会退缩。可这一次,林正浩没有再任由他逃避,或者两人走到这个份上,周子璋也明白,任何逃避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林正浩对他的好,他对林正浩的爱,这些早已让从前所受的伤害不能成为借口,你要继续往前走,就必须过了这道坎,更何况,在这个晚上,周子璋从林正浩身上感觉到他需要自己,这让他无从拒绝。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向来坚强的男人偶尔流露的软弱更令人心折的了,如果这种方式能令他舒缓身上的压力,那么周子璋乐意去给予,也必须去给予。
林正浩的动作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柔,倒像有些迫不及待,吻着周子璋的狠劲跟以往大不相同,顺着胸膛印下去一个个红印,又疼又痒,等到他大力揉搓他的臀部,分开他的腿挂在胳膊上时,周子璋想起那种撕裂的痛感,身体禁不住僵了一会。林正浩这才像清醒过来,抱歉一笑,改成温柔如水的方式,慢慢调动他的情绪,慢慢挤出润滑剂,煽情又挑逗地开拓他身后那个地方,再慢慢进入。
不能说没有快感,事实上,林正浩的技术比之霍斯予,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该轻柔的时候轻柔,该用力的时候用力,亲吻□,无一不令周子璋喘气眩晕,冲撞的时候,也尽量朝能让他快乐的方向弄,周子璋不一会就被他逗引得低吟不断,下身窜起一团火,朝一个方向攀登上去。
但就在这样越来越激烈的撞击中,周子璋莫名其妙想起霍斯予的脸,在他与霍斯予无数次床底交欢的过程中,他从来要不是闭上眼就是把头埋起来,唯一一次,在那辆车中,他看清了那个男人高 潮时的表情,迷乱狂野,看着自己,目光中竟然有深邃的爱意,他记得很清楚,随后,那男人倒在自己身上,低语一般说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真是滑稽,生平唯一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却是来自那样一个男人。周子璋睁开眼,看着林正浩,这才是他爱的男人,这才是他相信和尊重的人,他伸出手,用力抱紧林正浩,这个动作显然取悦了在他身上耕耘的男人。林正浩动得更为激烈,在他娴熟的技巧下,两人近乎同时攀上高峰,在那极乐的一刻,周子璋忍不住呻吟出声,抱住那个男人喘着气,然后手指摸过他的额头发鬓,忽然一种深深的眷恋萦绕上心,他张开嘴,喃喃地说:“我爱你。”
林正浩的表情瞬间呆滞了,复杂地看着他,随后,慢慢地笑了起来,眼光中千百种意思渐渐只剩下一种,那就是真真切切的欢喜。他低下头,亲热缠绵地吻着周子璋,吻遍刚刚吻过的地方。
次日早晨,周子璋是在林正浩密密麻麻的亲吻中醒过来的,这个男人自昨晚以来,似乎迷上了亲吻这个游戏。周子璋笑了,回吻他,哑声说:“早。”
“早,”林正浩目光晶亮地看着他,柔声问:“睡得好吗?”
“还行,”周子璋动了一下,发觉腰酸背痛,不觉皱眉抱怨说:“疼。”
林正浩得意地笑了,伸手帮他按摩腰部,一边说:“早餐我让工人煮了粥,你呆会记得喝,早上我有个会要开,你呢?今天出去吗?”
“嗯,”周子璋半闭着眼,说:“要去图书馆。”
“那我开车送你。”林正浩一边吻他,一边哑声说:“亲爱的,昨晚感觉好吗?”
周子璋扑哧一笑,把头埋进他怀里说:“也就,一般吧。”
“什么?”林正浩咬牙笑着说:“那我不介意再努力一次。”
他说着,手已经不规矩地乱动,周子璋哈哈大笑,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别挠我,你很强好不好?”
“这就对了。”林正浩抱住他,俯身笑着吻了他一下,低声说:“谢谢你。”
“去你的。”周子璋推开他,忍着腰疼下了床,进浴室洗漱,身后传来林正浩带笑的声音说:“我在餐厅等你,快点下来吃东西。”
这顿早餐吃得很愉快,经过昨晚,好像两人的关系又更进一步,就连眼神交汇,彼此都能从眼中读出浓浓的眷恋。两个小朋友有保姆带着,正乖乖在那吃早餐,忽然圆圆好奇地盯着周子璋的领口,天真地报告:“周哥哥,你脖子上被蚊子叮了。”
周子璋一低头,窘迫得有点下不来台,偏偏圆圆还跟贝贝仔细地互相打量,说:“为什么蚊子只叮周哥哥啊?舅舅就没有,贝贝也没有,圆圆也没有。”
林正浩呵呵低笑,说:“因为周哥哥比较可口啊,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你们俩,快点吃完,呆会有阿姨送你们去学钢琴,都不许偷懒。”
圆圆和贝贝撅着嘴闷声不语,周子璋瞪了林正浩一眼,又惹得他一阵低笑。
早餐完毕后,小孩子去上学,大人们去上班,林正浩开车将周子璋一直送到F大,周子璋有些担忧问:“你现在去公司会不会迟到?”
“没事,我是老板,让他们等会好了。”林正浩微笑着说,抓住周子璋的手,说:“嘿,年轻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周子璋一顿,笑了起来,只得凑过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林正浩不满意,抓过来狠狠对嘴亲了一口才罢。
“你疯了,”周子璋低骂一句,说:“人来人往的。”
“没人发现。”林正浩笑了笑,拍拍他的脸颊说:“晚上一起吃饭。”
“好的,你忙完给我电话。”周子璋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对林正浩招了招手说:“再见。”
“再见,想我啊。”林正浩笑了笑,这才开车走了。
周子璋一直等到他的车子走远了,这才转身朝F大进去,哪知道一回头,就看见身后斜对过不远的地方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凯迪拉克,车门一开,霍斯予一手拿烟,冷冷地看着他。
第 56 章
周子璋站定了,就这么与霍斯予四目相接,说不惊惶是不可能的,但奇怪的是,惊惶之后,却是沉淀下去的平静。周子璋,平生首度如此平静地注视这个昔日的仇敌、压迫者、施暴者,但同时,却也不可否认,是他生命中某一段过去的同伴。
现在,几乎不可想象,他此刻心中没有害怕,只是有些许不安,那不安在看到霍斯予眼中难以掩饰的痛苦后,便转换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但又无可否认,确实也不好受。
他到底不是心肠硬的人,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真想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直直从霍斯予身边走过。
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也不见到这个人,对这个人的感觉太复杂,单纯的恨或者憎恶已经不能说明问题,没办法厘清那种情绪,那么就干脆不去管吧。
但是他也明白,霍五既然找上门来,又岂是他能够躲得开?
所以,不若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
周子璋直直看着霍斯予,看着他,冷冷地甩下烟头,犹如杀父深仇一般,狠狠下脚去碾灭那半根烟。
然后,周子璋心里一跳,霍斯予走过来,压抑着怒火,抿紧的嘴角透着狠劲,举起手,手掌微微颤抖,似乎就想一巴掌甩过来。
周子璋本能退了半步,却见他像忍着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咬咬牙,又把手放下。
但那一瞬间立即将周子璋心中的厌恶防备勾起来,他倒退一大步,拉开与霍斯予的距离,拳头紧握,问:“想在这跟我打一架?”
霍斯予死死盯住他,一声不响。
“霍五少,你尽管动手试试,我打不过你,但拼命总是拼得过!”周子璋心中怒火烧炙,咬牙切齿地说:“若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打不还手的孬种,那你就错了!”
霍斯予偏过头,痛苦地皱起眉,闭上眼又睁开,双手平举摇头说:“我说过,再也不会打你。”
“谁稀罕!”周子璋冷笑说。
霍斯予垂下头,胸膛起伏不定,猛地一抬头,目光竟是前所未见的凄惶:“周子璋,你他妈非要这么糟践我吗?”
“糟践?咱们俩谁一直在糟践谁?”周子璋从齿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突然间涌上一种巨大的酸楚,混合着委屈和心痛,这可不行,好容易遗忘的伤口似乎瞬间又被撕裂,周子璋忙调整呼吸,掉过头静静地说:“算了,过去的事都别提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掉头就走,还没迈开,胳膊一疼,已经被霍斯予伸手大力拽住,周子璋回头,冷笑问:“五少是不是一直没找回场子心里不平衡?行,霍斯刚那件事算我对不住你,但那是你该的,怎么?世事如棋,大少爷反倒没我这个小老百姓看得开了?放手!”
“不放!”霍斯予硬邦邦地丢下这一句,拽着他就往一边的车上带。
周子璋急了,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没霍斯予力气大,他大怒,低吼说:“霍斯予,你还是不是爷们?说了分开你当初也同意了,没你这么拖泥带水不讲信用的……”
霍斯予脸色一沉,猛地一下拉开车门,将人用力推了进去,又挤进去关上车门,将他锁在双臂之间,热切而急迫地看着他,呼吸有些粗了,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似乎千言万语,全部都化为无形。
但周子璋跟他这么久,这人眼中神色一变,呼吸一紧促,他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下什么也不顾,连踢带打挣扎起来,嘴里顾不了礼貌教养直接骂起来:“霍斯予你他妈疯了吗?放开我,放我出去!你想干嘛?去你妈的,放开我,混蛋!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霍斯予被踢打了好几下,终于面露狠色,用力一把攥紧他的胳膊,用力往自己怀里带,一边带一边说:“我就是疯了,怎么着,就是被你他妈逼疯了,老子不好过大家都别过了!现在翅膀硬了啊,有靠山不把我放在眼底是怎么着?你他妈那个姘头能护着你多久?他给你什么我不能给的?啊?他妈的那王八蛋有什么是老子没有的!”
周子璋点点头,讥讽地笑了起来,反唇相讥骂道:“他比你好在哪你都不知道?真想听?真想听我不介意教教你,霍五少,林正浩有千百样好我数也数不清楚,单单里头有一样,你就打马也万万追不上!”
霍斯予眼睛都红了,嘶声骂:“放屁!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
“他把我当人!”周子璋怒吼出声:“他给我人应该有的待遇!他不会强迫我,他不会侮辱我,他更加不会像你这样禽兽不如!”周子璋看着他,忽然笑了,轻声说:“他还有一样,你怎么也不会有的,这辈子别想,下辈子也别想的东西,五少,你要不要知道?”
霍斯予咬牙问:“什么?”
“他有我的心甘情愿,”周子璋呵呵低笑,无比尖锐地说:“听好了,我周子璋,心甘情愿跟着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日子没白过,觉得这辈子没这么舒心,听明白了吗?我爱他!”
这两句话犹如五雷轰顶,霎时间令霍斯予脸色变白,手指有些发颤,摇头语无伦次说:“我,你,你他妈的,你……”
周子璋拂开他的手,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想也不想,拉下自己的领口,露出昨晚林正浩在那上面留下的吻痕,说:“看到没有?就连在床上,他也比你强!”
霍斯予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有些发愣,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看着那熟悉的,喜欢到心脏会发颤的面容;看着那漂亮的细嫩肌肤上留下的情色痕迹……忽然霍斯予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里听这些事,他晃晃脑袋,立即被一种从内脏深处烧起来的炙热痛感侵占,痛得他忍不住想要狂呼,想要发疯,想要把眼前这个男人撕碎,想要将他大切八块,剁碎了埋起来让谁也见不到,再也没人能碰他的宝贝。
是的,这明明是他的,他一个人的,刚刚明白对一个人如痴如醉是怎么回事,刚刚暗暗在心里发誓要待他如珍视宝;刚刚隐约明白,对一个人好,长久跟他在一起,不能用以前那些个土匪法子;刚刚为了他痛下决心,一定要摆平自家人,一定要变强,变得更强,不再让任何人任何事牵制阻碍这份感情。
可怎么,一转眼,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连好好说句话,不要彼此伤害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发出嘶声痛呼,一把将周子璋推倒在后座上,扯开他的领口,就这那处吻痕啃咬起来,他此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口弄些新的覆盖上去,把别人制造的痕迹掩盖掉,就如被旁人入侵了领地的野兽,明明对方很强大,明明自己负了伤,可还是要负隅一战,不死不休。
周子璋也不反抗,却安安静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霍五少,你只会这一手吗?从头到尾,你就只会强 暴这一手吗?”
霍斯予犹如迎头棒喝,霎时间停了下来,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呼吸周子璋身上传来的宁馨气息,不可否认,就是这个男人一直吸引自己,能让自己癫狂,可也能让自己安静。他几乎可以预见,终其一生,你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没有以后,没有。在敢于孤注一掷的年纪,遇上能够令自己孤注一掷的人,你怎么可能放手?谈何放手?放手他妈的不但是孬种,还是严重缺心眼的笨蛋。
但怎么办?这个男人,到底该拿他怎么办?骂又不能骂,打又舍不得打,霍斯予的心一下子有些纷乱,他伸出手,默默地顺着子璋脸部的轮廓,从眉毛一直描摹到嘴唇,就在此时,他心中一阵剧痛,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周子璋在他触碰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原来已经爱这个人这么深,连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都犹如利刃,再厚着脸皮,也无法不管不顾了。
想不到,打小不肯吃亏的主,这回这跟头栽得,那叫一个欢快。
霍斯予自嘲地垂下头,撸撸自己的脸,心里明白了,跟周子璋的关系走到这份上,再照着原先的路子硬走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条道不通。就好比一家负债累累的老公司,你若是还坚持原来的经营理念,不管外头市场需求如何变动,国际贸易形势如何转换,那就擎等着关门大吉吧。
一定要变,非变不可了。如果还想要这个男人,如果还是放不开,那就得想辙,好好谋算,让这个人选无可选,只得再回自己身边。
那么从哪里开始?霍斯予一扭头,接触到周子璋戒备又厌恶的眼神,忽然一下有底了,就从这开始。
他坐正身子,把手伸出来,停在周子璋跟前。
周子璋惊疑不定,一把拍开,叱责问:“你又想干嘛?”
霍斯予深吸一口气,又把手伸了过去,和颜悦色说:“刚刚对不住,你不该刺激我。来,我拉你起来。”
“不用。”周子璋手忙脚乱自己爬起,正正自己的衣服。
“子璋,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说两句。”霍斯予和声说:“我答应你,不再动你,你也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来激怒我,咱们就聊聊,好吗?”
“没什么好聊的。”周子璋冷冷地说。
“你这样就没劲了。”霍斯予微笑起来,伸手想替周子璋理头发,被他侧头避开,他心里有些疼,却笑得更欢,说:“我真喜欢你。”
“那又怎样?”周子璋冷笑了一下反问。
“是不怎样,我就想你知道。”霍斯予忍得肝疼,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地说:“子璋,我这么大个人,头回这么喜欢一个人,没做好,做不对,你也得容个慢慢学习提高的过程不是?”
“我不会喜欢你。”周子璋直截了当说:“霍五少,咱们都别尽扯些没用的,我现在跟林正浩在一起,我们很幸福,您能高抬贵手,别来打扰我了吗?”
霍斯予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无奈地出了口长气,半响才低声说:“我爸那天回去,结结实实抽了我一顿。”
周子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就没接嘴。
“拿皮带抽的,我对你干的那些个混账事,我爸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霍斯予笑了笑,说:“我从成年后,老爷子这还是头回动手,你别说,还真疼。你说错了,”霍斯予认认真真地看着周子璋说:“你说我不知道你有多疼,你错了,我现在知道,真知道。我这么皮糙肉厚的,都要躺床上三四天才能下来,你当初得有多疼……”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子璋,我心里疼,一想起你被我狠狠收拾过就心疼得慌,我今天来,主要就是跟你道歉。对不起,子璋,你要觉着道歉太轻了,你也可以打回我。硬的是铁棍软的皮鞭,你爱用什么用什么,我不还手。”
周子璋被他说得有些心酸夹着好气又好笑,偏头说:“我可不敢。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
霍斯予苦笑了,摸摸自己的头发,清清嗓子说:“第二件事,是那套房子。我把,你当初用得顺手的东西全收拾好了放那里,你若是有空,就回去看看。放心,我没有偷偷留钥匙,你要信不过我,换锁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子璋,我知道,你现在的状况,甭说不上三句就提醒我一次。逼急了我可不管姓林的是谁,照样收拾了他。你别瞪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从今往后,我在你跟前就只说大实话。现在我做不到不来看你,真的,顶多我就只能答应,不来缠着你。你就当认识一个普通朋友,别回回都跟我唱冷脸,偶尔也给个笑脸,成吗?”
57
若是一般人这么低三下气跟周子璋说话,以他的性格和教养,一定会给面子,就算心里头再不愿,表现也不会让人难堪,这是几乎渗进了骨子里的约束,周子璋一直都这么做。但这个对象换成霍斯予,那一切就截然不同了。就如他总能轻易令霍斯予袒露暴戾霸道的一面一样,周子璋觉得到了今天,自己性格中尖刻多疑的一面也老是被霍斯予逼出来。他坐在霍斯予的车里头,这辆车他并不陌生,就在这后座上,他经历过最难忍的屈辱。历历在目,你想忘掉都不可能,什么叫抛弃过去只向前看?难道每一个现在不是由过去一步步走过来的吗?更何况,你就算有心要放下过往,那个过去搅得你的生活天翻地覆的主老没事在你跟前蹦跶,能让你不烦躁不怒气冲天吗?
周子璋回想自己刚刚的所为,确实也有种想狠狠伤害霍斯予的欲望,故意捡他最难堪的事来说,故意挑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来作为利器,就是为了朝这王八蛋心脏的地方捅过去,让他也知道什么叫难受,什么叫痛苦?凭什么总是他一个人在受苦?凭什么他一个小老百姓就该成为这种纨绔子弟想玩弄就玩弄,玩弄完了说要真心就真心的对象?他妈的霍斯予有真替他想过哪怕一丁半点吗?为什么自己好容易过上两天安生日子他就非得冒出来捣乱?再次用他的自以为是夹杂幼稚的恶毒想干嘛就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每一步走得有多难吗?
周子璋暗地里打量霍斯予,这混蛋现在又换上一脸堪称真诚的表情,仿佛刚刚发疯的那个不是他,目光诚挚语调沉着,居然还带着点商量的口吻,虽然这种商量不过是变相的强制。不行,这事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花那么大力气好容易跳出他的辖制,如果这时候服软,那这事恐怕又没完了。你不是要商量吗?行,那咱们就商量看看。周子璋心底冷笑一下,坐正身子,拉好被霍斯予刚刚弄皱的衣服,用同样和缓的语气说:“五少,咱们一次过把事情讲清楚吧。你对我做过的事,或者对你来说没什么,但对我来说,差不多算从身体到精神的双重迫害,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霍斯予目光中闪过一丝愧疚,低声说:“我道歉。”
“我接受。”周子璋点点头,说:“但问题不在于你道不道歉,而在于,我要走出这个阴影非常难,一直到现在,我每天晚上做噩梦都会梦见你怎么欺负我。”他顿了顿,说:“所以,就算乔亚芬,就是我那个同乡妹妹,她对我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可如果今天易地而处,是她来向我道歉,说咱们往后别跟仇人似的做回一般朋友,没准我都会答应。”周子璋眼神微眯,看着霍斯予,轻轻地说:“唯独你不行。”
霍斯予面色瞬间阴沉,生硬地说:“子璋,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死刑犯还有个上诉权呢。”
“所以我说不恨你。”周子璋有些累了,揉揉眉心说:“我不恨你就是极致了,你不能更多的东西,什么跟你做回普通朋友。霍五少,咱们都不幼稚,别说这种不靠谱的话好吗?你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只不过不想认识你,行吗?我只是不想了解你这个人,行吗?”
霍斯予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和狼狈,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周子璋以为他下一刻没准又要动手打人或者怎么样,但出乎意料的,霍斯予忽然微微笑了,边笑边闭上眼,随即睁开,目光中一派坚毅。他轻笑着说:“讲得好,讲得太他妈好了。子璋,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打击我有一整套方案。”
周子璋毫不示弱地迎视他的目光。
霍斯予看着他,微微蹙眉,渐渐笼上一层温柔,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在周子璋变脸前蓦地缩回手,若无其事地说:“行了,你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你,咱们俩就耗着吧,你也甭觉着多委屈,老子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我还没委屈呢。”
周子璋冷哼一声,伸手去拉车门,说:“跟你说话简直浪费时间。”
“别介呀,”霍斯予一手搭上他的手背,恢复之前的痞笑,说:“还有一句话,说完再走。”
“没工夫听。”周子璋啪地拂开他的手。
“哎呦,真不想听,不想听我也得说,”霍斯予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回去跟林正浩带个好,替我谢谢他这段时间照顾你。”
周子璋一愣,随即怒火上涌,厉声问:“霍斯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霍斯予替他开了车门,轻笑说:“回见,子璋。”
周子璋冷冷地瞅着他,随后一声不响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开。
被霍斯予这么搅和一通后,周子璋心情格外不平静,在图书馆呆了半天,对着资料也看不下去,他心里明白,霍斯予这种人,他要想做什么自己根本拦不住。而自己身边现在又多了一个林正浩,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林正浩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外来商人,霍斯予背后可是在S市权力场上盘根错节的霍家。所以林正浩在某种程度上,并非周子璋的屏障,反而是他的顾虑,因为你不为自己想,总不能危害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吧?
而且再怎么说,他周子璋也是个男人,自己的事要情人帮忙解决,他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想了半天也没头绪,周子璋索性合上书,走到走廊上给林正浩打了个电话,不为什么,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让自己心里定一点。
哪知道电话通了,林正浩的声音却显得很急躁:“子璋?有事吗 ?我现在很忙。”
周子璋愣了,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他结结巴巴地说:“哦,没事,我没事。”
林正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生硬,立即缓和下来,换成平常的温柔口吻说:“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很忙,要不然我呆会忙完了再给你电话好吗?”
“没事,你忙去吧。”周子璋忙说。
林正浩语气一低,亲热地问:“想我了吗?”
周子璋脸上一热,说:“不然打电话干嘛?”
林正浩愉快地低笑了,说:“我也是,中午记得吃好点,我忙完了就给你电话。”
“嗯,好的,不用管我。”周子璋轻声说:“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后,周子璋只觉得有些闷,隐约也猜得出,林正浩这段时间公司肯定在忙什么大的案子。但他不跟自己交流,就算交流了自己也不懂,所以现在这样一无所知干替他着急也是没办法。周子璋叹了口气,忽然间有些茫然,两个人相爱,在一块生活,可彼此对对方的所从事的职业却一无所知。他不懂商贾之道,林正浩也不会去过问他所从事的研究,只是围绕彼此那点交叉的生活,好像是有些单调了。
周子璋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跟林正浩沟通才行。就算自己弄不明白经商管理这些事,但听他说说,总好过问都不问一下。他回到座位,这时心情安定了,也看得进书,时间就在一页页翻阅中度过。
周子璋中午就在饭堂简单吃了个饭,回宿舍整理了一下东西,跟室友们打了招呼,下午参加了系里的讨论会,忙完后已经过了六点。秋末天短,这时外面已经暮色笼罩,华灯初上,他从系里头出来,刚刚走出楼,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周子璋一回头,却是同系别的专业一位研究生,看着他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殷勤,说:“子璋啊,你表弟来找你。喏,他在那等你。”
周子璋一愣,自己有什么表弟?他错眼看过去,走廊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人,居然又是霍斯予。
这下可说不清什么感觉了,周子璋只觉自己的耐性全让这个厚脸皮的王八蛋个折磨干净,他三不做两步上前咬牙低声问:“我什么时候荣升为你的表哥了?”
霍斯予笑得张狂,低声说:“上回请他们去我那庆祝你出院,你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们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你到底想干嘛?”周子璋怒问。
“别激动,同学看着呢。”霍斯予慢条斯理地跟那位研究生打了个招呼,微笑说:“谢了啊,回头请你们吃饭。”
“霍先生客气了。”那男孩估计也知道些世事人情,恭敬地说:“那我不打搅你们,先走了。”
“回见。”霍斯予态度潇洒亲切。
周子璋勉强笑着跟同学道别,一 把扯过霍斯予的胳膊,把他带到一边拐角没人的地方,怒问:“我早上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今晚没事,就想找你吃个饭。”霍斯予笑着说。
“恕不奉陪,而且我跟林大哥约好了。”
“林大哥?你那什么大哥现在肯定很忙,不信你打个电话问问。”霍斯予耸耸肩说。
周子璋狐疑着拿出电话,一拨林正浩的号码,通了却没人接。他不信,再拨,仍然如此。
看来真的很忙,否则以林正浩的性格,断不会忘记约了他这种事。
周子璋抬头对霍斯予说:“我他妈不管你想干嘛,反正就一句,恕不奉陪。”
“不想吃啊,那行,咱们改天。”霍斯予表现得很好说话,微笑说:“你看,我现在会尊重你的意思了。”
周子璋低下头握住拳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把冲上前攥住霍斯予的领口,把人抵在墙上,咬牙说:“上午没听清现在你就给我听清了,我周子璋活了二十几年,头回这么爱一个人,你他妈以为我会看着你来妨碍我的感情?做梦!”
霍斯予脸色沉静,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伸手一节节掰开周子璋的手,正正衣领,淡淡地说:“要揍就揍,下回痛快点。”
周子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去哪?给我回来!”霍斯予在后面吼。
“抱歉,”周子璋头也不回,淡淡地说:“我的恋人正在饿肚子加班,我要回去给他煮夜宵。”
霍斯予愣住无语,眼睁睁看着周子璋走远,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志民,张志民接了,嘟囔着骂:“老五抽什么风?这时候打什么电话?操,老子还睡着呢。”
“民子,陪我聊聊。”
张志民一听他声音不对劲,立即醒了几分,问:“见着你那个小情儿了?”
“嗯,跟我掰扯了半天,句句戳心窝子。”霍斯予心里一阵烦闷,突然咬牙说:“我他妈迟早宰了林正浩那孙子,你看着吧。”
“别啊,弄死了他还有碍团结台胞,进而影响两岸和平统一。”张志民乱七八糟地应着,说:“就忍忍吧啊,人家现在正打得火热,你硬要人拆伙只会坏事。”
“我知道,可你他妈忍忍这事看,那王八蛋,我一想起……”霍斯予有些语无伦次。
“行了行了,你要真介意他被别人碰了,你就赶紧的找个新的,让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要不介意,那就当东西借人用两天,回来你再好好擦擦干净不就完了吗?”张志民嘀咕着说:“再说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几天功夫你都等不了?”
霍斯予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老子一定不让姓林的好过,妈的,你给我记着,老子一定会亲手收拾他!”
张志民哈哈笑了起来,说:“放心吧,他好过不了,台南那种鸟地方没经历过毛主席破四旧那一手,封建着呢。”
霍斯予眼睛微眯,说:“公司这边也得加紧了,老子这回就玩空手套白狼,由不得他不上当!”
第 58 章
周子璋果然按自己所说的早早回去为林正浩做宵夜。他想了很久要做什么,像林正浩这种人,出身豪门,什么东西没见过,你就算想对他好,可也未必能做到点子上。因此周子璋承认自己在对着林正浩的时候,其实并不放得开,怕做得不合适,干脆就不做,两个人在一处的时候通常都是林正浩在主导,去哪里,吃什么,周子璋并不用发表意见。一起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周子璋也就为林正浩炖了几次补汤,那个前提还是根据家里保姆做惯,现成有的那几样材料。
因此当他被霍斯予刺激到,真的想为林正浩做宵夜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做饭手艺不差,但自己也明白,那都仅限于家常菜,谈不上菜系,说不上技巧,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日常玩意儿。那些讲究的菜肴,别说不会做,就是食材本身你一个小老百姓也摸不着。
这么一来,周子璋更加犹豫了。他的心情很忐忑,大概每个经历过感情,又来不及被生活的琐碎磨掉激情的人都会有。在一段关系当中,人人都希望自己是那特别而无可取代的唯一,这种唯一性体现在反复的细节上。虽然到头来,你总会发现,其实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特殊的,而是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坚持这种特性还有什么意义?最终,你的独一无二,终归会在时间冲刷下如同一匹褪色的劣质布匹一样颜色浑浊不清。
但是,在你还没明白这一切之前,这件事总能引起你的兴趣,总能让你想跃跃欲试——就像周子璋现在这样,只不过包个馄饨,却在要放什么料,肉和菜的比例,汤底素菜的选择等等小事上筹谋良久。他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在跟霍斯予一块住的时候,他从来不管这些,因为霍斯予喜欢什么,会有什么反应,通常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外,对那个男人,他是不屑于讨好,可对林正浩,他是决计要讨好,却偏偏怕会适得其反。
最后,周子璋终于决定包他所来的那座小城一种特定的馄饨,不放菜,却在肉馅混入鱼肉,加上剁碎的鱼干。他兴致勃勃地上超市将东西买齐,回到林正浩的宅子,自己随便吃了个泡面当晚饭,就开始动手做这道复杂的夜宵:好在馄饨皮都是现成的,但剁碎馅料却颇考功夫,肉不能剁太烂,又不能跺不烂,多一分少一分都影响口感,这个度的掌握很讲究技巧。周子璋叮叮咚咚忙活了半天,就连两个小姑娘都好奇地下来围观,一个个坐在餐桌前托着腮帮眼巴巴看着周子璋,好容易看到一个个馄饨成型了,码在雪白的棉布上胖乎乎的格外诱人。小孩子们的两双黑眼睛都盯得快要掉下来,圆圆还夸张地吸了口水,奶声奶气问:“周哥哥,可以吃了吗?”
“还没煮呢。”周子璋笑着回答,看两个孩子跟馋猫似的,不由心软说:“哥哥先给你们弄了吃吧。”
“好啊好啊。”孩子们一齐拍手,一旁的保姆见了不由说:“周先生,先生吩咐过的,晚上八点以后不给她们吃零食……”
“这可怎么办?”周子璋故意为难地说:“舅舅不让哦。”
“那哥哥不要告诉舅舅就好了嘛。”贝贝热切地出主意。
“可舅舅如果知道,会骂我的。”周子璋看着她们,忍笑说:“我会被骂得很惨。”
“那我们大家都不说,丁妈妈也不能说。”圆圆立即嚷嚷起来,转头对保姆说:“丁妈妈快答应呀。”
保姆摇头笑说:“你们两个小磨人精。”
“那就一人吃一点吧。”周子璋笑了,对保姆低声说:“没事,先生问起来我管着。”
保姆知道他跟林正浩的关系,平时当他半个主人,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好多嘴,顺势就点了点头。
周子璋将先包好的馄饨下了锅,就着熬好的鸡汤铺上几棵烫好的青菜,给孩子们一人舀了一小碗,笑着说:“吃吧。”
“哇好香哦。”圆圆贝贝笑得眼睛弯弯,高高兴兴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吃了起来,一时间也顾不上说话,两个孩子吃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碗里去,就如两头驯养的小动物,看起来又乖巧又可爱。周子璋不由得笑了,又弄了一碗给保姆,说:“丁姐尝尝我的手艺。”
“哎呦我怎么敢当。”保姆呵呵笑了起来:“我们吃了,呆会先生回来怎么办?”
“我再包就是,没事。”周子璋笑着邀请。
周子璋一向待人客气,那保姆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跟他也不见外,于是就舀了一个也尝了尝,笑着说:“哎呦,这可怎么说,好像比荠菜馄饨还要鲜甜。不错不错。”
周子璋这才放了心,看来味道不会差,这半天的忙活总算没白费,他笑了起来,用余下的馄饨皮包了林正浩的份。一时间猛一抬头,温暖的灯下餐桌边围着吃他做的东西的人。这个情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就在不久以前,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
他的笑猛然间僵住,想起来了,那天,在霍斯予的房子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境,那个浑身戾气的男人,在餐厅橘黄色灯下,其实笑起来,有符合年龄的爽朗和年轻。
只可惜,这一幕出现得太晚了。它就如大片凝固而静态的黑墨中偶尔露出的一抹浅而窄的留白,因为太不起眼,你很难记得住它。
就算记起来,那一刻的平和安详,也是以屈辱作底,代价太过昂贵。
周子璋晃晃脑袋,将这一幕从脑海中甩掉。就在此时,大门外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孩子们远比周子璋敏锐,早已丢下饭碗跑出去嚷嚷:“舅舅舅舅——”
周子璋回过神来,一抬头,正见林正浩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脸上带了倦色,但仍带着温和的笑。
“我们今天吃很好吃的馄饨哦。”圆圆报告。
“是哦是哦,周哥哥亲手做的呢,”贝贝争着插嘴。
“哦?”林正浩的笑一下不见了,语气严厉地问:“你们现在还吃东西?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他转过身,对一旁站着的保姆说:“丁姐,不是说了小孩子要在九点半睡吗?过了九点不要吃东西,我吩咐的你都忘了?”
室内的气氛一下冷了,保姆嗫嚅说:“那个,我本来是要……”
“麻烦你带她们去睡。”林正浩不欲多说,拍着两个小姑娘的后背,赶着她们上楼,对保姆说:“记得带她们刷牙。”
“是,对不起先生。”保姆也是有眼力劲的,看他情绪不对,立即拉了两个小孩上楼去。
周子璋尴尬地站着,低声说:“那个,你别怪丁姐,其实是我……”
“子璋,我不是说你。”林正浩疲倦地揉揉眉心,坐下来说:“小孩子要养成好习惯,就不能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不然她们不知道怎么去守规则。我希望咱们在这种问题上不要有不同意见了,不然以后我很难教。”
周子璋一时间如被人当面刮了一巴掌,忍了说:“好,我下回会注意。”
林正浩点点头,松了松领带,一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周子璋站在那忽然间局促不安,他小心地问:“那个,林大哥,你要吃宵夜吗?”
林正浩摇摇头,轻声说:“不了,晚饭吃得晚,现在还撑着呢。”
周子璋不好说了,回过头,案板上码着的馄饨一个个看起来像蔫头蔫脑一般。他呆了呆,动手收拾起来。
林正浩这时才睁开眼睛,见他这样,也明白自己刚刚有点过了,忙笑了笑说:“我又没怪你,过来。”
周子璋站着不动。
“过来吧。”林正浩伸开双臂,带笑说:“快点。”
周子璋叹了口气,接下围裙走过去,林正浩一把将他抱住,柔声说:“今天可真累,让我抱一下,别介意我刚刚的话,我真是累了。”
周子璋的心一下软了,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说:“那你早点休息。”
“没那个命,还有明天开会用的材料要看,”林正浩叹了口气,呼吸他的气味,喃喃地说:“最近公司在做一个大案子,成功的话,我们在S市才算真正的大展宏图。现在,公司几个部门的同事都在努力,我也要一起加油才行。”
“事业哪有做完的时候?”周子璋说:“身体才最要紧。”
“放心,我会的,”林正浩笑着环紧他的腰,说:“你不知道,我来S市发展,是顶着压力的。父亲对我期望很高,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周子璋微笑说:“你已经很棒了。”
林正浩摇头吁出一口长气说:“不够,还是不够。”他笑了起来,豪情万丈地抬起头说:“子璋,你看着,总有一天,我要让隆兴成为跨国集团,成为同类公司的龙头老大。”
周子璋的笑有些僵,他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但这时候却都压抑了下去,拍拍林正浩的肩膀说:“林大哥,你当然会做到。我拭目以待。”
林正浩深吸一口气,把他拉着坐在自己膝盖上,微笑说:“我是家里的长房长子,这副担子是非挑不可,S市是国内现在经济最活跃的城市,只有在这站稳了,才叫真正进入了中国市场,这样我爸爸才放心把整个隆兴交到我手里。所以,你要多点理解我好吗?我也答应你,尽量不会让工作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嗯?”
“好的,”周子璋点头,笑了说:“我能理解。”
林正浩带笑亲了亲他,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也有很叛逆的时期,没少让我爸妈丢脸。”
周子璋惊奇地问:“你也有叛逆期?”
“当然,我年轻的时候还玩过乐队,飙过机车,”林正浩笑了起来,说:“干过的坏事还真不少,哈哈。”
周子璋盯着他的脸,一派温文尔雅,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些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笑了笑,调侃说:“看来你家人真是伟大,竟然能把不良少年改造成你现在这样。”
林正浩的笑有些淡了,微微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责任感,伤害自己家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大了就懂事了。”他顿了顿,岔开话题说:“你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周子璋微笑说:“挺好的,我做的研究专题要参照不少古本善本,还好学校图书馆有这类的珍藏,你别说,我们学校图书馆在这方面真的不错,就是拿出来借阅要小心再小心,我听说单单一本古籍就价值好几十万……”
林正浩眉头微微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子璋怏怏地住了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有些走神。”林正浩问。
“没什么,那个,你既然不吃宵夜,我要把馄饨冰起来,不然明天会坏。”周子璋挣脱了他的手臂,站起来,有些急切地转身。
“子璋,”林正浩提高声音,微笑说:“别收拾了,弄给我吃吧。”
“可是,你不是不饿……”
“说了一会话,肚子有些饿了,而且怎么能浪费你的心意?”林正浩笑着说:“你做的东西肯定好吃,看来我把两个小东西赶去睡觉是对的,好东西怎么可以便宜了她们?”
周子璋心里一暖,笑着摇摇头,过去将包好的馄饨下了锅,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闯进脑海,他怎么也挥之不去,将馄饨煮好后放在林正浩面前,他终于忍不住问:“林大哥,我,我在这住的事,你会告诉你家里人吗?”
林正浩一愣,手一顿,随即又迅速吃起东西来充耳不闻。周子璋忐忑地看着他,低着头强笑说:“如果会有麻烦,我还是搬出去……”
“别说傻话。”林正浩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喜欢男生。”
周子璋的心莫名安定了,笑了起来,林正浩抬起头,也笑了,伸过手宠爱地摸摸他的头发,亲切地说:“担心了?安啦,绝对不会出现一个女人跑来说让你滚,哦,如果有这种情节,你记得管她要一张支票。一般电视上都这么演。”
周子璋呵呵笑说:“那我可以要空白的吗?随便我填那种。”
林正浩瞪大眼睛,说:“你要记得填个十亿八亿的才行,我可是很贵的。拿了钱我们背地里分了它。嗯,这主意好。”
周子璋扬起眉毛:“那咱们俩四六还是五五?”
“错了,分什么?你就是我的。”林正浩一把抱住他,亲了下去,哑声说:“这种问题咱们换个地方讨论去。”
周子璋绝对没有想到,一句戏言竟然成真,过了几天,当他从F大出来正准备回林正浩那去时,居然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是一个前所未闻的温柔有礼的女声:“请问是周子璋先生吗?”
“哦,我是。”周子璋狐疑地问:“您是?”
“我叫林素琴,是林正浩的姐姐。”那女人的声音与林正浩如出一辙的温柔,你几乎可以透过声音猜得出本人脸上必定带着微笑。
周子璋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说:“哦,林女士您好。”
“冒昧打扰了。”林素琴轻柔地说:“我刚从国外过来,路过S市看一下我弟弟,顺便把两个孩子带走,据说她们承蒙你照顾过,所以我打电话来致谢。”
“哪里,您客气了,圆圆她们很可爱,跟她们在一起反而是我获益良多,该我跟您道谢才是,您教出两位很可爱的女孩。”
“呵呵,是吗?”林素琴显然很愉快,说:“周先生果然如孩子们所说的又和气又有爱心,这样我就放心了。正浩一个人在S市有你陪着,我想家父家母,也会一样感到高兴。”
周子璋笑了,有些赧颜说:“我,我没做什么,您太客气了。”
“我们见个面好吗?”林素琴问:“有些关于我弟弟的事,我想当面拜托你。你知道,他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有些事我不交代总是不放心。”
第 59 章
在这样温柔有礼的女性面前,要拒绝是件很难的事。周子璋想了想,答应了她的要求。正好他那天下午没事,于是林素琴便与他约了在F大边上的咖啡厅见面。
周子璋有些紧张,在他踏入咖啡厅的时候,他还在想到底为什么林正浩的姐姐会要求来见他?那个女人从来没见过,要怎么去认出彼此?他为自己的忐忑感到好笑,但这种感觉很微妙,因为你在乎那个人,连带着莫名其妙的,你希望能得到他的朋友,他的亲人的承认,就像能借此真正进入他的生活一样。
他一进去,环视一周,将视线锁定在一位女士身上,几乎毫不怀疑地朝她走去。原因很简单,在场的客人多为F大本校的学生老师,一般人进咖啡厅不会穿着很正式,坐姿也很随意。但这位女士显然不同,她的发型精心雕琢过,衣着看起来高档得紧,连胸针都与耳环项链自成一套,脸上的妆容颜色搭配得当,更显成熟妩媚。这样的女人是看不出年龄的,一眼扫过,令人只感到说不出的典雅,宛若旧时代挂历上走下来的大家闺秀。周子璋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轻声问:“请问是林女士吗?”
“我是,周先生啊,你好你好。”林素琴站了起来,笑得仪态万方,伸手说:“快请坐。”
周子璋坐下,正视这个女人,发现她的眼线勾勒得分外浅,眼睛很漂亮,上面覆上一层由浅入深的蓝色眼影,此时正一眨不眨看着他,似乎在看,但也不像,仿佛在透过他看某些遥远的东西。
周子璋有些紧张,正要说什么打破沉默,那女人却招手叫住男侍,点了依云矿泉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问周子璋:“矿泉水可以吗?”
“当然。”周子璋忙点头。
“那就一起喝矿泉水好了。”林素琴吁出一口长气,笑了起来,对男侍说:“两杯矿泉水,谢谢。”
男侍写了单子走开,林素琴双手交叉在桌上,微笑说:“咖啡对女人的容貌是种摧残,所以我这两年都不喝,我们一家,就只有正浩才喜欢喝咖啡,请你记得提醒他,喝得太多可不好。”
周子璋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看到周先生一表人材,跟我弟弟很般配,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今天冒昧见面,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东西请你笑纳。”林素琴推过来一个蓝色丝绒盒子,笑着说:“里面是我在欧洲旅行看中的一款男表,不是太贵的牌子,但也算好东西,你和正浩一人一只,也算情侣表。”
周子璋吃了一惊,忙说:“这,这可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林素琴笑着说:“我弟弟要拜托你照顾,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礼物,你别介意才好。”
如果这个礼物单单送给周子璋一个人,他还会推辞,但现在是以送他们两个人的名义,周子璋就没法拒绝了。他想了想,笑着接过说:“谢谢。”
“这就对了,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林素琴浅笑着抚了头发,这时男侍将矿泉水送来,在每人面前摆了晶莹剔透一只长条玻璃杯,将账单往账单插里一插就走了。林素琴握起杯子浅浅饮了一口,随即微微皱眉,兴味索然地推到一边,说:“有股奇怪的味道。”
周子璋喝了一口,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他不好反驳林素琴,只得笑了笑,默不作声。
“我对水的味道很敏感,迄今为止,就是北欧几个小国的水最对我的胃口,”林素琴笑了笑说:“有时候我挺佩服你们,S市空气这么差,城市拥挤得可比东京,可你们却能一住好多年。”
“我,也不是S市人。”周子璋说。
“哦,我听说,你在F大念硕士?”林素琴问。
“是,历史学。”周子璋有点赧颜,说:“不过我学业并不出色。”
“诶,你跟着正浩,没必要那么出色。”林素琴笑了笑说:“应该说,你能跟正浩在一起,就已经证明你是很出色的人了,而且跟着他,你会越来越出色,反倒是学业什么的,不是太重要。”她见周子璋眉头有些微微蹙起,就笑着解释说:“当然,硕士学位是需要的,而且F大放到国外也算中国知名的大学,但是以后,你的主要要做的事,还是辅佐好正浩。”
周子璋困惑说:“您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其实正浩这样子,我们家人当初也发愁过,也替他担心过,我爸爸甚至还将他赶出门,”林素琴笑着说:“但这有什么办法?他始终是男生,是林家的长房长子,磋商了很久,我父亲终于让步,只要他同意结婚生子,留下后代,外面要怎么弄,也只能随便他。”
周子璋心里一突,脱口而出:“结婚生子?”
“安啦,”林素琴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那只是名义上的。正浩是个同志,怎么可能跟女生过一辈子?所以我们会安排好一个女生嫁给他,生完孩子后,她可以离开林家过自己的生活。这只是一种权宜,你知道,我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南部那边的叔伯兄弟还有人参政,正浩没有这层身份,特别是没有后代继承家产的话,说不过去。”
周子璋心里乱成一团,愣愣地看着林素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林素琴呵呵低笑,说:“周先生还真可爱吔,你放心,你好好跟着正浩,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相反,该你的东西也不会少。爸爸说了,只要你好好对正浩,把他照顾好,他给你多少家用,我们林家也同样贴一份上去。”
周子璋伸出手,竟然微微颤抖,他摇摇头,一种钝痛开始慢慢拉锯心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涩声说:“这个,不用了。”
“要的,”林素琴亲热地拍拍他的手背,说:“你看起来文文静静,老老实实,我不会让你吃亏。说真的,正浩能找到你这样的,我真是替他高兴。别推辞,这是我们家人的一点谢意啊。对了,我想请问一下,你念完硕士后想做什么?”
周子璋哑声说:“我有机会硕博连读。”
“这样啊,好像不大好哦,”林素琴微微皱眉,说:“你不需要念那么多书,找工作什么的更加没必要。正浩现在事业做得大,忙起来没日没夜,你就在家照顾他嘛,有空了弄点爱好什么的打发时间就好了呀,而且往后有了小孩子,你也要帮忙照顾的,小孩子要从小带着他才对你有感情……”
周子璋猛然握紧拳头,又逐节松开,笑了笑说:“林女士,我是男人,好像不适合富太太的角色。”
“什么太太,”林素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都是为你好,男人女人都一样,你在外头奔波劳累,人就很容易老,跟伴侣相处的时间就会少,感情就容易有矛盾……”
“谢谢您费心。”周子璋打断了她,尽量保持礼貌说:“但我想,可能这些事我还是跟林大哥商量好了。”
“哦,也是。”林素琴住了口,笑了笑,说:“你们的事,当然留给你们俩慢慢商量。周先生,也许我能叫你子璋?”
“当然,”周子璋勉强笑了笑。
“子璋啊,”林素琴笑吟吟地说:“我看着你真是投缘,一见就打心眼里喜欢,实在是太想你跟我弟弟过得好了才费这番口舌,其实按理这番话要等家父母跟你见了面亲自嘱咐你的,但我怕你一点准备都没有,这才先把家里的意思跟你说了,你也好心里有个底。对了,听说你会煮菜对不对?”
周子璋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这里有些东西交给你,”林素琴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资料夹,推到他跟前说:“哪,这是以前服侍正浩的佣人留下的,上头详细记了正浩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照着这个给他做东西吃,保管他喜欢。看,”林素琴翻了后面一叠白色的纸,笑容满面地说:“你可以在空白的地方记下你的心得,这样等几年后,你也有自己一本私房菜菜谱了。”
周子璋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这家咖啡馆的,只知道等他出去的时候,两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心里更是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迅速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女人,走出去的身影,看上去竟然有些仓惶,所以他看不见,就在他的座位不远的拐角包厢里,坐着霍斯予和张志民。两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后,张志民笑嘻嘻地对霍斯予说:“操,我算知道杀人于无形是怎么回事了,这女人真他妈厉害,一个脏字没吐,一句难堪话没说,可比当面啐人赏耳光更牛逼,我以后也得学着点,跟这一比,抡拳头揍人算什么呀,你说是不是……”
他错眼看过去,却见霍斯予满脸铁青,抽出烟来叼嘴里,目光中却尽是寒光。
“我说,诶,老五,你不会想揍女人吧?”张志民吓了一跳,忙说:“这个局不还是你设的吗?怎么着,你不高兴也得欣慰一下吧……”
“闭嘴!”霍斯予阴沉地盯着林素琴款款起身,拿起钱包买单走人的身姿。
“心疼了?”张志民凑过去小声问。
霍斯予闭上眼,眉头紧锁。
“得,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你要把小周同志弄回来,还要人心甘情愿的,不整几出伤心落泪他怎么能明白你的好处?”张志民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说:“再说了,这种事深宅大院多了去了,你就算不出手,他早晚也得有这一关。”
“我知道,可我还是舍不得。”霍斯予猛地睁开眼,拿下嘴里的烟,在手里使劲揉碎了,忽然站起来说:“我走了。”
“追人?”张志民立即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建议:“你可慢点追,装随意点,别他妈自己露馅了。”
“操,民子你这嘴碎的快赶上你妈了,”霍斯予转身就走,临了抛下一句:“该吃吃该喝喝,完了算我的。”
“这种鸟地方有什么贵东西,这里不算啊。”张志民冲着他的背影嚷了一句。
第60章
霍斯予追出去的时候,周子璋已经不见踪影,他骂了一声,急急忙忙开了车就这附近四处兜,哪知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就在“这都能走岔”的沮丧感袭上来的时候,他一个错眼,就在街边一间小零食店前,看到周子璋。
他看见,周子璋默默无语地站在那个小店柜台上五颜六色插得犹若旗子一般的波板糖面前,眼里居然有些迟疑,又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羞愧,又有些尴尬。
霍斯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能够从他的神色中读到这么多东西,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种酸涩和微微的疼痛刺在胸口,他忽然涌起一种内疚的感觉。老实说,比今天这个事更过分的,他五少不知做过了多少,在设局引林正浩的姐姐过来之前,他也明白,对那个老实男人来说,这会是一场难堪难捱的会面。但在当时,霍斯予更多想到的是,还是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豁出去了,有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的念头,或者,隐约间,对周子璋跟林正浩这事痛恨不已,既然不能自己动手伤他,那借别人的手,给这缺心眼的家伙来一下,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再说了,凭什么他在这边痛入心扉,那人却可以跟别人双宿双飞?
可是,在这一刻,霍斯予却感到真真切切,针刺在肉上的心疼。你看着那个男人,下颌骨瘦得分外尖细,好像两根手指头稍微用点力,啪嗒一下你就能给弄碎了。他明明站在阳光下,可为什么看起来却犹如笼罩在阴影中,有看不见的担子,无形的压力,未卜的前程,不知道走向的明天,所有这些,因为在乎他,因为关注他,你几乎都能从他身上感觉得到。霍斯予伏在方向盘上,就这么凝望着,舍不得移开视线,知道这时候上前去,铁定讨不到好脸色。可又舍不得走,就这么看着,只是看着,竟然就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的错觉。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有很多很多天没好好看他了,如果早知道,如果他妈早知道有天要这么偷窥着,缩头缩尾裹足不前,那当初就什么也不干,把人绑身边看个过瘾。霍斯予狠狠地想,处理完这些破事,等把人再重新弄回来,第一件要做的事一定不是脱裤子办事,而是好好地看他,哪怕不吃不喝看个三天三夜,也非看够本不可。
他在这愣愣出神,却听车窗被人敲了几下,霍五少一看,居然是个交警,眉毛眼睛挤一块,一张嘴就是S市本地话,叽里呱啦往外冒。霍斯予在军区大院长大,接触的大部分是北方将领,说的是北方普通话,S市本地话就算会听,可也说不来那吴音软调。他不耐烦了,不就这里不能停车要开他罚单吗?这么点破事能掰扯到“别以为你开好车就不用遵守规则S市你这样 的我见多了”等等等等。他心里不耐烦了,脸色一冷,问:“多少钱?”
那交警愣了,随即怒了,语速更加快捷,大意是你有钱又怎么啦,见了警察你还敢横之流,还非敲着车窗让他下来接受人民警察再教育。霍斯予错眼看去,周子璋好像都要走了,心里着急,更加没好气了,喝道:“你他妈有完没完?多少钱把单子给我,赶紧的啰嗦什么?” 那警察彻底被激怒了,伸手进车窗硬要拽他,声调高昂夹着浓厚的吴音说:“现在给我下来,驾照身份证拿来!” 他这么一闹,周围看热闹的渐渐围拢上来,霍斯予只觉烦不胜烦,又不好生事,只得下了车,砰一下关上车门,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抬头,正见对面的周子璋定定站着,静静地看着他。 霍斯予立即就发不出火了,铁青着脸,忍着交警的教训和周围好事的人数落,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交警大队的领导,报了那个小警察的编号,立即就有人将电话打到那个警察那,命令他不得为难霍先生。那小警察吃了亏,满心忿恨,瞪了他一眼,用S市话低低骂了什么,随后不情不愿走了,围观的人也觉没趣,渐渐都散了。霍斯予再想找周子璋,却已经不在原地。 这次他也顾不得开车了,把车子一锁跑着就追,这一会功夫,通往F大方向就一条路,周子璋并没走远,很快就让他追上。霍斯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周子璋停顿了下,慢慢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人真的在跟前了,霍斯予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事到临头,你硬是一句囫囵话也吐不出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一下下自己都听得清楚,也不知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还是因为刚刚跑得太急了。霍斯予情急之下,张嘴就来了一句:“你怎么没买糖?不是看了挺久吗?”
这话一出口,他就恼得想抽自己,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跟着也挺久了吗?果然周子璋一下沉了脸,问:“你跟踪我?”
“也不算跟踪,”霍斯予这下脑子清楚了,满不在乎地说:“我正好开车路过,看到你就停下来,本想等你看完了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惹到警察,真他妈背。” 周子璋点头,说:“招呼打完了,再见。”
“别啊,”霍斯予伸手搭住他的肩,触手才发现,怎么这人肩上瘦骨嶙峋,倒好像比先前还差,再看脸上,也比原先瘦,眼睛显得很大,霍斯予只觉心里又急又疼,立即说:“怎么回事啊你,离了我不是遂了你的愿吗?瞧这瘦的,怎么反倒还不如跟我的时候……”
“闭嘴。”周子璋轻声打断他,抬起眼,正色说:“我现在很好,如果你没三天两头跑来我跟前,我相信我会更好。”
霍斯予被他噎了一下,反倒笑了,说:“你真是,见面不呲我一下不舒服是不是?”
“是啊,想大家好过很简单啊,你别出现,我也清净,可问题是,你喜欢自己来找不自在,我有什么办法?”周子璋毫不留情。
“行,嘴皮子比以前溜了,很好。”霍斯予痞笑着说:“我今儿个就奉陪到底,你爱怎么骂就怎么骂,我决不还嘴,把你心里头那些个憋屈都说了啊,别藏着掖着,回头还是自己不好受。”
周子璋脸色变白,胸膛微微起伏,半响才说:“我没憋屈。我很好。”
“很好?”霍斯予点头,嘴角上勾,嘲笑说:“是,你很好,好到都快赶上索马里的国民标准了,不是我说,你当初跟着我,好赖你自己知道啊,当然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可至少管饭管够吧?一天三顿外加夜宵,我什么时候不管你?我就算再忙,也会记得让助理去照顾你吧?可你那小情儿,什么什么林大哥,哪去了?干嘛呢?比人国务院都忙,他要这么日理万机,那该干嘛干嘛去呀,别他妈……”
“霍斯予,你够了啊!”周子璋怒道:“我们要怎么相处,是我们的事。”
“不是,你说你跟他在一块图什么?”霍斯予歪着头看他,笑了笑,说:“我也不挑拨离间,咱们就事论事,你回我一句,想过了再说啊,你跟他在一块,图什么呀?”
“什么也不图!”周子璋心烦意乱,说:“你懂什么?像你这种恶霸流氓,配谈什么感情!”
霍斯予心里憋着一团火想骂娘,可硬是给咽了下去,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最后自嘲一笑说:“行,我是恶霸流氓黄世仁,你他妈就是受苦受难的白毛女,那林正浩是什么?你家大春哥?操了,那王八蛋还不如我呢!”他压低嗓门,咬牙说:“你以为这大春哥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还是说,周子璋你昏了头真把自己个当贱娘们了?”
他话音未落,却见周子璋脸色变白,嘴唇微微颤抖,随即猛一下咬住唇,怒气冲冲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开。
霍斯予手插口袋上,仰头看看天,还真是难得的清澈高远,他知道这一下,就算没立竿见影,可也算给周子璋敲了下警钟,埋下了种子。这个男人,看着老实文静,可心里头有他的一杆秤,为了爱情或许可能会倾斜一边去,可要让他无条件无限度地继续倾斜,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个过程还要多久?霍斯予觉得自己有些等不及了。
第 61 章
周子璋心绪絮乱,在F大一直呆到华灯初上,才愣愣起身,想要回去,却忽然间对回到林正浩那栋漂亮的别墅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慢慢地沿着校道走着,树影重重,身边不时有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的年轻学子,不少男生的车座背后带着女生,说说笑笑,皆是年轻飞扬的脸。
周子璋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些人隔得好远,他们那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身上抖落的,全是青春的嚣张和靓丽,不可否认,他们也有烦恼,但那种烦恼,放在真正的生活面前显得如此虚弱和微不足道,但也如此简单而弥足珍贵。'
只有在这里,这种青春的烦恼才被保护得如此之好,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的,令得不到的人又羡慕,又感叹。
周子璋忽然发现,自己拼了命来这里,拼了命要赶上同窗,但有些东西,你怎么追赶,就是追赶不上。
无关智力,无关勤奋,你站在这里,就是跟他们差得很远,你满心苍夷,再怎么掩饰,也挡不住心里老去的速度。
他低头自嘲一笑,原来这才是自己配认领的命运,只是爱一个人,都比别人要艰难。
“子璋,周子璋。”身后突然传来别人的呼唤。
周子璋转过身,却见路灯下一男一女相继而来,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那位相熟的博士师兄和一个女人抱着书快步走来。周子璋站定了,说:“师兄,怎么是你,这位是?”
“这是我老婆。”师兄大咧咧地笑。
周子璋看向那个女人,不年轻的脸庞,普通的长相,身上穿着S市的时髦女郎打死都不会穿出来的土里土气的印花衬衫,头发整齐往脑后梳,胖乎乎的脸上朝他腼腆笑了笑。
周子璋忙笑了,说:“师嫂你好。”
“你,你好。”女人有些局促,看了看身边的老公。
博士师兄哈哈低笑,说:“哎呀,真不该介绍我婆娘认识你,看看,见到帅哥她居然都不好意思了。”
“去你的,”女人眉毛一扬,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老公一把,不管他在一旁龇牙咧嘴,冲周子璋一笑说:“那啥,大兄弟,我们家这口子嘴里没门把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夫人啊,你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博士师兄揉揉被掐的胳膊,苦着脸对周子璋说:“瞧见没,这才是悍妇本色,刚刚都是装的。”
周子璋笑了起来,说:“哪的话,嫂子看着就是很直性子的人,师兄福气真好。”
那女人得意一笑,冲周子璋说:“瞧瞧,读书人就得是这样,像你大哥,都不知道书读哪去了,得,明天来你大哥宿舍,我给你们包饺子吃啊,一定来。”
周子璋笑着点点头,博士师兄对自己老婆说:“你先回去,正巧遇上,我跟师弟说点事。”
那女人点点头,说:“那我给你烧水洗脚,你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认识路的吧,回去小心点。”师兄笑笑,看着自己老婆走远,才转头对周子璋说:“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别见笑。”
“怎么会?”周子璋微笑说:“我也是小地方来的。而且嫂子这样挺好的。”
“呵呵,”博士师兄低头笑笑,说:“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两家人知根知底的,打小就一块下地干活,一块上学,一块打架,我婆娘厉害着呢,打小姑娘起就比我能打,所以,我们俩在一块,反倒是她帮我揍欺负我的野小子们。”
周子璋笑了起来,说:“这岂不是美救英雄?”
“英雄个屁,我就一狗熊。”师兄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说:“我小时候瘦不拉几的,家里又穷,从小又死了爹,如果不是读书还过得去,在农村能叫人欺负死。还好有她。”他语气中尽是满满的温情,缓缓说:“可就是这读书二字,把她苦坏了。上完本科上研究生,上完研究生考博士,读完博士还有博士后,这么十几年下来,家里都是她在撑,伺候我的寡母,带着两个孩子,还得省钱补贴我的生活费,有时候我想想都不明白,她凭什么对我那么好。”
周子璋心中感触良多,说:“嫂子真是伟大。”
“那是,”博士师兄点点头,微笑说:“所以我常常想,人这辈子,什么叫爱情?我们俩没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生日情人节圣诞节之类,我们没一块过过,没送过礼物,吃过蛋糕巧克力,点几根中看不中用的蜡烛。我们没干过那些,我们甚至连一块,看场电影的次数都少。我能想起来,我俩在一块的事,都是一些这样的片段:我在灯下看书,做研究,写论文,她在一旁给我点蚊香,拉电线接风扇,哄孩子睡觉,端个洗脚水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加深,说:“村里头多少人说,某某,你家老汉去大城市,那花花世界,他一个孤身男人,又有高学历,你不怕他抛妻弃子,另娶城里头的小狐狸精。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我婆娘笑了说,他不是那种人。”师兄呵呵低笑,摇头说:“六个字,他不是那种人。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没那么坚定,视野一开阔,接触的人一不一样,你要我再跟从前那个二愣子似的,那是强人所难。可她说我不是那种人,我心里瞬间就安定了。”他转头看着周子璋,轻声说:“回到刚刚的话题,什么叫爱情?最重要的东西抓在手里了,我不觉得,这种爱情,浪漫成分比别人的少。”
周子璋愣住了,他心里有所触动,低头说:“师兄,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年纪大了,随便感慨一下。”博士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说:“咱们都不比那些年轻的孩子,他们更聪明,更幸运,可也更浮躁和没有耐性,咱们都知道过日子是怎么回事。那么难的时候都捱过来了,你说,这时候再犹豫不决,抓不着重点,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以前吃的苦?”
周子璋低头不语,那师兄笑了笑,转移话题说:“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来,跟我说说。”
“嗯。”周子璋收敛心神,一五一十地跟师兄汇报自己的研究进展。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站在路灯下说了许久。渐渐的,周子璋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起,这才惊醒自己还没吃晚饭。博士师兄哈哈大笑,拉着他去了宿舍,让自己婆娘给他下了碗面条,周子璋端着大碗的手擀面吃得稀里哗啦,形象全无,只觉心里畅快之极,霍斯予林正浩那些事,似乎都能抛到九霄云外去。
聊得久了,告别时夜色已晚,周子璋索性就在宿舍歇了,想打个电话给林正浩说一声,哪知道拨过去却是忙音。打到别墅去,电话响了许久也没人听。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刚见过林正浩的姐姐,那么此刻两姐弟定然带着孩子出去用餐了。亲人间许久不见,想来也很多话聊,只是,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却令他有些难过。想了想,摇头一笑,想起刚刚师兄的话,此时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写好论文,争取到硕博连读的资格,至于其他的,确实没必要杞人忧天,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正睡到半夜,突然间手机响了,声音在黑暗中刺耳之极,周子璋惊醒过来,忙拿过电话一看,凌晨一点半,他一接听,刚刚说了一句“喂——”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林正浩严厉的声音:“你现在在哪?”
“哦,我在学校。”周子璋低声说:“对不起,晚上有点事,忙完了都很晚了,我就没回去,给你打电话你又一直忙音……”
“你能有什么事?你会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圆圆她们丢了?!啊?我整天忙外面的工作,把两个孩子拜托你照看,你就是这么照看的吗?!”
周子璋彻底清醒了,失声说:“怎么回事?我,不是,丁姐呢?她不是照看孩子们吗?你问过她了吗?找了吗?”
“一个外人能靠得住?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善于推卸责任的,你什么也别说,马上给我回来!”
周子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迅速穿了衣服,说:“我去找,你先别急,她们平时喜欢在房子里玩抓迷藏,你先在屋子里头好好找找。”
“找过了!没有!”林正浩低吼一声,可见真是急了:“我都找了三个钟头了,一点线索也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今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我就是跟同系的师兄讨论了下我的论文……”周子璋心里有些受伤,但却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跟林正浩争吵,深吸了一口气,温和地说:“林大哥,你别着急,没看好圆圆她们是我的责任,但我以为丁姐会照料她们的……”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不是以为有个保姆看着孩子,我又忙着公司的事,你就可以,就可以去见霍斯予?”林正浩憋着一口气,低吼出来。
周子璋刹那间有些懵了,他呐呐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林正浩咬牙说:“今天下午我本来想去你学校接你,给你个惊喜,结果就看到霍斯予跟你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你居然没拒绝他……”
“林正浩!”周子璋低喊出声,觉得声音大了,立即压低嗓门说:“别人能这么说,你能这么说吗?我跟霍斯予,我们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清楚?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那边林正浩沉默了,随后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地,有些语无伦次地:“对不起,孩子丢了,我,我太着急了,我,我承认,我嫉妒了,我看到你们,不能否认,霍斯予比我年轻,长得又好,看起来也真心在挽回你,我不能接受这个,我……”
“他可是霍斯予啊。”周子璋咬着唇,声音颤抖说:“他怎么对我的?那些事忘了忘不了,我怎么可能,我除非疯了!”
林正浩似乎吁出一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周子璋闭上眼又睁开,说:“没关系,我现在过来,你别着急。”他拿了钥匙钱包,轻手轻脚地开门溜出去,一边走一边说:“林大哥,孩子们一定没事的。”
林正浩疲惫地叹了口气,说:“真要有事,我就等着被我家里人大卸八块吧。”
周子璋忽然想起,迟疑着说:“我下午,见了孩子们的妈妈。”
“什么?”林正浩立即来了精神,问:“你见了林素琴?她在S市?”
周子璋奇道:“是啊,你不知道?”
林正浩沉默了一下,说:“即然这样,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你快点回来。”
“嗯。”周子璋说:“可能孩子们跟她妈妈在一起,你有消息了告诉我。”
“好。”
周子璋匆匆跑出校门,在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去,还没进别墅区,就接到林正浩的电话,他一接听,林正浩声音透着无奈,说:“子璋,不用担心了,孩子们跟妈妈在一起。”
“那就好。”周子璋松了一口气,说:“我快到了。”
“嗯,我等你。”林正浩声音透着冷意,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她约见你?”
“我,”周子璋被问懵了,呐呐地说:“我以为她会告诉你。”
林正浩低喊道:“子璋,你是我的情人,这种事你居然要我从别人口中得知?”
第 62 章
整栋别墅灯火通明,在凌晨两点钟,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周子璋刚把钥匙插入钥匙孔,门就一下从里面打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林正浩一把抱住,抱得格外紧。
周子璋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回抱过去,拍了拍林正浩的肩膀,轻声说:“好了,担心被人看见。”
他一说出口,随即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其实隐含着怒气和委屈。
刚刚被无端训斥误会而产生的憋闷,这段时间被冷落而隐约产生的委屈,以及下午被林正浩的姐姐不动声色的侮辱,其实并不是无所谓的,只是,以往的生活经验让他习惯于沉默和压抑,而不是倾诉和发泄。但现在,在这个男人怀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来跟他的关系,就该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就该有权利发脾气,动肝火。
只是,这些对别人来说可能习以为常的东西,几乎是下意识能条件反射的东西,他却做不来,周子璋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推开林正浩,淡淡地说:“进去吧。”
林正浩没答话,却伸过胳膊,牢牢将他拥在怀中,抱着进去,关上门,一个转身,将他抵在门上,深深地吻了过去。
周子璋的脾气突然就上来了,猛地扭过头避开他,大口呼吸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别开眼,咬住下唇默然不语。
林正浩侧过头去轻轻啄他的唇,叹息着重新将他抱入怀中,在他耳边喃喃说:“对不起,子璋,对不起。”
周子璋抿紧嘴唇。
“我,我很不愿承认,这么大年纪竟然在吃醋,但这是事实,”林正浩有些赧颜,边吻他边说:“我在吃醋,亲爱的,你不知道,我今晚过得有多糟,真是糟透了,只要一想起你可能跟霍斯予在一块,我这心里,就不知道有多难受……”
“那你为什么不问?”周子璋抬眼看他,带了怨气问:“你不放心,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在这瞎猜?”
“我……”林正浩一下语塞,垂头无奈地笑了笑,摸摸他的发鬓,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处理,后来孩子又丢了,我一着急,就……”
“大哥,”周子璋压抑着怒气,打断他说:“你这样,不是吃醋,是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缺少基本的信任,让我怀疑你根本就没了解过我,你知道吗?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霍斯予,事实上,他最近跟吃错药一样,一个劲出现在我眼前。可是我根本没往心里去,也没想告诉你,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他能构成我们之间的话题,但是,我显然估计错了。”
周子璋摇摇头,看着林正浩,痛苦地说:“我,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你责怪我没告诉你霍斯予的事,你姐姐的事,但是,你让我怎么跟你说?一个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一个是你的姐姐,我告诉你什么呢?说他们有多好还是有多不好?你觉得合适吗?况且,你根本,”他停了下,终于低声说:“你根本,就没有给我机会,让我说这些……”
“子璋,”林正浩一把抱住他,紧紧搂住说:“我很抱歉,我很抱歉让你困扰了,你听我说,亲爱的,你听我说,”他按住周子璋挣扎的手,急切地说:“我最近太忙了,我没有分出时间给你,还把带圆圆她们的责任推到你头上,我真的很不讲理,我知道自己很不讲理,我道歉,我很诚心跟你道歉。可是,子璋,你有没想过,我这个年纪,我平时有多理性冷静,可为什么我在你跟前,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讲理?”
周子璋看他,有些困惑。
“傻瓜,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啊。”林正浩温柔地笑了,侧过头吻他,柔声说:“我如果不在乎你,为什么会吃那种醋?为什么会把孩子们拜托给你?为什么觉得,有你在家里,在我回来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会那么安心?子璋,我真的在乎你。”
周子璋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有些酸痛,却也不乏感动,他叹了口气,环上林正浩的腰,林正浩心里很高兴,喜道:“原谅我好不好?这次误会,是我处理不好,但是,你也不能否认,你确实不只是要将我当成林大哥,还要当成你的伴侣,需要你解释,沟通,多点关心,遇上你的事,脑子有时候不是太清醒的伴侣。”
周子璋闭上眼,默默点了点头,抱紧了他。
“谢谢你。”林正浩笑了,吻上他的唇,呢喃说:“你真好,子璋,你真好……”
这一次周子璋没有抗拒他的吻,这个男人的吻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能将你全身都融化一样,他对自己说,这是我爱的人啊,什么叫爱情?爱情当中,必不可少,就伴随着妥协和让步,它不是一场竞技,它是一场建设,它让你心甘情愿往里面添砖加瓦。
这天晚上,他们的结合堪称柔情蜜意,细腻而不乏激情,事实上,隔了好几天,他们终于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做上一次,彼此对对方都有渴望。这种渴望是真实的,哪怕掺杂了以前没有的苦涩,但却也因此而变得更加真实,甚至,在双方达到欢愉的那一刻,他们俩都相信,经过这么一场小波折,他们以后会相处得更好,更加靠近幸福。
接下来,孩子们的问题突然变得不用周子璋考虑,因为按林正浩的说法,既然孩子们的妈妈来了,那就理所当然由她把两个孩子领走。但周子璋看得出,林正浩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甚至在他提议给圆圆买点礼物让她们带回台湾时,林正浩都没表现得有多热衷。他只是笑了笑,说:“不用太费心了,也许不用多久,她们又会回来。”
“怎么说?”周子璋奇怪地问:“难道说,你姐姐也要来S市?”
“那倒不是,”林正浩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问:“你喜欢圆圆她们吗?”
周子璋点点头。
“那就好,把她们当我们自己的孩子养,你看怎么样?”林正浩随口一问。
“大哥,我们别讨论这些没可能的。”周子璋笑了:“她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呢,哪里轮得到我们?”
林正浩笑了起来,把手搭在他背上,说:“也是,看我,都乱讲什么。没小孩子也好,有些地方,我们可以多尝试下,比如沙发啊,厨房啊。”
周子璋瞪了他一眼,两人相视着扑哧笑出。
随着S市的温度一天天下降,周子璋跟林正浩之间的温度却好像一天天上升,自从经过这场风波,林正浩似乎也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逐渐又回复到当初那位温柔体贴的情人模样。就算公务繁忙,每天也会尽量抽时间出来跟周子璋相处。周子璋有些什么事,也开始学着跟林正浩沟通,就这样,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睦期。就连最初在一起,都似乎没有这么合契甜蜜。林正浩甚至开始设计圣诞节带周子璋去日本滑雪,过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假期。因为要到下雪的地方,因此周子璋的衣服立即显得不够用,林正浩没空陪他去添置衣服,便打了电话给相熟的店,让周子璋找天自己过去试,把账直接记在他那就可以。
周子璋原本要推辞,但一来这些御寒户外衣物比想像中昂贵,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二来他现在跟林正浩是正当恋爱关系,接受男友的馈赠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周子璋便找了一天下午没课,换了两趟公车特地赶到另外一个区的户外用品店试衣服。
说是试衣服,其实林正浩在电话里已经差不多把需求跟对方说明白了,挑的滑雪服,雪裤等物颜色各方面都是周子璋喜欢的。周子璋进了店才发现,原来滑雪装备从头到脚连目镜袜子手套都有专门产品,他一面在心里嘀咕外国人真能赚钱,一面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东西从面料到设计均考虑周到,轻薄暖和得不行。
周子璋试完衣服正要出来,忽然接到林正浩的电话,说他在附近办事,晚饭一起吃。周子璋愉快地答应了,定下地点,是这附近一个出名的浙菜馆。周子璋找了找才找到,发现这个餐馆外面装修得并不高档,但入内才发现装潢华丽,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淡绿色地毯吸走往来的脚步声,时间尚早,里面没多少人,侍应生十分有礼貌地将他引到一边的卡座。
周子璋坐下,示意自己要先等人了再点菜,侍应生放下菜谱悄然退下,过了一会又过来,悄然无声地为他上了一道茶。周子璋慢慢喝了,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间装潢西化的中餐厅,正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暴喝:“唐奉儒,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
周子璋吃了一惊,却见不远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疾走而过,前面那一位面容清俊,面无表情,身穿中式唐装,正是许久未见的唐奉儒;后面一位身材高大,面色铁青,容貌间有几分酷似霍斯予,居然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家新一代掌门人霍斯勉。周子璋忙一低头,恐怕被这二人发现,却已经晚了,唐奉儒眼睛一扫,立即似笑非笑地朝他走过来,点头说:“哎呦,这不是子璋吗?巧极了,这都能碰上。”
周子璋每回遇见这位半仙都觉得头大如斗,更可况这次后面还跟着个自己万万不想打照面的大人物。但人都到跟前了,总不能不理会吧?周子璋笑得有些僵,说:“唐先生,真是好巧。”
“叫什么先生这么见外,叫我唐哥吧,亲近些。”唐奉儒看也不看后面追过来的霍斯勉,笑了笑问:“你这里没人?那好,我坐一下,咱们叙叙旧。”
他话未落音,已经施施然坐下,周子璋连想说句废话的余地都没有,唐奉儒在那已经低头翻起菜谱,说:“嗯,这里有几样菜还是不错,我呆会给你推荐,就是茶太差,简直比漱口水还差。”
周子璋尴尬地笑着说:“那个,唐哥,你的朋友还站着……”
唐奉儒眼角一扫,笑着说:“咱们平头百姓,哪里能高攀这些权贵子弟?别开我玩笑了,来,子璋啊,我跟你说,这里的……”
“奉儒!”霍斯勉黑着脸忍无可忍一样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回去,咱们还有话没说完。”
唐奉儒脸一下沉了,看看自己的胳膊,冷冷地问:“大少,你这么拽我,我老胳膊老腿的,可折腾不起。再说了,这里有我的朋友,你在我朋友面前,给大家留点面子行吗?”
霍斯勉立即松了手,迁怒一样瞪了周子璋一眼,周子璋心里一跳,忙转移了视线,霍斯勉冷哼一声,硬邦邦地说:“等我电话。”
说完转身就走。
唐奉儒一直等他走远了,也不曾抬头,只是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眼,手指轮着敲桌面,保养得当的指间红宝戒指熠熠生辉,忽然,他睁开眼,从周子璋一笑,说:“今儿个对不住你,你回去后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知道吗?”
周子璋点点头,犹豫着问:“你,你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命里的劫数,没办法啊。”唐奉儒叹了口气,摇头笑了笑,怅然说:“可叹我算别人的命如探囊取物,算自己的,却是算不明白。”
周子璋忍不住替他担心起来,说:“唐哥,你别这样,这可不适合你?”
唐奉儒淡淡一笑,说:“我心里有数,说你吧,”他仔细端详了周子璋一下,点头微笑说:“最近似乎过得还不错?”
周子璋微笑着点点头。
唐奉儒目光深邃而悲悯,看了他半响,猛然收回眼光,问:“给我一张纸。”
周子璋狐疑着摇摇头,说:“我没带。”
“那伸手过来。”
周子璋伸过手,唐奉儒掏出钢笔,仔细在他手心写下一串号码,说:“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你要找我,就打这个电话。”
周子璋笑了说:“谢谢。”
唐奉儒正色说:“小子,我可是从来不给人电话号码的,你好好用,别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我。”
“知道了。”
唐奉儒抿了抿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保重。”
第 63 章
唐半仙来去如风,留下一串电话号码,末尾的3最后一撇勾勒得极其潇洒,倒好像要越出掌心,飞出天去。
周子璋端详了半天,这才有点回过神来,虽然唐奉儒每次都语焉不详,但是他却能隐约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挺好的。
虽然原因不明,但有个人素昧平生,愿意说一句需要帮忙的时候找我,就冲这份心,周子璋也心存感激。
他想,等呆会林正浩来的时候,他要将这件事告诉他。林正浩跟他说过,分享和沟通对维持一段关系至关重要,所以他也开始学习怎么倾诉,而不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事埋在肚子里。
但是等了很久,一直到华灯初上,一直到夜幕降临,林正浩始终没有来。一旁站着的侍应生已经隐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碍于礼貌,始终没有上前打扰,到了最后,夜市开始,餐厅里逐渐热闹起来,才有餐厅经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先生需要点餐了吗?”
“呃,我还想再等一会。”周子璋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朋友还没来。”
“好的,打扰了。”那经理点头微笑了下,又退了下去。
周子璋渐渐坐得不安,他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林正浩挂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林正浩很忙,一面跟他说话,一面不断地吩咐身边人做些什么。
这种情况,大概他是不会过来了,周子璋微微叹了口气,还是问了句:“大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来?我先点菜吗?”
“哦,啊,对不起对不起,”林正浩低声惊呼了声,说:“刚刚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忙着处理,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对不起啊,亲爱的,你吃了吗?”
周子璋吁出一口气,尽量平和说:“没关系,你忙的话就不用过来了,我自己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对不起,改天我好好补偿你好吗?”林正浩万分抱歉,柔声说:“你别生气啊,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周子璋微笑了一下,说:“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当然是正事要紧,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对了,你就算忙,也不要忘了吃饭。”
“好的,我知道了,你也一样。”林正浩压低声音,说:“我想你。”
周子璋笑着说:“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脸上的笑逐渐消除,一个人断乎没心思在这种高级餐馆用餐,而且也吃不起,一个冷盘就能去掉他半个月生活费。周子璋站了起来,招呼侍应生结了帐,走出餐厅。夜风习习,深秋的S市,到底也冷意森森。周子璋叹了口气,虽然没怪林正浩的意思,但被喜欢的人放了鸽子,还是有些微微的不好受。
他举步往外走,正经过餐厅大堂,摆在玻璃柜里是整整齐齐的糕点样品,花式精致得不行,宛若一件工艺品,而不是食物。周子璋看得有点入神,忽然听见有人轻笑说:“上次你是看棒棒糖,这回是看点心,怎么吃的东西永远比人要更能吸引你的目光?”
周子璋一回头一转身,却见霍斯予一身黑色正装,白色硬挺立领下居然结着黑色蝴蝶结,穿得人模狗样,流畅的剪裁线条硬是将他衬托出几分斯文之气,乍眼看去,明明就是一个风度翩然的佳公子。
“怎么?看呆了?”霍斯予拉拉领结,笑嘻嘻地说:“帅吧?我刚刚从一个宴会上过来,还没换衣服。”
“这都能遇见?”周子璋愣了愣,随即皱眉,毫不客气地说:“这要说是巧合也太过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陈助理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凑近霍斯予说了句:“五少,天城的老板来了,包间里头等着呢。”
霍斯予耸耸肩,对周子璋笑了笑说:“我真的有工作,碰巧而已。子璋,我一天过手上千万的生意,没那么多闲工夫做这些初中生会干的无聊事。”
周子璋脸上登时火辣辣一片,他尴尬地说:“是,是我误会了,那,你忙你的。”:
霍斯予微笑着看他,对陈助理说:“你进去跟他谈,我送送子璋。”
“不合适吧五少……”
“不用不用。”
周子璋和陈助理同时开口,霍斯予呵呵低笑,对陈助理扬了扬眉毛,斩钉截铁说:“就这么定了,少废话。都板上钉钉的事,凭你的能力,还能办砸了?”
他拍拍陈助理的肩膀,向周子璋走去,绅士风度十足地半扶着周子璋的腰,一手替他开了门,说:“走吧,难得遇上,这点小事,你还跟我计较,那就太小家子气了。”
“不是,你要干嘛?”周子璋一阵警惕,正要挣脱他,却听霍斯予微笑说:“我说,咱们俩都甭跟人门口推搡,多难看不是?好歹这也是高档场合。对了,走,有什么话出去说。”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周子璋狐疑着踏出门,霍斯予紧随其后。周子璋有些气闷,转身说:“五少,你这样令我很困扰,请不要再……”
“看看,还没说话,一张嘴就跟刺猬竖毛。”霍斯予笑着举起手,说:“好了,你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句,什么你已经心有所属,我不要再胡搅蛮缠之类,我都能背了。我这几天想得透透的,分了就分吧,我又不是分不起的人,你说的有理,当断则断,再没完没了的,我都要瞧不起自个。”
周子璋本已经准备了尖刻的话,只待他一说,就会不留情扔出去。哪知道人来了这么几句,他还真是没想到。一时间不禁呆住,他看着霍斯予,瞬间大脑有些空白。霍斯予见他这样,勾起嘴角说:“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砸头上砸出窟窿了?傻了?”他坏笑起来,说:“快趁我后悔之前收起那副表情,我瞧久了,可难保不干点什么。”
周子璋立即回神,怒瞪了他一眼。
“行了,气什么呀,”霍斯予笑了笑,从衣袋里掏出火机和烟,抽了一根叼嘴上,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说:“话说回来,我毕竟还是觉着对不住你,先前那些事,你知道,所以我也不说什么再见还是朋友之流,就跟你说一句,我霍五算欠你个人情,你留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他扫了周子璋一眼,飞快别开,语气竟然苦涩地说:“怎么说,都是好过一场,我也真喜欢你,做不成朋友,也犯不着做仇人,对吧?”
周子璋听惯了霍斯予犯浑的话,冷不丁听了这么几句在情在理的人话,才觉得真有点不习惯。他眨眨眼,试探着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霍斯予仰头喷了口烟,说:“你要信我,就是真,你要不信,我也没法。”
“那谢谢你。”周子璋点点头,心里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些莫名的空,他勉强笑了点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等着,我去开车过来。”霍斯予笑了笑,把烟掐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算了吧。”周子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们,毕竟也不算朋友。”
霍斯予身形一顿,立即回头一笑,说:“成,都依你。”
周子璋垂下头,匆匆说了句“再见”,就匆忙逃也似地下了台阶,忽然听见背后霍斯予的声音传来:“等等。”
周子璋心里一跳,回头看他,霍斯予手插在口袋里,偏头说:“你,得空还是去下那套房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或住或卖,你拿主意。”
周子璋点点头,抬腿要走,霍斯予又来了句:“还有——”
“什么?”
霍斯予抿紧嘴唇,欲言又止,目光有些痛楚,却更多的是依恋,终于化成嘴角一个熟悉的痞笑,说:“下回见面,还能打声招呼吗?”
周子璋心里登时有些纷纭错乱,他咬了咬唇,摇摇头,转身快步走开。
霍斯予一直目送着人走远,还是一动不动,直到陈助理在旁边轻声提醒:“五少,该进去了。”
霍斯予面无表情,忽然淡淡地说:“老陈,你说,我这么可劲搅和这些事,日后子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更恨我?”
陈助理一愣,随即谨慎地答:“周先生,不是会记恨的人。”
“他是不记恨,可也不代表他能宽宏大量。”霍斯予自嘲一笑,扒了扒头发,有些无奈地说:“真是,傻不拉叽地去趟林家那摊浑水,那是他一个酸秀才能碰的吗?你说,我怎么就看中这么个戆头呢?”
陈助理有些想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打趣问:“那要不,咱们什么也别做,让周先生跟那姓林的双宿双飞……”
“放屁!”霍斯予怒喝一声,说:“我的人,便宜姓林的?操了。”
陈助理没绷住,笑了起来,连声称是。
“你笑我?”霍斯予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说:“笑个屁啊,要是你家老婆跟人跑了,回来还跟奸夫在你眼皮底下可劲晃悠,你要有我这么能忍,我的霍字倒着写!”
陈助理收敛了笑容,正色说:“五少,我是佩服你。”他顿了顿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进去谈正事要紧。”
“走吧。”霍斯予点点头,正正身上的西服,大踏步走了进去。
第 64 章
当天晚上,周子璋一直在别墅里等到十二点,林正浩也没有回来。他有点担心,便又打电话,林正浩一开始没接,后来接通了,语气竟然有些压抑着的不快:“子璋,我这里真的很忙,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周子璋咬了下唇,却还是和声说:“没事,我就是看你这么晚都没回来,有点担心。”
“是吗?”林正浩的口气和缓了回去,柔声说:“对不起,我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子璋,你先睡好吗?我晚上可能就在公司凑合了,你别等我。”
周子璋迟疑了下,说:“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怎么会。”林正浩呵呵低笑,压低声音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溪口的项目正式启动了,这一次我们居然争取到了天城的合作,非常令人兴奋。”
周子璋笑了笑,说:“你就是这么厉害,加油哦。”
“是,我会的。”林正浩带笑说:“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周子璋说:“我并没有帮到你啊。”
“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等我,这就是最好的支持。”林正浩柔声说:“早点睡,别忘了喝牛奶。”
周子璋心中一暖,说:“嗯,你也一样。”
但接连好几天,林正浩基本都不着家,直接在公司里住了,中途只差人来家里拿了换洗衣服。周子璋默默帮他收拾好,交到来人手中,来的是林正浩的机要秘书,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模样艳丽,打扮时髦。她在看着周子璋的时候,虽然表情没任何变化,说话也算客气,但眼中却明显流露出嫌恶。周子璋对别人的眼光向来敏感,被这个女人盯着,猜也猜得出她什么意思,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装什么事都没有。他将东西收在一只干净的手提袋里,递过去还得笑着礼貌说:“麻烦您了。”
那秘书从鼻孔里轻哼一声就算回答,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周子璋叫住她,问:“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也带上。”
他递上来的是一只保温桶,里面是林正浩日常用炖汤。那秘书轻轻点头,接过去后,想了想,语气傲慢地说:“周先生,林总在公司里我们都有专人安排他的膳食的,你大可不必费心。”
周子璋愣了愣,方微笑说:“是吗?但这个,是他在家里喝惯了的,我担心外面没有家里的好。”
他特地说明了“家里”两个字,果然,女秘书的脸色变得难看,她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周子璋送她到门口,礼貌道别后才返回。
就这么一个小插曲,却令人心里有点不舒服。周子璋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正浩的电话,简要告诉他东西已经托秘书带过去了。林正浩道了谢,口气中是说不出的疲惫,但仍然一贯温言,嘱咐周子璋好好照顾自己,许诺等忙过这一阵,他就会带周子璋去旅游。圣诞假期是赶不上了,但还有新年,还有旧历春节,还有接下来的春天,还有很多数不尽的可能。
周子璋听着听着,却有点走神了,他心里有止不住的不安,对他们这种不平衡的相处模式,对不知道走向何方的明天。他对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有心想问,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而且他有更深一层的顾虑,一直以来,跟林正浩的相处,总是有条看不见的线,他小心地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公司,他在台湾的家庭,这些都是周子璋不能碰的地方。
两个人在一起,关在别墅里,仿佛这就是世外桃源,这里就可以把外头所有看不见的危机风险挡住。这怎么看,都有点自欺欺人,但不怎么办又如何?林正浩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这个年纪的男人,行事有一整套规则,这套规则再也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你要跟他在一起,就必须你来迁就。然后,在他能容许的范围内,享受他的温柔和体贴。
但这样就是全部了吗?周子璋有些说不清的烦躁,电话那边也不知道林正浩在说什么,但周子璋忽然觉得一点也不想听下去,一点也不想跟他一块,顺着他的口气,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事实上 ,摆在他面前,最明显的事实是除了这个电话号码,他根本连去哪里找林正浩,隆兴在什么地方,那间公司在做什么业务,他都一无所知。周子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除了衣服,还有汤,托那位小姐一并带过去了,你记得喝。我想,接下来几天我都会给你炖,老麻烦别人送不太好,不然我给你带过去?”
林正浩在电话那边时候有些愣住,随即带笑说:“不用了,累到你我可舍不得。”
“没关系,我正好有空,”周子璋莫名其妙坚持起来:“我送过去不好吗?”
“当然不会。”林正浩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句子,说:“也不顺路,你就在家好好呆着,保证我回去能有汤喝就行了。”
周子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这样啊,那好吧。你自己在外面小心点。”
他匆匆挂了电话,愣愣看着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补汤,忽然觉得这一切,这间房子里的一起,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你在里面每天生活,跟另一个人共同编制未来,但忽然之间,那个所谓的未来,忽然间根本就如同海市蜃楼,你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怕音频一不对,这些东西,就会晃动撕裂,终究不复存在。
这里忽然变得有点呆不下去,周子璋进房间换了衣服,出门坐公车回校。他在系里度过这天余下的时光,傍晚的时候挤进饭堂吃了一顿很难吃的饭,然后夹着两本书,跟所有学子一样冲去图书馆占位子自习。
他看书也没看进去,只不过装作在看书的样子而已。就在此时,袋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周子璋拿起来一看,却是林正浩发来的一条简讯,上面写着:“汤很好喝,晚上回去,等我。”
他的心骤然又软了,这个男人,毕竟是自己倾心相爱的人。周子璋坐不住了,他合上书,快步走出图书馆,就在这一刻,那些白天的烦闷仿佛又烟消云散,没办法,他觉得自己就像千万初次堕入情网的少年一样,那个人笑了还是皱眉了,每一下都那么重要。跟他的重要比起来,自己这点小情绪,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子璋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在林正浩回去之前打开别墅的灯,让晚上回来的人还没进门,就先看到屋里温暖的灯;还要把汤加热,就冰箱里的材料做点东西,热气腾腾的食物,温柔的笑脸,这是他能想到给予林正浩的。他知道自己有这些想法有点没出息,但是,你只是爱上一个男人,你想给他你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你渴望的,你拥有的,你替他做饭,帮他清理房间,给他熨烫衬衫,照顾他,有时候要忍受他突如其来的烦躁,有时候要去理解他的压力,没办法,你选择了这些,你爱上一个男人,你同时,也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哪怕你能明显感觉到,他对你的爱,其实不如,你爱他那么多。
周子璋心里有些微微苦涩,但很快就被冲淡。他不愿多想,只想趁着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他特地绕了近路,穿过宿舍楼,往边门走去,却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带了哭腔的声音:“哥哥……”
周子璋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却见宿舍楼转角的阴影处钻出来一个少年,衣服又脏又破,还有好几处裂开,脸上看不清楚,一头原本总是染得张扬又热闹的头发,此时因为长期没打理,已经颓败地耷拉下来,黑色夹杂着彩色,倒也斑驳得紧。
“童童?”周子璋吃了一惊,忙上前两步,问:“童童,是你吗?”
“呜呜,周哥……”童童一边哭一边慢腾腾地走过来,路灯下,周子璋才发现那张原本清秀讨喜的脸,此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上面犹自留有指痕,应该是被人连着扇了几十个耳光。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肿胀得睁不开的眼睛里流着泪。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周子璋立即上去,试图拉那孩子的胳膊,却听他哧的一声呼痛,这才发现他胳膊一直软软垂着,也不知怎么了,周子璋着急地问:“手痛吗?哪里痛,把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他们,他们拿铁棍要揍我,我伸手挡了一下,就,就这样了,呜呜……”
哭泣的孩子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那种狡诈和算计,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却也由不得你不跟着心揪疼。周子璋当机立断,说:“跟我去医院。”
“我,我没钱……”童童嗫嚅着说。
“你都懂得来找我,我能放着你不管吗?”周子璋伸手扶住他,说:“来,我们走。”
童童却不动,垂头哭着说:“我这回死定了,医好了回去也会死,他们还说要找十几个男的轮死我,呜呜,我怎么办,周哥,我怎么办?”
周子璋问:“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就是霍三少啊,”童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抽泣着断断续续说:“也不知道,上哪打听了我坏了他的事,带了人冲进我家,把我拎起了就一顿好打,我机灵,仗着地方熟才跑出来,这下怎么办?帝都也回不去了,我就失业了,出去卖早晚还得落入他们手里,呜呜……”
周子璋被他哭得心烦意乱,知道这事跟上回设计拜托霍斯予有关,说起来事情是他惹的,但现在估计有霍斯予压着,林正浩也护着,霍斯刚暂时动不了自己,只好找童童出气。但是这个事跟童童可谓一点关系没有,他也就是还自己一个人情,在霍斯予跟前演了一场戏而已。周子璋看着他,往日嚣张妩媚的孩子现在被打成这个样子,心里内疚得不行,想了想说:“先去医院。”
“可我……”
“我来想办法。”周子璋沉默了一下,说:“你别担心。”
童童很会察言观色,见周子璋表态,便不再哭闹,忍着疼由他搀扶着往校外走去。周子璋出了校门,打了车直接赶往最近一处医院。到了医院,挂号,拍片,敷药,打针,又去结账拿药,一通忙乱下来,花了小二千,周子璋心里暗暗咂舌,童童只是骨裂,还好没骨折,就这点毛病,看个病却要花这么多钱。他还好随身带着卡,卡里头有当初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万块。付完后,周子璋想了想,又去医院门口麦当劳买了汉堡饮料,带过去给童童。果然,那孩子见了吃的东西眼露绿光,抢过去狼吞虎咽,差点没噎着。周子璋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把热可可打开递过去,说:“来,喝点水。”
童童接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说:“怎么不给可乐呀。”
“你现在是伤患,不能吃那种冰的东西。”周子璋板着脸。
童童嘟囔了一句什么,乖乖捧着纸杯喝可可,时不时还舔舔嘴唇,牵动痛处,又一阵龇牙咧嘴。
“童童,”周子璋迟疑了一下,问:“你有没想过,不再做那种特殊行业?”
童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嘲说:“我,我除了卖屁股还能干吗?”
“怎么不能?”周子璋说:“你说,你还能干几年?难道真要等到人老珠黄再也卖不动了被人踢大街上睡马路去?你听我说,是,赚正经钱是没你卖的钱多,可是一分一毫的,赚起来踏实,也有个奔头,比你现在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强多了……”
童童轻声打断他说:“周哥,你别管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能不能真的别管了。”
“那你就不要来找我!”周子璋提高嗓门,说:“你就不要被人揍成这副德行还来向我求助。”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说:“你还年轻,前面还有无数可能性,不要把自己束缚住了。”
童童不置可否,垂着头,来了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帮我过了这关吧,这是你欠我的。”
周子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咬牙说:“成,我欠你,我帮你这件事,但是你记住了,我今天做的这些,是无奈之举,是违背我自己的良心意愿,只有一次没有下次的。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自救。”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还是拨了那个从来没拨过 ,却曾经被逼着一定要记住的号码。
他打给霍斯予。
第 65 章
那电话几乎立即就被接通,霍斯予的声音不知觉微微发颤,却很冷静,几乎开门见山地问:“子璋?遇到麻烦了?慢慢跟我说。”
周子璋踌躇着,说了一个“我”字后,就不知如何接下去说。
毕竟,要跟昔日厌恶痛恨的一个人张嘴求助,他还真做不出来。
但那边霍斯予却着急了,嗓门骤然变大,一迭连声问:“发生啥事了?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姓林的对你不好?你又被人勒索?还是你现在被人绑架了?我操,你倒是开口说一句呀祖宗,你想急死我啊?”
听到这么熟悉的国骂,周子璋不知为何,心情从忐忑不安忽然变得平静了,他有些啼笑皆非,开口说:“没有,你想哪去了,什么也没有,就是,就是有件为难的事,我,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那你倒是说啊,不出声你想吓唬谁呀?”霍斯予显然松了口气,声音和缓地说:“没事哈,你肯打给我,就一定碰上自己解决不了,又不好求林正浩的,我说的对不?成吧,你就当我是你背后的专业擦屁股队,有啥没弄干净的烂帐都给我,甭客气。”
周子璋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五少您可真是,怎么就不知道盼着我点好呢?”
“难能呀,”霍斯予带着笑意调侃说:“我他妈最怕出事的,除了我爹妈,接下来就是你。行了,我说过欠你人情,你随便说,放心,S市还没我霍五摆不平的。等等,你先跟我说,现在在哪?”霍斯予顿了顿,有点讨好地说:“我不是找借口跟你见面啊,这事情不当面讲,怕讲不清不是。”
周子璋心里五味掺杂,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在xx医院,你有空过来一下吗?”
“有,有,我真闲着呢。你等一下,别走开啊,”电话那边传来霍斯予跟陈助理嘱咐着“老陈,跟那边说一声,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设宴赔礼道歉。靠,什么事?奔医院的事你说急不急?”他转过来又对着这边说:“子璋,子璋你还在吧?你听我说,你人有没有事?别怕啊,我立即过来,二十分钟就到,你等着,等着!”
他干脆利落掐了电话,连给周子璋个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周子璋愣愣地放下电话,一扭头,看见童童捧着纸杯,好奇地盯着他。周子璋一阵烦躁,问:“怎么啦?”
“周哥,你一直跟五少这么说话啊?”童童问。
“嗯。”周子璋随口应了。
“哇,你胆子好大啊,”童童兴奋得眉飞色舞,说:“你不知道,五少以前来帝都的时候,从经理到少爷到侍应生,我们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脸色一沉,我两腿就能打哆嗦,想不到你却能跟他平起平坐地讲话,就跟老熟人似的。”他羡慕地看着周子璋,由衷地叹了口气说:“五少身边一溜儿床伴,就你敢这么跟他说话,真牛啊。”
周子璋脸上黑线,既不能赞同这孩子的话,可也没法骂他,因为他的羡慕如此真实。他忽然心里一突,自己在林正浩跟前,可从来小心翼翼,没敢这么大声说过话,就连那个所谓女秘书上门来给自己脸色看,自己也没敢跟林正浩抱怨一句;就连被林正浩整个排除出他的生活,只占据偏安一隅的锅台家室,自己也从没表示过任何不满。
一切情绪,都只是自己偶尔想想而已,从来都被压抑着,刻意忽略着。
但是,这样爱着一个人,卑微恭顺,围绕着对方的需求改变自己,到头来,原来那个周子璋,却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还是那个咬紧牙关一定要考研,那个被霍斯予压迫着,却并未迷失自己,而是忍耐反抗伺机逃离的自己吗?
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时间脑子里似乎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却具体说不上来,连童童在一旁叨叨什么都没留意。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身边的童童一声惊呼,死命推了他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周哥,五,五少……”
周子璋回过神来,一抬头,霍斯予正急急忙忙跑进医院大厅。他这次是一身蓝色休闲西服,米色衬衫的立领处围着一条花纹精细的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好莱坞老牌明星那般潇洒而富于魅力。周子璋盯着他,莫名其妙地想,西服这种东西,配霍斯予这种二道洋鬼子倒还是蛮合适,至少,大部分中国这人就没这个身板撑起这种富于权力意味的服装。
他还没想完,肩膀一痛,整个人已经被霍斯予拧了起来,重重抱进怀里,周子璋一阵尴尬,还没来得及反抗,又被他放开,上下拿捏着骨头检查,嘴里急切地问:“伤哪了?怎么回事?没缺胳膊断腿,太好了,不对,难道你查出来什么大病?操,有大病也不怕,咱们换家医院,这里不行就转去北京,不然就出国,一切有我呢,别怕……”
周子璋哭笑不得,揪住空打断他:“停,我没事。”
霍斯予一呆,问:“真没事?”
“没事。”周子璋几乎想笑了,拉过一边畏畏缩缩的童童,说:“有事的是他。”
“操,这谁呀?干什么的?问你哪。”霍斯予骂了一句,冷冷打量了童童一眼,立即看得他不由自主想缩到周子璋背后去,周子璋忙说:“你别吓到孩子。”
“孩子?我他妈还祖国花朵呢,”霍斯予笑了笑,看向周子璋,目光变得温暖,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你真没事?”
“真的没有事。”周子璋加重了语气,手搭在童童肩上,把他稍微推到前面,说:“这位是童童,你以前见过的。”
童童嗫嚅着叫了声:“五少……”
霍斯予眯着眼打量他半天,忽然“哦”了一声,冷笑说:“是你小子啊,怎么着,被人打成猪头了?”
童童畏惧地退了半步,不敢说话。
周子璋看不过,说:“这么说吧,他是被令堂兄霍三少指使人打的,听说三少还放话要找这孩子的麻烦,他找上我,我只能找你……”
霍斯予问:“你为什么帮他?我知道你是烂好人,但这小王八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当初咱们怎么碰上的?”
周子璋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只能说:“我,我相信他……”
“这世上就没有狗改得了吃屎的。”霍斯予打断他,摇头说:“不是我不帮,这是自找麻烦。我那三哥,现在看我还跟仇人似的呢,我要帮了他,可不利于自己家安定团结不是?再说了,这种小兔崽子,不是今天被人剁了,就是明天,我何必做这种无用功?”
周子璋急了,脸色涨红,说:“你胡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童童就算曾经误入歧途,也要容许他改过自新,更加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他会得罪令堂兄,还不是因为我?霍斯刚这完全是迁怒,把不能扳倒你的愤恨,发泄到一个无辜人身上……”
霍斯予静静地注视他,一言不发,目光有些难以言说的悲伤。周子璋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声音渐渐小了,忽听霍斯予轻笑一声,问:“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你给过我吗?”
周子璋愣住了,呐呐地答:“我们,那个事不一样。”
“行了,不难为你。”霍斯予打断他,恢复如常,说:“我是实话实说,这个忙,我帮了就算给自己惹麻烦。倒不是怕了我们家老三,主要是,麻烦。”
周子璋急问:“你不是说过,你欠我人情吗?那我现在,就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这个孩子。”
霍斯予猛然抬头,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如果我告诉你,帮了他,就等于真的跟我那些堂兄决裂,会惹恼家里几位长辈,会给我带了许多始料不及的压力和阻挠,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我帮他吗?”
周子璋一呆,随即看看童童,后者正拉着他的袖子,目光中流露着小动物一样的哀求。他心里一软,朝霍斯予点了点头。
霍斯予一抿嘴,点点头,说:“你行,NND到头来,你就能折腾我。”他一声怒喝:“小兔崽子,过来!”
童童吓了一跳,迟疑着不敢过去。霍斯予不耐烦了,骂:“不过来是不是?那你一辈子躲吧。我告诉你,也就是我现在脑子不清楚了才不得已答应这种破事,等会我反悔了,你哭的地儿都没有!”
童童立即过去,可怜巴巴地叫了声:“五少……”
“闭嘴!”霍斯予骂骂咧咧,对周子璋说:“你他妈记住,今儿个我是为了你,明白了吧?也就是你才能这么差遣老子!”
周子璋微微一笑,说;“谢谢。”
霍斯予一呆,摸摸脸颊,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终于还是垂下手,咬牙说:“这下,心里头不那么恨我了吧?”
“还成。”周子璋说:“你还是有点人性,我很欣慰。”
“操了。”霍斯予骂了一句,半是威胁半是恳求:“下回见着我,别杵着,好歹你也主动打个招呼,成吗?”
周子璋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霍斯予笑了笑,说:“走了。事情办完了,我会给你个电话。”他转身,对一旁的童童说:“跟上!”
周子璋目送他一阵风地走出医院,对还在犹豫的童童笑了笑,说:“没事的,去吧。”
童童这才点点头,朝他微微鞠躬道谢,忙着跟霍斯予跑了出去。
还来不及感慨一句,手机就响了。周子璋一接,却是林正浩。
“哪去了?我回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林正浩口气有些不好。
周子璋一句习惯性的“对不起”到了嘴边,忽然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正浩说:“我有位朋友受伤了,我送他来医院。”
“什么朋友?”林正浩听得出很不满意,但还是忍耐着说:“不是同学?”
“不是,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乱七八糟的人身上,你该快点回来,我可是推掉不少工作,好容易空出一晚上来打算陪你的。”
周子璋忍了忍,这回没忍住,他认真地说:“林大哥,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对不对?你只是等了,”他低头看表,说:“两个小时不到,可我,等了你一个礼拜,除了你那位美丽的秘书小姐,连你的人影都没见着。”
“你这是在怪我吗?”林正浩忍着脾气说:“我在工作,我有正事,我又不是在干嘛?你不是已经能理解了吗?”
“我是能理解,”周子璋说:“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恋人公司在哪,他做些什么工作,他为什么加班要住到公司去,他的家庭到底怎样,他的公众生活和私人生活,到底包括哪些内容,他到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过着什么生活。”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同样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等他这么多天没有关系,他等我两个小时,却好像我犯了大错。”
“子璋……”林正浩试图想说什么,却被周子璋打断,他眼里有点酸涩,似乎蒙上一层雾气,却笑着说:“没什么,你什么也别说,我没事,我能理解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什么时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
第 66 章
什么时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
周子璋说完这句话,就果断的按了终止通话键,然后,他有抱着头呜咽出声的冲动。
真的不想再听了,重复的对白,这个她人随后又会一贯温柔地道歉,用最打动人心弦的蜜语甜言让你不知所措,用疲惫中透着渴望的眼神令你深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让你不由自主地寻找自身的错误,不够理解他,不够体贴他,不够替他着想,反正一切都是你的错,而他如此宽宏大量,他有的小毛病,只是偶尔对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如此而已,难道你不该理解吗?因为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憋着的压力,不朝你发泄朝谁发泄?而且这样之后,他还反倒来会跟你道歉,所以你错得更离谱。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都是这种逻辑,但突然之间,周子璋厌倦了这一切,或许明天再遇上他,再相处,你还得继续忍受这种逻辑,但是现在,至少此刻,他不愿意去迁就,不愿去当站在审判席上的那个人,不愿在林正浩温柔忧伤的目光下惶恐万分地寻找自己的错处,找不到还特别难过,这一刻,他只想,有个空间,好好想想。
想想这种关系,不能仅仅因为爱,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分解成一块块碎片,去重新拼凑一个支离破碎,按照林正浩的需求而塑造而成的自己。
周子璋最终没有流泪,他闭上眼又睁开,迈开大步,走出医院。
抬起头,S市的夜空你总是很难找到星辰,这个城市太光亮了,相比触手可及的霓虹灯,天边的遥远星体显得太飘渺,飘渺到你不需要的地步,飘渺到你会遗忘,童年的时候,你最初的幻想,其实从那里来。
周子璋想起在家乡时仰头能辨认的星座,忽然一阵无意义感涌了上来,拼了老命考上F大,来到这座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被誉为“夜巴黎”的都市,其实得失几何,你自己也衡量不好。
他踏步走远,手里的拳头暗暗握起,没关系,再难的都经过了,只要朝前走,继续往前走下去,总会把今天的一切,又经历成为过去。
在宿舍睡了一夜后,周子璋觉得精神又回来了,他决定了两件事,第一,要从林正浩家搬出来;第二,存折上的钱已经不足一万块了,他必须想办法赚钱。周子璋在学校人缘不错,虽然不少人知道他有个“有钱”的表弟,但看他的人品,也都知道他不是那种攀高枝靠关系的,这个时代这种人其实会被嘲笑不识时务,所幸历史系到什么时候,到底还是有崇尚高义的传统在,于是大家一听说他想找兼职,同宿舍的几名室友首先表示支持和理解。博士师兄将自己名下的教学任务分了一些给他,同时,他的导师正好接了一个编书项目,这种活虽然有薪酬,但要求占用大量时间,一般学生不太愿意干,却适合周子璋的性子,他二话没说,也接了过来。
这样一算,除去每月学校发的补贴,他可以多赚将近三千块钱,也就是说,为童童花的医药费,这下可以赚回来了。周子璋觉得心里特别踏实,钱这种东西,他吃亏太多,知道什么时候人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但他也深知,人活着得有底线,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沦为商品的地步,如果样样都能用钱衡量,那样的人生,无疑很可悲。
周子璋找了个白天林正浩不在的时候,前去别墅将自己的东西稍微打包带了出来,想了想,他还是给林正浩留了纸条,然后离开。东西其实不多,无非一些衣服和书,他拎着走出的时候,撞到保全人员还跟他打招呼:“周先生,要旅行吗?”
周子璋笑笑不置可否,他转身回望那栋房子,当初住进来时候的激动和期望,此时也并非消散,但如果要将这些期望维系下去,就必须搬出来了。
林正浩在看到纸条后随即追到学校去,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一次离家出走的小别扭,就像他的小侄女一样,有时候,人就是要做这些无谓的事来吸引他的注意。他甚至心里有些自嘲,这就是找一个比自己年轻的恋人附带的后果。他们一方面确实带来无以伦比的激情,年轻的身体也确实要合心意一点,年轻人的心智,确实也比较能掌握;但另一方面,他们总有这些不安分的心,有幼稚的做法,有让你啼笑皆非,完全没必要的行动。他原以为周子璋是个例外,他年轻,但却沉静老实,恪守本份,欲望容易满足,人总体来说单纯天真,又温柔细腻,正是他寻找了许久要的类型。
所以林正浩才会待周子璋不同,才会将人领回自己家,跟他同居,让他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在心里头,林正浩是真的喜欢周子璋,真的想跟周子璋过日子。想想看,忙了一天回家,屋里能有个人等着你,给你做宵夜,帮你放洗澡水,安静着微笑听你讲话,温顺而不失激烈地回应你的索求,这难道不是每个事业有成的她人梦寐以求的吗?有这个人在,你永远不用操心家里头雇的佣人没人监督而出问题,孩子没人照料,回去室内一团糟,账单积了三四个月都没人处理,抑或,疲倦地回到家,还得自己动手换床单,还得应付老婆挥霍无度刷爆的信用卡。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喜欢周子璋的心并没减弱,甚至越来越强,对着他,常常会产生莫名其妙的独占欲,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可它就是发生了。看到霍斯予纠缠不清,他会生气,看到周子璋把该给他的时间分给别人,他也会生气。因为这样,才会有时候口不择言,是,那些话确实有点难听,但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林正浩觉得很窝火,为什么周子璋就不能体谅自己一点?溪口项目迫在眉睫,自己恨不得一秒钟掰成两秒来用,就这么个节骨眼,他还来跟自己耍脾气,够不懂事的。什么叫自己不理解他,是谁花了大量时间来讨好他?什么时候,他林正浩沦落到要替情人烤蛋糕做咖啡的地步?
人为什么就不能学会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呢?
但尽管如此,林正浩还是决定对周子璋再好些,不管怎样,把人哄回去最关键,他实在没那个闲工夫分神了。他特地空出一天,亲自开车去F大,打电话让周子璋出来见面,他听出周子璋电话中的迟疑,这令他不舒服,这算多大点事,就为这点事离家出走,值得吗?见到周子璋,林正浩却又有点心软了,看他垂头站在自己面前,跟个做错的孩子似的,林正浩摇头笑了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心里头告诫自己一定要温柔,不能指责,只能哄着——对所有闹别扭玩失踪的孩子,不都该这样吗?林正浩两只手覆盖住周子璋的手,他记得周子璋说过,这样被他包着手有安全感,看着他的眼神也是爱怜交加,语气尽量温和,问:“没我睡在旁边,你睡得好吗?”
他观察周子璋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丁点的表情,果然,因为这句话,周子璋脸上现出一闪而过的委屈,林正浩笑了,柔声说:“我睡得很糟糕,回家看不到你,很糟糕。”
周子璋不自觉咬了下唇,林正浩趁热打铁,说:“别生气了好吗?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回去吧,没有你的地方,我都觉得陌生得可怕。”
这句话脱口而出,林正浩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哄情人向来有一套,有时真心有时假意,但并不意味着会说这样的,他这句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需要周子璋呆在家里,呆在自己能看得到,知道的地方。于是,他更坚定了决心,握紧周子璋的手,用商量的语气问:“要我怎么赔罪?别这样,我都给你赔罪了,子璋,你原谅我好不好?”
周子璋叹了口气,抬起头说:“我没怪你。”
“那,回去好不好?”林正浩微笑着,用期待的口吻问:“回去吧?”
“不,”周子璋摇摇头,说:“对不起林大哥,但我觉得,同居不是什么好主意。”
“为什么?”林正浩脸沉下去,问。
“因为,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周子璋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我想,我不是很合适,在现在跟谁住一块。”
“什么原因?”林正浩有些急了,问:“我承认,这段时间是冷落你了,但我那是有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吧,最多我答应你,宁愿我辛苦点,每天都保证回家好吗?如果你觉得家务活多,我完全可以再雇两个人,你不用动手都可以,还是,”他狐疑地盯着周子璋,问:“你心里,有了什么变化?”
周子璋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吸了口气,微微笑了,说:“大哥,你别着急,我爱你,”他柔和地说:“我是爱你,这点你不用怀疑。我比你想的,比我想的,还要在乎你,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有时候晚上躺下来会想,最好现在世界终结,这样到死你也还跟我在一起。你不在,我一天又一天地等你回来,心里害怕得不行,我连给你炖个东西,放多少,加多少水,都要想很久,我怕你不满意。”
林正浩听着,点头笑着说:“那很好啊,我很感激,子璋,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的,我们回去……”
“不是,你没听明白。”周子璋哑然失笑,说:“这样是不正常的,你不觉得吗?我就像,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每天围着家里那点事,书也看不下去,研究毫无进展,我都快忘记了自己来这个城市干嘛,我是个什么人了。”
林正浩的笑容收敛了,他心里有点触动,看着周子璋不作声。
“那天,我见了你的姐姐,”周子璋低头笑了,说:“她真是个贵妇人,这位贵妇人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她说,我跟着你,念多少书,做什么事都无关紧要,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好你。但是大哥,”他抬起头,诚恳地问:“你老实告诉我,如果周子璋,只是那样一个周子璋,你还会,留着他吗?”
林正浩暗骂了一句林素琴,说:“我从来没有阻碍过你的学业。”
“是,你没有,”周子璋柔声说:“可你也不见得多赞成,甚至,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情人身上可有可无的一个点缀。但我想告诉你,这个点缀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
林正浩哑然了,周子璋说的没错,对他来说,情人就算拿到高学历,那也只是一个学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是,一个她人如果成长得太好,那离他心目中要的情人标准,就会越来越远。
他心里有点冷了,点点头,说:“我了解了,你搬回去,我给你派司机,每天接送你上下学,不耽误你就是。”
“不。”周子璋坚决摇头,恳切地说:“林大哥,我现在回去,只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我会忍不住抱怨你冷落我,你会逐渐厌烦我跟个佣人似的庸俗,我不能过那样的生活。我想要的是,我们能走得远,一起。”
林正浩有点动容,这还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他有个感觉,眼前这个她子变得有些陌生,他原来其实并不算了解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耀眼光彩,这种光彩令他怦然心动,来不及细想,他已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周子璋笑了,说:“放心,我仍然会每天给你电话。”
“还有周末回家。”林正浩有点无奈,说:“那就是你的家,记住了。”
林正浩走后,周子璋整个人觉得轻松,迅速投入他在学校的工作当中。他一忙起来,心反而踏实了。周子璋每天埋首在资料库,不厌其烦地给枯燥的文献校对注释,一条条编码再整理,这个过程看似无聊,非得耐得住性子的人才干得了,但其实对他的学业是很有帮助的,间接的,他所参与编纂这本书所涉及的断代史内容,周子璋熟稔于心。这个功夫不是读几本史学理论就夸夸其谈,动不动就炫耀“知识”、“思想”的学生能比拟的,做了一两个礼拜后,周子璋深深感激自己的老师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工作。他在跟老师交流的时候谈了自己的一点想法,老师便鼓励他根据自己的考据写一篇论文,东西出来后,导师不吝赞赏,夸他“虽灵性不足,然勤能补拙,文章扎实可靠,假以时日,定有大用也。”
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F大校报上,F大校报是一类期刊,以一个硕士生的资格能发表在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了不起的殊荣。一时间,周子璋受到很多同仁的瞩目,同系很多博士、博士后对他都纷纷刮目相看,而因为这样,他的硕博连读,也基本算内定了。
这段时间让周子璋有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确实,一个人的价值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呈现,连带着,这种事业上的成就感也会带给你自信和继续下去的勇气,学术道路其实孤独而枯燥,耐得住寂寞是一回事,但若没有受人认可,这种孤独往往难以忍受下去。
周子璋发现,自己想林正浩的时间大大减少,那些情感上的挣扎和受伤,在现在看来,其实并不是非此不可,而是需要换个角度更好地思考。
林正浩都如此,他想起霍斯予的时间就更少了。正在几乎将他忘了,却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周子璋当时正在资料库工作,随口接了电话,就问:“喂?”
“周先生吗?”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有礼貌的她声,听着很熟悉,但周子璋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您是哪一位?”
“我是陈助理,不好意思,冒昧打来电话。”陈助理有些口气很为难,吞吞吐吐地问:“您,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周子璋心里一沉,问:“是,他出事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说:“算是吧,五少这回彻底惹怒了司令,差点让老爷子拿枪崩了,幸亏大少在跟前拦得快,子弹只是射进了腿部,可是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了并发症……”
周子璋大吃一惊,实在想象不出霍斯予会出这种事,忙问:“怎么会这样?”
“现在情况不是太好,加护病房住着,”陈助理说:“所以,您,能不能来看看他?”
“可是,”周子璋只觉自己身份尴尬,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看霍斯予,他迟疑着说:“他现在这样,家里人陪着的肯定不少吧,我这么过去合适吗?”
“夫人不知道。她去香港购物了,没敢告诉她。”陈助理叹气说:“出了这种事,老爷子心里也不好受,这时候该闹的早闹过了,其实,是大少吩咐说,让您来看看。”
周子璋想起那位不苟言笑的霍家大少爷,心里先怯场,嗫嚅说:“我去,不好吧……”
“您不来就更不好了。”陈助理说:“大少可不比我们五少,还有,五少这回说到底是因为您的缘故进的医院,您不来看,我怕日后您后悔。”
“怎么会因为我?”周子璋心里大骇。
“您出面让五少保那个孩子,三少却一定要作了他,兄弟俩闹起来,五少就使了些不入流的法子迫使三少就范,但这些事不知怎么,连着您的事,都给捅到老爷子那去了。”
周子璋说不出什么感觉,那瞬间心头一疼,却是无比真实。他站了起来,快速地说:“你不用说了,我去,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第 67 章
似乎怕周子璋不来,陈助理客气地婉拒了他自己搭车的意思,不由分说指派了一辆车去接他,周子璋下楼一见,连司机都是老熟人,当初跟着霍斯予的时候接送没少撞见,只是如今却有些尴尬,彼此略微点头打过招呼,就一路无话,飞驰赶往医院。
这个医院周子璋并不陌生,上回他让霍斯予弄伤了就是送这来,似乎院方上层跟霍家关系匪浅,他一下车,就看到陈助理毕恭毕敬在外头候着,见到他,立即上前,亲自替他开了车门,领着他七拐八拐,乘坐专门的电梯,直达病房。
周子璋沉默不语地跟着陈助理,他的状态有点像在做梦,总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霍斯予那么健硕霸气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住到医院里头?印象中,这个年轻男人似乎就像铁打的,身上的肌肉一块块摸上去都是硬疙瘩,那时候恨极了他,打又打不过,气恼之下张嘴咬过,差点没崩了牙,而那家伙照旧一脸痞子相,哪里有半点影响?
他还记得,那时候跟霍斯予栓在一块,之所以那么怕他,除了被殴打以外,很重要一点,也是他这种南方小镇的文弱男生,一辈子也没见过霍斯予这种体格魁梧如西方人的男子,站在跟前,比他高出去大半个头,一只手就能把人紧紧扣在怀里。揍他,挥拳头,你疼的都是自己的手,顶多也就是让他皮肤变红些许,要伤他还差得远。对他的怕,其实还有体格上的自卑,是对抗这种身材力气远胜于你的人时本能的畏惧。
可现在,这个男人被告知躺在医院里,差点丧命。
“现在五少的心跳、血压、血氧浓度都差不多正常,人也已经醒了,就是精神头才差点,医生今天给他摘了呼吸器,您呆会可能,还可以跟他说上话。”陈助理没话找话,絮絮叨叨地说。
周子璋一声不响,低头有些恍惚跟着走,突然听见陈助理说:“到了,就是这。”
周子璋猛然一惊,抬起头,却见来到加护病房外,隔着门玻璃往里头看,雪白间搭天蓝色的病床上,有个男人阖目躺着,身上插了不少透明管道,脸色苍白,唇色发青,好像整个人瘦了一圈,宽额头高鼻子,倒依稀,是霍斯予那个模样,可看着,却透着疏离的陌生感。
“进去吧,”陈助理轻轻叹了口气,说:“五少心里头,肯定在盼着您。”
周子璋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强迫自己压抑下,后退一步,摇头说:“我在这看着就好……”
陈助理还想说什么,眼角瞥向一旁,突然一惊,整个人站直了脊梁,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大少。”
周子璋吃了一惊,忙转过身,却见霍斯勉带着两名保镖,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周子璋不知道他会把自己怎么样,迁怒?毒打一顿?他骤然慌乱起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这么来医院真是欠妥当,他退了一步,全身戒备地看着霍斯勉。
霍斯勉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走到他们身边,跟着他们一块看着病房里的霍斯予。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阵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陈助理有心要打破僵局,但偷看了霍斯勉一眼,却见这位大少爷面色阴沉,不怒而威,心里一颤,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谁不知道这位爷最疼五弟,现在一句话错了,没准就会害周子璋受池鱼之殃,周子璋若有个差池,他日霍斯予身体好了,还不得找他算账?
三个人便如此诡异地站着,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就在周子璋斟酌着,也许离开告辞了更好些,霍斯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对陈助理说:“老陈,你去预备点汤水什么的,小五呆会醒了可以喝两口。”
陈助理迟疑地看了看周子璋,说:“大少,我还得送周先生回去……”
“我这多的是人,还能把他拐了?快去。”霍斯勉皱了眉,打断他。
陈助理不敢违背他,只得微微鞠躬退下,临走时,担忧地看了周子璋一眼。
周子璋手足无措,在这样有压迫感的男人面前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声说;“那个,我还有事,不如改天……”
“小五都为了挨了枪子,就多呆一会,你还不肯?”霍斯勉淡淡地说。
他口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可周子璋却由衷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冒上,他不安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走,也不敢多说一句。
霍斯勉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病房里的弟弟,脸上表情全无,过了良久,轻声说:“挺不像霍五少的,对吧?”
周子璋大吃一惊,没想到霍大少居然屈尊降贵来跟他说话,慌里慌张地问;“什,什么?”
“不像他平常的样子,”霍斯勉目光柔和,说:“我太习惯这小子无理搅三分,胡搅蛮缠的尽头,冷不丁瞧见他这副怂样,还真是,挺陌生的。”
周子璋心里的酸涩感加大,默默点了点头。
“他就个没服软的时候,”霍斯勉恨恨地说:“这臭小子,从小到大,这身牛脾气闯了多少祸,哪次不是我跟在屁股后头收拾,现在好了,倒把他的脾气惯得老子天下第一了,我花了多少心血把他培养出来,他就给我来这一手,妈的,那一枪怎么就不瞄准点,崩了这混账东西算了。”
周子璋偷偷看了霍斯勉一眼,却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猛然间视线扫过来,利如刀剑,看得周子璋莫名心惊,忙垂下头不敢看他。就在此时,却听霍斯勉冷笑一声,说:“周子璋,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你知道吗?”
周子璋惊诧地抬起头。
“我就这么个像样点的弟弟,弄成这样是他自己蠢,可你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甭跟我扯你事先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的屁话!你对他的影响力,已然有这么大了,坦白说,作为他的大哥,我深以为耻!”霍斯勉的口气骤然冷硬起来:“这种事没下回,你最好记住!”
周子璋心里又羞愧又委屈,咬住下唇忍着不说话。
他以为霍斯勉还有什么难听话等着他,却只听霍斯勉长叹了口气,口气变淡,低声说:“进去吧,我那个傻弟弟,可还盼着你呢。”
他说完,看也不看周子璋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周子璋浑身一震,呆了呆,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推着他似的,他愣愣地开了门,走到霍斯予的床头,坐了下来,看着这个男人,心里五味掺杂,说不清是看到曾经恨过的人倒霉的痛快还是因为自己的要求而连累别人的不安,或者都有,或许都没有,但他发现,这么久以来,自己终于可以坐下来看霍斯予的脸,不是带着恨意,不是带着羞愤,而是什么也不想,就只是这么看着,就像看一位记忆中的老熟人,他病了,你来了,记忆如烟,似乎在两边的沉默中慢慢蔓延开,但又那么轻飘飘,似乎风稍微大点,即能将它们全部吹散。
周子璋掉头看着窗外,低垂的天蓝色窗帘遮住半颗光秃秃的枝桠。他的心里莫名其妙想起,当初下定决心要离开霍斯予,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睡不着,大清早就爬起来,也是愣愣地看着床上这个男人出神。那个时候,明明知道这个王八蛋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消除心头的恨意,可想起,他兴冲冲一头热看着自己笑的模样,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想起霍斯予横行霸道如土匪,可居然挤进厨房笨手笨脚要帮忙,被轰出来后,只好把讨好的劲全用在吃东西上,就差舔盘子,真有那么好吃?那过后偷偷摸摸吞消食片的是谁?真打量他周子璋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一肚子坏水,可偏偏又那种难得的傻样,你看过了,就不能说,这家伙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混蛋。
原来以为忘记了的,其实都没有。也包括那些伤害,挣扎,绝望和恐惧,都是真实的,都是无法忘记的,眼前这个男人,给过你最难堪的羞辱,让你几乎要万念俱灰,只想拼死反抗,只想掐死他同归于尽;可是,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给过你最毫无保留的笑容,甚至于,你不能确定你所爱的人会为你做多少,可你能确定,如果你有事,这个男人一定会冲出来。
哪怕为你挨枪子。
这个混蛋,就是这么一根筋。明明外头都在传说他如何精明阴狠,手段雷厉风行,可是,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总是有不由自主流露的傻样?
周子璋叹了口气,转过头,忽然接触到霍斯予亮晶晶的眼睛,原来不知道何时,他已经醒了,瞪大眼看着,只是看着,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周子璋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神色如常,点点头说:“醒了?我去叫护士。”
他正要起身,却被霍斯予拉住衣襟,周子璋低头看他,和声问:“怎么啦?要什么? “别,走。”霍斯予声音嘶哑微弱。
周子璋无法,只好又坐了下来。霍斯予眼中的喜色渐渐加深,摩挲着搭上他的手,弱声说:“还,还以为是做梦,真的是你,太好了,这一枪挨得真是值。”
周子璋只觉心里像被谁拿锤子重重打了一下,疼得你眼泪都涌了上来,他嘴唇发抖,却强忍着,合着双唇默然不语。霍斯予看着他,渐渐地笑开了,这才发现,这小子笑起来,嘴角有很深的笑纹,他拉着周子璋的手不放,带笑断断续续地说:“别担心,我,好着哪,明天,最多,后天,我,一定会下床,又生龙活虎……”
“闭嘴。”周子璋仰头眨眨眼,说:“给我闭嘴。”
“子璋……”
“我真的很,很烦你,你知道吗?”周子璋的情绪一下爆发了,甩开他的手,哆哆嗦嗦地骂道:“混蛋,你就这么半死不活躺着算怎么回事?你以为你挨这枪是为我?那是你该的,你就是一个混蛋,你别想用这么拙劣的伎俩让我原谅你,没门!就因为你躺这我就该对你好?我就该觉得欠你的?你做的,你对我做的,你打我,把我弄进医院,我都记得呢,全都记得,全部都记得!就这样我就得原谅你,没那么便宜……”
他不顾一切地骂,却忍不住呜咽出声,霍斯予挣扎着半坐起来,拉住他的手不放,手足无措地安慰:“是,我是混蛋,不原谅就不原谅,我这都是自己该的,啊,乖,没事,真没事……”
周子璋单手掩面,呜咽说:“没那么便宜……”
“是,是,甭便宜我。”霍斯予抖着手,牵着导管,摸上他的头发,喘着气说:“靠,你好歹头低点,我想碰都碰不着。”
周子璋莫名其妙地低了头,顺着他,一下一下摸自己的头发,一边呜咽一边说:“你他妈赶紧给我好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没欠。”霍斯予笑呵呵地弱声说:“我都是上赶着为人民服务……”
“看完这次没下回了,我不会再来了。”
“成,那我早点好,早点出去,我找你。”
周子璋擦了眼泪,怒道:“我说了,不想再跟你有瓜葛,我们分开了。”
霍斯予笑了,喘着说:“嗯嗯,说得对,咱们没瓜葛,点头之交,点头之交偶尔见见也没,没违法,没违治安管理条例……”
“点头之交也没有。”周子璋转头说:“我看也看过了,你自己保重。”
霍斯予见他脸色微红,知道他脸皮薄,在为刚刚的失态找台阶,忙呻吟一声,说:“好难受……”
周子璋一愣,随即紧张地说:“我,我去找医生。”
“等等,”霍斯予弱声说:“你,乖乖坐着,别拿话噎我,就好了。”
周子璋狐疑地看着他,但终究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重病患发脾气,坐了下来,想了想,说:“刚刚,对不起。还有,童童的事谢谢你。”
第 68 章
“刚刚,对不起。还有,童童的事谢谢你。”
这在以前,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几乎不能想象。
霍斯予听到这句话,这瞬间,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这间蓝白相间的病房光线一亮,手指上夹着的导管,身体与检测仪器相连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突然之间都变得没那么可恶,他甚至觉得,这医院还真他妈不错,气场好,人呆着,精神特别爽快,腿上的枪伤没那么疼了,胳膊好像也有力气了,最重要的是,心脏怎么跳得这么有力这么欢实,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合自己的心意,这么能令自己高兴?
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让你飘上天,让你觉着为他豁出去命都没关系,再来一次,就算明知还得挨一枪,可你还是不会犹豫,因为你觉得值,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都他妈是屁话,自己觉得值,那就是甘之如饴,那就是心甘情愿。
霍斯予还记得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挺瞧不上周子璋的性格,霍家教育从来男人就该有男人样,铮铮铁骨,刚性顽强。他从没接触过这类斯文到骨子里的男人,以德报怨,宽宥待人,这在霍斯予观念中并不算高尚的品德,只能算傻子窝囊废,但在今天,他忽然无比感激周子璋有这样的性格,这样宽和的心态,所以,他在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后,对方没有加倍报复回来,就算他对自己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可是,那浸润进血脉中的善良让他无法忽略自己做过的“好事”,如果那真的算好事的话。所以,周子璋在矛盾,他在挣扎,他生气,也许是气自己竟然不能投入地恨一个人,竟然对敌人心存恻隐。
但在另一方面,霍斯予却清楚地看到,就算在经历那么多之后,周子璋还是能记住好的一面,还是愿意相信,人有好的一面。
霍斯予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了解周子璋,了解这个男人刚刚的失态,他在失态下面,激流暗涌一样的矛盾,他看着自己,复杂而不知所措的感觉。霍斯予扪心自问,自己若易地而处,绝对不是这样一个场面,绝对没有坐在敌人病床前,真的是来探视,真的是夹杂着关心和不安。他想,如果换成他,现在定然趾高气昂,除非是为了进一步打击对方,让人快点踏进棺材,否则他绝不会浪费一丁点同情心。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有同情心这种玩意,还真不赖,岂止不赖,简直,难能可贵。
你做不到的事,你周围一帮虎视眈眈的强人都做不到的事,可周子璋做到了,他这么一个平凡,甚至你可以称之为蔫蔫乎乎的男人,他做到强势的上位者永远也做不到的事,霍斯予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奄奄一息,求他原谅,没准,这个男人真的会宽恕。
痛恨一个人很简单,但宽恕一个伤害自己的人,那就难了。
平生第一次,活土匪一样的霍斯予,心里酸胀难耐,他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他想起当年在英国留学时,每礼拜都要被迫在学校小教堂里听牧师宣扬上帝是爱,宽恕是人之美德之类的陈腔滥调,却原来,那些话不全是胡扯,原来,当事情发生在你头上的时候,你还是会庆幸,会感动。
霍斯予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如此着迷这个男人,不仅仅因为他的脸,不仅仅因为他身体干起来很爽,更加不是因为他好听话容易摆布,其实还因为,周子璋确实具备了自己没有的东西,也许,潜意识里,自己也渴望着。
但那些东西,这辈子自己反正是做不到了,那么,拥有一个这样的人,就如弥补灵魂深处的缺失一样,保护他,让他永远保持这些东西,不再有那些龌龊的事和人环绕着,每天过得高兴,当然,还要教他更率性地笑和哭,就这样吧。
爱上他,就这样吧,一直爱下去,过个几十年,让这个叫周子璋的男人,还是这么傻,还是能有这种小天真,多好。
霍斯予死乞白赖,耍尽活宝,充分利用了周子璋的不忍心,终于在搬出特护病房的那天,又成功地游说周子璋过来探视。他在心里想的事情很多,住院期间也没闲下,在病床上遥控着一干手下,把该办的事弄得七七八八。这天,在等着周子璋来的时候,他闲着没事躺床上筹划着,等周子璋回他身边时要重新换套房子,买在风景好的地方,按那种温馨的格调布置一番,跟周子璋一块把他们自己的窝搭建起来。
正想得高兴,忽然听到门上一阵轻微的剥啄,抬头一看,周子璋已经来了。
霍斯予笑了,敏锐地观察到周子璋脸色不是很好,眼里藏不住疲惫,他知道事情已经在操控下有了进展,这时候却不是心疼人的时候,所以只装作没看见,示弱地说:“子璋,你可来了,我快饿死了。”
周子璋为难地看看四周,问:“你能吃什么呀。”
“我想吃你做的排骨面。”霍斯予笑呵呵地轻声说:“真香,想起来口水都要流出来。”
周子璋双唇紧抿,沉默了一下,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陈助理呢?他会帮你安排合适你吃的东西吧。”
“你就当犒劳伤患,你看我都成这样了,想口热乎的面汤都不成吗?”霍斯予以一种可怜的口吻说:“而且老子这腿,都不知道废了没……”
周子璋脸色有点变白,垂头想了想,搪塞说:“再说吧。”他不安地看向霍斯予盖在棉被下的腿,终究还是问出口:“你,你的伤到底好点了吗?”
霍斯予哪敢跟他说其实就没多大事,动手术的是市里著名的外科一把手,这腿哪有多严重?他之所以躺这装死,一半确实是有并发症,可另一半,却是为了迷惑他爸和他大哥。陈助理不愧是办事牢靠的心腹,打他一入院就上下打点了,把病情往大里夸,就算没生命危险,可这么一折腾,直让他老子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大哥霍斯勉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种心疼却尽显言表,这不,他在这见周子璋,老爷子,老大都知道,可没人拦着,都装糊涂。霍斯予明白这是家里那两位在跟自己博弈,目前这一局,大家各退一步,暂时相安无事。
而最重要的,是周子璋一来,也确实在他“严重”的伤势面前慌了。
一切都按照他原定设想的那样进行,霍斯予心里并不得意,反而更为冷静。他已经经营了许久,现在正是关键性的阶段,决不能出点小差错。
所以,他佯装豁达,哈哈一笑,说:“没什么,最坏不过瘸了,可我霍五就算真成了瘸子,也没谁敢瞧不起我。”他语气一转,暖暖地说:“你别担心。”
周子璋烦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原本以为童童的事,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真没想到弄到这个地步……”
霍斯予微笑说:“都说了为人民服务,我该的,没你什么事。”
周子璋垂下头,忽而自嘲一笑,说:“你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我还真不习惯。”
霍斯予笑容加深,调侃说:“老子也不是非得扯着嗓子吼,要都那样,我就不是葵盛的头,而是大街上摆摊吆喝买卖的。”他见周子璋脸上带了微微的笑容,越发来劲,说:“你别说,我要是愿意,也能和风细雨,保管你听了心痒痒,不信?我来两句你听听,嗯哼,等等,拽点洋文啊,”霍斯予看着周子璋,轻轻用英语念出两句诗: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他声线本就充沛洪亮,现在病了,倒显得醇厚沙哑,加上英式英语发音,听起来真有说不出的性感,周子璋睁大双眼,惊诧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英国老头,叫什么华兹华斯写的,”霍斯予呵呵低笑,说:“怎么样?咱也算有文化的吧?”
“我知道,水仙花,问题是你怎么会?”周子璋忍不住问。
霍斯予翻了白眼,不耐地说:“你当老子愿意记这些?都是我以前在英国上中学教师逼着我们背的,一块的黄毛小孩个个张嘴就来,咱堂堂炎黄子孙,怎么着也不能屈居人下吧?”
周子璋问:“既然不喜欢,怎么记到现在?”
“因为刻进脑子里了,想忘了忘不了。”霍斯予深深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不只这些,有很多事我都不愿意忘记,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能忘记。”
周子璋眉头微微皱了,心不在焉地说:“确实,有些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霍斯予暗叫一声糟糕,忙没话找话说:“不说这个,饿死我了,别的我也不想,就是馋你做的东西,你不知道,跟你一比,我们家保姆那水平就只配当饲养员,还是猪圈的……”
周子璋好歹眉头松了点,淡淡一笑。
“别推辞了,子璋,你看在我是重病患的份上,就当送温暖献爱心,那什么……”他还没说完,却听周子璋淡淡地说:“五少,我真的不能做。”
以霍斯予对周子璋的了解,他一露出这种表情,就肯定有话等着噎他。果然,周子璋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今天看完你,我就不能再来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凭什么?”霍斯予心头火起,脱口而出,顺了口气后才问:“怎么啦?刚刚不是好好的吗?我病了,你给朋友探病合情合理,碍着谁眼了?你甭管那些乌七八糟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子璋打断,说:“但我们不是朋友。”
霍斯予心里头火辣辣地疼,却只能强忍着,说:“我他妈都为你挨枪子了,还不能当朋友?不是,我真不会怎么着你,我,我就是看看你,看你我好得快,真的,心里头舒坦,人也精神,你难道不愿看我快点出去?”
“我当然希望你快点好。”周子璋叹了口气,说:“五少,你别生气好吗?听我说。”
霍斯予压着火,点头说:“成,你说。”
“你现在,其实变了很多,如果还是以前的你,老实说我没那个胆量跟你说这些,”周子璋正视着他,说:“但你变了很多,我想现在的你,也许能稍微理解下我的难处,而且我不说,这事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搁着,对你不公平。”他顿了顿,直截了当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但是五少,我不想,也不能跟你在一块。”
周子璋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想了几天,还是要跟你说明白,如果换成以前,我说什么都没用,除非真跟你拼了,不,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你觉得你有理的,你还是有理。可现在你不一样了,那么我也必须用不一样的态度站在你跟前,跟你说实话。你挨了这一枪,要还换不来我一句实话,那才真叫不值。”
霍斯予呼吸急促了,心里的火变成刀,一下下割得人发疼,他嘲笑说:“你,NND,就不能不这么实诚?”
“对不起。”周子璋轻声说:“那天令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我对你有影响力。说实话我之前从来没敢这么想,可仔细揣摩你这段时间的行为,我明白他说的对。五少,我这一生做人最不能欠人东西,别人对我好一分,我恨不得十分还回去,不是因为我多善良,是因为我不能有欠人债的感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让欠债的压力给害苦了。”他咳嗽了一声,正视着霍斯予,目光清亮说:“咱们之间曾经有很多不愉快,我只要看着你,就得记起那些事,太难受,我不想那么过,而且,”他微微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已经有男朋友。”
霍斯予脸色阴沉,点点头,生硬地问:“你的意思,是咱们没机会了?”
“是。”周子璋轻声说:“我很抱歉。”
“我对你再好也没用?”霍斯予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轻声问:“只有林正浩行?”
“你知道我很固执。”周子璋轻声说:“认准了,我只会往前走。”
霍斯予点点头,沉默了半响,问:“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对你,咱们会不一样,是吧?”
他的口吻,已经近乎在哀求,周子璋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说:“不要讲如果,世界上没有如果。”
“是啊,我他妈居然腻歪到这份上,”霍斯予难看地笑着,挥手说:“你走吧。”
周子璋诧异地看他。
“走吧,”霍斯予疲惫地闭上眼,哑声说:“走吧。”
周子璋点点头,生平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钦佩之感,轻声说:“那么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声低不可闻。
陈助理等周子璋走远了,才默默地进了病房,见霍斯予闭着眼跟睡着一样,不敢打扰他,又悄悄想要退出,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霍斯予说:“老陈?”
“是,五少。”
“计划提前吧。我忍不下去。”霍斯予猛然睁开眼,目光凶狠,一挥手将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一下全扫地上,吼道:“操NND,再忍我不姓霍!”
第 69 章
一连好几天,报纸媒体电视台都在对S市今年地产界的重头戏溪口项目进行大肆追踪报道,这个项目由葵盛集团牵头,联合了台商投资的隆兴及S市本土地产界龙头天城三家资金雄厚的公司共同承办,势要将溪口一带建设成另一个高科技新兴产业基地。这个规划设计庞大,颇受S市政府关注,据称建成后的溪口将成为中国江南一带新的“硅谷”,将会在新一轮的国际经济竞争中占领先机,此外,产业基地建成后周边必须有相应的配套设施,因此一应住宅区、生活区、商业区和娱乐区都做了相应的规划,政府城建部门甚至计划将轻轨通到该处,修建从此处通往虹桥机场的高速公路,令这里成为交通发达便利之所。
现在前期投入上三家已经平分秋色,其中葵盛和隆兴集团是第一次将业务触角伸到地产界,而初次接触便竞标得到这样的大项目,这对两家而言,都是一个难得的良机。若此次开发成□,则两个集团在今后必将大大拓宽自身的实力和竞争优势,对其发展前景而言也是不可估量的。这里面还涉及政府机要部门的各类要求,对此双方管理层均不敢怠慢,将手下的精英人马几乎都调集到这一块上,争取打个漂亮仗。
这些,霍斯予都知道,他明白这对整个霍氏来说,这个开发案至关重要,对他个人来说更是如此,在某种程度上,溪口项目就像一个战场,他要在这里,跟林正浩打一场没有硝烟的硬仗。时间越来越紧迫,霍斯予没有等伤势痊愈,就出了院,在自己的办公楼处成立了一个战时参谋室,带着一帮心腹,对着各种图表数据精心谋划。
霍斯予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常常为了听到一个确切的商业情报而彻夜守候,参谋室内烟雾弥漫,十四五个跟了他好几年,从各个部门调上来的心腹每人都紧张激烈地点燃香烟,对着手提电脑和电话发号施令,制定策略。霍斯予身后,一个巨大的荧幕投出最新的情报和数据,他表情严峻地注视着室内众人,不时颔首作出进一步指令,就在此时,会议室门突然被撞开,陈助理表情焦急地走进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不好了,老爷子来了。”
霍斯予一惊,随即站起,却发现伤口隐隐生疼,骂道:“谁他妈让他上来了?这里除了我,哪一个姓霍的都不准进!”
“他要来,谁敢拦着?”陈助理为难地说。
霍斯予眉头紧锁,对室内表情有些惊诧的众人说:“甭管他,你们忙你们的,我出去会会。”
他转身就走,脚步一瘸一拐,陈助理急忙上前,想搀扶他,被他一把甩开,陈助理小心看了他一眼,还是低声说:“五少,那到底是你爸爸,你要是横着来,那可怎么着都是你不对。”
“他拔枪那会怎么不想我是他儿子?”霍斯予怒道:“现在跟我谈什么父子情深,早干嘛去了?”
陈助理不敢言语,跟着他快步走出会议室,刚出门还没到电梯口那,就看见电梯门一开,霍司令带着一名勤务兵走了出来,两父子一见面,轮廓酷似的脸上全面无表情,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霍司令冷哼一声,霍斯予梗着脖子转过脸去。
陈助理见这样,只得堆笑着上前道:“司令员,您来了真是太好了,请您检查一下我们的工作……”
霍斯予在一旁嘀咕:“又不是行军打仗,检查?你也得懂呀……”
“臭小子,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当我没听见?”霍司令一声低喝,声如洪钟,背手威严地问:“怎么?老子来看儿子,不许吗?”
霍斯予翻了白眼,一句“稀罕”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下。
陈助理赔笑说:“司令员,您不知道,五少把葵盛打理得可好了,给公司创下不少利润,这里能有今天这样,可都是五少的□劳……”
“什么五少不五少,又不是资产阶级少爷,趁早给我去了这些虚头八脑的称呼!”霍司令打断他,看向四周,缓和了口气说:“不过,听说你确实工作做得不错,值得表扬。”
“您千万别,”霍斯予没忍住,口出讥讽说:“我打小可习惯了您言语上打击行动上报复,您还是该批评批评吧,别没事整两句表扬,大晚上听得我碜得慌。”
霍司令一听立即拉下脸,训骂:“混小子,你现在是跟你老子叫板吗?”
“不敢。”霍斯予口气凉凉地说:“这腿上挨的枪子可还疼着呢,我可不想在身上又整一窟窿。”
霍司令被他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看向他的腿,眼中却禁不住流露出心疼,可他一辈子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就算冲动之下掏枪不对,可要他当众给儿子道歉,那却万万不能。看着眼前这个长得比自己都高大的儿子,听说他伤都没好就出院拼命工作,老爷子已经忍不住上门来看儿子了,现在亲眼看到霍斯予满眼都是血丝,脸色也铁青,为人父母那份着急担忧,很快占了上风。向来刚硬的霍司令,此时不由自主软了态度,没有发火,而是佯装不在意地问:“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霍斯予哼了一声说。
“总裁。”陈助理不赞同地何止他,转身朝霍司令笑着说:“司令员,我们底下人都照看着呢,不会让霍总裁过分劳累,吊瓶也是让人专门按时来注射的,药我也有按时给他吃,您就放心吧。”
霍司令有点不自然地点头,说:“老服那些抗菌素可容易整的体虚,吃的东西呢?”
“营养师跟着呢,误不了事。”陈助理笑着回答。
“甭弄那些汤汤水水的跟娘们似的,男子汉大丈夫,得整些扛饿的,肚子饱了身体就好。”
“是。”陈助理忙立正回答。
霍司令讲完了,看儿子还是一付不太搭理自己的表情,讪讪地只得自己背着手四下转转,指着会议室问:“里头挺热闹,在干嘛呢?”
“哦,那是……”陈助理还没来得及回答,被霍斯予抢了话说:“那是我的战时参谋室,您别瞎晃悠啊。”
霍司令非但不恼,反倒笑了,看着儿子有宠溺也有欣赏,提高嗓门问:“哦?你小子也算司令?”
“那当然,我手下管着好多人呢,”霍斯予说:“您儿子不是怂包,没那个金刚钻,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
霍司令兴趣颇丰地问:“那,这做买卖跟打仗一样。”
“嘿嘿,那可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瞬息就是上亿资金的盈亏,您说呢?”霍斯予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这不,我就算瘸了,可得坚持带伤上岗呀。”
_ 霍司令这些真被儿子说得面露惭愧了,他恼怒地瞪了儿子一样,问:“那还不是你该的?臭小子,你如果不做那些混账事,能把我气成那样?”
霍斯予瞪了他爸爸半天,忽然一瘸一拐走过去,说:“爸,我今儿带您瞧瞧我的战场。”
霍司令对儿子的突然示好有些诧异,却立即笑开了眼,点头说:“好啊。”
“您来这边,”霍斯予推开会议室的门,满屋子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景象顿时展现在霍司令面前,霍斯予随手指着边上用英语大声打电话的人说:“这位姓卓,替我管着英国那边的事,那一位,”他指着角落里埋头敲打键盘的人说:“那位,是我从别处高薪挖过来的统计专家,管着整盘生意的数据。”
他手指飞快指着其间三五个人,一一道出他们的职能和作用,然后拉上会议室的门,对老爷子微微一笑,问:“爸,您看到没,整个葵盛都在您儿子手心里攥着,有我,有这帮人每天跟拼命三郎似的起早摸黑,才有咱们家那几十口人在外头过得亮丽光鲜,体体面面。您说,对咱们家来说,我到底是长工,还是NND剥削者?”
他见自己爸爸没有言语,立即接下去说:“您骂我忘恩负义,为个兔爷儿丢了本份,连自家兄弟都不要,心狠手辣,没点人性。但您知道吗?三哥一家一年开销多大,这钱从哪来?还不是您儿子拼死拼活,给他们挣来的。这帮人敲你儿子的骨头吸骨髓,还他妈大言不惭,小事上使绊子下套子,大事上勾结外人胳膊往外拐,肚子里坏水一出一出,您当这位子还是那么好坐的?要不是大哥护着我,要不是我有点手段,这帮所谓的弟兄早蜂拥而上,将我分而食之了。”他微微一笑,说:“这哪是一帮亲戚,分明是一群狼。”他看向自己爸爸,口气中带了委屈和怒气,说:“就为这些人,您就舍得把枪对准自己亲儿子。”
霍司令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带了深意,问:“你就这么看你老子?”
霍斯予怒道:“您难道不是大义灭亲灭上瘾了吗?”
霍司令摇头淡淡一笑,转身就走,远远地说了句:“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别仗着年轻乱来。”
他走到电梯口,勤务兵立即帮他按了电梯,他转身进了电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霍斯予诧异地看着自己爸爸走远,有些摸不着北,问身边的陈助理:“这,我家老头什么意思啊?”
陈助理想了想,忽然笑了,说:“五少,我从前在部队听说过,司令员年轻时在全军大练武中,枪法可是拔得头筹。”
霍斯予有些明白了,说:“你是说,老头打我这枪是故意的?”
陈助理低头笑着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司令员要开枪打谁,没有失手的道理。”
霍斯予恍然大悟,问:“这,这就是老谋深算?”
陈助理笑笑说:“恐怕司令员对葵盛的事情,并不是咱们以为的那样,什么也不知道。”
霍斯予点头不语,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霍斯予一看,笑了,对陈助理说:“你猜是谁?”
陈助理摇头。
“子璋。”霍斯予笑了说:“我可算等到他的电话。”
“那您还不快接。”
“不忙。”霍斯予任电话响着,脸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说:“让他急一急,走吧,咱们还大堆事要办呢。”
第 70 章
霍斯予猜得没错,周子璋打这个电话,确实跟他所想的那样,跟溪口工程有关,确切地说,是跟林正浩有关。
对周子璋来说,肯将电话打到霍斯予那去,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周子璋不明白,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林正浩就好像受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意志颓丧消沉,愁眉紧锁,连公司也不去了,整宿坐在书房里头抽烟,有时候周子璋甚至看到他在喝酒。
威士忌加冰,倒在玻璃杯里晃荡,如果是偶尔来一两杯,那肯定是种情致,但如果你看到这个人喝到脸色发青,目光凶狠,可还是不停杯,这就不由得不让人害怕了。
周子璋是真着急了,他只知道林正浩的公司正参与了一个很大的项目,此时该做得热火朝天才对。他明明记得,在不久之前,林正浩还抱着他踌躇满志地说,拿下这个项目,做大了,往后隆兴就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台资公司,而是能有跨国实力的集团公司。周子璋很替他高兴,他知道这才是这个男人心中的抱负,他也合该如此,面带从容不迫的微笑,站在最高点,坦然拥有成功和荣耀。周子璋不懂商业,不懂市场经济,不明白林正浩承受的压力和挑战。但他相信林正浩,林正浩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成熟干练,能力卓著的儒商形象。这样的人谋定而动,目光精准,断没有出问题的道理。
而在此之前一切也都好好的,无论是林正浩的公司还是两人的关系,进行得都很顺利,周子璋在搬出别墅后,反倒明显感觉两人距离上的拉近,林正浩开始给予他尊重和理解,不再将他当成家里必要的摆设品;而他也开始试图去走进林正浩的生活,试图去超越以往禁锢于家里琐事的角色,而真正成长为理解这个男人,跟他有交流有互相支持的伴侣。
这种全新的相处模式本来运作得很好,但突然之间,林正浩却整个人阴沉下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度将他驱逐出去。周子璋又心疼又着急,没有什么比看着爱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更令人倍感挫折的了。他也不是没试图去问林正浩怎么回事,但每次小心翼翼挑起这个话题,不是被粗暴打断,就是被沉默搁置,最近几天更加不可收拾,周子璋都未必是问起林正浩的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只是流露出对他的关心,就会招致一场带惩罚性质的粗鲁欢爱。每次做的感觉都很可怕,仿佛林正浩是在自己身体里发泄,借着这种运动,将他自身无法平息的暴躁和愤怒,狠绝和抑郁表达出来。周子璋每回都被弄得险些晕过去,身上,越是隐秘的地方越有不堪的痕迹。他很痛,但却没法说,只能承受,因为他真真切切地心疼这个男人。在林正浩这么疯了似的操弄自己的同时,周子璋能感觉得到他的痛苦,是真正的,像有什么事情决断不了的痛苦。而因为林正浩一贯都是那样的形象:温文尔雅,教养良好,游刃有余,胸有成竹,所以他没办法在任何别人面前流露一丝半点这种痛苦,这不是属于那个大家熟知的“林正浩”该有的东西,所以他只能在周子璋这里表露无疑。
这大概就是爱这个男人必须要承担的部分吧,周子璋一点也不怪林正浩这种反常,相反,他觉得这也是自己能做的事情之一,他想这个时候要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耐性,更包容,然后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跟林正浩好好谈,这个男人肩膀上承受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爱他,那就不忍心再往上面添加烦恼。
但你想帮这个男人,就要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子璋回想林正浩所做的那个项目,似乎电视报纸上也曾大肆报道过。他打开电脑,输入“溪口项目”,立即搜索出一些相关新闻,周子璋飞速浏览,突然之间,目光停在一个字眼上:葵盛。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他脑海里立即回想到那个神情狷狂,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几乎能想象得出他张嘴说:“我葵盛霍五”这句话时脸上表情有多么欠扁。周子璋心里一沉,有些不太好的联想让他不由得忧心忡忡,但他转念一想,林正浩是个成熟商人,霍斯予又何尝不是?他虽然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但在公事上,这个人如果公私不分,肆意妄为,那么就不可能坐总裁那个位置还坐得那么稳。周子璋心里稍微安定了下,他想起在医院遇到的霍斯勉,据说整个霍家,年轻一辈几乎都对他马首是瞻,那样一个人,绝对不会任由自己弟弟拿整个公司前途乱来。
而且,林正浩如斯精明一个人,肯定是有把握了,才明知跟霍斯予有隙,还与他合作。
周子璋越想越觉得自己多虑了。商界的事他不懂,可也明白一个基本道理,这个时代一夜暴富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霍斯予也好,林正浩也好,都是有长远眼光的人,他们走到今天都不容易,没人会拿自己的身家前程开玩笑。
更可况,自己算哪根葱?周子璋哑然失笑,霍斯予是对自己贼心不死没错,可他不是昏聩无知的纨绔子弟。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霍斯予,这个电话不是兴师问罪,他也资格问什么罪,但他还是想知道,从霍斯予的角度来看,林正浩会出什么事,他知道只要自己问了,霍斯予会告诉他。
哪知道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再打,电话倒是接了,可说话的,是陈助理。
周子璋不知道怎么问了,他跟陈助理没有熟到能问这些的地步。
陈助理仍旧是温和有礼的口吻,甚至带了隐隐的恭敬:“周先生,真是对不起,五少刚刚出院就忙开了,工作疲累过度,我刚刚才和医生按住他,给他注射了安定强迫他休息一会。再铁打的身体也不能这么胡来,您说是不是?对,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您有看电视吗?电视上都有报道了,就是那个。”
周子璋犹豫了下,问:“他什么时候出院的?现在身体怎么样?”
“出院的时候啊,我想一下,好像就上次您过去看他后没几天就闹着要出了。现在恢复得很慢,当然啦,还没好透就跑出来,还每天工作十五小时以上,我们都劝不住……”陈助理叹了口气,说:“您要在这就好了,五少就听您的。”
周子璋没由来有点歉疚,呐呐地说:“麻烦你,替我问候他。”
“好的,谢谢您。”陈助理顿了顿,真诚地说:“周先生,真的谢谢您,五少知道您打了这个电话,一定会很高兴,他最近高兴的事太少了。”
“没发生什么事吧?”周子璋忍不住问。
“五少跟家里关系,现在处得很差,刚刚老爷子还来公司当众骂了他一顿。”陈助理叹了口气,说:“而且,项目现在需要追加资金,有点棘手,五少压力其实很大。”
周子璋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你劝他休息好。我挂了。”
“好的,再见。”
那边陈助理一收线,就看见霍斯予在一旁眯着眼笑得那个美,忍不住调侃说:“五少,您这模样,不知道的以为咱公司赚大钱了。”
霍斯予摸摸下巴,得意洋洋地问:“怎么着,他开始知道心疼人了吧?”
“没您不圣明,”陈助理忍笑说:“您就可劲儿欺负老实人吧。”
“也就最后这回了,完了我加倍心疼他。”霍斯予带笑说。
陈助理想了想说:“五少,我多句嘴,您就算如愿以偿了,到时候带了个男儿媳妇,老爷子大少爷那边,可怎么交代呢?”
霍斯予笑得意味悠长,说:“这就是个持久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游击战术多好,干嘛非正面交锋呢?反正干完这一次,他们更加奈何不了我,时候长了,他们终究得念我的好。”
陈助理忍不住噗嗤一笑,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天晚上,周子璋一回别墅,被林正浩拉住又是一场狂风骤雨一样折腾,事后,周子璋强撑着四肢发虚,去浴室里冲洗,脚下一滑,险些就摔了,林正浩却在第一时间冲进去扶住他,半抱着他跨进浴池里替他擦洗皮肤。周子璋靠在他胸膛里,闭眼睛享受这久违的温馨。他感到林正浩的手越来越犹豫,他轻轻地抚摩自己皮肤上那些痕迹,开始轻轻颤抖,然后,林正浩用力抱紧了他,低声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周子璋觉得心里宽慰许多,他熟悉的那个林正浩似乎又回来了,他拍拍男人的手,微笑说:“没事,我皮肤白所以才看着吓人,其实不是很疼。”
林正浩身上一震,更用力地抱紧他,沉默不语。
“真的没事。”周子璋反过来安慰他,柔声说:“不过下次你能不能别一来好几回,我有点吃不消。”
“我知道了。”林正浩声音低哑,用力吻吻他的头发,仍旧是一句:“对不起。”
“好了,一家人不说这种见外的话。”周子璋笑着说:“你放开我,再呆下去水都要凉了。”
林正浩没有放开他,反而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还是说:“对不起。”
他如此郑重其事,周子璋反倒过意不去了,红着脸说:“别道歉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爽到……”
他脸皮薄,能说到这句话已经是极限,林正浩似乎闷笑了一下,然后把他扶出浴缸,替他擦了身子,抱着他回床上。周子璋迷迷糊糊的,拉住他哑声问:“你最近,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正浩顿了顿,抱着他亲了亲,柔声说:“没什么,睡吧。”
“到底怎么了……”
“睡吧,明天再说。”
第 71 章
周子璋实在抵不过疲倦,沉沉睡了。第二天一醒来,林正浩已不见踪影,周子璋苦笑了一下,起床洗漱穿衣。下楼却发现餐桌上已备好牛奶吐司,还留有纸条,让他记得把东西加热了再吃,周子璋心里一暖,知道这是林正浩在表达自己的歉意。他坐下来把东西吃了,想想身体疲软,今天就干脆不去学校,在家里看书算了。
他精神不是很好,就躺在二楼玻璃窗内的躺椅里看书,放平了腰部让酸痛的肌肉得以休息。不知不觉间,周子璋已经看了大半天,他打了个呵欠,正打算下楼弄点喝的东西,忽然之间听到一阵门铃响。
周子璋低头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半,这个时候按理说不会有人来,莫非是帮佣的阿姨忘了带钥匙?周子璋慢腾腾地下了楼,打开木门,却看到铁栅栏外站着一位衣着高档,搭配精细的女士,头发蓬蓬吹往脑后,做成一个鸡心状的贵妇髻,耳朵上带着碧绿的翡翠耳坠,妆化得不浓不淡,站那气度高雅,见他一开门,脸上立即露出亲切的笑容。周子璋却看得心里犯怵,这个女人正是见过一面的林正浩的姐姐,林素琴。
周子璋不能不开门,只得过去开了门,微笑礼貌打招呼:“您好林女士。”
“子璋啊,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叫我林姐姐好了,我弟弟呢?哎呦真是对不住,我来得匆忙忘了给你们电话,还好你在哦,不然可白来了。”林素琴笑容可掬,款款走了进去,自然而然将手里的提包递给周子璋,周子璋一愣,随即笑了笑,接了过来,绅士风度十足过去替她开道,将这位姑奶奶迎进了自己家门。
林素琴自然大方,进了门就走到会客一边的沙发坐下,周子璋笑着问:“您喝点什么?”
“不用了自家人,正浩这能有什么,除了咖啡还是咖啡。”林素琴笑了,问:“你给我来杯水吧,有矿泉水最好。”
“好的。”周子璋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替她倒了一杯,拿过去放在她面前,笑着说:“不是什么好牌子,您讲究。”
“知道了,出门哪里能讲究得来?”林素琴笑呵呵地问:“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谢谢。”
“我弟弟呢?也还好吧?”林素琴眨眨眼。
周子璋迟疑了一下,说:“也不错吧。”
“他们最近公司动作可真大,我在台湾都听说了。”林素琴带笑说:“父母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知道正浩他们弄成什么样了吗?”
“对不起,我对他的公事不是很懂。”周子璋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温和地回答。
“那可不行。”林素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懂,就得学呀,不然将来怎么帮正浩?子璋啊,你怎么跟了正浩这么久,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周子璋垂下头,轻轻一笑,说:“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空间,并不需要互相打扰……”
“你说什么?”林素琴扬起眉毛,一双美目转了两转,说:“各自生活空间?”她忽然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咯咯娇笑起来,笑完了,掩住口说:“对不起啊,失礼了,但你这句话实在说的太可爱了。”她忽然笑容一收敛,问:“你以为林正浩是什么人?普通人吗?你跟了他,该做的就不能不去做,不然就是失职,明白吗?”
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问:“林女士,我想我们关于这个问题的观念差得有点远,不适合再讨论下去。您今天来是有事吧?不如我打电话让正浩早点回来?”
林素琴没有笑了,斜倚着沙发扶手,斜斜地打量他,摇头说:“我不是找他,我找你。”
“您请说。”周子璋坐正了身子,有礼地说:“我能做的,会尽量去做。”
“这事对你来说也挺简单的,只是需要你稍微帮一下忙。”林素琴似笑非笑地说:“我们隆兴最近做一个大项目,你知道的吧?”
“听说过。”周子璋狐疑地问:“但我不清楚。”
“你不需要清楚,”林素琴重新微笑了,说:“那个大项目,有三家公司一块合作,现在出了点小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其中有一家不断追加投资数额,这让隆兴现在有点吃力,你想想看,这就好比一个蛋糕,本来分成三份分好了,可忽然有人不干了,要重新洗牌,将蛋糕越切越多块,本来能拿三分之一的,忽然间变成九分之一,这就不划算了对吧?”
周子璋皱眉,心忽然有点往下沉,他冷静地说:“我明白,为了保持既定的利益,隆兴也要追加相应的资本。”
“聪明,不愧是我弟弟看上的人,”林素琴娇笑说:“可现在问题是,隆兴没那么雄厚的资本,没法跟人拼这个,所以最近正浩都快抓狂了,就为这个事。”
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这位林女士,冷笑说:“我不认为,我能做什么。”
“哎呀不能妄自菲薄啊子璋,”林素琴笑呵呵地转着手上碧绿晶亮的手镯,似乎不经意地说:“你应该猜得出,那家不守规矩的公司是谁的了,听说你跟他们霍五少,有点老交情,不如你出面去交涉一下,怎么样?”
周子璋脸色一变,他强忍着怒气,冷声说:“这就是您大驾光临的目的?”
林素琴笑得优雅,说:“谁让我弟弟开不了这个口?我只好替他说了。”
“原来,这还是正浩的意思?”周子璋心里猛地一疼,闭上眼,又睁开,忽然说:“你让他自己来说。”
“别这样啊子璋,”林素琴循循善诱,语调轻柔地说:“有些事,男人是要讲面子的,不用事事讲明白,你想啊,你跟那位霍少爷的旧交情在那,正浩心高气傲的,怎么拉得下这个脸?再说了,也就是让你去探探霍少爷的口风,看看他要怎么样才能大家各退一步,互不吃亏,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很为难的事,你说呢?而且你是正浩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一下忙,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如果我不愿呢?”周子璋淡淡地问。
“那,”林素琴冷笑了一声,说:“你做得就有些失职了。我想,南部的父母对你的印象分一定会大打折扣。”
她还待继续说下去,周子璋已经没法再听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说:“我想这地方我还算半个屋主,有权请您离开,所以请您走吧,我不想继续跟您谈了。有什么话,让林正浩自己来跟我说,你没有资格。”
他说完,大步过去,猛一下拉开门,冷冷瞧向林素琴,林素琴一张俏脸变了色,高傲地站了起来,看向他的眼中尽是鄙夷和蔑视,重重地哼了一声,扭着高跟鞋走了出去。临近门口的时候,朝周子璋瞥了一眼,说:“别犯傻,没用的人,我们林家犯不着留着。”
“那您该把你弟弟的情人编号了开个技能培训所。如果您实在闲着没事的话。”周子璋淡笑一下,右手摆出请的姿势。林素琴勃然大怒,想骂什么,终究没骂出口,扭过脸,恨恨地走了出去。
大门外,突然飞驰过来一辆雪佛兰,嘎吱一声急刹在他家门口。车上跑下了一个男人,西服都没扣上,正是林正浩。周子璋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又苦又痛,却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却见林正浩脸色铁青,恶狠狠盯着林素琴,似乎说了什么,林素琴尖声骂:“怎么啦?全世界都知道他是霍五念念不忘的老情人,你开不了口,我来替你说啊,这有什么不对?”
“闭嘴!这件事不用你管!”
“什么叫不用我管,你为了填这笔钱把我老公的公司都坑了我能不管?我们的赡养费怎么办啊?圆圆她们以后长大了怎么办?你想过吗?你对自己家人就这么狠,倒对一个不知打哪来的烂货这么心慈手软,你神经了啊?脑子进水了啊?你个死夭寿仔,当初就该让你死了就好,死玻璃,断子绝孙的……”林素琴已经狂怒了,尖着嗓子骂起来。
“你给我滚!”林正浩一把推开她,径直越过她,大踏步走进房子,砰的一下,大声关上门。
门外依稀还听到林素琴尖细的骂声,门内,他却直直看着周子璋,两人相顾无言。忽然,林正浩一笑,伸手抚摸上周子璋的脸颊,柔声说:“哭什么?不是我叫她来的。”
周子璋擦擦眼泪,勉强笑了一下,一把抱住了他。
林正浩紧紧回抱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我那个姐姐,整天想着谋算那点家产,早跟我不对路,若不是外甥女们实在可爱,我宁愿一辈子不跟她打交道。你记住,无论她刚刚跟你说什么,都不是我的意思,我还不屑去做这种事,相信我好吗?”
周子璋点了点头,哑声问:“你的公司……”
“嘘,这不归你管。”林正浩抱住他,爱惜地吻着他的脸,说:“大不了少赚点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第 72 章
林正浩与周子璋在拥抱中和解后两三天,霍斯予接到一个电话,简短地聊了两句后,他收了线,长长吁出一口气,缓步走到落地窗边,拉起帘子,骤然间,这个城市灯火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上,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忽然边上递上来一簇火苗,霍斯予斜眼看去,陈助理举着火冲他微微一笑。
霍斯予牵了牵嘴角,凑过去点了烟,深吸一口,填满肺部后又缓缓吐出,目光深邃悠远,陈助理收了打火机,默不作声上前整理他摊了一桌子的文件数据,霍斯予看着他,忽然说:“老陈,你先别忙活,聊两句?”
陈助理住了手,抬头微笑说:“五少,您说。”
“咱们俩,犯不着那么生分,你说,那个……”霍斯予弹了弹烟灰,踌躇着没往下说,神色阴郁,眼睑下一片青影,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歇息了。
陈助理知道他想说什么,截了他的话说:“五少,您是不是该去睡一觉了?”
霍斯予瞪了他一眼,说:“老子叫你来,不是要听你唠叨这些。”
陈助理微微一笑,说:“我拿您工资,替您办事,说句您不乐意听的,咱们是上下级关系,有些话了,不该是我说的。”
霍斯予皱眉,说:“现在你甭拿自己个当员工,你就当我哥们,朋友,你说句局外人的话,我这么做,是不是忒损了点?”
陈助理沉吟不语,霍斯予清清嗓子,揉揉眉心哑声说:“没事,我就是想听听别人的看法,你说吧,没事。”
陈助理叹了口气,继续收拾他桌上的东西,霍斯予急了,提高嗓门说:“嘿,你他妈倒是说啊。”
“说什么?”陈助理放下东西,斜觑了他一眼,说:“您这么问我,不是心里头有了计较吗?还问我干嘛?”
霍斯予瘫在沙发上,狠狠吸了口烟,又喷出来,猛地捶了下沙发,骂:“妈的,老子已然做了,怎么地吧!”
陈助理走过去递上一个烟灰缸,说:“别把烟灰弹地毯上,给人清洁工添麻烦。”
霍斯予瞪他,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烟灰缸,骂道:“你是不是跟着老子办事特不乐意,特瞧不惯?妈的,连你也来管我。”
陈助理忍不住笑了,在他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和颜悦色地问:“五少,您对自个评价就这样?”
霍斯予斜眼看他,陈助理笑着说:“当初虽然是大少安排我来这帮您做事,但如果我真那么瞧不惯你,心里头不乐意了,没人逼得了我。”
霍斯予笑了,说:“这算是安慰啊?”
“您说呢?”陈助理呵呵低笑,说:“有句话您不知道听说过没,大丈夫生于乱世,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拽古文啊,这是,乱世出英豪的意思?”霍斯予迟疑着问。
“是啊,这个时代不是乱世,没有战场硝烟让您去裹尸马革,但这个战场在商界,各种规则现在正在渐渐创建和形成的时候,自来往上走的,没手段不狠心,都成不了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霍斯予叹了口气,他掐了烟,撸撸脸,哑声说:“我是觉着,这回林素琴为难子璋,不定说了什么话,他那个性格,肯定会受伤。”
陈助理笑了,问:“这不是您的错,林家的人不是那么好相与,就算没您这次暗示,她迟早也会为别的事给周先生难堪,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让他明白,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话虽这么说,但,子璋是那种,有什么事都憋心里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冷屁的人,你要不问,他能活活把自己屈死?”霍斯予怒气冲冲地骂:“操NND林正浩,他要是能好好护着子璋,我也不……”
“得亏他没好好护着,不然,有您什么事?”陈助理呵呵笑了。
霍斯予一想也是,脸色稍霁,笑了笑,说:“我他妈都忙昏了头。”
“所以说,您还是好好歇着去,别忘了,就算您如愿以偿了,周先生回您身边了,到时候怎么留人,怎么应付贵府上的手尾,都得您精力充沛呢。”
霍斯予点点头,就势歪在沙发上,把烟灰缸放地上,拉过毯子铺开了盖上,闭目说:“你说的有理,我先睡一觉。”
“好的,我替您关灯。”陈助理笑了笑说。
“等等,”霍斯予睁开眼,说:“林正浩急等钱用,一定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你给查尔斯打电话,让他那边抓紧收购,别给我出漏子。另外,让他们把网再收紧点,我要挤兑得姓林的山穷水尽。”
“是。”
霍斯予这一觉睡得挺好,做的梦也是美梦,似乎又把周子璋牢牢扣在怀里,抱着不撒手。他直睡了十几个小时,等他醒了,外头已经是大白天,拿起腕表一看,竟然已经到中午。他一股脑爬起来,进了办公室连着的盥洗室匆匆淋浴,刮了胡子换了衣服,整个人神清气爽,动动胳膊腿,好像无穷的精力又回来了。他收拾干净了出来,按了桌上的内线,秘书接了,甜甜地问:“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
“给我弄份吃的来,老子饿了。”霍斯予说。
“好的,照老样子吗?”
“随便,不,”霍斯予想了想,说:“你给我弄份红烧大骨面来。”
“是。”
“对了,老陈呢?”
“陈助理吩咐了,除非您叫,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扰您,他现在出去办事去了。”
霍斯予笑了笑,说:“知道了。”
趁着面来之前,霍斯予出去与他“作战参谋室”的心腹们交流了一番,正跟讨论得热烈,忽然吃的东西来了,霍斯予的秘书很会做事,知道他此刻跟属下们在一块,送进来的东西中除了霍斯予的午餐,会议室里已经用过饭的人都有份点心或甜品。霍斯予公事上虽然严厉,但私下里就是一个痞子,跟心腹们没上没下闹是常事,他一声招呼,大家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嘻嘻哈哈地围上来吃东西,几个老烟枪又点烟喝茶,屋里立即烟雾弥漫。就在此时,门边忽然有人喊:“五少,艾琳在外头说有人找您。”
艾琳正是他的秘书,霍斯予皱了眉头,说:“等着,没看我正忙着吗?”
旁边的人说:“别是老爷子又来临检?不然艾琳不会这时候来打扰您。”
霍斯予心里一阵烦,不得不放下筷子,骂了句:“操了,这什么地摊上叫的面,忽悠民工的吧,难吃成这样。”
他匆匆擦了嘴,起身穿过整个会议室,推开门走出去,回办公室一按电话,气势汹汹地说:“谁他妈来找?老子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一位姓周的先生。”艾琳好声好气地答:“我记得您吩咐过,有姓周的找您,比姓霍的还要紧。”
霍斯予近乎悚然一惊,浑身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人,人现在在哪?”
“一楼大堂,接待处小姐等着您的答复呢。”
“答复什么呀,赶紧让人上来,不不,等等,我下去,我现在就下去。”
他扔下电话,迈步就朝门口冲去,想了想又冲回去,跑进盥洗室对着镜子扒拉了两下头发,这才又急吼吼冲出办公室,按着电梯都觉得今天怎么那么慢,恨不得把那个下行键撬出来看看出没出毛病。好容易电梯叮当一声开了,霍斯予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路到底,越是临近,越发现胸膛里头心跳声震得耳膜都发疼。
一声一声,好像都在喊着,子璋,子璋。
霍斯予在电梯开的那瞬间就看见周子璋了,站在大堂里,人来人往,明明身边挺多人,可那瞬间你就是觉得宛若置身旷野,你眼里头只瞧见那个人,长身如玉,脸庞精致,目光柔和清澈,面色凝重,睫毛低垂,又是那种略带沉思的表情。霍斯予看住了,直到电梯门又晃晃合上,这才猛然惊醒,连忙按开了门,大踏步走了出来。周子璋看见他,面露错愕,还来不及说什么,霍斯予已经一把将他拉住,往电梯里头带,不顾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他只想赶紧把人带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脑子里瞬间没想那么多,就是这一个念头,抓紧他的手,带到其他人觊觎不到之处,如果能叼回窝看起来更好,一辈子不让他出来更好。
电梯门一合上,他就再也管不着自己了,一把将人紧紧抱住,抱在怀里头,贴近自己心脏,让他听那心跳,一下一下,跟擂鼓似的,又疼又酸,又甜又涩,每一下都在喊你的名字,原来刻骨铭心就是这个意思。
周子璋不安地挣扎着,显见是怕了,霍斯予明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想抱就抱,可你有什么办法,就如第一次遇见,贴近他的肌肤,嗅到他的气味,你的血液突然就沸腾了,你不为人知的激情突然就点燃了,你有什么办法?你根本抗拒不了这种欲望,这种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渗进骨血的欲望。
“就一下,子璋,别怕,我不是要干嘛,我就是太他妈,那啥,最近压力大,事多,多到我忙不过来,就给抱一下,好不好?好不好?”霍斯予无意识地喃喃细语。
周子璋渐渐不动了,安静地任他抱着,等他这股劲过去了,才温和地说:“你看来需要减压。”
“是,”霍斯予哑着嗓子说:“我要减压。”
“三餐不继,作息不定,都会令你烦躁。”周子璋淡淡地问:“现在好点了吗?可以,放开了我了吗?”
霍斯予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手,说:“ok。”
“谢谢。”周子璋整理了下外套,微笑说:“看起来,你气色还不错。腿怎么样?”
霍斯予只顾着盯他的脸,猛然回过神来,说:“哦,那个啊,没事了,你看,不疼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笑着说:“一点也不疼了。”
“那就好。”周子璋点点头。
两人一时间有点无语,这时电梯到了,霍斯予抢先一步按住钮,做了个手势说:“请。你先走。”
周子璋微微颔首,走出电梯,霍斯予紧跟其后,领着他到办公室,说:“来,这里是我办公的地方。”
他有点慌乱,进去后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东西规整一边,忽然想起来一样说:“你坐,要喝什么?”
“不忙了。”周子璋在他对面坐下,低着头,有点为难地说:“我就想,当面问你件事而已。”
第 73 章
“我就想,当面问你件事而已。”
霍斯予手一顿,微微一笑,说:“你问,我知无不言。”
周子璋垂着头,迟疑着说:“论理,我不该过问这些,我对这些也不懂,但是,我想来想去,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来问你,因为你不会骗我。五少,”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到霍斯予有点不敢对视,轻声问:“我就想知道,贵公司跟正浩他们公司的合作,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霍斯予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摸着下巴,问:“干嘛这么说?”
“因为同住一块,你很难忽略身边人的情绪波动,”周子璋想了想,低声说:“而且,他姐姐那天跟我说了不少。”
霍斯予心里一阵抽疼,他停下手,抬头正视周子璋。这天午后太阳很好,柔和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照在周子璋侧脸上,给那长长的睫毛镀上黄金一般的色彩,仿佛厚重了许多,眨眼之间像有看不见的金粉簌簌下来,飞扬旋转,正巧就钻进自己心窝里,咯噔一下拨动那根时时紧绷着的弦,然后,霍斯予在那刹那,有点轻微出神,这本是他预料之中的一步,前边做了那么多,就为了让这个人自动自觉跑来自己跟前,就是为了让他问多一句。
这一句,定下今后成败的关键。
霍斯予自问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让他看着周子璋跟林正浩双宿双飞,那是万万不能,让他咽下这口窝囊气,做什么成人之美的好事,那简直异想天开。他憋着气,忍了这么久,步步为营,精心盘算,其中最主要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干这棒打鸳鸯的事。只要能让周子璋和林正浩拆伙,别说棒打,就是刀砍火烧,上冲锋枪迫击炮,他都在所不惜。
霍斯予从没这么隐忍去筹划过一件事,这里头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多,霍家和林家,葵盛和隆兴,一个溪口项目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心底的欲望和狂躁,野心和阴狠都彰显了出来。周子璋看不到的东西,他霍斯予清楚得很,他没让一种理想化的爱情给蒙蔽了眼睛,他更明白的是,人在这种成王败寇的竞技状态中,平时掩盖在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最蠢蠢欲动的部分。所以,他设下圈套等林正浩去钻,又千方百计暗示林素琴去敦促林正浩将周子璋拿来当成交易的筹码。他在等着,等着周子璋眼中坚定不移的感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土崩瓦解。
但等到这一步,真的走到了,周子璋真的坐在他面前,真的为了他那点对感情的坚持来了,霍斯予才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有团火就那么烧着,烧得他狂躁不安,忿恨异常,想砸了这周围的东西,想揪住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使劲晃,想冲他大吼一句,你他妈就这么放不下姓林的?他对你,就他妈那么重要?
还有就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拿同样的感情来对我?
哪怕不是同样的,就一半,就十分之一,我都会高兴死,跟个傻子似的,高兴死。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这样对我?
霍斯予胸口剧烈起伏,他得忍多大的气才能按捺住自己不要发火,别吓跑了好容易等来的人,可心口那团火就那么烧着,烧得他几乎要发狂,就这个时候,周子璋还不怕死地来那一句:“五少,我知道您是公私分明的人,正浩是个能跟你长期合作的伙伴,就算现在你们两家可能会有些利益冲突,但是,大家求同存异,达到双赢不是更好么……”
“你以什么立场说这些?”霍斯予再也忍不住了,生硬地打断了他。
周子璋脸上顿时浮上尴尬的红晕,他咬着下唇,断续地说:“我是没什么立场,可是,我没办法看着正浩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你以什么立场来跟老子谈?”霍斯予猛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骤然提高,盯着周子璋因惊吓而有些变白的脸色,心里又痛又恨,却又有自己唾弃不已的心软,百感交集,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撸撸头发,哑声说:“你连发生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就这么找上门来,我猜,你肯定是觉着我因为你的事怀恨在心,故意在这给姓林的使绊子对吧?”
“我没这个意思……”
霍斯予挥挥手,说:“子璋,我实话告诉你,葵盛与国际金融机构贷款,往溪口项目注入了八亿美元,这个项目,不只是林正浩倾注了全副身家,我也是!”
周子璋愣住了。
“这个地方是个战场,我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私人恩怨在这里就跟屁大点事一样不值一提,实实在在的,能赚多少钱,能占领多大地盘,能带来多少发展前景,才是首先要考虑的,我是这样,姓林的,也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说:“你的观念,向来将我当成十恶不赦的人,这么想我,我能理解。”
周子璋有些慌乱了,说:“那,那正浩,如果不能像你那样往这个项目大把扔钱,是不是会输得很惨?”
霍斯予淡淡一笑,说:“他把整个隆兴押在这上头,你说呢?”
周子璋急了,脱口而出说:“五少,您能不能……”
霍斯予深深地看着他,哑声说:“我可以。但有个条件。”
周子璋一呆,随即站起来后退摇头说:“不,你不要说我想的那样,太荒谬了,不……”
“就他妈一周!”霍斯予猛地拍了桌子,低吼道:“周子璋,就一周,我推迟整个方案一周!一周,林正浩也是商界老手了,多了一周时间,没准就能找到方法咸鱼翻身,你听明白了吗?只是一周,你能救丫的!”
周子璋脸白如纸,摇头说:“不行,你说过,这里头不夹带私人恩怨,你刚刚明明说过……”
“一周!”霍斯予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他跟前,一把钳住他的肩膀,嘶哑着嗓子说:“一周,你回咱们当初住的那套老房子,你做饭给我吃,你在里头看书,你让我下班回去了有个家样,我,我不是要拿你怎么样,我就想再试试那种感觉,屋子里头有人的感觉,这,这不难的,子璋,子璋我跟你说,这真的不难,你就当跟平时一样,该干嘛还干嘛,这难吗?这他妈难吗?”
“对我来说很难!”周子璋拂开他的手,大声说:“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他妈在你眼里就这付德性?你当我什么?啊?”
他猛地推开霍斯予,转身就走,说:“我来找你,是觉得你现在变了,也许能和平共处,现在看来,你还就是当初那个混蛋!”
霍斯予顾不上了,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勒住他的腰,使劲把人往怀里带,搂紧了不撒手。周子璋也火了,后肘击他肋骨处,下面脚狠踢几下,半点没留情。霍斯予结结实实吃痛,可还是不放手,这点痛跟他此刻心里头的比起来算什么,看不见的地方,总有生锈的一把锯子慢悠悠地锯着,锯着,一点也不肯歇,混蛋又怎么样,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可你不做混蛋还能怎样?就算想改过,想好好对人好,那人却每次都会狠狠推开你,推一次就好比连皮带肉被人扯着伤口撕扯一次,疼得你呼吸都发颤,他是皮糙肉厚,可他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疼,疼起来也不比谁迟钝。
“放开我,霍斯予,你放开!”周子璋大怒。
“不放!”霍斯予咬牙切齿地说:“ 别闹腾了,你他妈什么脾气?一点就爆,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啊?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完?”
“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周子璋怒极反笑:“我还不了解你?笑话!”
“我今儿个还非吐象牙不可了,妈的!”霍斯予呸了两声:“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叫你给闹的,乖,你别乱动了,操,老子有反应了你负责是不是?”
周子璋吓了一跳,果然不敢乱动,霍斯予松了口气,趁机牢牢抱着朝思暮想的身子,趁着他没注意,结结实实亲了一口,喘着气说:“我就一句,你爱听不听,你自己想想,刚刚那个买卖,谁吃亏?你吃亏吗?我发誓不碰你,你吃亏个屁啊,你就当做一礼拜钟点工,给老子做做饭,铺铺床,洗洗衣服什么的,回来你那姘头,”他哎呦一声,吃了周子璋一肘子,骂骂咧咧说:“好了,不是姘头是小情儿行了吧,一礼拜的义工做完了,你那小情儿的生意也缓了口气,皆大欢喜多好?这才叫双赢,懂了吧?不对,这是三赢。”
周子璋沉声说:“放开。”
霍斯予拗不过他,只得松了手,周子璋立即离他几步远,说:“这事没商量,霍斯予,我就算不为你想,也得为正浩考虑,这事绝对不行。”
霍斯予翻了下白眼,说:“那成,你等着我挤兑死他吧啊。”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周子璋忍无可忍,骂了出声。
“我就这么幼稚怎么着,”霍斯予歪着头痞气十足地说:“我他妈就这条件,你考虑好了再来,但有一条,别超过三天,我稀罕你,可没必要连带着稀罕你那个姘头。”
“你,”周子璋气极,低骂道:“简直不知所谓。”
他转身快步走出这间办公室,霍斯予目送着他,骂了句操,举手抓起书桌上的水晶镇纸就要往地上摔。
忽然,他缓缓地把手收回去,把镇纸拿起来,对着阳光擦擦上头不存在的灰。他正端详着水晶折射出来的五彩光线,突然听见门口有人轻声一笑。
霍斯予斜觑过去,只见陈助理站外头,手里捧着一叠文件,笑呵呵地看着他,说:“五少没摔了这玩意,倒让我欣慰不少。”
“我谢谢你。”霍斯予嗤笑着转过头,把镇纸放回去,漫不经心地问:“都瞧见了?”
“没,”陈助理忙撇清关系,把东西放他书桌上,低头又笑了,说:“这回您只怕要坐实了色令智昏的名号了,拿着数十亿的项目玩儿似的,关键是人对方还一点不鸟你。”
霍斯予晃着腿说:“子璋不识货,他的姘头不会啊,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知道,我还就不信了,老子想痴情一把,他还不配合。”
陈助理点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五少,您往后,可真得对周先生好才行。”
霍斯予低头不语,半响才说:“老陈,你有没有遇到这样的,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的人?”他掉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周子璋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你也就可能遇上这么一回了,错过了这个村,后面,就绝对没这个店了。”
第 74 章
走出霍氏葵盛大楼的时候,周子璋心里其实翻腾得厉害。
愤怒是一定的,心里气得想揪住那个混蛋的衣领狠狠揍上一拳,但愤怒之余,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对一个人的失望,什么叫陪一个礼拜,做一个星期钟点工,什么叫三赢,全是放屁。霍斯予当他周子璋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困苦又单纯,无助又怯弱的穷学生么?经过他那种历练,人怎么还可能一如既往的简单无知?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你说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几乎是跑着出这个地方,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心里忿恨难当,这个王八蛋,亏他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自己拜他所赐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真的能说抵消就抵消吗?他以什么立场提出这种交易?从头到尾,霍斯予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霍五少,付出就要有收获,对你好你就得报答,将人心换成筹码,交易得挺欢啊。还以为他现在好歹已经长进了,有点人样了,能说点人话了,可骨子里,还是那个会侮辱他欺负他的混蛋,那个令人恨得牙痒痒,能让你一天想七八回怎么掐死他的混蛋。
周子璋回头看了那栋高楼一样,冷哼一声,真正地拂袖而去。
他扪心自问,已经不怎么恨霍斯予了,但这种不恨,是因为自己不愿背负沉重的包袱过日子,却绝对不是,霍斯予这个人,值得你原谅。
如果不是因为林正浩,他绝对不会踏进这里,再面对这个男人,看见一次,就提醒一次,自己曾经受过多大的折辱。
可笑的是,这个男人现在完全忘记曾经如何羞辱过自己了,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喜欢上了叫周子璋这个男人,完全不记得,当初就是他,如何作践这个男人的自尊,打到他不得不屈服,再用钱撒到他身上,令他从头到脚,都刻上类似娈宠一样的耻辱铭记。
周子璋握紧双拳,心里有悲愤汹涌,是的,现在霍斯予喜欢自己了,这点不用怀疑,因为那个男人的喜欢就如他的折辱一样不屑掩饰,但那又怎样?霍斯予的感情是感情,但他的感情,也只是他的感情而已。
而周子璋能做的,用尽全力能做的,也仅仅是,不恨了而已。
天知道就连不恨了这么一件事,周子璋都得斗争多久,而当发现自己恨不起这个人时,他在那一瞬间,有多鄙夷自己,有多生自己的气。
如果不是为了林正浩,他怎么会委屈自己,来拨打这个人的电话,踏进这个人的领地?
想到林正浩,周子璋心里骤然一软,酸楚满腔。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当心爱的人陷入困境时,他却无能为力。
没有钱,没有能力,没有办法,没有人脉,周子璋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当中,真的,也只是犹如蝼蚁一般的角色。
怪不得霍斯予能理直气壮罔顾他的尊严和意愿,提出那样羞辱人的交换条件。
居然还振振有词,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真乃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是,想到林正浩日渐消瘦的脸颊,眼中藏不住的忧虑,肩上看不见的重压,周子璋就如揪心一般痛楚,恨不得以身代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考虑,如果陪霍斯予一周,真能让林正浩找到转机,他不是不能做。
但这个念头只是转瞬而逝,他骨子里清高执拗,这种事违背做人的原则,那是万万不行的。
当天晚上,他回去别墅,如常准备晚饭,等林正浩下班回来一起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那天晚上的林正浩,格外心事重重。
八亿美元,对方一下扔进去这么一笔巨款,林正浩上哪弄那么多钱?隆兴不比葵盛,这点就连周子璋也知道,别的不说,霍家在S市盘根错节,就岂是一个台资公司能相抗衡的?周子璋忧心忡忡,想问林正浩,却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都不说话?”反倒是林正浩回过神来,微笑着替他夹菜,柔声说:“多吃点,这个菜心炒得真好,你不是爱吃吗?”
周子璋想笑,却笑不出来,他默默吃了林正浩夹过来的菜,又扒了口饭,却见林正浩又给他夹了一块肉,温柔地说:“别只吃蔬菜,肉类也该多吃,你看你,都瘦了。”
周子璋心里难过,强忍着夹了一筷子回去,说:“你也吃。”
“好。”林正浩点头吃了,关切地问:“好像不是很高兴,怎么啦?今天过得不好?”
周子璋摇摇头,笑了笑说:“没,我是想,你光会说我,你不看看你自己,工作压力一大,体重就下降。”
林正浩说:“那不正好,保持身材,也省得你嫌弃我。”
“我现在嫌弃了,没有九头身六块腹肌什么的,”周子璋强撑着说笑:“还不快点多吃。”
“遵命,亲爱的。”林正浩笑了起来,低头猛吃了几口。
“正浩,”周子璋欲言又止,停箸凝视他。
“嗯?”林正浩放下饭碗,舀了汤,喝了一口,问:“什么?”
“没,你,你们公司,还好吧?”周子璋小心地问。
林正浩收了笑脸,放下碗筷,说:“你不用管这些,好吗?”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周子璋踌躇着说。
“放心,”林正浩笑了,搭上他的手背柔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吗?”
周子璋看着他微微笑了,心里微微安定下来,没由来的,他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从来如此。
但这种心安只持续了不到三天,第三天晚上,林正浩一直过了十二点还没回来,打他的电话又是关机,周子璋心急如焚,等到凌晨一点,忽然手机响了,他接通,背景却是一片嘈杂,似乎在某个热闹的夜场。打电话是个男人,声音陌生却有训练有素的礼貌:
“您好,请问是林正浩先生府上吗?”
“对,您是?”周子璋心里惊跳。
“我们是xx酒吧的工作人员,林先生在我们这的酒吧喝醉了,翻开他的钱包才找到家里电话,请问您能过来接他吗?”
“当然,”周子璋跳了起来,急急忙忙说:“我立即过去。”
“好的,我们的地址是xx路xx号。”
好在那个酒吧够高档又够热闹,大半夜集中了一堆中外人士在那熙熙攘攘,或跳舞或喝酒聊天,周子璋匆忙赶了来,见到店面先放了心,待进去后,林正浩已经被安排在包间里睡着,周子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人弄醒了,扶进计程车,大冬天倒弄出一身汗。他跟司机说了住址,忽然听见林正浩歪在自己肩膀上,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
周子璋一面让司机开车,一面凑过去问:“正浩,正浩你说什么?你难不难受?”
“隆兴,隆兴……”
周子璋认真听了,总算听清,他嘴里念叨的,是自己公司的名字。
周子璋涌上一阵心疼,柔声哄着他:“没事,别想你公司了,现在睡一下啊,我带你回家。”
“隆兴,隆兴要完了。”林正浩忽然口齿伶俐地来了这么一句,紧闭着眼,悲恸地,含混地说:“我无能,无能啊——”
周子璋心中大恸,抱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向来从容不迫,儒雅温柔,就算有浮躁自负的时候,却也未尝失过风度,可是,今天晚上,却如此消沉颓丧,自责痛苦。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林正浩的事业心有多重,隆兴是他倾注全部心血的事业,是他家族的荣耀和兴旺的象征。现在,这个原本高居云端的男人,却用如此沉痛的口吻,说自己无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他心疼的了。
心疼得他愿意付出一切,也要保住这个深爱的男人那点骄傲。
周子璋轻轻抚摸林正浩的脸颊,他还记得当初相遇的时候,这个男人微笑朝自己走来,目光温柔,步伐坚定,仿佛打开了一扇闪光的门,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除了污秽肮脏,屈辱不公,其实还有真诚美好。
因为有这个美好,他才能支撑着,熬过在霍斯予身边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最终,奇迹一样,追求到这份美好。
周子璋禁不住想,他不是不知道霍斯予有多偏执多可怕,但他为了摆脱那种不堪,还是让这个男人卷入这场错综复杂的纠纷中,最终还是给这个男人带来灭顶之灾,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相遇就好了。
如果,没有相爱,就好了。
周子璋爱不释手地抚摩林正浩的身体,贴近他的胸膛,抱他,听他的心跳,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家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林正浩搬进去卧房,又把人衣服解了,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睡衣,盖上被子,这才算弄完。随后,周子璋虚脱一样,靠在门板上,再看着睡梦中的林正浩,随后,犹如壮士断腕一般转身走开。
他走到楼下,掏出手机,拨了那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号码。
那边几乎立即就被接通,霍斯予的声音带着兴奋和欣喜扑面而来:“子璋,这么晚还没睡,哦,你,你考虑好了?”
“嗯。”周子璋淡淡地答。
“怎样?”
“不答应,我也不用打这个电话了。”
“太好了,那,咱们从明天算起?”霍斯予哈哈大笑。
“一礼拜,”周子璋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你要照说好的办。”
“放心。”霍斯予带笑说。
“我还有个条件,”周子璋哑声说:“不要让正浩知道。”
那边霍斯予顿了顿,才咬牙骂:“操。”
第 75 章
如愿以偿这个词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预示一种终于达到终点的愉悦和轻松,似乎潜台词里还有一种豁然开朗,重新开始的振奋,有希望,有快乐,有焕然一新的力气和美好的未来。
但实际情况是,你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实现的时候,并不总是一派和谐美景,相反,总伴随你意想不到的挫折感和懊丧。
就如霍斯予现在这样。
他费尽心机,终于把周子璋又带回那套为他准备的老房子,那房子里头他用了心,重新拾掇了一遍,全部都按着周子璋的喜好来,温馨而优雅,干净又舒适,这样的地方,他知道周子璋会喜欢,而在他观念中,也没有周子璋不喜欢这一说,他原本打算着,这男人就算不会当面表示,至少口头上的谢意,会有吧?
因为他的子璋,明明是那么温柔讲礼貌的一个人。
可是周子璋就跟没看到这一切一样,目光平静,平静到一片空茫。
霍斯予没料到是这样的,他早已计划好,在这间房子里,自己要怎么表现,怎么爱他,怎么收敛全身的脾气,怎么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坏印象,为了这一天,霍五少甚至特地去学过厨艺,他不是吹的,现在挽起袖子来两个简单的家常菜不是问题。但是,这一切,对上周子璋平静无波的眸子,他忽然觉得,都有点没劲。
没劲。
霍斯予几乎用了浑身解数,对周子璋好,讨他欢心,书房里堆满了他喜欢看的书,托人从英国弄来他这个专业可能会用到的论文资料;周子璋喜欢穿白色衬衫,那么现在衣柜里头,就清一色挂了半橱各种料子各个款式各个牌子的白色衬衫,从特别能显身段的时尚风格到袖口绣了精细花纹的雅痞风格再到正儿八经配西服的经典风格,应有尽有。连保暖内衣,内裤都买好了,连袜子,连鞋,连睡衣,全部都是霍斯予亲自挑过的,他霍五少什么时候为别人考虑过这些?订双袜子都要想子璋天一冷手脚容易凉,要既保暖又能透气的,连手套都替他备下,连书房电脑椅上放个靠垫,就手的地方放个茶杯,这些都替他想到,都替他预备了。
放眼望去,屋子里头每一样东西不是霍斯予尽了心的,床单颜色,围裙款式,锅碗瓢盆,就连浴室里的沐浴露、剃须膏,都不敢买太贵的,怕贵了周子璋有负担,怕便宜了,周子璋用得不舒服。
没经历这些,你不会明白这个过程的酸楚甜蜜,它按捺着那点期待,如拿小镜子对着阳光照出的光斑,一跳一跳,明明灭灭,晃得你眼睛疼。霍斯予不是没有感慨,他也奇怪怎么就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几乎无师自通,没人教过,也没人这么对自己过,可你就是会了,你还越做越顺手。有时候他也会想,做这么多是不是不值得?是不是跟个日本娘们似的令人烦?可那念头都只是转瞬即逝,因为你没精神想那么多,真没有,你的心思全让这些小东西给占满了,一样一样,就存着一个心思:想着等他看到,摸到了,感受到了,他会高兴,会觉着温暖,会知道你对他好,就够了。
会对你笑,就够了。
但没有。周子璋没有说谢谢,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这些。
他搬来自己要用的衣服,自己要看的书,甚至自带洗漱用具,浴室里头,居然还摆放了一块廉价香皂,一切就好像,他只是来一个旅馆过几天,过几天后,他又会走。
他让霍斯予的用心,都变得毫无意义。
霍斯予心里疼得厉害,他不甘心,他非常非常的恼火,几乎想掀桌骂人,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截了当问周子璋,真那么不情愿?老子赔进去多少钱,八亿美金,单单利息就是天文数字,可还换不来你一个真心的笑脸,让你笑一个,就他妈和颜悦色一回,有那么难?
为什么,你对林正浩,就能那么豁出去,但对我,就这么吝啬?
就这么过了三天,周子璋一如当初所约定的那样,真的充当起一个钟点工,尽职在屋里头做饭,打扫卫生,完了就自己静静看书,写论文。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可霍斯予想着盼着发生点什么,却一丝影子都没有,别说这些,就连多余的话,他也不对霍斯予说。每天在一块做的事,真的就只剩下吃饭,两个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和怪异。
这不是霍斯予想要的,他感到有一堵看不见的厚厚的墙隔着他跟周子璋,霍五少天生不是能憋屈的人,忍了三天,第四天就再也忍不住了。晚上一吃完饭,周子璋站起来收拾时,霍斯予终于说了句:“别忙活了,明天我找人来收拾,有部电影不错,咱们一起瞧瞧?”
“洗完碗,我还有功课要做,可能没时间。”周子璋垂着头,手下不停,飞快地将碗收过去,霍斯予有点恼火了,又是这样,三天来,每次他提议干点什么,周子璋都以学业繁重为由推了。这要搁在从前,哪有周子璋推三阻四的时候?谁让他现在不能再跟活土匪似的?真是自找苦吃。霍斯予怏怏地站了起来,说:“要不我帮你?”
“行了,你会什么呀,大少爷一个。”周子璋回了他一句,端着碗往厨房走去。
霍斯予手一伸,提高嗓门说:“我还就想帮你了。”
“别添乱。”周子璋皱了眉,口气有些嫌恶。
这下霍斯予心里的邪火彻底给勾起来,他伸手去抢,说:“少废话,给我——”
两人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较上劲了,一个抢,一个不给,正拉扯着,周子璋手一滑,手里碗碟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巨响,全摔成几块。
这声好像砸开一个缺口,登时将两人各自心里头苦苦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都砸开了。霍斯予先吼了一句:“让你给我怎么啦?就这么不情愿?我帮你洗个碗都不情愿?你他妈还有情愿的事吗?”
周子璋猛地抬起头,目光黑沉,直视着他,冷哼一声说:“原来,五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啊?我还以为,您瞻前顾后,看到的只有自己。”
“我只看到自己?”霍斯予怒了,点头笑说:“我要他妈只看到自己,还犯得着跟供祖宗似的对你? 还整这么多事干嘛?你满屋子看看,哪一样不是照着你的喜好弄的?我要只看到自己,我犯得着弄成这样吗?”
周子璋目不斜视,漂亮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咬牙说:“霍斯予,你摸自己良心问问,你归置这间屋子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你如果但凡想过我一丝半点,就绝对不会再把我弄进这个房里来!”
霍斯予也是忍了太久,只要一想起,他甘愿为林正浩做那么多,对着自己,却连假装都懒得,他就妒火中烧,心里的话也憋不住了,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你什么意思啊?这里怎么啦?哪里又碍你的眼?你说,我立马拆了。”他仰头嘲讽一笑,问:“还是说,你他妈住惯了小别墅,根本就已经瞧不上这了。”
周子璋脸色煞白,退了一步,冷笑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就这个地方,你打我,逼我,侮辱我,都忘了?这骨头挨近这里都会发疼呢?那些事,我可不敢忘!”
霍斯予有点懵了,心里咯噔一下,歉疚心疼一道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先前对周子璋不好,一开始那些事,想起来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下,但他毕竟专横跋扈惯了,要他切身体会周子璋经历过的伤害,明白那有多严重,却也不现实。霍斯予现在爱上周子璋,拼命想做的,就是怎么做得更好些,让他忘了先前自己做过的混账事,但有些事,注定他这样的强悍惯了的人无法理解,终于弄巧成拙。
他见周子璋一脸痛恨失望,心里大恸,早软了姿态,那股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愧疚,他小心地靠近周子璋,低声下气说:“那,那什么,这事我,我没往那处想,我就琢磨着,这里头有咱们当时在一块的回忆,我想起来挺美好的,我没想,对你来说,”他偷偷地看了周子璋一眼,飞快地说:“不,不是那么美好。”
周子璋缓缓吁出一口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别生气啊,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疼。”霍斯予厚着脸皮赔笑说:“要不,你打我?把心里头的恨啊怒啊,都发泄出来?放心,我就算被你揍成猪头,也不决不还手。真的,我说到做到。”
周子璋疲倦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别介呀,”霍斯予着急了,一把拉住他,等看到他怒目而视,忙松了手,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打我,我睡不着,来吧,打两下消消气,啊?”
周子璋不理他,霍斯予期期艾艾地说:“我这不是着急了吗?我知道我以前犯浑,可我都改了啊,你看,我刚刚还想积极表现,争取洗碗……”他声音小了下去,说:“得,我那是帮倒忙,没事添乱,可就算添乱,我也是一颗红星向着你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子璋揉揉眉心,疲倦地说:“反正咱们也就相处这么几天,完了各走各路,以后,都别再见为好。”
霍斯予心里一突,脸上却仍旧挂着笑说:“行行,不见就不见,省得你不高兴,你一不高兴,我又心疼。”
“我说真的。”周子璋抬起头,口气平淡地说:“我跟你这耗不起,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未必有多快乐。五少,你这样的人,只要张嘴,想跟你的人多了去了,又何必总是跟我纠缠?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霍斯予脸色变了,他知道,这是周子璋的真心话,他只觉一阵阵头疼,张嘴想辩解,但看到这个人风轻云淡的脸色,忽然明白,什么话都没用。你以为这个人是温柔细致,跟面团似的,软弱起来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可你要动真格的,他就是铜墙铁壁,你怎么撞,都撞不开那道门。
“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我也不恨你,我们相安无事过来剩下的三天,就散了吧。”周子璋说完,转身想走,霍斯予沉着脸,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拉住他,攥紧了不松手,他心里有阵恐慌,忽然之间不知道对这个人怎么办好,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拿钱买不了,设局也只能套住他一时,没法套住他一世,更何况,留下人来,他的心呢?他的心始终不在,他妈的他的心始终在那个台巴子身上。
霍斯予苦苦压抑着的心痛一下子就如洪水决堤,冲刷过全身,到哪哪就疼,他的手禁不住在抖,可不能放,放了,这个人就真的走了,直到这一刻,霍斯予终于明白,他不欠你什么,他也不贪图你什么,你有的他不稀罕,你给的他不要,你简直没任何借口可以留住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选的人不是我?这个老问题纠结得他头疼欲裂,霍斯予红了眼睛,咬牙说:“散了?你想去哪?回那个台巴子那?做梦!我告诉你,你如果敢回去,我立即挤兑那孙子到穷途末路,我他妈让他背一屁股债跳楼都还不清!你敢回去试试!”
周子璋抬头看他,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忽然凄然一笑,轻声问:“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位童鞋分析得很透彻,霍斯予并不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有多不好,他是觉得,对子璋做那些事不好,爱情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这才是现实。
霍斯予现在,其实还没真正成长,没懂得怎么爱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充其量,也只是领悟到,爱周子璋,就是想方设法把人弄回来,再按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对他好罢了。
霍斯予的性格一直如此,从来没变成情圣,他是爱得纯粹,但他也霸道得很纯粹。
第 76 章
霍斯予心里一跳,定眼看周子璋,一种说不出的忐忑突然间就笼上来,他的计划固然是个整盘设计,将林正浩逼入绝境,让他不得不把周子璋拱手让回来,这个目的几乎与他个人在溪口项目上的利益得失算计一样重要。他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也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就算明明知道,这个过程可能会让周子璋受伤,但他总想着,有我心疼你,最多过后我加倍对你好。
有他真心诚意待人的好,周子璋受的那点伤,比起来,不过好比往手臂上划拉一道口子,拉得再深,也不过流点血,拿针缝了拿绷带扎紧,总有愈合那么一天。
霍五再骄横跋扈,他也是霍家的精英分子,他骨子里,带了天生的优越感,他没受过苦,没挨过饿,没机会挣扎在生活的层层压迫下,感情他有,爱情他也很热烈真挚,他敢说掏心掏肺没人比得过他,但是,在他迫切要付出爱意,要让心里头那团火烧得名正言顺时,他没有办法想象,别人心里头,也有另一团火在烧。
但就在这一刻,霍斯予看着周子璋,目光中有按捺不住的悲凉,那是习惯了命运的残酷只好学着去忍受的人渗出来的冷意,明明屋里开着空调,室内温度恒定在二十五六度,可是,你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宛若置身严冬酷寒之中,你不抱紧他,不拿体温去暖他,他会冻死。
霍斯予不知道原来面对面的心疼这么强烈,这么让他忍不了,他这么想,也就伸手这么去做,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体会到周子璋眼里深深的无奈,对自己,对爱情,对这间房子,对明天。
霍斯予的手臂刚伸过去,就被周子璋侧身躲开,霍斯予没来由一阵惶恐和随之而来的较劲,他近乎蛮横地将周子璋抱住,不顾他挣扎,使劲抱住。
他其实想说很多话,想说我知道这么强迫你回来你不乐意,你对明天没信心,但你别怕,没事的,都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他想说,我爱你,我跟那台巴子不一样,我绝不会舍得你受苦,受委屈,你跟着我往后就肯定芝麻开花节节高,那些过往的事就当放个屁散了算了,大老爷们还怕振作不起来?他想说,真的我想对你好,让我对你好吧真的我能对你好,只要你让我做,我他妈能比别人强百倍,千倍,你试试好不好?试试又怎么了?我能把你宠上天,我能让你觉着,以前受的苦就他妈不值一提。
他想说,对不起。
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怀里的人突然不挣扎了,垂着手臂,低着头,哑声来了句:“霍斯予,你其实瞧不起我的,对吧?”
霍斯予呆了,焦急地反驳:“放屁,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是吗?”周子璋的声音轻飘飘的,杀伤力却很大:“如果不是蔑视一个人到这种程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
“我是,我是爱你啊,妈的,”霍斯予又急又火,说也说不通,只好低头去亲他,想把那两片淡色嘴唇堵上,不让他再冒出那些糟心话来。周子璋侧头避开,猛然一推,伸手干脆利落,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啪的这声脆响,似乎把霍斯予给弄清醒了,在周子璋平静到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神下,霍五少头一遭没法子松了手,那巴掌的疼不算什么,难捱的是,心里头犹如潮水一样泛上来一阵阵的慌,霍斯予不明白自己慌什么?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不是吗?明明按着自己设计好的,事情逐渐朝自己要的结局走着,可你慌什么?有哪一部分,是你想不到的吗?
“五少,您还记得咱们怎么遇见的吗?”周子璋看着他,淡淡地问。
霍斯予没忘,但他不好说,这话题就是他跟周子璋的死穴。
“我记得。”周子璋目光转开,仿佛看着遥远不知名的某个地方,轻声说:“我记得,那对我来说,就是比噩梦还可怕的东西。事后,我躺床上整整十天,没法起来,吃饭上厕所都是莫大的折磨,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被逼着栽进去粪坑,从此由头到脚都泛着恶臭。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肯定没法想象,不就是随便玩了个男人,对方怎么会自我厌恶到这种程度。”
霍斯予没法说话,空气的密度突然变得很厚,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然后,在酒店里,你又强迫了我。”周子璋看着他,说:“后来,就在这,你不断地让我重复这种掉进粪坑的恶心感,霍五少,你大概以为,对男人来说没什么贞操观,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习惯了就好,反正你有钱,你可以用钱填补那些恶心感,对吧?”
“不是……”霍斯予哑声说,但他知道,周子璋说的,其实是事实。
周子璋淡淡一笑,说:“我活着,像条爬虫一样,没有做人的尊严,没有能力去争取人之为人应该有的一切。你把我从一个人踩成一条虫,然后你告诉我,我所配得到的所有像人的待遇,都得看我把你服侍得高不高兴,你高兴了,我才能过两天模拟人类的生活,你不高兴了,对不住,我就得如爬虫一样蠕动求欢。为了你的私欲,你剥夺了我原本有的,弥足珍贵的东西,然后,你再赐予我一点点甜头,你要我为那点甜头对你叩头谢恩,你不觉得,这个逻辑很荒谬吗?”
“别说了,你,你这么说我不厚道,”霍斯予抬起头,掷地有声地说:“我爱你,我敢对我家老头子,对所有人,承认我爱你,就凭这点,你不能只记得我当初犯浑的那些事!”
“哦,你爱我。”周子璋点点头,说:“于是你就能花心思使手段,千方百计拆散我跟正浩,把我重新弄回来当你脚下的爬虫,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五少,你可真是爱我。”
“你别忘了,来这是你自愿的。”霍斯予说:“老子没逼你,周子璋,你敢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拿定了老子对你那点心思,你会来找我?你会请我放过你那个姘头?我是个生意人,没有自己给自己挖坑做赔本买卖的。你进了这里,就没有反悔倒打一耙的道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住了口,烦躁地撸撸脸,说:“得了,反正我也没让你干嘛,你要真想回去,也不是不能……”
周子璋忽然呵呵笑了,点头说:“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你的意思,是我仗着你的所谓喜欢为难你?你的逻辑,到了头,还是逃不过恃宠而骄那一套?你压根就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娈宠,你敢说,你真的瞧得起我?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跟你一样平等的人?”他抿紧嘴唇,冷笑一声,说:“是我蠢,我当初去找你,是真的想把你当个熟人问个话,我是真的想,你改了许多,那我也不能拘泥过去,该对你公平些;我是真的想,我在这个城市里谁也不认识,我没办法了,我还记得你说过有什么事能找你,我他妈是真的想信你一回!”
他的喉咙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去,淡淡地说:“五少,你根本就是故意让正浩的生意陷入困境,等我自动上门再开出条件,你根本就知道,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以我的性格,以正浩的性格,我踏出这一步,根本就意味着我只能离开他。你早把路给堵死了,我还能回哪?你让我选无可选,只能拿自己来换筹码,你再一次把我变成一件可以交换的东西,我还怎么去变回人?怎么回去谈人的感情?就算正浩不计较,我也没脸呆在他身边,霍斯予,你果然手段高。”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悲凉有些怜悯,轻声说:“但是,你哪怕管天管地,也管不着我心里头的感情。我这一生,只会爱林正浩一个人。呆完剩下的两天,我一定会走。大不了孤独一生,我再不会给你任何能威胁我的筹码,如果你想走回老路,用老法子,那么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忍你。”
他目不转睛看着霍斯予,平静无波地说:“放心,我会呆足七天,履行我的承诺,希望五少也遵守你的诺言。”
霍斯予这辈子,头回被人气得手发抖,却偏偏发作不了。周子璋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分明感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在他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围墙,他怎么冲撞,也撞不开这道墙,他慌了,急了,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来击碎这份淡漠,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算计了半天,花了无数心力,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霍斯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吼道:“你爱那个王八蛋,那他呢?他也爱你吗?你以为你的感情有多美好高尚?整的跟雪莲花似的?老子成了那棒打鸳鸯不得好死的黑脸?”
周子璋有些困惑,但很快就冷哼一声,说:“我跟他的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何必跟你报备?”
“是,老子是不稀罕知道你们那点破事,老子只知道,你来我这的事,你以为是自我牺牲,情操高尚?呸,我告诉你,林正浩根本就肚子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来这的事,根本就是他默许的,不,应该说,没他助我一臂之力,你还不会来得这么干脆利落!”
“你说什么?”周子璋如遭重击,脸白如纸,抖着声音问:“你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我都鸡东了,厚厚。
第二卷即将结束,各位等着看第三卷吧。
ps,明天不更,周末愉快。
第 77 章
“你说什么?”周子璋如遭重击,脸白如纸,抖着声音问:“你再说一次。”
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哪怕两个人都知道,都心知肚明,但你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得假装从没这事,实在是因为,人和人之间,非得有伪装做润滑剂,太直白的真相,太丑陋的用心,太卑鄙的自私,就算你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这么做没什么大不了,可在言语这一层,你也不能去挑破。
挑破了,那些伪装就没法继续下去,那些庄重的东西,就变成轻佻而无意义,那些自己给自己建构的价值,自己给自己找的,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就会一落千丈,终究成为垃圾堆里的破纸片,让你,连捡起来的兴致都没有。
霍斯予不是不懂这些,虚以委蛇,装腔作势,本来就是他的强项,但你就是怪了,在这个年龄,在对着这样一个真心爱着却苦于爱而无门的人,有些话,明知道难听,说出去大家只能撕破脸没留下余地,可你还是会脱口而出,豁出去一样,我不好过你也别过了,心情沉到谷底,反倒生出一股匪气,非搅乱了一滩水不可。
于是,他没来得及细想,就嚷嚷起来:“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周子璋你给老子听好了,你那个姘头,此刻不定躲那旮旯里偷着乐呢,撺掇着你来换老子按兵不动一礼拜,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啊你说,也就是我把你当宝捧着供着,换别人谁他妈会缺心眼到这个地步,为你两句话做到这个地步……”
“证据。”周子璋握着拳头,浑身颤抖,死死盯着他,喝问:“证据呢?你拿不出来,你就不仅是流氓,你还是个小人!只会卑鄙无耻,背后中伤的小人!”
“我操!”霍斯予彻底被激怒了,一脚踹开脚边的椅子,哐当一声发出好大一声响,他伸出手指头点着说:“你他妈要证据是吧?啊?你别后悔!”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按下免提,说:“听着!”
电话很快接通,是个女人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天然的娇媚,此刻虽然拖了三分刻意的慵懒,但仍然无比熟悉:“喂,五少啊,怎么这时候有空给我电话?有什么好事关照啊?”
霍五瞪了周子璋一眼,轻咳了一下,嗓音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冷静刚硬:“林女士,当初咱们说好的,周子璋还我,我给你们七天期限,溪口项目上再不给你们找麻烦,是不是?”
“五少,人不是回您那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是啊,现在人是来了,可整天跟老子吵吵过了这礼拜还回去,敢情当我这是度假的地儿啊?这是林总裁的意思吗?你们以为买我霍五一句话这么便宜?”
那边的声音立即尖利起来:“哎呦,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啦,咱们做生意最讲究诚信的了。您要人,我弟弟就只能忍痛割爱,这要周先生心里头存什么心思,我们也管不上是不是?我们这边绝绝对对是不会不讲信用的,说句不怕您生气的,周先生就算想回来,我弟弟也不可能再接受他啊,虽然我们是很感谢他没错,但这种事关系到男人的面子……”
“少他妈废话!”霍斯予不耐烦地打断她,说:“你让林正浩来,当着他的面直白讲一句,让他死了这份心,我也省得麻烦。”
“这不大好吧,凡事要给人留三分余地,周先生到底也算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事正浩做不出来。不如这样吧,正浩跟我们南部刘家千金的订婚仪式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候我请些传媒朋友宣传一下,见了报,周先生是聪明人,看到这样的消息也该明白了……”
“看看吧,要不成,我还找你们算账。”霍斯予说完,按掉电话,转头看向周子璋,这时心里头才开始觉着刚刚干这种事有点不妥当,他口气一软,心虚着不敢接触子璋的目光,期期艾艾说:“那个,就这样,你该明白了吧……”
他还没说完,却听哐当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却是周子璋急急忙忙转身跑出去,被客厅的茶几绊倒,霍斯予心里的不安扩大,忙冲过去想扶他,却觉眼前寒光一闪,随即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手背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正渗出。他惊愕地看向周子璋,却见他不知何时摸到茶几上水果盘边的小刀,颤抖着,面色颓败,倒好像失血过多的人是他一样。
霍斯予从没见过周子璋这个样子,悲痛欲绝,仿佛天塌下来一样,胸膛剧烈起伏之下,有他看不见,却分明感受得到的伤口正迅速地扩大,再扩大,霍斯予不知道怎么办,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手臂,他直觉地明白自己闯了祸,有些事情被弄糟了,再也无法收拾。他很不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搀扶地上的周子璋,那刀子又刺过来,霍斯予本能一避,周子璋已经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攥着小刀,死死盯着他,目光黑沉而空洞,然后,他看见周子璋手一掷,那把刀就朝自己头上丢过来。霍斯予慌忙一躲,耳边听得身后一声刀具落地的脆响,就在这声脆响中,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向来君子端方的周子璋,黑沉着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声来,杀气腾腾地说:“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知为何,霍斯予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他有点发愣地看着周子璋转身跑出去,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门,回过神来再追下去时,只看到周子璋钻进一辆计程车。霍斯予暗拍了一下大腿,骂了声操,又急冲冲跑回去停车场,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房门钥匙手机车钥匙通通都没带。他懊丧地想撞墙,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手臂上的伤口挺疼的,疼入心扉,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能调动你全身的痛感神经,能让你疼得想蹲下去抱住膝盖蜷起来。
霍斯予没法多想,他冲进去,随手揪住路过的一个女学生,恶狠狠地说:“把手机给我,快点!手机给我!”
他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加上手臂上的血迹,揪住人衣领的力道,都令对方吓得不敢违抗,哆哆嗦嗦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霍斯予接过去,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还好,陈助理的电话还能背出来。他按着键盘,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不成话,根本没法好好在那款时尚小巧的输入号码。霍斯予着急得想抽死自己,他将手机递回去,喝令那位女生说:“你帮我打,快!”
他飞快地报出一个号码,那女生忙不迭点头,帮他按了电话和接通,又迟疑着把电话递过去,霍斯予一把抢过来,刚听见陈助理那声熟悉的“喂,您好。”眼眶莫名一热,辟头就说:“喂个屁啊,老陈是我,快点,你现在赶紧的开车来F大公寓这,出什么事?他妈的出大事了,快点快点,十分钟之内立即赶到。”
陈助理训练有素,也深谙他的脾气,听完也不废话,立即收线赶来。霍斯予只觉胃部一阵抽疼,他喘着气,撸撸脸,懊丧地跺着脚,这时却听见身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那个,你,你用完了,手机可不可以还我?”
霍斯予这才想起手里还攥着人小姑娘的手机,他把手机递回去,哑声说:“谢谢。”
“先生,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要,要不要报警?”那女孩大概也明白了,这人不是抢劫犯,是遇上着急事了,恐惧一过,乐于助人的心就上来。
报警?霍斯予想笑,却发现心里一抽一抽,疼得厉害,这点事如果能报警多好,如果警察能解决多好?他咧嘴勉强摇摇头,捂住手上的伤口,说:“没事。你走吧。刚刚谢谢了。”
那女孩点头,虽然好奇心重,可以不敢多留,转身急急忙忙走了。霍斯予靠在路边的树上,闭上眼,努力让心情平复,想想周子璋这时候着急上火的,能去哪?就在此时,却听路边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原来陈助理已经飞车赶来。
霍斯予跑过去上了车,对上陈助理惊诧的目光,简短地说:“别问了,总之老子干了智商水平以下的事,子璋刚刚跑了,我得找他。”
陈助理脸色凝重,也不多话,立即发动车子开出去,一边开车一边问:“大概上哪了,您心里有数吗?”
“林正浩,那个别墅,你知道在哪吗?”
陈助理手上差点打滑,难以置信地问:“您把实情告诉他了?”
霍斯予怒道:“少他妈打听了,快去。”
陈助理踩了油门,加快速度冲出去,开出去一段距离后,突然说:“不对啊,林正浩这几天调兵遣将,在公司忙活着呢。”
“操,赶紧的,去他们公司!”霍斯予懊丧地骂了一句。
陈助理拐进岔道往另一个方向开去,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丢过去,冷冷地说:“把手上的伤口扎紧了,滴到车里头,皮具你是不是给我报销换?”
霍斯予一言不发,接过去展开来就着衣裳扎紧手臂,动了动说:“不碍事。”
“当然没事,您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似的胡打海摔没关系!”陈助理瞥了他一眼,冷声说:“比如周先生。”
霍斯予一震,抿紧唇不说话,陈助理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他眉眼间的焦灼,到嘴的话换成一声叹息,说:“放心吧,周先生一定是找林正浩当场对质,这样也好,他们俩谈崩了,于你不失为一件美事。怕只怕……”
“什么?”霍斯予忙问。
“追不上周先生。”陈助理开着车,目不斜视,淡淡地说:“人跟人就这样,错过了一个时候,再要等下回就难了。”
“你他妈啰嗦什么,快点追。”霍斯予急得都快撞窗玻璃了。
陈助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再快咱们就得让交警盯上,更耽误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真正虐霍斯予了,哈哈。
第 78 章
没有找到他。
到处找了,都没有找到他。
周子璋仿佛凭空消失一样,不见了。
这段回忆后来成为霍斯予最不愿想起,却又不得不在以后寻找的过程中一次次重现的痛苦折磨。在这一天里,他理会很多从前没体会到的感觉,他到后来才明白,那些东西原来有相应的字眼可以对号入座,比如,什么叫心如刀绞,什么叫痛失所爱,什么叫人生大苦,什么叫欲哭无泪。
那天,他冲进去林正浩的公司,差点跟保全人员打起来,幸好身边跟着精明能干的陈助理,在他半是威胁半是道歉的调和下,霍斯予终于和林正浩的秘书通上电话。一开始那个声音柔媚的秘书尽是推托之词,以林正浩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他的会面。霍斯予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好在陈助理及时抢过去话筒,皮笑肉不笑地暗示双方公司合作的姿态,就差明摆着威逼利诱了。双方拉锯了将近十分钟,林总裁终于肯拨冗相见。
霍斯予几乎是冲着跑进电梯,在电梯阖上的那一瞬间,陈助理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疾言厉色骂了一句:“你给我清醒点!这是来打仗的,要丢人,不是丢在这里!”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霍五少这才收拾住心乱如麻的情绪,扒拉了下头发,顿顿衣裳,将大衣扣子扣紧,昂首气势十足地出了电梯。他在林正浩的办公室见到这个情敌,出乎意料的是,林正浩看起来脸色也很差,向来注重仪表的人居然拉开几个扣子松了领带,抽着烟眉头紧锁。霍斯予冲过去,一拳就揍他下颌之处,趁着他砰的一声吃痛往后倒,又朝腹部猛击几下,打得林正浩痛弯了腰。
霍斯予拎起人正要问话,冷不防脸上一痛,被林正浩揍回一拳,两人都红了眼,就着办公室那点地方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双方埋在心里头对彼此的恨意和憎恶此时都不屑于掩饰,霍斯予擅长打架,而林正浩似乎也学过拳术,打起来旗鼓相当,乒乒乓乓地把个好好的办公室弄得一片狼藉。
打到后来,霍斯予已经不太记得最初为了什么去揍人,他仗着身强力壮最终把林正浩打倒在地,飞起脚就想照着要害给他来几下,那一瞬间他心里头什么也没想,就是有股强烈的怨怒驱使着,非找个出口不可,就是觉着这个人是他妈从小到大最可恨的一个人,憎恶到那种程度,就算活活打死他也在所不惜。
他被陈助理死死拘住了,硬被拉开,陈助理早年当过特种兵,臂力技巧都不是盖的。但霍斯予很不甘心,他打红了眼,挣扎着想扑过去再给林正浩来两下。
“够了!你还要不要问周先生的事?!啊?!”陈助理大声喝止了他。
霍斯予停了手,扶住桌上,看着林正浩喘着气慢慢爬起来,喝道:“你他妈听见了?子璋呢?子璋有没有来找你?说啊!”
林正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阴郁一片,抬眼恶狠狠看着他,咬牙说:“你还有脸来问我?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跟子璋分开?如果不是你,子璋怎么会受伤害?”
“放屁!你他妈才是插足那个不要脸的,子璋原本就是我的,是我的!”霍斯予低吼一声,又想扑过去,被陈助理一把拦住,他恨恨地收了手,说:“林正浩,你最好老实说,周子璋有没来找过你?啊?”
林正浩闭上眼,眉头紧锁,神情流露出不忍和痛苦。
“林先生,您现在最好说实话,以往周先生可以被您牵着鼻子走,那是因为他对您有感情,不是因为他蠢。现在,据我们所在,他已经大致知道咱们幕后的交易,以他的聪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很快就会想清楚。”陈助理冷静地说:“咱们都清楚,这种打击,不是一个长年浸泡在高校象牙塔里的学生能承受的。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您还是告诉我们,周先生刚刚来找过您没?”
林正浩目光一动,却沉默不语。
“你个王八蛋就把事都烂肚子里吧,我告诉你,子璋如果有什么事,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家破公司,什么溪口项目,我无所谓,大不了大家全玩完!”霍斯予狠声骂道:“我不像你,老子玩得起,你他妈玩得起吗?”
林正浩猛然抬头,恶狠狠地说:“霍斯予,你不过趁人之危,先走了一步棋,现在未到见真章的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必呢,你少得意!”
“五少!”陈助理喝道:“您还嫌不够乱是怎的?”他看向林正浩,说:“五少的意思也是担心周先生,您想必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周先生跑出去时身上没带什么钱,加上情绪波动,人会出事就是这种时候。林先生,您不告诉我们,难道想留着自己去用宽慰情人金屋藏娇,好是好,只是您想以某位女士未婚夫的身份再去给周先生添堵吗?”
林正浩大吼一声:“够了,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他对霍斯予怒目而视,狠声道:“不是每个人都跟霍五一样走运有个好父亲,好大哥,但我警告你们,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走运!”他垂下视线,哑声说:“我刚刚下楼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像他,看不是很真切,站在公司外面,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你怎么不追过去?你脑门被驴踢了?用他妈膝盖想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跑来肯定出事吧?”霍斯予忍不住低骂出声。
“我怎么知道堂堂霍五少连个人都看不住?”林正浩尖刻地反驳回去:“你不是拍着胸膛非他不可了吗?怎么听任他出事?”他侧过头,目光有点闪烁,陈助理在一旁立即看到,问:“您当时在做什么?”
“什么?”
“在工作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要一位总裁下楼?”陈助理淡淡一笑,说:“除非他要下去迎接什么重要的来客,或者,送什么重要的访客。”
霍斯予这时冷静了,点头说:“你跟你那位挂名未婚妻在一起?”
他虽然询问,却用的肯定句。
林正浩闭上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要让他那个一根筋的傻子死心,没比这种场面更有说服力的了。”霍斯予语气平静,说:“如果是我,要摆脱哪个人,也会用这一招,只是,问题在于,子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舍得?”
他站直身子,揉揉被打肿的地方,说:“我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我也有份,没立场骂你,但是,林正浩,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在这了。”他转头看着林正浩,轻飘飘地说;“老子看中的人,绝不让他受这种窝囊气。”
他转身拉着陈助理走出去,心里却更加焦急,一直以来无法感同身受的一些情绪,突然间开始慢慢明晰起来,他感到害怕,感到无助,他想起周子璋老是骂他,但凡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考虑一星半点,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霍斯予眼眶骤然湿润了,他想说自己能了,现在真的替他想了,可一替他想,你才知道,事情竟然变得这么糟,宛若覆水难收,无力得教他惶恐。
他跟陈助理开着车满S市找周子璋,学校宿舍,周子璋平时为数不多的同学师兄,他常去的地方,常联系的人,都没找到,每个人都没有周子璋的消息。霍斯予找了大半夜,身心疲惫,不得已打了电话给那帮发小,请他们广泛地动用人脉帮忙。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霍斯予也不想瞒着,人不见了,没什么比找人更重要,至于其他的,只要周子璋在他身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但是没找到。
凌晨三点的时候,张志民给他来了个电话,说找上帝都,把童童揪了出来问话,结果也是一无所获。连夜将周子璋那几个老乡的家给寻了,也没周子璋的踪影。张志民跟霍斯予最要好,对这档子事了解知根知底的,也不跟霍斯予贫嘴了,只安慰他别太担心,已经散了人出去各个地方盯着,连各大医院都留意上,又跟飞机场,火车站和汽车站等地方打了招呼,周子璋想离开这个城市,基本上不太可能。但S市太大了,找起来颇有难度,一时半会地瞎找也没什么结果,劝他先睡了,等明天天一亮,再想其他辄。
霍斯予哑着声道谢,倒被嘲笑了两句。
这一晚上,他胡乱睡下,本来睡不着,但后来迷迷糊糊地眯了会觉,忽然看见周子璋就站他跟前冲他笑,笑容是从没见过的灿烂和高兴,说:“霍斯予我回家了,再见啊。”
“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霍斯予想起他爹妈都死了,吓得不轻,说:“你回哪去,你家就在这。”
“谁说我家没人,我爸妈都等着我呢,走了啊。”周子璋笑呵呵地转身就走。霍斯予急了,伸手去捞,手掌空空穿过他的身子。霍斯予吓了一大跳,生生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漆黑如墨,没有星光,城市的霓虹灯,从来没像这个晚上这么苍白,一束束光跟偷窥的视线似的,令人觉着瘆得慌。
霍斯予坐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焦灼难过,他拿手按着额角,安慰自己说,周子璋那么爱他的学业,他肯定会回来,只要守住F大这一块,总能守株待兔。
但如果那个打击大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呢?如果,这一连串的糟心事,真的能让他从此心如死灰,只想离开呢?
霍斯予骤然害怕起来,他也说不准,学业这种东西,到底能多大程度上牵绊周子璋。
接下来连续一个星期,霍斯予都没办法找到周子璋,他就像凭空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一样。尽管霍家在S市势力根深蒂固,尽管霍斯予几乎动了他所有能动的脑筋,黑白两道地打了招呼重金悬赏,可是,周子璋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霍斯予再也无法淡定了,他变得焦躁易怒,整天担惊受怕,陈助理被他派遣着去市交通队刑侦队都不下十回,谁都知道,为这种事去多了,只显得你沉不住气,失了大将风范,可是人在那样的状态下,只能像溺水之人一样,靠着身边一根救命稻草过活。哪怕霍斯予知道,那根稻草根本就能用肉眼看见,但如果你不去相信,你就真的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你就真的,会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掉。
他这种从来不看电视,从来不上网看本地新闻的人,现在也定时搜刮这些信息,怀着惊惶的心情接收这些信息,就怕哪一天自己醒了,看到这样一条新闻,某某处发现无名男尸一具,年龄体貌特征,跟周子璋相符。
到了第十天,霍斯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他躲在办公室沙发上,拉黑窗帘,随手开了一瓶洋酒对着嘴灌,不喝点东西下去,他没精神去应对这种没有希望,凌迟一般的过程。但很奇怪,他哭不出来,就连流泪这种力气都被无边无际的绝望给打倒了。霍斯予正喝着,突然之间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紧跟着办公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霍斯予厌烦地叫了一声,骂道:“谁他妈放人进来?老陈,老陈!”
“啪”的一声灯全被打开,他骤然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下,霍斯予不得不遮住眼睛,骂骂咧咧个不停,突然手上一空,酒瓶子被谁一把夺走,霍斯予急了,跳起来骂:“我操,还给我,你他妈谁啊敢抢老子的东西……”
他还没骂完,啪的一声脸上干脆利落挨了一个大嘴巴,打得他疼得厉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冷笑:“我是谁?我他妈是你亲大哥!睁开你的眼睛瞧瞧,你这个怂样,还配称我弟弟吗?”
霍斯予心里一突,睁开眼,见霍斯勉脸色铁青站在跟前看他,霍斯予无赖地笑了,说:“大哥,今天吹的什么妖风把您送来?”
“真是丢人现眼!”霍斯勉冷声说:“给你五分钟洗脸刷牙刮胡子,然后跟我走。”
“不去,”霍斯予倒回沙发,懒洋洋地说:“我在这好好的,哪都不想去。”
“行,我就等你五分钟,你要想知道姓周的在哪就来,五分钟,我过时不候。”霍斯勉说完,端正地坐在一旁椅子上。
霍斯予有点愣了,猛然间回过神来,狂喜问:“勉哥,勉哥你说真的?你,你不是诳我吧啊?你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霍斯勉头也不抬,伸手看表,冷冷地说;“你还剩下四分五十六秒。”
霍斯予呆了呆,迅速冲进盥洗室,胡乱刷牙洗脸,刮了胡子,又冲回来,披上外套说:“我好了走吧,走吧勉哥。”
霍斯勉慢腾腾站起来,看着他,目光有点无奈,有点宠溺,终于化成一声冷哼,说:“瞧你那点出息。德行。”
他大踏步走出去,霍斯予不敢怠慢,忙一溜小跑跟着,一路上也不敢多话,偷偷看他大哥的脸色,等车都驶出好一段距离,才小心地问:“哥,咱们上哪?”
“到了你就知道。”霍斯勉头也不抬,自顾自看手上的报纸。
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停在闹市当中一处茶社。司机下车帮两兄弟开了门,霍斯予踏出车子,一看就恍然说:“不是吧,您常说唐哥就一江湖骗子,现在算怎么着,带我算命了?”
霍斯勉瞪了他一眼,下车正了正衣服,这才大踏步走进茶社,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面的厢房,开口说:“奉儒,我来了。”
口气有说不出的温和。
“嗯,进来吧。”里面唐奉儒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霍斯勉带着霍斯予走了进去,唐奉儒一如既往一身绸装,精美的脸上波澜不兴,低着头只顾自己烧水泡茶。霍家俩兄弟分次坐了,霍斯予有点沉不住气,想开口,却被霍斯勉瞪了一眼而不敢造次。
好不容易等唐奉儒慢腾腾地泡好茶,一人一杯放到他们跟前,霍斯予揪住机会问:“唐哥,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个来,就是为了……”
“喝茶。”唐奉儒冷冷地打断他。
“不是,我可不是来喝什么茶……”霍斯予不耐烦了,改了下坐姿正要继续发问,却听霍斯勉淡淡地说:“好茶,老五,试试吧,极品雨前。”
霍斯予没办法,只好低头喝了一口,他一向不好茶道,现在心急如焚的,就算玉叶琼汁喝了也是索然无味。好容易挨完喝了头道茶,霍斯勉却偏偏开始东拉西扯,尽问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天冷了你的痛风可有发作啊,上一次派人送过来的东西收到没有啊,最近有没有出门旅行啊,生意怎么样,吃的药管用吗等等。唐奉儒爱理不理,往往十句话里面顶多应答个一两句,偏偏霍斯勉却极有耐性,总能自问自答,自得其乐。
就在霍斯予快忍不住的时候,唐奉儒倒先沉不住气了,冷冷瞥了他一眼,问:“你今天来,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来看看你。”霍斯勉微笑说。
“看也看过了,茶也白喝了,不会连饭也想在这白吃吧?”唐奉儒没好气地说:“这几天降温,我骨头痛,要休息了,你们先请回吧。”
“还是那几处老毛病?”霍斯勉神情中流露出担忧。
“死不了。”唐奉儒低头转转茶杯,说:“走好不送。”
“别啊,唐哥,我还有话要问呢,您帮我算个卦,找人……”
霍斯予还没说完,只见唐奉儒目光如电,直直看向霍斯勉,问:“你什么意思?”
霍斯勉端坐着微笑,温言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帮帮我弟弟,你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唐奉儒干脆偏过脸,对霍斯予说:“你小子作孽也够了啊,我早说过,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怎么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霍斯予心里一痛,笑了笑,说:“您还别挤兑我,正好今天我大哥也在,我霍五不怕堂堂正正说一句,以前做的事我是错了,可我不悔,没那些过程,没今天的我。”
“呦呵,你小子倒狂上了。”唐奉儒冷笑一声,说:“你别以为我掐指算不出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告诉你,你现在怎么样谁管你啊,你当初做了什么,这该记着的人都没忘记。姻缘一线,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折腾,早就断了没了!”
“奉儒。”霍斯勉轻声唤道:“帮帮我弟弟。他一天不给我弄回人样,他撂担子那一摊子事就一天没人管,你也算是帮我。”
“为什么我要帮你们?笑话。”唐奉儒讥讽一笑。
“唐哥,我不怕告诉您,子璋不见了。是被我气的,我做事不地道,他就跑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我担心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夜里闭上眼,全是自己吓自己的场景,这么下去,我真的,受不了。”霍斯予顿了顿,声音有点哑,说:“真的受不了,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要的,就是知道他好不好,平安吗,就这些,我不一定非要他回来,我,我他妈也终于知道,要替别人考虑了。您看,您就帮我这一回好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子璋,您不是对他印象很好吗?我怕他老不回来,会影响学业,您也知道,他那个人有多看重学位。”
唐奉儒有点动容,忽然轻轻一笑,说:“你只是要知道子璋的下落?”
“是。”
“不找他?”
“找,但不会再跟从前似的。”霍斯予说。
“想也是,要你这种活土匪放人,真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唐奉儒笑了笑,说:“我可以告诉你,子璋现在很安全。当然,他来找我的时候,情况不是太好,但是经过我的调养,已经改善不少,现在他被我送走了,所以你们找不到他。我给他卜了个上卦,大利南方,于是我让他往南走,现在就在中国南边的某个城市里头。”
霍斯予浑身激动,颤声说:“他,他,他在哪?”
“具体地方不能跟你透露,放心,他很好,有个劫难,但是逢遇贵人,会逢凶化吉。”唐奉儒说:“过了这个劫难,就从此一扫颓势,命运会走上坦途。”
“唐哥,唐哥,您告诉我吧,我必须见他,我,我要去见他,”霍斯予语无伦次地说。
“时候没到,”唐奉儒笑呵呵地说:“过段时间吧,你会打探到他的下落,等那时,你才能去见他。”
“那在此之前呢?我难道什么也不做?”
“等吧,”唐奉儒摇头晃脑地说:“大仲马说,等待和希望,人类的全部财富,就浓缩在这五个字里。诚哉斯言。”
霍斯予满脸黑线,握住拳头想揍人,却又不得不松开。
————第二卷完————
等待和希望吗?他掉转视线,看向窗外,一株光秃秃的腊梅,此刻却蕴含着枝头的花骨朵。
屋外,是一片冬天的艳阳。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了,情节开展得慢吗?
反正慢不慢的,都这样了,喜欢不喜欢也就这样了。
再说一遍,我喜欢心理描写,这是我写文的特色,一个情节这么老套的故事怎么出彩?我的方式就是往里面塑造真实的人物,到目前为止,我觉得做得还算成功。但一个文无法讨好所有人,如果有童鞋觉得本文不值一文,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点叉很容易,但是要作者改变风格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不跟风,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我一直这么坚持。老实说我试验的故事框架都是很狗血的框架,但每个狗血的故事都值得重写,因为总有别人挖掘不到的东西。
至于我挖掘到什么,我自己知道,用心看文的读者也能知道,有时候有一两个跟我共鸣,这种感觉就很好了。
我这个人就这样,不喜欢我或是不喜欢文都与我无关,你怎么说,我还是做我要做的事,做我想做的事。
第79章
“你生气吗?”
在听完了他长长的叙述后,对面的男孩交叉的十指张开又合上,每根手指均骨肉均匀,修长漂亮。
“生气?”周子璋困惑不解,喃喃地问:“我生什么气?”
“为什么不呢?”男孩微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脸庞的轮廓正逐渐脱去青少年秀美的线条,替换上阳刚的爽利。他耸耸肩膀,撇嘴说:“我说的是,每个人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吧?爱的人不够爱你,不爱的人却纠缠不清,甚至还带来很多伤害,你看看你,连坐个火车出站都会遇到摩托党被抢钱打劫,断的骨头养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利索,这么多事砸过来,难道不该想为什么老天对我那么不公,为什么我过得这么不好这种愤怒的念头吗?”
周子璋皱起眉头,他巡视了下自己空空荡荡的内心,虚弱地笑了,摇头说:“不,我没生气。”
“你该生气。”男孩凑近了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晶亮清澈:“你该生气,没人有权这么对你,你知道的。”
“可如果这么说,我岂不是该在父母早逝的时候就生气?我小时候,被亲戚推来推去,有时候连饭也混不上,那时我不是更该生气?可问题是,珂珂,这些没有意义,你知道人不能老纠结这些问题,我现在往前看了,我说出来,我觉得我可以重新开始,你看,我跟你一样积极阳光……”
男孩呵呵笑了,他走过来侧身坐在周子璋的床头,偏着头看他,打断说:“你并不是在重新开始,你只是选择性地把那部分事情压下来,而不是真正地解决它们。”
“胡说,我明明很好了,”周子璋莫名地烦躁起来:“你比我小那么多,能理解什么呀,我就不该跟你说那些事,分析别人的心理很好玩吗?让开让开,我要下去开店了,你也该去上班,对了,你哥呢?老天,那小祖宗不会又进厨房吧……”
“等一下等一下,”黎珂伸手按住他,微笑说:“箫箫喜欢煮早饭就让他忙去吧,你多睡会,店就算不开也没事,本来就是开给你们俩玩的。你听我说,等等,听我说。”
他年纪小,手劲却大,口气认真,周子璋不由得安静了下来,黎珂看着他,眼神中有点恍惚,却一闪而过,笑了起来,是典型的黎珂式笑容,露出两边的小虎牙,看起来又阳光又帅气:“周哥,要让我相信你积极向上很简单,你做到两件事,我就信你。第一,晚上别再失眠,”他目光柔和,自然流露出心疼:“我希望有天,不用再大半夜的看到你房间里亮灯;第二,你回学校去拿你的学位,而不是每天陪箫箫做咖啡。”
周子璋脸色变白,勉强笑说:“我喜欢现在这样,难道你们兄弟俩嫌弃我了?”
黎珂哑然失笑,说:“是啊,嫌弃你饭量大,不过自从你来了后,我跟箫箫终于都可以不用在饭桌上互相荼毒了,养着你,我也不是那么亏就是了。”
周子璋笑了,黎珂拍拍他的肩膀,用商量的口吻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咨询师,挺好的,在三甲医院里头挂门诊,不然,咱们去看看,就单纯聊聊天,不吃药,行吗?”
周子璋脸色一变,拂开他的手,下床穿鞋说:“我还是去看看箫箫在干嘛吧,省得他把厨房烧了。”
“周哥,周哥……”黎珂在后面喊,周子璋充耳不闻,径直下了楼,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栋G市老式骑楼,地处本地老城区,周围全是地道本地居民。黎珂租下上下两层,楼上隔成三间小小卧室,楼下临近街边的铺面略微装修了下,开了间风格雅致的小饮品店,类似的小店如今遍布G市各个角落,主要卖咖啡奶茶等饮料,还搭配一些糕点小食,深受城市中年轻人的喜爱。但黎珂开的店略有不同,档次高了一些,并非街边速食一类。他在不大的店内功能划分清晰,七八套桌椅次第摆放,中间还摆放了一套古朴的藤制沙发,地上铺了精致的手工地毯,对着吧台的藤茶几上,放了晶莹剔透一个大玻璃瓶,里面次第插上几株长条白色人工花。墙上四周挂上风格抽象的民族画,甚至还有形象狰狞的脸谱,整体看起来颇有特色,但却又没另类到令人望而却步。这样一来,顾客定位便从学生群上升为附近的小白领,价格也涨了一倍有余,消费群体固然因此而变少,但却也因此而变得固定起来。
周子璋走过楼梯中间段时,铁丝缠边的花框窗户外面正探进来一株茂盛的玉兰树,时值春天,粤地玉兰花此时正悄然吐着小巧雪白的花苞。此时街市嘈杂之声扑面而来,聊天的,打麻将的,讨价还价的,各式各样,莫衷一是。远处,不知谁家又开了粤剧唱段,依依呀呀的花旦尖利之声直直飘来,似乎唱的,又是那一出亡国公主的帝台春。
周子璋脚下发虚,精神疲倦,他已经连续失眠了好多天,没有办法入睡,躺上床就睁着眼到天亮,并不是在确切地回忆什么,或是在具体地恐惧什么,就如他跟黎珂所说的,他觉得自己连想起林正浩或者是霍斯予的时间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真的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可是还是睡不着。没有办法睡着。
似乎心里头,那个以往构成秩序的框架崩塌了,一切都絮乱无章,但是你茫茫然四顾,却又找不出具体从哪个地方开始重建为好。
突然之间,他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惶恐间急忙伸手撑住,结结实实地压到手背上,登时一片火辣辣的疼。之前肋骨和腿骨处受的伤,此时又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到旧患了。周子璋疼得呲牙咧嘴,狼狈地爬起来,此时厨房和楼上咚咚咚地冲出来两人,两个焦急的声音分别传过来:
“周哥,你怎么了?”
“子璋哥,你没事吧?”
黎箫精致的脸庞上尽是惶急和不知所措,漂亮的黑眼珠里已经蒙上一层泪雾,相比之下,黎珂冷静多了,伸手扶着他,说:“箫箫,快点帮忙。”
“哦。”黎箫乖乖地应了,跑过来跟黎珂一人一边,将周子璋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周子璋动动脚踝,一片刺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子璋哥你哪里疼啊?”黎箫围着他团团转,“有没有事啊,怎么办?疼得说不出话了?糟了糟了,珂珂,子璋哥会不会又把骨头给弄断了?”
“别胡说了。”黎珂好笑地打断他,蹲下来脱下周子璋的拖鞋,看到右脚踝上一片红肿,用手捏了捏,换来周子璋几声痛呼,没好气地说:“看吧,让你别下楼,还没醒透呢急什么?这下摔了吧?我看八成是扭了,不是我说你们,这楼梯本来就陡,你们还天天没事擦它,干净顶个屁啊……”
“行了,老房子,本来就多小动物,再不经常打扫,你想成老鼠窝,哎呦,你轻点……”周子璋倒抽一口气,黎珂松了手,拍拍手掌说:“我搞不定,上医院吧。”
“不用吧,就这点小伤……”周子璋极其不愿去公众场合,尤其是医院,闻言立即摇头。
“去吧去吧,拍个片,确定骨头没事才好。”黎箫在一旁热心地劝。
“医院很贵的,”周子璋皱眉说:“箫箫,去对门药店买两盒跌打药膏来贴贴就成了。”
“咱们不短这百把块钱的。”黎珂打断他,对黎箫说:“箫箫,你去换衣服,今天不开店了,一会咱们吃了早饭就送周哥去医院。”
“哦。”黎箫应了,转身上楼去。
“不用了,”周子璋说:“我住院花的钱还不嫌多啊,你是个当家的,就该省着点……”
“省个屁啊,”黎珂有点发怒,大声说:“我从前那么难都没短过箫箫的医药费,现在情况好了,更加不会短了你的!”
医药费这个话题是这个家的禁区,它联系着以前吃苦的和不堪的回忆,即便是现在黎珂的小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经济状况好了,这个话题也轻易不能碰。
周子璋沉默了,随后笑了笑说:“好了好了,那我今天就当太爷了啊,珂珂小奴才,你也快点去换衣服洗漱,呆会伺候本太爷出门。”
黎珂脸上绷不住,扑哧一笑,这时黎箫已经穿好衣服跑下来,带上他那个笨重的黑框眼镜,兴冲冲地说:“我弄好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哦,你们都来尝尝。”
他高高兴兴地去端粥摆碗,黎珂和周子璋视线一对,都面露苦笑,谁想到箫箫长得那么干净灵气,却是地道的笨宝宝,烧饭做菜一点天赋都没有,却偏偏牛脾气上来了,发誓非弄出像样吃的东西不可。天天鼓捣这个鼓捣那个,只苦了周子璋和黎珂两个人,说得太直白了怕打击他的自尊心,可你不说吧,折磨的却是自己的胃。以往周子璋都是抢先一步把饭菜做好,让黎箫没个发挥的空间,今天一不留神,又让黎大厨掌了勺。
这锅皮蛋瘦肉粥也不例外,皮蛋切得太大,肉切得太厚,粥煮得不够浓稠,盐放得太多,火开得太猛,总之没一样合适的。可你对着黎箫那双大眼睛流光溢彩,带着期待,周子璋那句好吃终究勉强说了出来。黎珂却不那么给面子了,喝了一口立即放下碗,斟酌着说:“箫箫,你知道走两步就有粥粉面的铺子,一碗超不过五块钱,下回想吃了就买去,多简单,别自己做了啊。”
“可是我喜欢做给你们吃啊,”箫箫宝宝振振有词,说:“周老师教的,做家事也是一种表达对家人的爱的方式。”
周子璋一口粥险些喷出来,他闲着没事免费帮附近的小孩子补习功课,这条街的解放邻居都管他叫周老师。黎箫从小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正经上过学,所以每次周子璋给孩子们补课,他都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旁听。
但周子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他居然记住了。接触到黎珂一脸“瞧你干的好事”的表情,忙打圆场说:“那个,箫箫啊,你煮饭当然是对的,但是我的口味有点特别,你迁就不来,所以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黎珂立即点头:“我的口味跟周哥接近,箫箫你往后还是别忙活了啊。”
黎箫垮了脸,嘟囔说:“我就知道,你们嫌弃我做得难吃,直说嘛。”
“没有没有。”黎珂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哥哥,忙说:“你做得很好。”
“那你都吃了。”黎箫说:“不然我不信。”
“啊,不用这样吧……”黎珂苦了脸,转头对周子璋求助说:“周哥,救命啊。”
周子璋呵呵低笑,只装作没看见。
黎箫站了起来,把他们的碗都收了,从厨房端出牛奶面包,说:“吃吧,早料到你们不能欣赏我的厨艺。”
“哇箫箫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黎珂欢呼一声,把面包往嘴里塞,说:“菠萝包我最爱。”
“快吃,完了还要送周老师去医院呢。”黎箫瞪了他一眼。
这顿早餐好容易吃完了,三人出了门,黎珂伸手招了辆出租车,把周子璋拉到附近的医院去。排队挂号的时候来了个电话,黎珂接完后对周子璋说:“我得走了,公司有急事。”
“去吧,没事,我自己来都行。”周子璋说。
“嗯,箫箫啊,你照看着点周哥,身上带钱了吗?”黎珂问。
“带了带了。”黎箫说。
“你们呆会弄完了给我电话。”黎珂笑着跟周子璋道别,又嘱咐黎箫说:“回去的时候打车啊。”
“知道了,我们这样也只能打车啊。”黎箫笑了,推他说:“管家公太罗嗦了,快走吧。”
黎珂呵呵低笑,作势挥拳头要打黎箫,却终究变成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走了。周子璋目送着他离去,叹了口气说:“看来我还是给珂珂带了不少麻烦啊。”
“没事,他就是这样操心的命。”黎箫笑呵呵地说:“从小都是他照顾我,照顾人习惯了,他就越来越长戏和啰嗦。”
“你真幸运。”周子璋笑着说。
“是啊,”黎箫点点头,美丽的脸庞上容光焕发,轻声说:“有这么好的弟弟,我受过那些苦,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周子璋有些恍惚,问:“你不会生气吗?”
“嗯?什么?”黎箫转过头来看他,天真地问:“为什么生气?”
周子璋含混地说:“老天对你不公平啊,别人对你不公平啊。”
黎箫垂下头,眼睛里有伤痛掠过,随后抬起头,笑着问:“可是老天为什么要公平呢?别人为什么要对我公平呢?”
周子璋一愣,说;“但是,我听说……”
“你是说江临风那件事吗?”黎箫微笑着看他,说:“如果是那件事,当然会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可是,我又想,毕竟他也帮我出钱换了肾,我活到今天,有他的功劳。”他垂下头,为难地挠挠头发,轻声说:“周老师,你可能会觉得我没用,我没上过学,脑子也没珂珂的好使,想问题,有时候又会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套住走不出来。但是,我觉得吧,我从来的愿望都是有天能健康地活着,不需要再做透析,离医院远点,让珂珂别那么难。现在,好像都有点实现了。”他笑了起来,说:“我想我该知足了。”
周子璋没有说话,他感觉到,这个美丽非凡的男孩,其实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笨拙无能,相反,可能在某些地方上,他比一般的聪明人更加透彻。他笑了笑,伸手揽住黎箫,说:“看来我也该知足常乐。”
“对哦。”黎箫笑嘻嘻地说:“我扶你过去吧。”
“嗯。”周子璋点点头。
看了医生,拍了片,所幸没伤到骨头,包了膏药进去,扎了绷带,周子璋看起来就跟伤员似的。他扶着黎箫,一瘸一拐地往医院外走,突然之间看到医院大堂里围了一群人,还有人拿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想来是电视台正在这做什么采访。
黎箫一向有旺盛的好奇心,立即就问:“咦,他们在干嘛?”
“不知道。”周子璋迟疑着说:“采访病患吧。”
“为什么呢?”黎箫兴致勃勃,探头探脑。
“不关你的事。”周子璋瞪了他一眼,说:“我们回去吧,乖。”
“哦。”黎箫点了点头,突然兴奋地说:“啊,他们朝这走过来了。”
周子璋心里一跳,抬头看见那个记者跟着一位中年妇女过来,女人神情激动,指手画脚地比着这边,嘴里用地道的粤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周子璋虽然听了一年,可粤语水平并不是太好,只能勉强听个大概,这时问黎箫说:“她们说什么?”
“哦,那个阿婶说,她刚刚就站在这边掏钱包付钱,完了把钱包塞回包里,结果一转眼就被人偷了,骂打荷包党猖狂呢。”箫箫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摄像机,问:“子璋哥,电视台为什么采访这些?”
“可能是医院最近被偷钱包的人多了吧,成为社会话题了。”周子璋抬头看了看他们,笑着对箫箫说;“行了,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我们回去了。”
但他没想到,只是这一下,他已经被摄像机扫了进去,而医院打荷包党这条新闻被编辑后,送上了央视新闻频道,在各地要闻中报道了出来。
全国各地都能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放在五一,不好意思,某水忙论文ing
新闻是真的,我在央视新闻频道看到这则新闻。
第 80 章
周子璋扭伤脚养了两个星期,也基本好了。脚一好,失眠却更严重,这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干脆爬起来,小心翼翼开了灯,摸出药酒,给自己揉腿。
他的腿是旧伤了,纯粹倒霉催的,走出火车站迷了路,走的道稍微偏了点都能遭遇被警察严打的飞车党,就那么一会恍神的功夫,腿骨接近膝关节地方突如其来猛捱了一棍,踉跄着从人行道上跌到机动车道,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剧痛之中,耳边只听见一辆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挎着的小行李包已经被人抢走。
那天天色已晚,还下着雨,行人很少,可车辆很多,他心里惶急得不行,知道自己不赶紧挪动下,没准就得被后来的车撞个正着。但他一动,钻心疼就从腿上传来,程度之剧烈不是往常那种小伤能承受的,仿佛心脏瞬间供血不上来,眼前发黑,全身冒虚汗。
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被抢了随身行李,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一个救助的人都没有,雨水湿透了衣裳,脸扑在柏油马路上一阵阵刺痛,周子璋突然之间心念成灰,不想再扑腾什么劲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不如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算了吧。
他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坚持这么久在坚持什么,F大那种大学校,有时候总会听说有学生自杀的消息,原因五花八门,有人为爱情,有人为毕业论文,有人为考试当掉科目太多面临退学的,有人为拿不到学位证找不到好工作的。
漫长的压抑期,加上一点微弱的外因诱惑,人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没那么多太复杂太不可思议的东西。
有时候那跟勇气无关,仅仅是因为,再应对明天要面临的局面,或者是真累了,如此而已。
就如周子璋此刻这样,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突然之间,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陷入一个暂时的绝境,他终于感觉力气花光了,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
算了吧,就这样吧。
南方春天的雨层层叠叠,打在脸上有温柔的错觉,周子璋闭上眼,他想,这样的天气,后面呼啸而来的车肯定看不见自己,只需要一辆正常行驶的车子即可。
只需要撞一下,一切就结束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做人要遵从的原则,要坚守的信念,向往的精神家园,臆想中不离不弃的恋人,都算了吧。
这一刻他心境无比平静,脑子里将认识过的人慢慢过了一遍,从以前小城市里的亲戚同事,朋友街坊,到F大同系的兄弟姐妹们。
他想,这些人中有谁,真的会记住自己。
林正浩肯定是不会的,他是个温柔的人,却也是个现实的人,这样的人,在得知自己死讯的时候,难过是肯定会难过,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还会好好过下去。
那个曾经相爱的人,其实,剔除了相爱那层光环,显露出来的,是冷静到刀枪不入的心。
但也许,姓霍的那个混蛋会记住他。
周子璋自嘲一笑,真他妈有意思,老天真他妈太有意思了。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车灯刺过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连同车轮打滑的声音传过来,那辆车已经尽力想避开周子璋了,但还是侧身撞到他,周子璋整个身子如破布一样被带着滚到一旁,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张开嘴,看见猩红的鲜血从自己口中吐了出来。
迷糊之间,他听见有人朝他跑过来,有谁扶起他,焦急地问:“喂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啊?顶啊,他身上好冰,快,箫箫,你过来帮把手,扶着他,我打电话call救护车。”
另一个声音惶惶然带了哭腔:“天哪,撞死人了,怎么办啊,呜呜,珂珂,怎么办,我们被警察带走吧?都说了让你别下雨天试车,你看你看……”
“别吵了!”另外一个吼了一句,随即缓和了声音说:“乖,别怕啊,没事的,救人要紧,你赶紧过来扶着他……”
一双手伸过来,周子璋在昏迷之前的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什么人,一双手就这么好看,脸该长成什么样。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名为黎箫的男孩是周子璋见过最漂亮的人,干净剔透,晶莹细致,以至于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有瞬间被惊艳到。平民百姓拥有这样出众的外貌,当然不是幸事,黎箫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况且他自幼体弱多病,肾脏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更是开始衰竭,需要定期做透析过日子,后来动了几次手术,又移植了器官,才有今天些许的健康。但和所有大病初愈的人一样,黎箫始终弱不禁风,需要家人细心的照顾呵护才能活得长久些。
黎箫父母均已过世,最亲的亲人就是他的弟弟黎珂。与黎箫不同的是,黎珂是个天才式的人物,他年仅二十一岁便创办自己的软件公司,虽然只是家员工不到五人的小公司,但对一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他平时对黎箫呵护备至,是附近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弟弟。那天晚上,黎珂原本是借了朋友的车,兄弟俩兴冲冲出去吃饭游车河,哪知道出门不利,居然撞到周子璋。
想来,一切都是缘分。
周子璋挽起裤腿,屈起膝盖,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摩擦热了,再开始搓自己的腿。南粤之地自古气候便闷热潮湿,四月份的天,墙上渗出来的水都可以拿抹布来擦。周子璋受过伤的骨头最难熬的就是这种天气。他睡不着,有一部分也是腿骨里隐隐作痛,难受得紧。
他正搓着,忽然听到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黎珂的脚步声慢慢走了上来。等到经过他房门的时候,那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后门一推,身后立即传来一家之主黎珂略带不满的声音:“周哥,你怎么还不睡?明天哪有精神起来?”
“哦,擦药酒,你应酬回来了?晚饭吃了吗?”周子璋笑了,转身看他,灯下斜倚在门边的青年相貌俊美,比之黎箫不同凡响的相貌,黎珂的英俊其实更令人容易接近。
“吃了,你腿又疼了?没事吧?”黎珂担忧地走过来。
“没事,不是,隔壁李太送了药酒给我,我想擦擦,省得放久了浪费。”周子璋说。
黎珂却没走开,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拍拍自己的膝盖说:“伸过来。”
“什么?”
“腿啊,”黎珂不由分说,拉过他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接过药酒,说:“就你那点力气,擦了等于白擦,还是得我来。”
周子璋还没来得及说不用,黎珂已经自顾自打开药酒洒在周子璋小腿处,开始动手给他按摩起来。他力道大,手劲足,不一会,一股热流油然而生,周子璋忍着疼,呲牙打趣说:“轻点啊小祖宗,我知道你手艺好,可我这都是原装鲜肉,不需要剁啊。”
“这不是剁肉,这是打肉丸。”黎珂嘴角含笑,垂着头,双手忙个不停:“不错啊,这猪肉没注水。”
周子璋笑骂了句:“臭小子,今晚上挺高兴的啊,谈了大生意了?”
“差不多,”黎珂抬起头,眼睛发亮说:“等签了合同,我请你跟箫箫出去吃大餐。”
“浪费钱干嘛?我在家做吧,你们想吃什么?今天黄师奶告诉我,有个地方专门批发三文鱼和牛扒,不如我去买了,在家里做西餐?”
黎珂笑着说:“周哥,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一听出去吃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我们乱花钱。”他垂下头,轻声说:“他下雨天,肩膀也会疼。”
周子璋笑着打岔说:“恋父情结不要转移到我身上啊,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黎珂呵呵低笑,轻声说:“我才不想他,他尽疼箫箫,对我总板着脸训斥,我要穿得潮一点,他能念三天。”
他的手停了,陷入沉默中,周子璋微微叹息,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独自一人带着箫箫,又要照顾他,又要赚钱,回家了还要兼顾家事,你爸如果还在,肯定会以你为荣的。”
“不,我没做好,不然他就不会遇上那个人了。”黎珂勾起嘴角,自嘲一笑,抽过一边的纸巾擦手,将周子璋的裤腿放下了,说:“好了,你注意不要让腿受凉。”
“知道了。”周子璋笑着答。
“早点休息。”黎珂微微一笑,站起来说:“你要睡不着,尽管来找我聊天,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好,你也早睡吧。”周子璋笑了。
“晚安。”黎珂转身要走,忽然想起来,回头问他:“周哥,过两天我可能带个客户过来,那人听说蛮讲究咖啡的,我想上高档餐厅还不如你在咱们店里给他现场弄一壶,你说呢?”
“可以啊,就怕我那点手艺会贻笑方家了。”周子璋一口答应。
“那我先谢谢了啊。”黎珂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谈成了这单生意,我想给你和箫箫,一人买样东西,你,有想要的吗?”
周子璋心里一暖,微笑问:“有价格规定吗?”
“呃,贵点无所谓啦,只要你真的喜欢。”黎珂微微有点局促。
周子璋笑容加深,说:“跟你开玩笑呢,店里有些东西旧了,留着钱换新的吧。”
“我就知道。”黎珂嘟囔了一句,挥挥手说:“得了,我看着办吧,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日更十天
第 81 章
连绵春雨,气温乍暖还寒,周子璋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精神一不济,身体就跟不上,没两天就发了烧。
自从车祸后出院,他的身体状况一直跟不上,从前他一个人,根本连病都不敢生,十来年倒也健健康康地过来了。哪知道来G市以后,身体就跟讨债一样,早先仗着年轻压下去的毛病,现在都爆了出来,胃病、痛风、失眠、偏头痛一样不落,还容易感冒,感冒完了一定转咳嗽,咳嗽起来没半个月不消停。身体这付机器,好像在什么关键的地方漏油松弛,丁零当啷地开始往外掉零件。
周子璋没声张,自己吃两片退烧药就算了,这一年多来,他因为看病吃药已经花了黎珂不少钱,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知道,黎珂对自己这么好,一开始是固然因为自己是肇事者,良心上过意不去;后来又不无同情怜悯的成分,也许联系到当初黎箫的困境,推己由人;但到了今天,却是因为,黎珂真把自己当成箫箫一样的家庭成员,也许在他眼里,他跟黎箫都一样那么无助,一刻不照看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种。
也许他啰嗦起来是有点烦人,但更多的,却是令人感到由衷的温暖和感激。
周子璋活了这么大,也从没想过,有天会有个比他小这么多的男孩这么待他。
不可否认,这种感觉不错,但也令他深深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但凡黎珂有所要求,周子璋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辞。
他虽然感冒得头昏脑胀,可心里惦记着今天下午黎珂会带那位重要的客户过来。他挣扎着一早爬起来,随便跟黎箫用了点早餐,就挂了歇业的牌子开始忙里忙外,他先是给全店做了大扫除,又仔细洗刷了整套咖啡用具,将店里珍藏的最好的烘焙咖啡豆拿出来磨粉,把平时舍不得用的精美器皿搬出来,擦拭得晶亮了。忽然想起来,又跑上街,就近菜市场门口卖花的花农那买了一把新鲜的小朵玫瑰,剪了枝蔓插在关口玻璃瓶中,摆在店堂中央,登时满室芬芳,野趣盎然。
等到他把熨烫整齐的方格图案餐巾分叠在桌上摆好位置,直起腰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下一软,踉跄了一步。一边跟着周子璋团团转的黎箫看见了,大吃一惊,忙伸手扶住他,问:“周老师,周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周子璋闭上眼,又睁开,甩甩头,笑了笑说:“有点感冒,你别靠太近,仔细被我传染。”
黎箫嘟起嘴,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低呼说:“哎呀,好烫,周老师你别忙了,快上楼去吃药去,盖两床被子出出汗。”
“没事,一会珂珂还带客人来呢。”周子璋微笑说。
“你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的!”箫箫振振有词地说:“这是真的,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如果都逞能,反而会延误病情,到时候让家里人更担心!”
周子璋一听乐了,低头笑着看这个难得绷着脸教训人的孩子,说:“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箫箫说:“上床睡觉。”
“可是一会客人来了怎么办呢?”周子璋故意问他。
“我也会啊。”黎箫眨着眼睛,带笑说:“周老师,你忘了,平时你帮小孩子辅导功课,店里的客人都是我应付的。”
周子璋一想,倒也有理,他摸摸黎箫的头,说:“可是,这个客人很重要。”
“再重要也没有你养病要紧,”黎箫认真地说:“我以前就是你这样,老觉得身体不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但我后来才明白,真正的麻烦是我老是害怕他担心的情绪。所以,子璋哥你还是快点去休息吧,不然待会累倒了,岂不是让珂珂和我更担心?”
这孩子顶着那样一张脸祈求一样望着你,一般人还真拒绝不了他的要求。周子璋笑着叹息了一下,点头说:“好吧,那我去躺一会,呆会你要是做不了就上去找我下来,记住了吗?”
“嗯。放心吧。”黎箫乖乖地点头。
周子璋返身上了楼,躺下去才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酸痛,脑袋跟灌了铅一样动不了分毫。他昏昏欲睡,心里还想着躺一会就好,呆会还是得下楼去,自己就算做不了,在一旁指挥黎箫也行。不然依那个笨宝宝的手艺,你还真不知道弄出个什么东西来。
但他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捱不住,仿佛有看不见的大铁坨连着绳子拽着他,晃悠悠沉到海底,再也浮不起来。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一声咚咚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砰一下推开,又重重地关上。周子璋吃了一惊,勉强睁开眼,却看见黎箫白着脸,抵住门板,喘着气不说话。
周子璋忙爬起来,问:“箫箫,怎么啦?”
“没,没什么。”黎箫慌里慌张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周子璋掀开被子,勉强爬起来,看这孩子的情绪很不对头,波光潋滟的明眸中,似乎在害怕,却又似乎有点期待,闪烁不定,周子璋越发心惊,扶住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没事,没事没事,”黎箫几乎要哭了,惶惶然抬眼看他,咬着嘴唇不作声。
周子璋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阵上楼的声音,那脚步声何其陌生,同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温柔和焦急响起:“箫箫,我知道你在这,你出来见我一下可以吗?就一下,我不会怎么样的,我保证。”
周子璋疑惑不解,低头看黎箫,低声问:“谁来了?你不会没关店门就这么跑上来吧?”
“我,我……”黎箫支支吾吾,大眼睛聚齐泪雾,楚楚动人之极。
周子璋忽然有些明了了,他沉着拍拍黎箫的肩膀,低声说;“别怕,周老师去赶走坏人。”
“可是……”
“你想见他吗?”周子璋柔声问。
“不想……”黎箫咬着唇,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呜咽着加了一句:“珂珂会生气的。”
周子璋愣了,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进怀里,黎箫呜呜地哭了起来。
外面那个人却更加着急,砰砰拍着门,一迭连声低喊:“箫箫,你在哭吗?别哭,别怕我,真的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了,我,我就是来看看你,那天,那天你不是也愿意见我了吗?我以为,你那样表示,就是原谅我了……”
周子璋听得呆住了,他抬起黎箫的脸,问:“你原来见过他了?”
黎箫点点头,脸色羞愧。
“不只见过了,你,你还做了别的?”周子璋见他神色不对,忙追问了这句。
黎箫脸色通红,咬住唇,垂头不语。
“我的天,这可真够乱的。”周子璋脑袋一阵阵抽疼,他抽过纸巾替黎箫擦了眼泪,正色说:“箫箫,你是个成年人,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弟弟身后的,有些事情,必须你自己去解决,尤其是这种事,没人能替你选择或者做主。你明白了吗?”
“我该怎么办?”黎箫咬着唇,嗫嚅着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也许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本心的意愿,究竟想怎么样。”周子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在这慢慢想,我下去看店。”
他松开黎箫抓紧自己衣袖的手,冲他鼓励一笑,扭开房门,即见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衣着考究的男子,那人一见到周子璋,立即脸色一沉,威仪十足地问:“你是谁?箫箫呢?”
这种神态周子璋很熟悉,他在霍斯予脸上看到过,在林正浩脸上也看到过,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鄙人姓周,是住在这的房客。你问黎箫的话,我想他在里面。”
男人一个跨步就想推门进去,周子璋挡住他,淡淡地说:“这道门要不要开,由黎箫来决定,这位先生不要擅闯的好。”
“你!”那男人眉头一皱,冷冷瞥了他一眼,倒也没真的伸手推门。
“很好,彼此尊重才是关系开始的可能。”周子璋微微一笑,转身下楼,边走边说:“江先生是吧,我想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不至于入室的礼节都没有,我在楼下如果听到什么异响,会第一时间报警的。”
周子璋将那个叫江临风的男人留在楼上,倒不是信任他,而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个人跟天底下的有权有势者一样,都好讲面子,丢不起人。况且他跟黎箫的那笔烂帐,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清算为好。
周子璋走到楼下,站到吧台,开始煮咖啡,又将做好的几样精致点心拿出来加热烤脆,这样客人进门的时候,东西端上去都会是新鲜合适的。正忙着,突然门上铜铃一响,门被人大大推开,黎珂的声音传了进来:“林先生,这就是家兄开的小店,您今天肯来,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哪里,小黎客气了,是我冒昧过来打扰,希望令兄不要见怪才是。”
“不会不会,他跟我一样,都只会深觉荣幸。”黎珂爽朗地笑声传来:“周哥,我们来了,你出来一下,我介绍林先生给你认识。”
周子璋手里的咖啡壶哐当一声巨响掉到地上,滚烫的水有些溅到手背上也浑然不觉,他浑身条件反射一样发着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黎珂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我介绍林先生给你认识。
我介绍林先生给你认识。
谁他妈知道,这位林先生,我非但认识,而且还很熟,而且还见识过他许多鲜为人知的面目,而且还曾经犹如信仰一样爱过他,而且为他不惜一切,而且在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时,仓皇出逃,有天塌地陷的一种恐慌。
而且在重见他的这一刻,还是想远远逃开,连一句话,都不愿跟他讲。
手上传来的剧痛突然唤醒了周子璋,他抬起头,看见黎珂又着急又大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看到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满脸深情震撼欣喜地望向自己,周子璋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这里呆不下去了,至少现在不行,他突然间就理解了黎箫刚刚为什么要躲起来,原以为自己比那孩子成熟淡定,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躲起来是最本能,最直接,最想做的一件事。
于是,周子璋甩开了黎珂跑过来扶住自己的胳膊,转身冲上楼梯,正见到楼上的两人似乎有些和解,姓江的握住黎箫的手,黎箫看见他上来,脸上一白,忙抽回自己的手。
“没事,你们继续,对不起,打扰了。”周子璋语无伦次,他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占据在门口的黎箫推开一点,说:“对不起,但我想关门了,就这样吧,珂珂回来了,你们自己去解决这些事。”
他住了口,猛地关上了门,并反锁住自己。
然后脱了鞋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了起来,盖得密不透风。
门板乒乒乓乓,总有人敲个不停,叫什么喊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门外又传来打斗声,怒骂声,喧闹声,似乎更加闹得不可开交,中间还夹杂着黎箫的哭声,江临风的哄声,等等等等。
周子璋罩住自己的头,一点也不想去管,心里头翻上来的痛苦难以抵挡,仔细辨认,又似乎也不是心里在痛,而是全身上下都在痛,确切的,真实的痛。
周子璋咬着唇浑身颤抖,他想也许这个时候该大哭一场,可是很奇怪,以前他会哭,但现在,竟然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畏寒,发烧,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冷,他蜷缩着,抱紧自己肩膀,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他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梦魇一样,躺在雨地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一天。
关于林正浩,周子璋觉得无比理解,心里头也没有那种怨天尤人,觉得自己感情上被欺骗或者被伤害就是世上最严重一件事。只是,即便在理智上明白这一切,感情上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周子璋还是觉得冷。
彻骨寒冷。
他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见门外轻轻的叩击声,然后是黎箫呜咽着委委屈屈地说:“周老师,你饿不饿啊,要不要吃东西?我煮了粥,就算不好吃,你也吃一点行吗?”
周子璋没有开口,黎箫继续说:“珂珂,揍了今天来那个人了,江临风说,珂珂这么打人,估计那单生意是不成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没敢来跟你说话呢,周老师,我觉得珂珂打得对,生意可以不做,但人不能不教训。”
“我知道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我们都很关心你,珂珂急得都吃不下饭了,我也是,周哥,你要好好的,好不好?”
“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粥我放在门外,你要想吃,就吃一点啊,还有药和水,你记得吃了东西再吃药啊。”
周子璋没有回答,他头痛欲裂,不知觉睡着了。等到醒来,天色已经大白,他摸出手表一看,竟然已经到了下午一点。
周子璋爬起来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慢慢下床,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拍拍脸颊,觉得精神好了点,这才开了门,门外果然放着保温桶,周子璋一看,上面附着纸条,是黎箫幼稚的笔划:周哥,我换了新的粥,这是我在外面买的,应该比我做的好吃。
周子璋一笑,端起保温桶,果然还热气腾腾,他舀了一碗慢慢吃了,又收拾了东西才下楼。还没下楼,就听见楼下黎珂跟另一个人在争执不休:
“姓林的,你他妈拿合约来威逼利诱,算个什么东西?”
“黎先生,注意你的措辞,我要的只是见一见子璋,倒是你跟子璋非亲非故,有什么权利阻挠我见他?简直莫名其妙!”
“不好意思,周子璋是我哥,不是非亲非故,他现在半点都不想见你,请马上离开我家!”
“你又不是他,你凭什么替他决定?”
周子璋听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墙壁下楼,楼下两人看到他都情绪激动起来,一个抢着说:“周哥你下来干嘛?回去休息!”
另一个温柔地低呼:“子璋,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一旁还传来黎箫急冲冲的声音:“周老师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周子璋抬头一看,黎箫跟昨天来的那位姓江的男人站在另一边,握着小拳头,神情担忧,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来。
“没事,箫箫别担心。”周子璋笑了,对黎珂说:“珂珂,我跟林先生说两句话。”
“周哥……”
“让我处理好吗?”周子璋轻声安慰说:“相信我,你回避下?”
黎珂闷闷不乐地站到一旁,林正浩笑了笑,大踏步上前,直直看向周子璋,目光中尽是激动和思念,又强压着,说:“子璋,我终于找到你。”
一如既往的温柔。
周子璋叹了口气,问:“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找了一年。”林正浩声音有点颤抖,伸出手说:“回来吧,你离开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我想错了,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你,请你回来吧,好吗?你要惩罚我,怎么样都行,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好吗?”
“什么是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周子璋淡淡地问。
林正浩微微一愣,周子璋自嘲一笑,说:“你指的,是跟从前似的,呆你家里,做你的免费家政助理、保健护理、厨师、清洁工,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床伴。”
林正浩吃惊地看着他,摇头说:“不是这样的,子璋,你明知道这么说不公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苛责?”
“苛责啊,那我还没苛责完呢,”周子璋轻声说:“我还是你身边永远温顺没脾气的出气筒,让你和你的家人高兴了彰显身份高贵的低等帮佣,还有,”周子璋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说:“你候补的筹码,什么时候有用了,就推出去交易的筹码。”
林正浩眼中掠过受伤的神情,说:“你怎么能这么定义我们的感情?我是爱你的,你忘了吗?还是你已经不爱我?”
周子璋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他扶住楼梯,点点头说:“我们的感情,原来你还知道,我们之间有感情。”
林正浩目光沉痛,不由分说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订婚的事就是权宜之计,过了公司的危机,我随时可以取消婚约,你根本不用在意这些事情。子璋,你没有抓住事情的关键,关键就是我爱的人是你,我爱你,就不会离开你跟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是你没明白一件事,”周子璋看着他,也不挣扎,轻声问:“林大哥,你老实告诉我,当初我跟霍斯予那场荒谬的约定,你事先知不知道?”
林正浩浑身一僵,说:“你不要提那个混蛋的名字,都是他,他处心积虑破坏我们的感情,那种人有多卑鄙你知道吗?我整个公司背水一战,他却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我是没办法了啊,我身上背负的责任,我不能看着公司垮台,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我……”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知道的。”周子璋弱声说,脸色颓败,却有种豁出去的坚定,说:“我理解你,真的,我没责怪你,可能直到今天,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就算我再爱你,我也必须离开你。放手。”
“子璋,子璋你听我说,事情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说……”林正浩急了,他明明抓住周子璋的手,心里头却感到一阵空虚,仿佛什么也抓不住一样,周子璋朝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放手。”
“不,我不放,除非你听我说……”
“我说放手,不然我站不住……”周子璋说到这里,脚下一软,天旋地转一样倒了下去,陷入昏迷之前,听见林正浩慌张失措地惊呼:“子璋,子璋……”
也不知昏了多久,等他恢复意识,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这是医院的味道,周子璋知道,自己又被送进医院来了。他无声叹了口气,心里祈祷可别又废太多钱了,珂珂的经济状况其实并不太好。他睁开眼睛,却看见床位坐着一个人,身材高大,曾经年轻的面目如今却带着三分冷峻和沧桑,看见他醒了,绽开一个由衷的微笑,想靠近过来,居然动了动,神情中有点不敢,这可一点都不像印象中认识的那个人。
周子璋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觉了,霍斯予那个土霸王,什么时候会有这么弱势的一面,再说了,他分明记得自己昏倒前见到的人是林正浩,怎么醒了来,换成了霍斯予?
他转转眼珠子,闭上又张开,眼前的人还是霍斯予没错,周子璋有些疑惑,张开唇,发出嘶哑的声音:“你……”
“哦,要喝水吗?喝水喝水,”霍斯予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找杯子倒水,把水杯凑到他跟前,想了想,又动手托起他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把杯沿贴近他的唇,说:“慢点啊,水不会太热吧?你别喝多了,我也不懂,可能不能多喝,慢点别呛了。”
如此真实,看来是真人没错了。
周子璋只觉得一阵无力感,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被林正浩找着了,霍五又紧跟着来,自己的平静生活又要被这两人给打破了吗?到底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JJ老是抽,发个文真不容易啊。
第 82 章
周子璋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倦怠过,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从头到脚罩住,再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人要维持那种战斗的状态,对仇人高度集中的敌意,时刻准备着为保卫什么而冲锋陷阵,这只适合那些乍然遭逢厄运的人们,但如果你总是在这种厄运从沉浮,那种恨意和敌意,其实很快就消磨光,到了最后,只余下满天的倦意,和想停止一切的渴望。
周子璋想,自己已经不听不看不想了,学校也不回去了,所有以前视为珍宝的东西都可以放弃了,人活到这份上,其实就只剩下点力气抓住日常那点琐碎的事情,一天又一天,埋头躲进最平庸的生活里,往事也好,未来也罢,反正总有都过去的时候。
可是不行,林正浩来了,霍斯予也来了,他们还说不肯放过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步步相逼?感情吗?还说根本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而已。
耳边此时传来霍斯予堪称温柔的低温:“还喝水吗?”
周子璋摇了摇头,霍斯予小心地把水杯从他唇边移开,手却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慢慢下挪,摩挲他的肩头臂膀,流连忘返,目光复杂,看着他,有沉醉,有后怕,有庆幸,也有眷恋和珍惜,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那般,良久之后,才勉强笑了笑,自我辩解一样说:“我,我今儿个高兴过头了,呵呵,不碰你了,你累不累,要不再睡会?”
有你这么看着,谁能睡得着?周子璋微微侧过头,看着远处。
“觉得怎么样?对了,你饿不饿?”霍斯予没话找话,自顾自说:“别担心,没啥大毛病,等好了咱们再做个详细的检查,身上零部件全看看,我听说,你出过一次车祸,我都不知道,操……”霍斯予的声音低沉下去,深吸一口气,声音黯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懊丧:“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件事,就连找你这个事,要不是看到新闻,我也不知道往哪找,整天跟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知道怎么找才算是个头,子璋……”他眼圈发红,喉咙哽噎说不下去,只握住周子璋的手,捧在掌心,迅速抬起头,强笑说:“妈的忒怂了,你别笑话,实在是,实在是中国太他妈大了,找你找得太,太难过……”
周子璋心里微微一震,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骄横跋扈的霍五少能说的话,他慢慢转过头,仔细端详这个隔了一年多没见的人。周子璋意外地发现,霍斯予仿佛瘦了,那张原本带了三分痞气,令他每回见到都不愿多看的年轻脸庞,此时不自觉褪去原本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大刀阔斧一样的轮廓,微翘的下颌处满是青色胡子印迹,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睑下有浓重阴影,身上的西服皱巴巴,看起来就是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霍斯予见他终于肯正眼瞧自己,面露喜色,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下巴,说:“有两宿没睡,一接到你在这的消息就定了机票,但在英国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下,总算赶来了。是不是瞧着挺像睡大马路的?我,我去洗把脸刮个胡子……”
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仿佛后知后觉,突然生怕自己这副邋遢相遭到周子璋的嫌弃似的,周子璋微微蹙眉,哑声说:“你等等。”
霍斯予站定了,看向周子璋。
“你想怎么样?”周子璋淡淡地问。
霍斯予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没啥,就那个,来看你是必须的,我找下大夫,你醒了这么久,护士也该给你换点滴,你等下啊,对了,老陈也来了,你想吃什么不想?我让他帮你弄去,呵呵,你不知道,我这些时候闲着没事也学了点做饭的手艺,等你好了给你露一手啊,当然肯定比不上你,但我特地学了点英国点心做法,你到时候就当尝鲜……”
他一面唠唠叨叨地说,一面后退着,像在逃避什么。周子璋眉头皱得更深,努力提高音量:“你还没回答我,你想怎么样?”
霍斯予站定了,目光中隐含着痛楚,却一声不响。
“无论你想怎样,我跟你,都没瓜葛了。”周子璋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他,哑声说:“我不欠你的情,不欠你的钱,你处心积虑毁掉我的感情,恭喜你,你做到了,但与此同时,你也没有可以让你要挟的东西。”他说得有点急了,微微喘了口气,说:“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霍斯予已经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堵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这个吻太急切,含着太多说不出的东西,那些不能由霍斯予说出来的弱势情绪,那些他找不到确切词汇表达的感情,还有积累了太久的思念,在思念当中一点点堆出来的恐惧、焦灼和快将人拖垮了的无望,这已经不是一个确切意义上的亲吻,而是人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迫切要抓住点什么来获得实在感的本能。
他唇舌交缠,用力地吮吸吞噬,像要把周子璋整个拆骨剥皮,吃下去一样恐怖,周子璋拼命挣扎,但那点力气微弱得可怜。他被霍斯予压着动弹不得,只得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扫到刚刚的水杯,用力一推,整个水杯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门外立即有人在撞门,周子璋松了口气,果然所料不差,黎珂他们肯定被霍斯予的保镖挡在门外而已,一听到有动静,立即有人要冲进来。就在人进来的时候,霍斯予不得不结束这个吻,他抱着周子璋,胸膛起伏,目光凶狠地瞪向进来的几个人,浑身散发要杀人的骇人气势。
进来的几人看到这种情境都不同程度地呆住了,然后林正浩越众而出,挥出一拳击向霍斯予的下巴,伸手抢过周子璋搂在怀中,厉声说:“霍斯予,你要敢再碰他一下,我对你不客气!”
霍斯予揉揉被打的下巴,偏头看了他一眼,狠狠地说:“老子今天不跟你动手!”
他站起来,看看林正浩怀里喘着气的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子璋,刚刚的事,我道歉,我道歉,实在是,我,我他妈没法两手空空,就这么听你,说这么绝的话。”他掉转视线,看向林正浩,登时目光冰冷,说:“你也差不多得了啊,别进了屋就上炕,放开他!”
林正浩冷笑说;“这种时候,我要保护我的恋人不受人骚扰,该转身走人的是你!”
“他算你什么恋人!要这么算,子璋跟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霍斯予恶狠狠地踏前一步,怒道:“别给脸不要脸啊,给老子放手!”
林正浩正待反唇相讥,就在此时,周子璋挣开了他的胳膊,疲倦地说:“你们都给我闭嘴!”
他脸色苍白,勉强下了床,站了起来,想挪动脚步,却有点站不住,黎珂担心得不行,忙上前扶住他。
周子璋靠着他歇了口气,微弱地说:“谢谢,麻烦你再扶住我一会。”
“好,”黎珂眼里含着怜悯心疼,点头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谢谢。”周子璋转头对那两人说:“我说两句,是真心话,你们听我说真心话的时候很少,现在就给个面子,稍微听下,可以吗?”
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有些动容,霍斯予点点头,有些懊丧地垂下头,林正浩到底成熟优雅惯了,闻言随即柔声说:“你坐下来慢慢说。”
周子璋疲惫地叹了口气,黯淡地说:“我这辈子,早已从内里腐烂发臭,活到今天,也不过是活着而已,曾经在意的事,在那两年里,都渐渐磨没有了。在意的人,”他轻轻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正浩:“从我离开你那天,也没有了。黎箫他们,算是意外,但有江临风先生在,应该能够很好保护他们吧。”
“我身无长物,茕茕孑立,再也没有可以让你们威胁的东西,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索求的东西。”周子璋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们想的只是这张脸,我呆会就找块玻璃毁了它,如果你们想要我的命,也行,我自行了断就好,对我而言,这些真的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语调平静,带着看透世情的超然和冷漠,反倒令那林正浩与霍斯予手足无措。一旁的黎箫已经呜呜哭出声来,边哭边说:“周哥,你别说了,呜呜,我不要你这样……”
霍斯予心里疼得无以复加,立即颤声说:“别这样,子璋,大不了我不来了,我不打扰你了还不行吗?”
周子璋闭了闭眼睛,说:“请你们出去吧,如果还想我活着,就别再来纠缠不清,如果想要我死,只需说一声就是,反正,这么漫长而无尽的路,我真是走累了。”他低低地唤黎珂:“麻烦你扶我到床上躺下好吗?我站不住了。”
“当然。”黎珂冲他暖暖地笑了笑,扶着他走过去,躺下,又细心替他掖好被角,对病房内呆若木鸡的两个男人说:“没听见周哥刚刚的话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该走的时候,还是走吧。”
霍斯予脸色发青,闭上眼又睁开,猛地转身,率先大踏步走出病房,林正浩迟疑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周子璋,想说什么,但终究化成一声叹息,转身也走了。
“江临风,你把箫箫带出去吧。”黎珂淡淡地吩咐正低头安抚自己爱人的江临风,对箫箫说:“乖一点,先出去,让周哥好好休息下。”
箫箫乖巧地点头,由江临风拥着走了出去。
黎珂上前带上了门,坐回周子璋床边,声音低柔地说:“放心吧,他们都走了,我在这守着你,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周子璋睁开眼,叹了口气,说:“你也去休息。”
“我不用,我在这看着你。”黎珂笑笑说:“今天我做你的私人保镖。”
周子璋微弱地笑了,哑声说:“那我可请不起。”
“不用钱,”黎珂咬了咬下嘴唇,低声说:“你要愿意,多久都可以。”
周子璋心里一震,诧异地看向他,却见黎珂一张俊脸上染上红晕,有点慌,但目光清亮而坚定,看向他,笑了笑。
周子璋只觉瞬间头疼得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微微张开嘴,想了想,哑声说:“别说傻话,有些事情,不是时间久,就能,就能解决的。”
“我有耐性,我有信心,我有担当,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微笑着清晰说:“除了箫箫,第一次为别人跳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我知道,我比刚刚走出去那两个混蛋要好上几百几千倍。”他伸出手指,无比轻柔地拂开周子璋额头的一缕头发,柔声说:“我还知道,你有多好,他们都不懂,我懂。”
周子璋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少年,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视为弟弟一般的男孩,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而且如此满怀真挚,如此志在必得,他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摇摇头,困难地说:“珂珂,你不要这么轻易讲这些,不该对着我说……”
“我喜欢你,周哥,不要怀疑这一点。”黎珂打断他,淡定地说:“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别说了,我今天很累了,别说了,”周子璋疲倦万分地说:“我不想今天成为一个拒绝人的日子,绝情的话刚刚说得够多了,我不想对你说。”
“那就接受我好了。”黎珂信心十足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可能现在我还没太多的钱,但我很努力,不出五年,我一定会发展得跟今天截然不同……”
“我说够了!”周子璋低吼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说:“你出去。”
“周哥……”
“拜托你出去先,好不好?”周子璋闭上眼说。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跟四月稍微接上,我不得不又看回去那个文,汗
黎珂也喜欢周子璋,其实黎珂这种管家公性格的男孩很容易喜欢上周子璋这种需要人照顾又能照顾他的人,哈哈。
第 82 章
周子璋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倦怠过,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从头到脚罩住,再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人要维持那种战斗的状态,对仇人高度集中的敌意,时刻准备着为保卫什么而冲锋陷阵,这只适合那些乍然遭逢厄运的人们,但如果你总是在这种厄运从沉浮,那种恨意和敌意,其实很快就消磨光,到了最后,只余下满天的倦意,和想停止一切的渴望。
周子璋想,自己已经不听不看不想了,学校也不回去了,所有以前视为珍宝的东西都可以放弃了,人活到这份上,其实就只剩下点力气抓住日常那点琐碎的事情,一天又一天,埋头躲进最平庸的生活里,往事也好,未来也罢,反正总有都过去的时候。
可是不行,林正浩来了,霍斯予也来了,他们还说不肯放过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步步相逼?感情吗?还说根本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而已。
耳边此时传来霍斯予堪称温柔的低温:“还喝水吗?”
周子璋摇了摇头,霍斯予小心地把水杯从他唇边移开,手却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慢慢下挪,摩挲他的肩头臂膀,流连忘返,目光复杂,看着他,有沉醉,有后怕,有庆幸,也有眷恋和珍惜,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那般,良久之后,才勉强笑了笑,自我辩解一样说:“我,我今儿个高兴过头了,呵呵,不碰你了,你累不累,要不再睡会?”
有你这么看着,谁能睡得着?周子璋微微侧过头,看着远处。
“觉得怎么样?对了,你饿不饿?”霍斯予没话找话,自顾自说:“别担心,没啥大毛病,等好了咱们再做个详细的检查,身上零部件全看看,我听说,你出过一次车祸,我都不知道,操……”霍斯予的声音低沉下去,深吸一口气,声音黯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懊丧:“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件事,就连找你这个事,要不是看到新闻,我也不知道往哪找,整天跟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知道怎么找才算是个头,子璋……”他眼圈发红,喉咙哽噎说不下去,只握住周子璋的手,捧在掌心,迅速抬起头,强笑说:“妈的忒怂了,你别笑话,实在是,实在是中国太他妈大了,找你找得太,太难过……”
周子璋心里微微一震,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骄横跋扈的霍五少能说的话,他慢慢转过头,仔细端详这个隔了一年多没见的人。周子璋意外地发现,霍斯予仿佛瘦了,那张原本带了三分痞气,令他每回见到都不愿多看的年轻脸庞,此时不自觉褪去原本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大刀阔斧一样的轮廓,微翘的下颌处满是青色胡子印迹,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睑下有浓重阴影,身上的西服皱巴巴,看起来就是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霍斯予见他终于肯正眼瞧自己,面露喜色,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下巴,说:“有两宿没睡,一接到你在这的消息就定了机票,但在英国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下,总算赶来了。是不是瞧着挺像睡大马路的?我,我去洗把脸刮个胡子……”
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仿佛后知后觉,突然生怕自己这副邋遢相遭到周子璋的嫌弃似的,周子璋微微蹙眉,哑声说:“你等等。”
霍斯予站定了,看向周子璋。
“你想怎么样?”周子璋淡淡地问。
霍斯予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没啥,就那个,来看你是必须的,我找下大夫,你醒了这么久,护士也该给你换点滴,你等下啊,对了,老陈也来了,你想吃什么不想?我让他帮你弄去,呵呵,你不知道,我这些时候闲着没事也学了点做饭的手艺,等你好了给你露一手啊,当然肯定比不上你,但我特地学了点英国点心做法,你到时候就当尝鲜……”
他一面唠唠叨叨地说,一面后退着,像在逃避什么。周子璋眉头皱得更深,努力提高音量:“你还没回答我,你想怎么样?”
霍斯予站定了,目光中隐含着痛楚,却一声不响。
“无论你想怎样,我跟你,都没瓜葛了。”周子璋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他,哑声说:“我不欠你的情,不欠你的钱,你处心积虑毁掉我的感情,恭喜你,你做到了,但与此同时,你也没有可以让你要挟的东西。”他说得有点急了,微微喘了口气,说:“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霍斯予已经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堵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这个吻太急切,含着太多说不出的东西,那些不能由霍斯予说出来的弱势情绪,那些他找不到确切词汇表达的感情,还有积累了太久的思念,在思念当中一点点堆出来的恐惧、焦灼和快将人拖垮了的无望,这已经不是一个确切意义上的亲吻,而是人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迫切要抓住点什么来获得实在感的本能。
他唇舌交缠,用力地吮吸吞噬,像要把周子璋整个拆骨剥皮,吃下去一样恐怖,周子璋拼命挣扎,但那点力气微弱得可怜。他被霍斯予压着动弹不得,只得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扫到刚刚的水杯,用力一推,整个水杯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门外立即有人在撞门,周子璋松了口气,果然所料不差,黎珂他们肯定被霍斯予的保镖挡在门外而已,一听到有动静,立即有人要冲进来。就在人进来的时候,霍斯予不得不结束这个吻,他抱着周子璋,胸膛起伏,目光凶狠地瞪向进来的几个人,浑身散发要杀人的骇人气势。
进来的几人看到这种情境都不同程度地呆住了,然后林正浩越众而出,挥出一拳击向霍斯予的下巴,伸手抢过周子璋搂在怀中,厉声说:“霍斯予,你要敢再碰他一下,我对你不客气!”
霍斯予揉揉被打的下巴,偏头看了他一眼,狠狠地说:“老子今天不跟你动手!”
他站起来,看看林正浩怀里喘着气的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子璋,刚刚的事,我道歉,我道歉,实在是,我,我他妈没法两手空空,就这么听你,说这么绝的话。”他掉转视线,看向林正浩,登时目光冰冷,说:“你也差不多得了啊,别进了屋就上炕,放开他!”
林正浩冷笑说;“这种时候,我要保护我的恋人不受人骚扰,该转身走人的是你!”
“他算你什么恋人!要这么算,子璋跟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霍斯予恶狠狠地踏前一步,怒道:“别给脸不要脸啊,给老子放手!”
林正浩正待反唇相讥,就在此时,周子璋挣开了他的胳膊,疲倦地说:“你们都给我闭嘴!”
他脸色苍白,勉强下了床,站了起来,想挪动脚步,却有点站不住,黎珂担心得不行,忙上前扶住他。
周子璋靠着他歇了口气,微弱地说:“谢谢,麻烦你再扶住我一会。”
“好,”黎珂眼里含着怜悯心疼,点头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谢谢。”周子璋转头对那两人说:“我说两句,是真心话,你们听我说真心话的时候很少,现在就给个面子,稍微听下,可以吗?”
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有些动容,霍斯予点点头,有些懊丧地垂下头,林正浩到底成熟优雅惯了,闻言随即柔声说:“你坐下来慢慢说。”
周子璋疲惫地叹了口气,黯淡地说:“我这辈子,早已从内里腐烂发臭,活到今天,也不过是活着而已,曾经在意的事,在那两年里,都渐渐磨没有了。在意的人,”他轻轻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正浩:“从我离开你那天,也没有了。黎箫他们,算是意外,但有江临风先生在,应该能够很好保护他们吧。”
“我身无长物,茕茕孑立,再也没有可以让你们威胁的东西,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索求的东西。”周子璋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们想的只是这张脸,我呆会就找块玻璃毁了它,如果你们想要我的命,也行,我自行了断就好,对我而言,这些真的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语调平静,带着看透世情的超然和冷漠,反倒令那林正浩与霍斯予手足无措。一旁的黎箫已经呜呜哭出声来,边哭边说:“周哥,你别说了,呜呜,我不要你这样……”
霍斯予心里疼得无以复加,立即颤声说:“别这样,子璋,大不了我不来了,我不打扰你了还不行吗?”
周子璋闭了闭眼睛,说:“请你们出去吧,如果还想我活着,就别再来纠缠不清,如果想要我死,只需说一声就是,反正,这么漫长而无尽的路,我真是走累了。”他低低地唤黎珂:“麻烦你扶我到床上躺下好吗?我站不住了。”
“当然。”黎珂冲他暖暖地笑了笑,扶着他走过去,躺下,又细心替他掖好被角,对病房内呆若木鸡的两个男人说:“没听见周哥刚刚的话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该走的时候,还是走吧。”
霍斯予脸色发青,闭上眼又睁开,猛地转身,率先大踏步走出病房,林正浩迟疑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周子璋,想说什么,但终究化成一声叹息,转身也走了。
“江临风,你把箫箫带出去吧。”黎珂淡淡地吩咐正低头安抚自己爱人的江临风,对箫箫说:“乖一点,先出去,让周哥好好休息下。”
箫箫乖巧地点头,由江临风拥着走了出去。
黎珂上前带上了门,坐回周子璋床边,声音低柔地说:“放心吧,他们都走了,我在这守着你,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周子璋睁开眼,叹了口气,说:“你也去休息。”
“我不用,我在这看着你。”黎珂笑笑说:“今天我做你的私人保镖。”
周子璋微弱地笑了,哑声说:“那我可请不起。”
“不用钱,”黎珂咬了咬下嘴唇,低声说:“你要愿意,多久都可以。”
周子璋心里一震,诧异地看向他,却见黎珂一张俊脸上染上红晕,有点慌,但目光清亮而坚定,看向他,笑了笑。
周子璋只觉瞬间头疼得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微微张开嘴,想了想,哑声说:“别说傻话,有些事情,不是时间久,就能,就能解决的。”
“我有耐性,我有信心,我有担当,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微笑着清晰说:“除了箫箫,第一次为别人跳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我知道,我比刚刚走出去那两个混蛋要好上几百几千倍。”他伸出手指,无比轻柔地拂开周子璋额头的一缕头发,柔声说:“我还知道,你有多好,他们都不懂,我懂。”
周子璋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少年,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视为弟弟一般的男孩,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而且如此满怀真挚,如此志在必得,他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摇摇头,困难地说:“珂珂,你不要这么轻易讲这些,不该对着我说……”
“我喜欢你,周哥,不要怀疑这一点。”黎珂打断他,淡定地说:“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别说了,我今天很累了,别说了,”周子璋疲倦万分地说:“我不想今天成为一个拒绝人的日子,绝情的话刚刚说得够多了,我不想对你说。”
“那就接受我好了。”黎珂信心十足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可能现在我还没太多的钱,但我很努力,不出五年,我一定会发展得跟今天截然不同……”
“我说够了!”周子璋低吼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说:“你出去。”
“周哥……”
“拜托你出去先,好不好?”周子璋闭上眼说。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跟四月稍微接上,我不得不又看回去那个文,汗
黎珂也喜欢周子璋,其实黎珂这种管家公性格的男孩很容易喜欢上周子璋这种需要人照顾又能照顾他的人,哈哈。
第 83 章
黎珂这么一告白,最直接的后果是周子璋不得不走了。
黎家兄弟这里其实等于一个避难所,在周子璋最困顿无助的时候,是这两兄弟给了他温暖的关怀,他还记得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他们如何三天两头跑来看望自己,当得知周子璋身无分文,且不想透露真实状况时,黎珂什么也没说,当即掏钱替他付了住院产生的全部费用,黎箫更是可爱得紧,每天跑来给他念一段报纸,唠叨点身边的小事,或是送来一壶老火靓汤。兄弟俩都很有默契,半点不问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问他打算怎么办。这世界上的热心人其实不少,但大多数人在行善的时候总不自觉带了居高临下的怜悯情怀,但黎家兄弟不一样,他们帮周子璋,是透着理解和尊重。
周子璋后来想,如果当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些更普通的好人,那么他可能养好伤后就会离开。可是他遇到的是这两个玻璃心肝的年轻人,他们从陌生慢慢变得熟悉,从熟悉慢慢变成互相信赖。这两个人中,周子璋其实跟黎珂走得更近些,他们经历有些相近,都是年少失怙,逼着自己学会独立,都为生活而付出过惨重的代价;在性格上,黎珂也很讨周子璋的喜欢,因为他远比周子璋要开朗爽利,他天赋极高,聪明绝顶,却又没经历过少年得志的张狂得意,反倒被生活的压迫逼着一次次低头,所以黎珂能隐忍,却因此学会坚忍不拔,一往无前。他就如阳光一样,鼓励着身边的人,将那些曾经遭遇过的不堪和伤害,转换成继续走下去的资本。黎珂常常笑着说,当初那么难都过来了,有什么理由现在过不下去?
这句话曾经极大地感动了周子璋。
原本看着这样的孩子成长是件愉快的事,周子璋感觉,就如看着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一样,看着黎珂逐渐强大,却不失坚强善良,这让周子璋深感欣慰,他知道自己一辈子无法像黎珂那样,但如果有一个人能做到你无法做到的事情,那也是值得高兴的。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说喜欢自己。
而且周子璋知道,这种喜欢是真诚的,经过慎重考虑,而且带了责任感的,所以你不能对这样的年轻人说,你还小,你现在说的喜欢不作数,等你大两岁了再说。
周子璋觉得自己满心荒芜,没法回应这种感情,他只能选择离开,再住下去,不是尴尬与否的问题,是对黎珂不公平。
黎珂是他的恩人,他不能恩将仇报。
周子璋从医院出来后,就开始着手物色怎么搬出去。他这一年多来跟周围的街坊邻居相处甚好,正好有位中学退休教师在社区内办了儿童活动中心,招揽附近的孩子们学点课余爱好,辅导一些主干课程,生意还不错,想找个人帮忙。周子璋原本就做过中学老师,人又谦和有礼,早被那名老教师看中,过来谈过两次了,周子璋一开始没答应,现在看来,却必须要靠那个工作做一个中转了。
他找了那名老教师,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表示薪酬方面可以少点没关系,但最好能帮忙找个住的地方。正好那名老教师在这一片的骑楼有一间单间,里面隔成阁楼与下层,阁楼是睡觉的地方,下面则是日常过活之所。还单独隔出来一间小小的浴室和厨房,采光各方面都不错,就是没有厕所。
几十年的老房子了,没有厕所也是正常,老教师有点不好意思,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没办法啦,那阵子大家习惯上公厕,哪,公厕也不远,拐个弯而已。”
周子璋笑了笑,说:“已经很好了。我很满意。”
“想当年我们一家四个,就在这里,不也过了十几年?哪,阿大阿二就住阁楼,我跟我老婆就在下面,拉条布帘挡住下,也就这样啦。我再给你装个热水器和煤气炉,你反正才一个人,够住啦。”
“嗯,谢谢陈老师。”周子璋礼貌地说。
“丑话说在前面,我也不同你收租,但月薪就只有一千多点,你也知道G市租屋多贵啦,我这等于是给你省了好多钱了。”
周子璋微笑说:“好的,谢谢。”
陈老师满意地笑了说:“你这后生,也是好说话得紧,这样吧,如果生意好,我逢年过节再发点过节费给你,反正咱们公平公正,都不吃亏就是。”
周子璋的东西本来就少,搬过来也很方便,但难的是怎么开口跟黎珂说。黎箫听了已经哭个不停,周子璋花了好大劲安慰他,又许诺他随时可以过来看自己,这才把箫箫哄得破涕为笑。但黎珂却没黎箫那么好打发,听了这个消息当即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周子璋很为难,追过去说:“珂珂,你听我说,我搬出去,不关你的事,只是我也不能老靠着你……”
“不关我的事?那关谁的事?”黎珂愤怒地转身,质问道:“周哥,我就这么可怕吗?我只不过是向你告白,就要吓得你搬走离开这里面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在你心目中,就跟那两个逼你离开S市的混蛋一样吗?”
他握着拳头,抖着声,虽然是在质问,但自己却先红了眼圈,这让周子璋心头一软,放缓了口气,柔声说:“珂珂,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
“不要!”黎珂大声说,偏过脸,用力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花,梗着脖子说:“你要走就走好了,反正我已经被你想得那么坏……”
周子璋又好气又好笑,拉过他的胳膊,扶着坐到一边,问:“你以为我当你是坏人,觉得你对我动机不纯,于是吓到了,吓到不得不逃跑?”
黎珂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周子璋叹了口气,和声说:“这么讲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因为你知道,你这么优秀,人品又好,根本不是那两个人能比拟的。”
黎珂睫毛微微颤动。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遇见你,或是,你晚点遇到我,我们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问题,相反,可能会很快乐,很不错。可是,”周子璋叹息着说:“可是时机错了,你知道,时机错了,我跟你的感觉,就永远上升不到爱情那种高度。我如果勉强答应你,却不能爱你,你这么敏感,难道察觉不出来吗?”
他见到黎珂不服气地扬起眉,立即笑着截住他的话,说:“你想说,你可以不在乎,只要你爱我就好,对不对?”
黎珂脸上泛红,却点了点头。
“那不是能长久坚持的事,相信我。”周子璋微笑着说:“曾经我就跟你现在这样,拿出全部的力气去爱一个人,每天呆在他要我呆的地方,一个人打发漫长的等待时光,我为那个男人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事情,我想就算他没有我爱他那么爱我,也没关系,我付出就好了。”
“可这其实是很不健康的,感情这种东西,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好比一台刻度精密的天平,一方不断往上面添加砝码,另一方却半天半天,才往上放一个计算好了的小重量,这个天平只能失衡。”周子璋的笑容有点淡了,深吸一口气,说:“只要一件事压过来,这个关系,就必然会被摧毁。”
黎珂抬眼看他,目光中若有所思。
周子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要离开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我在你身后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自己去面对一些事,考虑下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另一方面,我承认我是想要跟你分开,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对不起。但是黎珂,你值得更好的人,全心全意爱你那种,你值得真正意义上的幸福。我想这不是我能给你的,事实上,我心里头,就跟一窝烧成灰烬的炉灶一样,热不起来了。”
“就这样?”黎珂问他。
“就这样。”周子璋点点头,站起来说:“我该走了,你跟箫箫,有空要多来看我,你们都是我在这个城市的亲人。”
他没有再多说,低头匆匆走了出去,箫箫可怜巴巴地跟了过来,周子璋笑着问他:“换你有什么话说?”
“珂珂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接受他?”黎箫有些怒气。
“我的理由,刚刚已经说过了。”周子璋叹了口气,柔声说:“而且,箫箫,这个你最该理解啊,如果今天珂珂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黎箫脸色变得凝重了,随后,他点点头,哑声说:“我明白了,子璋哥,你走吧,珂珂那边我会看着他的。”
“谢谢。”周子璋伸手抱抱他,说:“你多照顾他,他就算再怎么好强,可也不过是个孩子。”
“我知道。”
周子璋新搬的地方小,收拾起来很简单,陈老师是个好心人,不仅给他安了热水器和煤气炉,还把家里不用的小电饭煲和碗筷都给他搬来,后来陈师母过来,对周子璋印象很好,又逼着自家老头子掏钱给周子璋添了一个小冰柜和一套书桌椅。过两天黎箫就过来了,带着江临风,江老板送了一套精美的茶具庆贺他乔迁之喜。黎箫回去后也不知跟黎珂说了什么,第二天黎珂就出现了,不由分说给他安了空调和网线,弄完又匆匆走了,一句话也不跟周子璋多说。周子璋也不以为意,自己去附近的平价家具城买了书柜,在菜市场的小百货集散地剪了十块钱一米的花布当窗帘桌布,这么一归置,小小的单间却也显得格调温馨了。
周子璋的新工作分季节性忙碌,平时倒也不是太多事做,寒暑假和节假日会开班,那时候会忙点。他刚开始去,便没有独立开班,只是负责给来这做功课的小孩子辅导一下,到六点半家长来接了送他们走就是。那几个原本跟着他学习的小朋友,见他转了地方,也闹着家长要跟周老师,于这几天陆陆续续都过来了,无形中等于给中心带来生源,这让陈老师对他更是亲热了几分。
这天送完最后一个孩子已经快七点,四月底临近五月的天气总是雨丝纷飞,周子璋关了门,撑着伞慢慢走到临街的菜市场,买了点菜和肉,想着今晚上凑合煮面吃算了。他刚刚走到楼下,跟边上卖元宝蜡烛店的老板娘打了招呼,正要上去,那老板娘却说:“周老师啊,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坏人哦,在那站了很久了,样子好凶,我也不敢问他要干嘛,你说要不要报警啊?”
周子璋错眼看去,那边骑楼檐下站着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一手拿着烟,就这么看着雨一动不动,连被雨打湿了半边身子都仿佛一点影响都没有。周子璋微微眯眼,天色有点昏暗,这边的路灯一色橙黄,那男人正好转过脸,周子璋心头一震,赶忙掉转视线,想装作看不见快步上楼。
已经晚了,霍斯予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穿透力极强,不愧自幼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周子璋,你等等。”
“啊,周老师,找你的哦。”
老式街市人情联系比新建的商业住宅楼无疑要好许多,但这里的人好奇心也分外旺盛,张家长李家短从来没有断过,一个不留神,你可能就成为明天师奶们聊天八卦的主要内容。周子璋在老板娘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倒不好装作不认识霍斯予了,只得转过身,冷着脸说:“是你啊。”
“我等你老半天了,我,”霍斯予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让,我让我家老头子赶出来了,呵呵,”霍斯予低头笑了笑,笑容中居然有一丝腼腆,不好意思地说:“今儿个晚上晚饭还没着落呢,你,你能不能请我吃点?饿得不行了都。”
作者有话要说:霍斯予来了。
第 84 章
周子璋脸上一冷,这算什么烂借口,你发生什么事与我何干?而且堂堂葵盛的掌舵人,你就算落魄了,何至于吃不起一餐饭?找不到一个歇脚的地方?
又不是演周星驰的电影,哪里来那么多从云端跌入烂泥的恶俗剧情?
他没说话,霍斯予却在一旁低声说:“真的,我不骗你,老子也没骗过你,对吧?当然有些事可能选择性地没告诉你,得,现在报应全来了。”他撸撸自己的脸,偷瞥了周子璋一眼,说:“从晌午到现在我就没吃过东西,中午到的G市,四点找到这,一直等到六点多,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真的,不骗你,现在都疼了,这,算不算胃?”他捂住自己的胃部,愁眉苦脸地问:“反正饿到我都疼了。”
“你,五少,你是在G市,满大街都有卖吃的地方,你别告诉我身上还一分钱都没。”周子璋再好的脾气,也被弄得烦了,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别,你别走,”霍斯予拉住他的胳膊,见他面色不豫,又怏怏放开,说:“还真让给你说着了,回S市后我就被缴了权,身上的卡是尽数被我家老头子没收了,这打得那叫一个措手不及呀,我不怕说句丢人的,就连赶回这的机票,都是老陈给我垫的。他还给了我几百块,但我不小心给花了,那个”他小心地看着周子璋的脸色,解释说:“从机场到这,打了车,原来挺贵的。”
真是大少爷作风不改,周子璋抬头说:“你别当我好忽悠,你不是那种做事没给自己留一手的,这么几年位高权重,你要不为自己谋点私产,说起来都不是你。难道说,恶霸的角色玩累了,现在改玩王子变乞丐?”
霍斯予抿着嘴角,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反驳,却慢慢垂下头,说:“那个,我当然,不至于落魄到要睡大马路的地步,但,那个情况有点复杂,我这不是,没料到老头子那么绝吗?”
“别信口胡诌了,你爸爱你,我都看得出来。”周子璋淡淡地说:“五少该上哪去上哪去吧,我就不耽搁您功夫了,再见。”
“子璋,子璋你他妈听我说!”霍斯予声音变大了,涨红脸,恼羞成怒说:“我被我家老头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跳窗跑出来,这么丢人的事,我怎么跟你说?”
周子璋这下真有点困惑了,他停下来狐疑地看霍斯予,霍斯予挽起裤腿,露出膝盖处一大块青紫,豁出去说:“看吧看吧,还摔了,我这么历尽千辛万苦来蹭你的饭吃我他妈容易吗?”
周子璋还想说什么,这时身后却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周老师啊,这是你乡下的亲戚啊?”
霍斯予这身皱巴巴,面目全非的西服,溅满泥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皮鞋,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铁青的透着颓丧的脸,不觉也莞尔起来,真是痛快,谁承想S市呼风唤雨的霍五少,有一天会落魄到被人误认为上城投奔亲戚的农家青年?
霍斯予一听却勃然变色,骂:“你他妈说谁乡下来的?”
那老板娘也不是好惹的,泼辣地说:“怎么?你不是啊,不是就不是,这么鬼凶干嘛啊?黑社会啊你,不是看在周老师面子上我还费事睬你……”
霍斯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奚落,脸色越发黑沉,眉头已经皱起了,周子璋生怕再呆下去他惹出什么事来,忙怒斥了他一句:“你行了吧你!”
霍斯予不情不愿地偏过头,不过还算老实,没再回嘴。
周子璋这边只好替他道歉:“对不起啊,乡下来的表弟,年轻人不懂事,失礼街坊了。”他想了想,又说:“不好意思啊王师奶,我带他上去了。”
“道歉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你这么斯文,怎么来个表弟这么野蛮,当心别给人欺负了啊。”老板娘絮絮叨叨:“算了算了,快上去吧。”
“那我上去了。”周子璋大踏步上楼,走了几步,才回头对有些呆愣的霍斯予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霍斯予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笑容,小跑着赶紧跟上去。
霍斯予是故意的。
他很清楚周子璋是什么性格,哪怕天大的事,只要是关乎自身的,他就不愿意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窥探。他有意跟这个泼辣又八卦的老板娘发生口角,周子璋肯定会下意识选择息事宁人,他要进周子璋的屋子,就能顺理成章。
坦白说这实在是个下策,可你能怎么办?周子璋在医院里,那么绝的话都说了,一点不带犹豫,半分都不考虑那些话有多伤人,一般情侣如果说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已经没有留下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就连林正浩那种王八蛋,那天从病房里被周子璋轰出来,脸色也是相当难看,想必对林先生来说,从来没想过原来周子璋已经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那么糟糕,已经到了要继续宁勿死的地步。但霍斯予不敢想那么多,他强迫自己听了,听完后赶紧忘了,不然你心里头就得扎着一把刀,时时刻刻疼得你无法呼吸。
那路如果都堵死了,这么长久的坚持岂不都没有意义?受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难道都白受了?
霍斯予不是周子璋那种人,他不允许自己被对方一席话挤兑完了就心灰意冷,他骨子里的强势和执拗,不允许他说轻易说算了吧这种话,在这一点上,他把这件事看得犹如战场,流血受伤是必然的,但真正的军人,当能亲手砍断废掉的肢体,包扎伤口继续冲锋陷阵。
更何况,周子璋不在的这一年多,他捱的那都叫什么日子?
他跟在周子璋身后,小心陪着笑脸,捡不惹毛对方的话说,站那狭隘的小居室里面,连脚都不敢乱踩。霍斯予心里暗笑自己窝囊,怎么就没出息到这个地步?霍家教育,司令老子的训诫,他自己从小信奉的刚硬原则,霸道作风,此刻全不起作用。那是因为没尝过痛失所爱的滋味,没尝过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跟别人卿卿我我的痛苦,没尝过,骤然失去那个人,再也找不到他时的深度恐惧。
是的,他承认,自己让周子璋给弄怕了。他不在那一年,白天黑夜,一分一秒被人强按着头贴脸捱着电锯,一分一毫地凑过去,等着凌迟,等着大卸八块,可那致命的一下却老是不来。那种滋味太难熬了,熬过了你都不敢回望一路怎么走来,不敢想那个过程的滋味。将近四百天里,日日夜夜你都在反省自己,每件小事,每个细节,你骤然发现自己记忆变得那么好使,好使得你自己都害怕,你记得他吃饭什么样子,拿勺子用哪几根手指,睡觉的时候喜欢侧着哪边脸,偶尔看你的时候睫毛怎么扬起来,你连他一根头发丝都记得,可你伸出手去,却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于是你开始发现,记性好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件事,因为你记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记得。
可你的记得,除了让你愈加痛苦,没他妈一点用处。
经历过这些,现在能挤进这间充满着周子璋式感觉的房间,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霍斯予觉得自己的心充气一样满满的,有痛楚,有酸涩,但更多的是感激,是的,他霍五一辈子张狂,就连自家老子,那位令自己又敬又怕的大哥,他也没产生过这种感激感,自己家的长辈,那些疼爱和苛责都是习以为常的了。霍斯予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么牛,就算他大哥有意栽培,他老子整天挥着皮鞭赶驴上坡,那也未必有用。但是对周子璋这件事不一样,就像他所说的,人没欠你什么,你也没什么好逼迫人的筹码了,你也舍不得再拿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用他身上,不是那些招数不管用,是你爱上他了,有感情了,你就不愿对方瞧不起你。
霍斯予还记得临来G市的时候,陈助理帮自己连夜跑路,送人到机场,霍斯予忽然对上飞机这事有点莫名的恐慌,那瞬间他想了很多,自己原来是葵盛的总裁周子璋都不见得看上眼,现在舍了S市的一切,就这么破釜沉舟一样奔到G市去,周子璋要压根不领情呢?
要还跟在医院似的,一个劲往外推自己呢?
那时候怎么办?
他虽说手头上能转移的资金资源早已弄到自己在英国注册的公司那,甩开霍氏的包袱单干那是迟早的事,但在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霍五少,突然产生了一种新鲜的感觉,那叫惶惑茫然。
陈助理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拍拍他的肩膀说:“五少,就你干的那些事,已经超出原谅不原谅的框框了。你从前老怨周子璋不爱你,依我看,得亏他不爱你,不然你们俩走到今天铁定玩完,我这会就不是把你送G市,而是打包了扔英国去。”
霍斯予猛然抽着烟,手有点抖,半响才问:“你是说,老子还有戏?”
陈助理笑而不语,伸手说:“拿来。”
“什么?”
“钱包,金卡,什么值钱拿什么来。”陈助理毫不客气地说:“你不一穷二白了,奔过去跟当初的五少有什么区别?赶紧的,拿来拿来。”
霍斯予掏出钱包递过去,却有点迟疑:“就这样能行?”
陈助理看了看他,说:“手表也拿来,几十万的机械表,说你落魄都没人信。”
霍斯予解下手表,还是有些不确定:“我身上不带一个子,子璋能瞧得起我?”
“未必能瞧得起,但至少不会太讨厌你,没什么比看着仇家倒霉更令人爽的了。”陈助理淡淡地说:“只要他觉得痛快了,你就有机会。”
“老陈你他妈好歹给我留点,我这下了飞机怎么去啊?”
“顶多给你二百块钱,”陈助理打开自己的钱包,抽了两张一百的递过去说:“多了就露馅了。”
“行,”霍斯予猛吸了一口烟,却趁着陈助理不备,从他兜里抢了一包中华塞自己口袋,嘟嘟囔囔说:“妈的钱都给你拿走了,烟总得给我。”
陈助理笑了,温和地说:“祝你好运。”
“谢啦,我爸和我哥那边,你好歹帮我兜着。”霍斯予点点头。
“放心,大少夺了你的权,司令关了你,都是必须做给董事们看的,不然你没法脱身出来。”陈助理笑了笑,说:“就跟当初打你那枪是一个道理。”
“我想,老头这下可以说,我打也打了,关也关了,老五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救了。”霍斯予摸摸自己的脸,说:“不管怎样,我能从家里那摊烂泥中摘出来,心里真痛快。”
陈助理但笑不语,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拍屁股走人这么容易?”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也许,老子难得真心实意想追求个人,老头被我感动了?”霍斯予调侃着说。
陈助理呵呵低笑,摇摇头,说:“五少,没想到你这么逗。”
“你知道什么?说出来我听听。”霍斯予微微眯了眼。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没司令的首肯,我没那本事把你弄出来。”陈助理不动声色地侧过头说:“你爸爸,对你可是真好。”
霍斯予皱眉,正要继续问,却在此时听见机场航班次的登机广播,陈助理推着他说:“行了快去吧,把人追回来了,你才算功德圆满。”
霍斯予点点头,不放心地说:“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知道了,五少,保重。”
他回想起这一幕,心里有点疑惑,但好容易跋山涉水一样地找到周子璋,也没精神去想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正愣愣出神,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霍斯予回过神来,却见周子璋端着碗面,重重搁在他跟前。
热腾腾的烟雾中,缭绕翠绿的蔬菜,雪白的面条,还有切得薄薄的肉片,甚至上面还有一个金黄色的煎鸡蛋。
霍斯予喜出望外,问:“给我的?”
周子璋懒得回答他,自己回厨房端出另外一碗一摸一样的,坐下来吃了起来。
霍斯予此时充分发挥自来熟的厚脸皮,自己凑过去拖着凳子坐了,地方小,说是餐桌,其实不过小小一张方桌,坐两个人都够呛,但霍斯予此刻很满足,他挨着这个人这么近,近得都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温度和气息,在喷香的食物面前,橘黄色的灯光下,在漫天沙沙的细雨声中,一切如此美好,犹如梦境,令他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对劲了,又打破这一幕。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东西一入口,才发现自己真的饥肠辘辘了。忍不住大口大口咀嚼,周子璋做的饭向来合他口味,更哪堪这碗面条意义重大。霍斯予吃到一半,又不敢吃得太快,生怕有了这顿,下一顿还这样的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他端着碗,偷偷地趁着周子璋不注意打量他,还是那张脸,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眉眼间的情绪淡到虚无一样,坐在他身边,却好像人不在这里一样。霍斯予有点惶恐,他还记得周子璋在别人跟前斯文谦和,可每次跟自己都能呲上,张牙舞爪的,表情生动极了,他还想看那样的周子璋,哪怕是挨骂也成。霍斯予想了想,问:“那个,你什么时候搬来这的?”
周子璋不理他。
霍斯予又问:“出院也有段日子了,身体怎么样?”
周子璋站了起来,端着碗直接离开餐桌,坐到书桌那边,背对着他。
霍斯予讨了个没趣,只得低头三口作两口吃完了面,连汤也喝光,说:“真好吃,子璋,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周子璋停下筷子,脊背伸直了,冷冷地说:“吃完了?”
“嗯,我,我洗碗?”霍斯予试探着问。
“吃完了就滚。”周子璋头也不回,说:“麻烦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子璋……”霍斯予被他这么呛了一下,心里不是不难过,可还是忍着说:“我没地方住,这个城市我不熟,身上又没钱……”
“那不关我的事。”周子璋淡淡地说:“我请你吃这碗面,已经仁至义尽,五少当初多风光,朋友遍天下,如何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着。”
“那些猪朋狗友,这时候谁鸟你?”霍斯予厚着脸皮说:“而且,都这么晚了,我就算出去,我也得找得到路啊。”
“走吧。”周子璋轻声说:“难道,你想再教我一次,什么叫好心没好报?什么叫惹祸上身?”
霍斯予猛然想起他们最初相遇的原因,垂下头,深深吁出一口气,哑声说:“那成,我不招你心烦,我走。”
第85章
周子璋一晚上没睡好,闭上眼总觉得霍斯予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他,那双眼睛狼一样凶残专注,透露着贪婪、欲望、占有和摧毁。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进洗漱间的时候拿冷水浸脸,看着镜子里一晚上没睡好的面容,周子璋哑然失笑,就算内心里再怎么放得下,对他再怎么不在意,而且也明白,那个人现在可能不会再如从前那样蛮不讲理,但是那种恐惧是根深蒂固的,盘踞在心里一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一不留神,就会跑出来吓唬自己。
说到底,他也不是怕霍斯予这个人,是怕回到从前那种状态,那种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状态。
不管爱或不爱,都不像自己。违背内心需求的结果,就是撞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就算还有力气爬起来,也弄得七劳八损,得不偿失。
他洗过澡很早就出了门,在街边的早餐店要了碟牛腩珍珠肠加了杯豆浆,草草果腹后就去单位上班。清晨的城市上空有格子叫声从什么地方传来,咕咕咕咕的极有耐性,也极有耐性,也富于善意。街上叮叮当当的电车早已启动,上早班的人们步履匆匆,忙着追车,忙着往嘴里塞多一口早餐。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夏清晨,不同的是,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已经穿过云层照在一旁街面上,将老式的五彩镶嵌玻璃在南洋风格的小花窗里染得金光闪闪。
周子璋心情平静,他有留意街道两边,没有发现霍斯予的身影,想来也是,霍五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真的混到衣不覆体,食不果腹?
而且都被自己那么赶了,霍斯予没有当场发作,那就是真的知难而退了。
其实都纠缠那么久,不退又能怎样?难道再来循环一遍当初干过的缺德事?可惜现在,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了。
周子璋慢慢往前走,他工作的地方离住的地方不远,步行只需十五分钟不到,进去开了门,稍微做了下办公清洁,一天的事就又开始了。
没有太多的意外,不忙也没闲着,中午跟陈老师吃了个饭,下午特别辅导了一个有点多动症的孩子,这孩子没法好好坐在凳子上听讲,一会跪着一会趴着,一不留神还能钻到课桌下面去,最难受的,是他总会莫名其妙发出尖叫声,儿童尖利的嗓门直刺耳膜,等到下班的时候,周子璋只觉头昏眼花,累得够呛。
拖着厌倦的躯壳走回家,又是华灯初上,菜市场也懒得去了,周子璋想,随便煮粥就咸菜对付一顿得了。
来到楼下,发现元宝蜡烛店的老板娘正跟一个男人聊得起劲,那背影架势,一看就是霍斯予。
周子璋只觉厌烦得不行,怎么又来了?而且,昨天不是跟老板娘险些吵起来吗?怎么今天两人看着,倒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了?
周子璋还没说什么,老板娘已经先吆喝起来:“周生哪,这边啊,你表弟等你好久啦。”
周子璋头大如斗,疲惫地闭了眼,又睁开,直直看向霍斯予,霍斯予讪笑着站直身子,说:“呵呵,你回来了?”
“好啦表哥回来啦,快点上去吧,可怜咯,足足等了两个钟。”老板娘唠叨着,无比同情地对霍斯予说:“后生仔看开点,过去的不开心事就当一阵风吹过没有啦,过两天让你表哥给你找份工打,以后慢慢就好了,人哪,都是这样,歌里都有唱嘛,起起落落终有时,没事的!”
周子璋微微吃惊,接下来见到更不可思议的事,霍五少居然垂着头,一如所有上进的小青年一样温良腼腆地笑了笑说:“多谢王太太。”
他走过来朝周子璋狡黠地眨眨眼,亲热地说:“子璋,我好饿哦,我们快回家做饭吃吧。”
周子璋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沉着脸不说话。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现在没找到工作而已,过两天有了工作,我会交伙食费的,绝不吃白食。”霍斯予微微提高嗓门。
这话一说出,周子璋已经黑了脸,旁边的老板娘听了插嘴说:“阿霍啊,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周老师多好人,这附近我们都有眼看的,而且多个人多双筷而已,有多难啊,你表哥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
霍斯予对着周子璋的脸笑开了,点头说:“是,是我说错了,对不起啊表哥。”
周子璋被他这么一噎,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说不好,可要他再把这个人领回去,那又万万不愿。他想了想,冷声说:“跟我来。”
周子璋转身朝隔壁巷子走去,霍斯予忙应了声跟在他后面。古老的石板小巷,两旁均是闽南老式堂屋,门上古旧剥漆的趟栊静默着,一切都很安静,是吃晚饭的时间,小巷中连一个人都没有。
静得过分了,霍斯予不怀好意地想起这种场合其实适合干点什么禁忌的事,但偷偷一瞥周子璋崩紧的脸,想想还是不敢,只好笑了笑问:“你带我上哪?”
“谈判。就这吧。”周子璋转过身,直直看向他,问:“怎样你才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怎样都不能。”霍斯予直截了当地回答。
“那我只能走了。”周子璋点点头,说:“虽然离开这个城市有点可惜。”
“你别这样,”霍斯予急忙说:“你不能就当我是个布景,是个路人甲,你不能就当我透明的吗?我他妈又没有想把你怎么样,我,我就想离你近点,看得见你,偶尔能跟你说说话,真的,这样我就知足了。”
周子璋淡淡地说:“可我见了你我心里不愉快,况且,你想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不肯走?那成,我走。”
他说完随即转身,霍斯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被他狠狠甩开,他不敢造次了,哑着声恳求道:“你听我说,就他妈听一回成不成?咱们能不能好好说句话,啊?”
“我跟你,从一开始,就把能好好说话的道给堵死了。”周子璋面无表情地看他。
“妈的你就可劲拿刀捅我心窝子吧你。”霍斯予无奈地叫了一声,一屁股蹲一处破宅子门槛上,撸撸头发,抬起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说:“你睁大眼睛瞧瞧我,看看,我这身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还有这头,这脸,这鞋,我他妈现在走出去就跟一乡下农民工一样,谁敢说我还是霍五?你瞧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举着说:“二十六块三毛,这就是我全副身家,我他妈什么时候身上会揣毛票?你见过吗?啊?说出来我自个都不信!你知道昨儿个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赶我出来,我上哪去了吗?我他妈花了五十块住了一晚上那种嫖野鸡的小旅馆!那种地方,连个厕所都不带,他妈的那床单被褥也不知上面滚过多少野鸳鸯,你说说,我这过的,你还觉得我没事骗你玩的吗?”
周子璋有点恻然,他是见识过霍五排场的,知道他虽然说话不离三字经,但过日子比林正浩还要讲究,再加上少年得志,挥金如土,豪爽狂肆,从来就没个省钱的概念。他还记得当初自己问过霍斯予一个问题,你知道两百五十块能干什么吗?这混蛋还一脸无知,现在再看看,确实全身邋遢,哪里还有当日的气焰?
“你要还不肯信,上网查查,葵盛集团换总裁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有消息。我就算再他妈不是人,我也不会弄这种假消息咒自家的产业吧?”
周子璋问:“你为什么会被撤职?”
霍斯予说:“到现在我也不瞒你,知道溪口项目吧?林正浩往里头砸钱,我比他砸得更狠,没办法,我就是要搞垮那台巴子的公司。是,他公司出事才露的原形,你们俩的事,我没法看,我就没少往里头使坏。”他舔舔嘴唇,小心地观察周子璋,看他面色平静无波,才接着往下说:“但就那种人,迟早不是为了这件事,就得为那件事把你卖了。你还别不信。后来,哪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联合了天城的老板反过来将了我一军,拖着溪口的进程没动静。我欠着国外银行的贷款,资金周转不过来,利息又一天天增加,这个事就没法弄了。反正就一句话,葵盛差点让我玩完。”
周子璋点头说:“那是你的错。”
“行了,甭挤兑我,我也遭报应了不是?”霍斯予叹了口气,说:“被撤职后日子就不好过了,我又死不悔改,我爸急了,就把我关起来。军阀法西斯!我不服,撺掇着老陈把我弄出来,啥也没带,就投奔你来了。可你又不待见我,这下真是……”他打住了,抬头看周子璋,说:“怎么样,见我这么倒霉,稍微有点解气没?”
“你当我是你。”周子璋脱口而出。
这话已经不是先前没有情绪的绝情话了,周子璋一说出就后悔,霍斯予却笑开了颜,点头如捣蒜说:“对对,你怎么能跟我比,你高风亮节,虚怀若谷,那个那个,心胸开阔,宰相肚里能撑船……”
“行了,”周子璋打断他,说:“你就算再夸我,我还是烦你。”
“没事,你让我看着你就成。”
“可惜我没那闲工夫陪你玩游戏。”周子璋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块,扔到他身上说:“拿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霍斯予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拿起那张钱说:“子璋你真好。”
周子璋忍了忍,还是低骂了句:“幼稚。”随后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被系里抓去当壮丁,请假一天。
第86章
霍斯予兜里揣着那一百块,看着周子璋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嘿嘿地笑了出声,站起来伸胳膊踢腿,觉得浑身有了劲。
这可真不容易,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没有想过,在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后,真的有人可以这样不计前嫌,在你困难的时候愿意拉你一把。
落井下石容易,袖手旁观也很简单,这个时代,谁耐烦做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早已不时兴,S市的大型公益活动葵盛从没落下,但其实说到底,不为电视上那个能高举过顶显示牌子上头明码标价的款项,谁他妈耐烦干这种事?不为这点虚名,谁会在明知组织慈善的机构猫腻重重的情况下,还往里头扔钱?
更何况,葵盛一年赚的钱有多少?投点在慈善事业,不过九牛一毛。
但周子璋当那种私人教育机构的老师,据他所知,一个月不过赚千把块钱。
这一百块的份量,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霍斯予笑了笑,想,还真没爱错了这个人。
而且,这一年多经历的事,也算让他开了不少眼界。
他还记得,自己被撤了总裁一职后,往日里压着不能动的那几个堂兄弟可没少报复他,言语侮辱肢体挑衅那都是轻的,背地里栽赃暗害花样百出,个个攒着劲想一劳永逸把他打得永不翻身,虽然那点伎俩还不够他玩,可有时候想起来,却也确实有点心寒。
想着自己这几年为霍家做牛做马,为这些王八蛋擦屁股收拾残局,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葵盛的资金早已在霍斯勉的授意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他在英国注册的那家贸易公司里头,霍家那些兄弟们饿狼一样争的,其实早已是块没肉的骨头。可惜这里头的道道外人看不明白,过不了多久,葵盛慢慢就因经营不善而陷入困境,林正浩在溪口项目上摆了他一道,这一次,却一定会被连带着拖下水。
但这个决策,却不是他霍五为了自己私欲而下的混账决定,他再犯浑,也不会拿大哥的心血来开玩笑。这个决定,是来自霍斯勉,霍斯予记得当自己听了惊诧得不得了的时候,他大哥淡淡说了句:“树大招风,咱们姓霍的,也该低调了。”
什么意思?难道要变天了?
但霍斯勉一个字都不透露,不仅如此,还把他打包了扔去英国,丢给他一大堆事做。那时候他找不到周子璋,心里就跟被人挖了个见不到底的洞似的,不用工作填补下,他怕自己会发疯。天可怜见,安在林正浩身边的人向他汇报周子璋被找到了,在G市,他一得知消息,就不顾一切地奔来。
来了才越发确定,这个男人,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从医院被赶走后,他被老爹一个急电召回S市,他知道现下是多事之秋,心里也放不下家里头,匆匆忙忙赶回去,才发现中了司令员的计。一回家就遭了埋伏,被直接关进自己房间里。
从头到尾,霍司令都没跟他打过照面,连自己家妈都没出现,只有从小照顾自己的保姆给送饭时哭哭啼啼地说:“劳五,侬哪能嘎糊涂?”
霍斯予一头雾水,抓了保姆问清楚了,才知道现在S市上流阶层人人知道葵盛霍五被个男人迷得五迷三道,家业也不要了,地位身份也不要了,最糊涂的,是拿自家产业去跟人争风吃醋,把葵盛业绩弄得节节败退,几乎要不可收拾。
霍斯予听得火冒三丈,且不说他是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就是周子璋,也不是那样狐媚的啊。
但他脑子稍微一冷静,随即便明白,这流言是被有心人透露出去的,目的,就是把葵盛亏损的责任堆他头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理由,其实也说得过去。这年头不乏抛弃糟糠之妻,扶正小三的有钱男人,他弄这么一出,不过是稍微出格了点而已。
问题就在于,是谁透露出这个消息?
霍斯予来不及细想,就发生了陈助理把他弄出来的事,又跟逃难一样跑G市来,来到了见着周子璋,满脑子只顾想着怎么把人追到手,家里那些事,不禁就搁下了。
霍斯予搓了搓脸,摸出身上那包皱巴巴的双喜,拿一根叼嘴里,用刚刚在老板娘那顺来的一次性打火机点了,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他要不来这个城市,还不知道,原来六块多一包的烟抽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受。
不知道,原来五块钱一个的盒饭里头,也能有菜有肉,如果你再加一块,还能得一个味道不赖的卤蛋。
他站了起来,决定好好花这一百块,装傻充愣也要有个度,如果再一味扮落魄,那只会引起周子璋的厌烦。霍斯予想的是,要彻底转变周子璋对他的看法,他要证明给他看,霍五不仅位居高位能运筹帷幄,就算真的深陷穷困,可也能忍耐求变。
他先拐了个弯,找了家粥粉面店铺花五块钱填饱后花十块钱洗了个头,指示那个剃头师傅将头发弄短,然后逛到夜市上,买了件十五块的T恤、三十块的牛仔裤,以及十块钱三双的袜子内裤,最后回到昨晚上留宿的小旅馆,仍是要了个单间,住进去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衣裳,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也不退房,吃了早餐直奔旅馆外的网吧,处理了英国那边几份邮件,又在msn上联系了陈助理,让他立即把自己在伦敦大学的证书扫描了发到他邮箱。老陈知道他将这些东西都放在市内那套复式公寓里,于是驱车过去取了,不到一小时就帮他办完这件事。霍斯予找网吧的人帮忙打印出来,付了十块钱,随后拿着这两张东西直奔周子璋所在的那个什么儿童中心。他猫着腰躲着周子璋,直接找那个负责人陈老师,只说自己刚刚回国,想利用假期打工,一口流利的伦敦腔说下来,当即让陈老师拍板,同意先让他试试,月薪跟周子璋一样,但是不包住的地方。
霍斯予拿着预知的一半薪酬先回去找了元宝蜡烛店的老板娘,他昨天已经打听好了,这女人在周子璋住的隔壁骑楼一层也有间单间出租,因为采光很差,又潮湿,所以没租出去,月租只要五百而已。霍斯予给了老板娘五百块,定下住的地方。那间小房子透着一股霉味,里头的床板桌椅都长了毛,要换以前,霍斯予进都不会进这种地方。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地方,他忽然觉得离周子璋又近了点,心里又酸又疼,原来,一个平民老百姓没钱没势,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竟然会这么窘迫。自己现在装穷不过是暂时的,所以心理上没有那种绝望和无助感,但是当初周子璋一个人,却该有多难捱?听说还出了车祸,还在医院一躺就好久。
他对那黎家兄弟,忽然也不太厌恶了,如果不是他们,他不敢想象,周子璋会遭遇什么。
那天晚上,霍斯予躺在洗了几遍也还透着霉味的铁床上,脑后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身上凑合盖的,是自己当日穿的西服外套。他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G市比他到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空旷,都大,原来一座城市你之所以觉得它大,不是空间上的意义,而是你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你习惯了从高处往下看,那么自然万千风景尽收眼底,有金钱权势做底子,自然觉得此间万物,不过探囊取物,要什么,就是什么;但如果你从社会底层看,它就如一座建筑严谨,壁垒森严的大型建筑,你抬头拼命仰望都看不到顶,一辈子往上爬,也不过徘徊在那特定的几层而已。
霍斯予从来没觉得自己姓霍有多了不起,但这一刻,他禁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霍五,就算仍然具备现在的能力和智力,那还能这么风光吗?
风光到呼风唤雨,谈笑间就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活和命运,你嚣张惯了,从没想过对你来说无所谓的很多事,对那些蝇营狗苟的普通人而言,却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
霍斯予这时候是真的后悔了,悔得想哭,他想,如果早知道周子璋以前的生活,原来不是一两句简单的陈述,而是一步步真实而艰难地坚持,他不会那么开始他们的关系,他会好好疼那个男人,珍惜他,了解他,爱他。
原来尊重对方这四个字,不是一个随便的说辞,这个词份量很重,它意味着,你得真的进入别人的生活,走他走过的路,明白他吃过的苦,知道他为什么高兴,懂得他为什么坚持。
他睁着眼,翻来覆去没睡着,终于忍不住穿上衣服跑出去,他跑到隔壁骑楼,对着周子璋住的那个房所在的窗户,抽着烟看着。
他想喊,我错了,给个机会我,我他妈的真能给你幸福。
但他没出声,他只能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霍斯予的心理变化,我觉得蛮重要的,所以请大家耐心看,某水又要去当壮丁了,匆忙写的,晚上回来我争取更下面的吧。
第87章
又一次失眠,直到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个觉,周子璋梦见一个这样的景象:下着雨,就在那湿漉漉的石板小巷里,两旁墙皮都斑驳老旧,青苔点点爬上条石门槛,就在那里,有个男人蜷着腿一动不动。周子璋走过去,那人猛地一抬头,却是霍斯予的脸。
他吓了一大跳,忙慌不择路地跑开,远远回过头去,那个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就那么坐着看他,目光凄然。
没有来由,周子璋心里憋闷得快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睁开眼,窗外倒真的是雨声潺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居然还隐隐有雷声。
他突然觉得可能窗外有衣服没收,急冲冲地从床上爬起,下了阁楼扶梯,来到底下,冲到窗户前才想起,自己昨晚临睡前早已将该收的衣服收好,按他向来的性格,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微微喘气,靠着书桌坐下,总觉得心神不宁,有些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天色还早,但已经没法回去睡回笼觉了。周子璋揉揉发疼的腿,刷牙漱口,给自己做了过多的早餐,做完了才发现没有胃口,开了收音机,在听不甚明白的粤语中慢慢吃完自己碗里的东西,收拾碗筷,换了衣服,这才出门。
街上人因下雨反倒显得多了,公车比平常的拥挤,路边两旁随处可见焦急等着打车的人。周子璋撑着伞,速度缓慢地走过这熟悉的街景,他的眼角冷不防瞥到那一日丢下霍斯予不管的小巷口,也不知道那王八蛋被自己甩了那一百块,会不会恼羞成怒,从此销声匿迹?如果那样的话,他在这里怎么说也是人生地不熟,怎么捱过这么几天,还真是个问题。
周子璋还没想完便哑然失笑,差点把霍斯予当成自己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了。其实,姓霍的也就在自己面前才示弱装可怜,要搁旁人那,就算他再落魄,骨子里的蛮横和奸诈,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他的腿骨又开始隐隐作痛,没法走快。脚上的劣质皮鞋进了水,袜子都湿透,仿佛没走一步都带来嘎吱声响。雨越下越大了,伞能遮挡的部分好像越来越小,不一会,他半边身子就被淋湿,同时,裤子紧紧贴在腿上,仿佛加了层枷锁,那寒气浸透了过去,骨头更疼了。
周子璋皱了眉,尽量加快脚步,拐角处有半条街被淹了,水积了到人腿肚子上,过路行人均狼狈不堪,仿佛跋山涉水。周子璋一看就头大如斗,他的腿这种天气可不能浸雨水,但怎么过去呢?周子璋踌躇了会,终于弯下腰,学着旁边的人,慢慢往上挽起裤脚,露出半截小腿来。
鞋袜顾不上了,反正已经湿了,他咬咬牙,正要去淌水,身体忽然飞驰过来一辆自行车,噶的一声停在他身边,车上的人伸下来一条长腿支着车子,笑嘻嘻地说:“呦呵,子璋,你这是要过草地还是爬雪山啊,瞧这小脸绷的……”
这种无赖样的痞笑,满嘴地道的北方话,不是霍斯予,又是哪个?
周子璋诧异地抬头看他,几天不见,霍五少好像变了个样,身上套着件自行车雨衣,露出下面一条牛仔裤,一看就是染色不均,又面料粗糙那种,脚上居然穿了双人字拖。脑袋露在外面,淋着雨也无所谓,发型倒是短小精悍,若是别人领教这种街边剃头师傅的手艺,多半得透着傻气,可霍斯予五官硬朗,气势犹在,这头发就硬生生让他陪衬出军人一般的威武风姿。再骑这辆扔大街上狗也嫌的破旧二手单车,不出声,别人肯定以为是哪的退伍军人转业成保安。
周子璋没来由一阵烦,想问你怎么还没离开G市啊,却又想这也不关自己的事。他冷冷瞥了霍斯予一眼,站直身子,踏步朝那大摊水迈过去。
“诶,你等等,等等,想干嘛啊这是?过通天河你还得找沙僧呢,这现成的工具怎么就不利用下,说你哪,急什么。”霍斯予慌得下了车,挡他跟前说:“我带你过去,别去踩那水,凉着呢。”
“不用。”周子璋皱眉说:“你让开。”
“让开什么呀,看你胡来不管你?你那腿受了伤,上回医院里头人医生都跟我说了,现在不碰你骨头都疼吧?我就知道,”霍斯予脸上的心疼表露无疑:“你还敢给老子去趟雨水,赶紧的,上来。”
周子璋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我没事,你少瞎操心。”
“现在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你瞧瞧周围人来人往的可不少,”霍斯予上前一步,压低嗓门说:“快点上来,我这后座可收拾过,能带你,别担心它会垮。”
“你烦不烦,为什么还不回去?你老在我面前转悠算怎么回事?大清早来出冰释前嫌之类的剧,你不觉得太荒谬了吗?”周子璋微微有点生气,直接训斥道:“再说了,你一大男人纠缠不清,嫌不嫌丢人啊你,霍五少?”
霍斯予笑容不变,低声说:“别犟了,瞧瞧,别人都看你呢。”他勾起嘴角,凑过去轻声说:“再不走,你的全勤奖可就没有了啊,我听说有五百呢。”
周子璋一愣,霍斯予趁热打铁,擦擦后座,拍了拍说:“又不是娘们,赶紧的。”他提高嗓门:“怕我拐了你啊?”
周子璋没理会他,直接踩进水里,自顾自往前走。
身后一阵水声哗然,霍斯予推着自行车赶上来,低声唠叨:“受得住吗?啊?我说你这么较劲其实真没必要,你自己个身体你跟我怄气犯得着吗?你听见没啊?我说,你慢点啊,等等,我走你前头,你顺着我的脚步来,留神水底下有砖头石块。那手,扶着我这车借点力,操这还推你有完没完啊?气死我算了你。”
周子璋停下来,淡淡地说:“霍五少,你什么时候嘴碎得都赶上居委会大妈了?”
霍斯予一愣,随即苦笑说:“行,我叨叨,嫌我烦是吧?我闭嘴得了。你别站水里头不动,走吧,赶紧的。”
霍斯予推着车慢慢在前面走,他知道,身后周子璋就扶着他的后座跟着,好不容易,总算换得这种暂时相安无事的局面了。雨势没有收小,四面静谧得只剩下沙沙雨声,倒淹没了一切不必要的喧嚣,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在这一望无际的雨声中,你只听见心里面最真实的念头,一辆破单车,两个人,一场雨,这条路延续到哪里,你却不知道,只想走下去。
但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很快,儿童培训中心就在眼前,霍斯予把单车扛着进了院子,就锁屋檐下,周子璋低着头出神,忽然之间想起来,问:“你跟来干嘛?出去出去。”
霍斯予笑了,说:“子璋,今儿个起咱们是同事了,相处愉快啊。”
“不可能!”周子璋大吃一惊,立即说:“你搞什么鬼?你当辅导老师?你能教什么呀你?开玩笑,不行,我找陈老师说说去。
霍斯予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说:“等等,坐下来先,看你,腿还湿着呢,着急开除我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他把周子璋按在屋檐下的长椅上,蹲下来刚把手伸出去,就被周子璋一把推开,疾言厉色问:“干什么你!”
“能干什么呀,瞎紧张,这是为人师表的地儿,你当我真是禽兽?”霍斯予好笑地抽出纸巾,说:“那你自己擦。”
“不劳费心。”周子璋接过来自己擦了腿上的水渍,拧了裤管,都能滴出水来,霍斯予着急了,说:“这样不行,你再拿体温把它阴干了,晚上回去非疼死你不可。”
他站起来又把雨衣披上,冲进雨里头牵了自行车说:“我出去一趟,呆会那位老陈来了,你替我说一声啊。”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周子璋一头雾水,也懒得思量他想干嘛,站起来如往日一样走进去办公室工作。不一会陈老师来了,甩甩伞上的水笑着说:“早晨好啊小周,今天雨这么大,过来没被淋湿吧?”
“还好,您怎么也这么早。”周子璋笑着答:“其实今天也没什么事,您还冒雨来。”
“不来不行,我答应了一个年轻人,今天让他来试工,他教英文和法文,很厉害哦,留学伦敦的呢,姓霍,就是耍功夫那个霍元甲,你知道的啦,那个姓。往后是你同事了,我看那后生仔不错,就是可能没什么经验,你带带他,奇怪了,人呢,我明明约了这个钟数……”
周子璋心里一沉,勉强笑了笑,心情骤然有点乱。正想着,突然手机响了,他跟陈老师道了歉,接下电话,突然听见一个嘈杂的环境,接着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小周吗?”
“是,我是,您哪一位?”
“我阿黎他们隔壁的刘太啊,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周子璋忙笑了说:“刘太您好,最近饼屋生意还好吧?”
“哎呀我打电话来不是跟你讲这些啦,今早我送西点去阿箫他们店,看到阿箫跟他弟弟吵架啦,吵得好凶哦,现在阿珂摔门走了,阿箫哭着哭着,突然晕了,哎呀要死人了,阿珂的电话又打不通,现在七国这么乱了,我怎么办啊?要打120吗?哎呀总之你快点回来看看啦。”
周子璋大骇,忙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刘太,我马上过去,你先轻点把箫箫放平了,别动他,然后叫救护车,我马上过去!”
他收了线,对陈老师着急上火地说:“不好意思啊陈老师,箫箫突然急病了,我得马上回去,我,我今天请假……”
“没事,你快回去,别太担心,冷静点。”陈老师跟黎家兄弟也是相熟的,马上点头说:“去吧去吧。”
“嗯,谢谢你。”周子璋拿了伞就冲了出去,这下也顾不上自己腿疼了。刚到门口就差得撞上迎面而来霍斯予,霍斯予拎了个塑料袋,见到他神色慌张,也吓了一跳,忙扶住他问:“怎么啦,什么事这么慌?”
“箫箫出事了,我得赶紧过去。”周子璋喘着气答。
“你等等。”
“等什么呀,现在十万火急,你别跟着捣乱啊。”周子璋怒了,直接就开口训斥。
霍斯予脾气也被他给磨得平顺了,居然笑了笑,冷静地说:“我是说,我骑车带你过去,好歹比你跑得快。”
这节骨眼上也顾不上自己那点破事了,周子璋没推辞,坐上霍斯予的后座,让他蹬着车紧赶慢赶往黎箫家赶去。他打着伞,坐在霍斯予背后,莫名其妙想到,这人真长得虎背熊腰,就这么挡在前头,倒也有点遮雨的作用。力气看来也挺够,又年轻,就算不行,卖力气也不会饿死他,看来,自己先前那么点人道主义关怀还真是多虑了。
他没来得及多想这些,就听见霍斯予的声音:“你说那小子,先头是不是身子骨不牢靠?”
“嗯,”周子璋想了想,实话实说:“他动过大手术,换了肾脏。”
“怪不得我瞧着总一脸病歪歪的模样,长得跟小姑娘似的,对了,上回不是有一个男人跟着他挺紧的么?两人瞧着就有一腿,怎么不找那男的反倒找你?”
周子璋一愣,对啊,按理说江临风跟黎箫正是重归于好,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犯病了反倒身边没那个人?
“咳,怪我多嘴,也许那男的公务缠身之类的,这种我最清楚了,忙起来亲爹妈都没时间见,别说一小情儿……”
“你别胡扯,江先生对箫箫是有感情的。”
“这可说不好,再说了,就算有感情又怎样?我发小,一姓郭的哥们,跟一大姑娘打得火热,死去活来,可家里一道圣旨,他照样得乖乖回老婆跟前。你当人人跟我似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霍斯予的声音透着笑意。
周子璋却心情一黯,他想起林正浩,不由叹了口气。
那边霍斯予倒好像知道他在烦闷什么,轻声说:“现在说啥都矫情了,但我还要说,你听着心里有数就成。反正我呢,这辈子对你是没治了,你甭花那心思打击消灭我。你就给我匀块地方,我呆着,能看见你就行,别的我也不求你。”
周子璋微微一呆,霍斯予却像没事人似的,用力蹬着车,不一会,就赶到黎箫他们店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某水要忙死了,表催文,多撒花,大家响应号召啊。
第88章
幸好。
周子璋后来无数次想起,都有种后怕,幸好。
幸好他那天没走远,幸好黎箫没什么大碍,送去医院的时候抢救及时,很快就转入普通病房。
他的身子本来就较别的人娇弱,抵抗力差,容易感染,且还比正常人容易罹患许多疾病。这样的孩子,实在需要有个人二十四小时一直看护着,一点差错不能有。对常人而言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疏忽,对他来说,可能就会带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周子璋心里自责得厉害,当初搬出来想的都是如何不要让黎珂泥足深陷,却半点也没想到黎箫。
这段时间,霍斯予又频频凑到自己跟前,心情不受波动是不可能的,更加没顾得上黎箫了,算起来,已经有将近两个礼拜没见过他们。
只不过疏忽了一会,结果,就出了事。
他叹了口气,腿实在疼得厉害,靠在黎箫病床边看着他美丽到极致的睡脸,也不过十来天,这孩子怎么憔悴了不少,便是昏厥中,也深深颦眉,秀气的眉头紧攥,看得人不由不心疼他。
谁舍得让这么干净漂亮的人受苦?
周子璋揉揉他的眉心,想起之前他总爱绕着自己撒娇,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爱问为什么,那么活泼精灵,充满求知欲和生命力,恨不得将之前缠绵病榻的十来年光阴都补回来。
怎么现在却蔫蔫地,犹如一朵脱了水的白莲花,颓丧地伏在枕上。
一定发生了什么。
周子璋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掏出手机,打了黎珂的电话,还是关机。
这小子,关键时候掉链子,还说自己成熟了,简直就是个只会怄气的小毛孩。
周子璋放下电话,正看到霍斯予拿了收据单快步走进来。
他腿脚不便,这跑上跑下的缴费办手续,幸好有霍斯予跟了来。
这也算一种幸好吧。
周子璋看他满头大汗,口气便缓和了些,说:“谢啦,坐下歇会吧。”
“谢个屁,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不跑,难道你跑啊?”霍斯予笑呵呵地拿手背擦擦汗,吁出口气说:“操,我还不知道原来老百姓住个院这么麻烦,一道道关卡跟过关斩将似的,你瞧瞧,也就刷卡的时候快点。”他把单子并银行卡递给周子璋,说:“给你,花了好几千了,你可别当好人,回头见人弟弟管他把先垫的钱要回来啊。”
周子璋接过单据看了看,不由微微一笑,说:“怎么反倒是你在心疼钱。”
“我既心疼钱,也心疼你。”霍斯予摇摇头,说:“就你那点薪水,撑死了也就小两千,这一划倒轻巧了,几个月白干了。”
“我,以前工作还有点存款,”周子璋看向黎箫,目光柔和,轻声说:“再说了,我当初住院的钱可比这多多了,人家黎珂可没跟我计较过。”
霍斯予沉默了,低头看他裤管那还湿着,递过来一个塑料袋,低声说:“给你,先垫着膝盖,不然冷。”
周子璋接过来解开一看,居然是两条柔软的毛巾。
他诧异不语,却听见霍斯予有些呐呐地说:“夜市上买的,十块钱三条,我这辈子没买过这么便宜的毛巾,想到都想夸自个,这日子过得,多精打细算,是吧?你就当赏个脸,先用下,全新的,我没用过……”
周子璋看着他默不作声,霍斯予不由有点赧颜,没话找话说:“那个,你要实在不想用,也别给我丢回来,虽说不值两个钱,可到底是我亲手挑的,专门挑的俩小熊,你瞧见没,胖乎乎的多喜庆……”
这样的霍斯予真是前所未见,你能轻易看到他唠唠叨叨的话下掩饰不住的紧张,但是紧张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周子璋可记得很清楚,当初他一出手就是一套房子,房契递过来的时候跟递张废纸似的,多看一眼都懒得。现在却为了两条毛巾在那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后语。
他心里骤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感动,不是欢喜,但也绝对不是厌恶,甚至还带了点好笑和感慨,岁月如梭,曾几何时,那跋扈嚣张的混蛋,居然也有这么一面?是啊,人字拖都穿上了,寸头都剃上了,他现在从头到脚,整套行头加起来不到一百块,拿着张小两千的收据真实地心疼抱怨。
居然,也有这么招人待见的时候。
“算了算了,还我吧,这东西确实送不出手,你见怪也是应当。”霍斯予强笑着,想把手缩回来,说:“那个,你要不把裤管卷起来,凉飕飕的贴着多难受。”
周子璋轻轻吁出一口气,把那两条毛巾拿出来,一条递给霍斯予。
“怎么?”霍斯予有点愣住,呆呆地问。
“擦擦头,要不就去洗把脸,”周子璋淡淡地说:“头发上的水都滴下来了。”
霍斯予瞬间眼睛就亮了,随即笑开了脸,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拿了毛巾一溜烟跑进病房洗手间,不一会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周子璋微微一笑,见一旁还有一份报纸,可能是霍斯予怕他闷,顺手就买给他了。周子璋把那份报纸拿过去看,刚一翻开娱乐版,突然就看到一则消息“豪门公子新欢疑为男人?”
周子璋心里一跳,忙仔细读了起来,越读心越沉下来。
原来这就是黎箫跟黎珂争吵并发病的原因,他跟江临风的事,被大肆渲染,现在闹得满城风雨。
霍斯予洗过脸出来笑嘻嘻地挨着他坐,却发现他面色沉重,手上摊开着一份报纸,他忙凑过去一看,虽然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但凭着那张模模糊糊的照片,霍斯予立即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难怪了,我说那姓江的平时跟供祖宗似的捧着这孩子,怎么这会生病了丫反倒装孙子躲着不见人了。”
周子璋心里愤怒,把报纸揉了,铁青着脸说:“我去找他,你在这等着。”
霍斯予一把拉住他,问:“你上哪找去?”
周子璋说:“他总得上班吧,我去他公司找。”
“然后呢?让人保安胖揍一顿丢出来,我再为了你跟人保安打一架,回头把警察都招来?”霍斯予忍着笑,趁机拉着他的手说:“也成,你一声令下,小的鞍前马后就等你使唤。”
周子璋转念一想,已经知道自己冲动了,但黎箫这么美好单纯,就如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却怎么也没法看着他白白受委屈,他脸沉了下来,问:“不然怎么办?”
“凉拌呗,”霍斯予笑着拉他坐下,好脾气地说:“乖,顺顺气,你别气坏了身子,听我说啊,这事呢,还真不好办,姓江的要是就一陈世美,你难道还赶着床上那跟娘们似的小屁孩上赶着去当秦香莲?他要是有情有义,这会就肯定在想辙,没这么放着事态发展不管的道理;他要是没心没肺呢,正好,一脚踹远了,咱歇口气找个更好的气死他。对吧?没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
他忽然住了口,改口说:“当然这也是看人,要我就一棵树上吊死,不仅吊死,还非挂那不下来,忠贞不屈都刻心口上。”
霍斯予摇头晃脑只管耍宝,暗地里却观察周子璋的脸色,看他被自己逗得脸色缓和了些,眼里的愤怒消退了些,但却换上浓浓的担忧,知道他还是不放心黎箫,便笑着说:“其实,我知道怎么找他。”
周子璋抬起眼,定定地注视他。
霍斯予说:“我以前跟他们公司业务有来往,收过他的名片,但我现在混成这样,他还给不给面子,可不一定。”
周子璋眼里掠过一丝失望,说:“算了。”
霍斯予看不得他一点不高兴,叹了口气,说:“给我电话,我现在就打。”
周子璋把手机递给他,霍斯予接了走出病房去打这个电话。这时门外突然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人,周子璋抬头一看,竟然是失踪了半天的黎珂。
“箫箫,箫箫,”他急得满头大汗,扑到黎箫床头,见他没什么反应,惊惶失措地看向周子璋,颤声问:“周哥,箫箫,箫箫他怎么了?会没事吧?啊?医生怎么说?医生……”他一转头就像冲出去喊,周子璋一火,站起来先把他拽到跟前来,训道:“你他妈喊什么?!箫箫没醒呢!现在倒怂了?之前的威风呢?他是什么人?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他是一个病人!你冲他发火?是不是还骂他了?把他弄哭就拍屁股走人,你倒放心得很啊,店里还好有人过去,那个人还好知道通知我,要没这么好彩呢?你是不是打算今晚上回去给他收尸啊?”
黎珂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敢回嘴,红着眼圈,嘴唇颤抖着,眼里尽是自责和懊悔。
周子璋心软了,叹了口气,和声问:“为什么吵?江临风?”
黎珂咬着下唇,脸上显出怒气,点了点头。
周子璋扶着额头,问:“你不会,把报纸丢箫箫跟前骂他没廉耻吧?”
“我怎么可能,”黎珂叫了起来:“我会这么为难自己哥哥吗?”
“还好,你还记得他是你哥,”周子璋微微一笑,摇头叹息说:“那你怎么把他弄哭了?都给我交代清楚。”
“我,我他妈就问他,江临风是不是又玩了他拍屁股不认账,如果是我就去一刀捅死那王八蛋,他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胡扯,说江临风不会那样对他,他们是真心的,呸,真心的有这样吗?这事都闹了好几天了,那姓江的就这么无能,既不澄清也不掩盖,我操他姥姥……”黎珂大怒,说:“我今天跑去堵他公司门口了,那孙子见了我就跑,身边狗腿子又多,妈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周子璋只觉头大,说:“你不是平时很聪明吗?怎么一碰上事就犯浑了?箫箫这时候就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你不想着好好保护他,还问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都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珂眼圈更红了,忍着泪倔强地说:“你,你又不管我了,我为什么要找你?”
周子璋一瞬间有点揍这小混蛋的冲动,但最终却变得又好气又好笑,再也忍不住,低头呵呵笑了起来,黎珂更气了,哽咽着说:“你,你还笑……”
周子璋点点头,说:“抱歉啊,我没忍住,我一直觉得你挺成熟,现在才想起来,你其实才二十岁。”
“我二十一了。”黎珂大声说。
“好了,是我不好,”周子璋柔声安慰他:“累了吗?这几天够你烦的了吧?吃午饭了吗?”
“没。”珂珂低下头哑声说,突然伸手抱住周子璋,把头搁他肩膀上,带着哭腔说:“周哥,你回来吧啊,我,我好想你……”
周子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正尴尬间,突然见霍斯予铁青着脸大踏步进来,一把揪住黎珂的后领往一边一丢,黎珂一个踉跄,摔进一边的椅子里,随即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谁啊你,靠,怎么是你?周哥你别怕,我这就把他撵走啊。”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霍斯予嗤笑,双手抱臂,示威似的站在周子璋前面,说:“大白天没睡醒啊你?撵我?”
“怕你啊!”黎珂毫不示弱,说:“是不是想打架啊?有种当着周哥的面来一场。”
霍斯予微微一笑,伸手搭住周子璋的肩膀说:“不好意思,我不跟未成年人动手,胜之不武,没面子。”
他低头对周子璋说:“有消息了。”
周子璋拂开他的手,问:“怎样?”
“姓江的听说有人住院了,急得不行,但他说他这会走不开,要我替他跟黎箫道歉。”
周子璋皱眉,看看黎珂说:“你信不信?”
黎珂立即摇头:“不信,姓江的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看箫箫性子单纯没少欺负他,妈的。”
周子璋沉吟了片刻,问霍斯予:“你呢?听他的口气是搪塞还是真的如他所说?”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霍斯予笑了笑,说:“问题的关键是,你们要保护他到什么时候?我横看竖看,那都是个人,不是琉璃盏,不是玻璃樽,你们这么护着,他就一辈子都这么窝囊,倒不如把这个事当个机会,摔打一下,他要能继续爬起来,往后就走得更稳。”
黎珂怒道:“你说得倒轻巧,他是个病人,万一爬不起来呢?”
“那能坏到哪去?”霍斯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姓江的让我转告你,两个礼拜后他会举行记者会,总体回应下这次事件,要不要让他去,自己掂量着办吧。还有,”霍斯予看了周子璋一眼,说:“子璋跟你们有过命的交情,这个我理解,心里头也感谢你,但一码归一码,甭老让他为你们操心,都不是奶娃娃了,一个两个哭着找周哥算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剥啄声,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林正浩站在病房门口,手拿着一束百合花,凝望着周子璋,说:“江先生托我来看看黎先生,这是他的花。子璋,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周子璋不自主地退了一步,林正浩见状面露苦笑,柔声问;“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吗?只说几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进入完结倒计时了,哇咔咔
第89章
周子璋久久不能回答,他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
看到他的反应,林正浩脸色黯然,连脸上招牌的温柔笑容都透着苦涩,他走进来,把花放在黎箫床头,叹了口气,又看看在一旁冷着脸目光狠厉却默不作声的霍斯予,淡淡打量了两眼,也不说话,却又看回周子璋,柔声说:“子璋,我们难道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吗?”
周子璋咬紧嘴唇,心里本能地抗拒这种交谈,不是怕他,更与旧情难忘无关,只是纯粹地厌倦和抗拒,就如小时候,你在一个地方摔了个跟头,往后你见着那个地方就不由自主想绕道走,纯粹的心理反应。但林正浩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边上还有两个不省事的,再不给点反应,都摸不着接下来会乱成什么样。他暗地里握紧拳头,正要回答,却觉手上一热,被人牢牢握在掌中,周子璋一惊,抬起头,却接触到霍斯予亮到令人暗自心惊的眸子,复杂深邃,多少说不出的情绪,不知为何,在接触的瞬间,周子璋就模糊地捕抓到一些:那里面有担忧,有无奈,有怕,可是,也有孤注一掷般的狠劲,有他看不明白的温柔。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与霍斯予十指相扣,挣也挣不开,挣来挣去,格外难看,周子璋微微有点恼火,但随即一想,却也懒得辩驳了。
一切原该事过境迁,自己的立场坚定就好,至于这些小节,拘泥了一辈子,也没见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反倒束手束脚,失了本心。
当着林正浩的面,这确实带了示威性质,但不知为何,周子璋明白了霍斯予的意思,这是来自这个男人不出声的安抚,周子璋忽然就想笑了,这个混账东西,从来就只会这种幼稚的方式,笨拙地,磕磕绊绊地,表达他难得的善意。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见霍斯予痞笑着说:“林总别介啊,子璋这人就这样,真性情,不藏着掖着,您也看到他的意思了,咱们都是文明人,讲究好聚好散对吧?今儿个他也累了,您呢有什么话也甭说得太直白,留点余地大伙日后还有个点头打招呼的余地,您要没什么事,还是请回吧啊。”
林正浩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不是多年的教养强撑着,只怕脸色一变就要反唇相讥,但他只抿紧一下嘴角,却不理会霍斯予,只看着周子璋柔声唤:“子璋。”
声音温柔低沉,一如既往。
霍斯予手握得更紧,脸色却笑容不变:“林总,您别强人所难呀,没见到我们家子璋不乐意吗?这么着,有什么话您跟我说一样,我……”
“霍五少,你不要得寸进尺!”林正浩厉声打断他,转头看着周子璋:“你不愿跟我说话,却愿意给这么个人渣机会,子璋,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的判断力,什么时候这么低下?”
“怎么见得选老子就判断力低下了?”霍斯予笑嘻嘻地说:“我这人优点不多,可有一样强过你,我敢抛下几十亿身家跟他过一天赚一百块的日子,你敢吗?”
“你?”林正浩冷笑:“不要把自己经营无能的过错拔到这么高的位置,一个人无耻也得有个限度……”
霍斯予不怒反笑:“哈哈,对,老子就无耻怎么着,可我霍五走出去,再他妈一无是处,可架不住我护短,我绝对不会把身边人扎根红绸带当圣诞礼物送别人床上去……”
“住口!”周子璋低喝一声。
霍斯予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吓得脸色一变,忙抽自己嘴巴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子璋,我满嘴胡吣呢我,你别在意啊,你就当我放屁,不不,你打我耳光好了,我不还手,真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放手。”周子璋冷冷地说。
“好。”霍斯予没敢坚持,忙松了手。
周子璋点点头,淡淡地说:“你挺得意啊?算计了林正浩,逼我看那么一出丑剧,其实你一直心里头觉得特过瘾特有成就感是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霍斯予忙一个劲摇头,乱了手脚说:“真没有,我,我就是,我就是胡扯八道,我真没那个心思……”
“五少,我一直想跟你说,就这件事,你缺大德了你。”周子璋不惯骂人,说到这句,已经是极限。
他抬头对林正浩说:“林先生,我们没什么话需要私下沟通,就这么说好了。您请讲。”
林正浩苦笑说:“你非要跟我这么见外?”
“称呼上明白点,对我们大家都好。”周子璋客气地说:“您请快点,别占用您太多时间。”
“我,我其实,我就想问一句,”林正浩踌躇着,目光痛苦却温柔:“子璋,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而且我们也有过很美好的记忆,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吗?我闭上眼,当初我们一起相处的幸福,几乎历历在目,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
周子璋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沉睡的黎箫,目光转柔,低声说;“我没那么健忘。”
林正浩大喜,说:“那,你能不能看在过去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子璋叹了口气,说:“林先生,你大概不知道,我刚刚遇见黎珂他们,是什么样子。”
林正浩脸色微变,呐呐地说:“我,我听说了一些,你出了车祸,都是我不好,我该陪在你身边,但那个时候我找不到你,我到处找也没能找到你……”
黎珂在这时忍不住了,冷冷插入一句:“如果你能靠得住,周哥怎么会躺医院好几个月都不提起?真是,装什么呀。”
“车祸只是一个概述,真实情况,是我被抢了包,摔大马路上,摔得狠了,爬也爬不起来,看着车来躲不开,差点被撞死。”周子璋淡淡地说:“我一直躺了四个月,又坐了快半年的康复,你肯定没那种经验,躺在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医院里,周围的人说的方言你连听都听不懂,你不知道明天那个肇事者不给你付医药费了怎么办?你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你甚至不知道,口渴了想喝杯水,你该找谁帮你合适。”
周子璋垂下头,微微笑了,说:“我活过来挺不容易的,有这么一个过程,以前的事,再难忘,也必须得忘了。”
林正浩面如死灰,颤声说:“这么说,我没有机会了?”
“咱们其实不合适。”周子璋抬起头,明白地说:“我有努力去适应你,可是我适应得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用爱能掩盖的。”他轻声笑了,说:“经过这么多事,我真的明白,只靠着感情能决定的事,太少了。”
林正浩眼睛湿润,他强忍着点点头,哑声说:“我知道了。”他仰起头,强笑说:“我原来不知道,原来咱们对很多事的看法,这么不一样。”
“是的,所以就算有感情,也没什么意义。”周子璋伸出手,微笑说:“再见吧,林大哥,保重。”
林正浩蹙眉点头看他,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却终究伸出手去,在握住他的手的瞬间,将人整个抱住,紧紧搂了,再拍拍他的后背,这才放开,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却笑着说:“你,现在长大了。”
周子璋心里有说不清的痛楚,却又有终于豁达的释然,他握紧林正浩的手,点点头,哑声说:“没人,能不成长。”
“祝你幸福。”林正浩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
“你也一样。”
林正浩到底是成熟稳重的人,一段感情再舍不得,却也拿得起放得下,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周子璋的手,抬眼瞥了霍斯予一眼,对周子璋说:“有什么困难,你知道怎么找我。别,见外,真的,我欠你很多。”
周子璋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他再看了周子璋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回了头,对霍斯予说:“五少,有个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我听可靠消息说,令表兄的事被人捅到中央纪委,把霍副市长给牵连了进去,这次听说上面动作挺大的,估计,你们家要麻烦了。”
霍斯予浑身一震,失声说:“你他妈说什么?”
“原来你真不知道啊,看来,我还以为,你躲在这边,是令尊的高招。”林正浩不温不火地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踏步走开。
这里霍斯予却如遭电掣,愣愣站了五秒,突然间猛然醒悟一样抬起头,冲周子璋说:“给我电话。”
周子璋这时也不敢怠慢他了,忙把手机递给他。
霍斯予接了电话,转身就走出病房,脸色凝重,眉头紧锁,见惯了他张扬跋扈,吊儿郎当的模样,突然间看到他这个表情,周子璋都明白,可能发生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这两章就结束了,我只是说,这个文准备完结了。
应该还有几章吧,事情都还没讲完。
第90章
自那天霍斯予讲完电话后不见人影,已经过去十天。
这十天里,周子璋并没有怎么刻意想起这个人,史书中门阀列强少有善终,盛极必衰这是历史规律,所以就算霍家明天就倒了周子璋也不会觉得奇怪,而且每个盘踞权力机构的家族都不会干净到哪去,掌权那几个被双规被审查,也不见得就冤枉了他们。
这么一想,霍家会遇上什么难关,是就此一蹶不振还是能处心积虑卷土重来,确实也不关他周子璋的事。
他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该上医院照顾黎箫就上医院,有时候听陈老师抱怨现在年轻人怎么这么没责任心,说要来上班却没来,预支了半个月工资就不见踪影,别是骗子来的吧?周子璋笑了笑,从自己卡上取了五百块还给陈老师,说那人临走的时候托自己还了,并替霍斯予道了歉,陈老师这才不再念叨。
偶尔他收拾房间,瞥见窗户下面霍斯予当初站着的地方会有点发愣,但随即付诸一笑,心想无论是好是坏,霍斯予终究是回到他该有的生活里了。
跟他在这混,穿得跟民工似的,吃五块钱一碗的牛腩粉,穿十块钱一双的人字拖,可你也改变不了他内里的东西。
他始终是霍五。
但是到了第十一天,在超市买了黎箫想吃的水果,正排队等候结账的时候,他偶尔抬起头,忽然间发现前头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报一条新闻,某某省某某市某某官员涉嫌贪污受贿,被判多少年。镜头无一例外,是贪官垂头认罪伏法的模样,但就在法警把人压下去的时候,镜头摇过旁边,有贪官家属流泪目送自己家人进监狱的画面。
那个镜头只是一晃而过,但却犹如一根针深深刺痛了周子璋。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贪官,不是一个法制教育的符号,他是真实的人,他就算是个社会蛀虫,合该罪该万死,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他却是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失去他,是那个家庭,难以估量的一种损失。
周子璋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霍斯予。霍家大厦将倾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获得一种不同的解读,那是一个他熟悉的人要面临的灾难,不管那个人曾经多么混蛋,脸皮有多厚,脸上习惯性地挂着痞笑,满不在乎中带着睥睨众人的傲气,但他同样也只是一个人,真实的,会喊他子璋子璋,会小心翼翼地赔笑,会为了自己抛下身份,睡五十块一晚上的野鸡旅馆,会蓬头垢脸,拿着二十六块三毛冲自己喊屈,要自己给他一个诉说的机会。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有时候很复杂,不是单纯的恨或者爱,而是夹杂太多你辨不清的东西,你以为深爱入骨,可其实那爱只是浮于水面的一层油光,你以为恨了,可在你性命垂危的时候,你能确定无疑会记住你的,却是你的仇人。
周子璋没来由地有些烦闷,他默默地埋单,拎着购物袋,一路走着,天又再次飘起毛毛细雨,这个季节的G市总是这样,雨下得犹如人心底那无边无际的忧伤,再下下去,多坚强的人,都会渴望有盆暖手的火,有台抽干屋里水分的抽湿机,有干爽带着阳光气味的棉被,有一个人,在等着你,你确定无疑,他在等着你。
你确定无疑,他在等着你。
周子璋缓缓地叹了口气,他撑着伞往回走,他想起刚刚来到这个城市那场车祸,那个时候,他躺在雨水当中无助而无望,他真的想不再坚持下去,醒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不喜欢跟黎箫接触,他有自己也意识不到的阴暗,在看着那个美丽非凡的男孩时,看到他身边有对他呵护备至,不离不弃的亲人时,他真的闪过嫉妒的念头。
为什么,那个男孩那么幸运?哪怕他病魔缠身,哪怕他吃苦受难,可是他身后,总有一个人,看着他,守护他,爱他。
如果他也有那个不离不弃的人该有多好?你能对他放心,你不用担心他离去,你不必恐惧哪一天要承担失去他的风险,他就如你的根基一样,你从他那获取爱和信赖,然后无后顾之忧,走向你想要的未来。
可是他的运气何其太差,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比任何人都努力,到头来,却仍然两手空空,只身一人。
他自嘲一笑,也不是不能认领这样的命运,他相信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一定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走得更稳,只是在这么个下雨的傍晚,在骨头隐隐作痛的时候,你禁不住想,如果不用总是坚强,偶尔也让别人替你坚强一下,该有多好。
周子璋暗笑自己都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有这么软弱的念头,他甩甩头,将之视为因下雨而莫名其妙产生的心情低谷期。随后,他走进医院,把水果拿给黎箫,正见到黎珂带了汤过来,他便喂黎箫喝了一碗汤,又柔声念了一段书给黎箫听,把他哄睡后,再跟黎珂出去简单吃了个饭。黎珂经过这次,好像也变得稳重了些,不再毛躁跳脚要找江临风麻烦,只是说,一切交给箫箫去选择,而他该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同时尊重他的选择。
周子璋很欣慰看到这样的黎珂,他点头说:“你能这样想就最好。”
“我对你的感情也是一样。”黎珂正色说:“我喜欢你,这是我的意愿,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他顿了顿,哑声说:“但是周哥,请你答应我,好好再考虑一下我的话,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发誓。”
周子璋默然不语,但在这年轻人熠熠生辉的眸子注视下,他又怎能不答应?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其实选择黎珂有何不可?
这么优秀的男孩,感情真挚直接,你简直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周子璋有刹那的冲动,不然,就跟这个男孩试试吧,跟他在一起,自己渴望已久的那种安定和温情,岂不唾手可得?
但就在他迟疑着想伸出手搭在黎珂手背上的时候,突然,有旁边吃饭的人大声吆喝了一句“靓女,倒茶!”
一边的服务员噔噔走过去,哐当一声拨下茶壶盖,麻利拿走。
周子璋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迅速缩回手,他心里怦怦直跳,脸色苍白,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法接受黎珂。
整件事最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黎珂对黎箫而言,是永不会离去的后盾,但对自己来说,却未必是。
尤其当他越来越优秀,越来越耀眼,这种年轻时代冲动之下给予的承诺,你怎么知道,随着阅历的增长,不会变味,不会转移,不会改变?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以黎珂的个性,必定左右为难,以他周子璋的个性,必定又是一次黯然神伤。
而那种滋味,他已经尝过,知道有多苦,此生再也不愿尝试。
周子璋明白了,自己拒绝黎珂,并非为了黎珂好,其实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个怯弱而伤痕累累的普通人,你实在是怕了,你耗不起,你不能跟着一个小年轻的一时冲动,去赌自己的下半生。
他近乎仓惶地告辞了,匆匆离去,快步跳上公车往家里赶。天空仍在下雨,这个城市婉约而美丽,周子璋看着看着,头痛欲裂,他想自己该是感冒了,又感冒了,但他顾不上自己身体,他忽然想笑,笑自己,他想,原以为历经生死,该淡泊人生,但那些陈年旧伤,终究还是给他带来影响,让他再也不敢孤注一掷,只为了那点感情。
他终究,是变得胆小了。
却也可以解释为谨慎了。
周子璋下了车,撑着伞往家里走,老城区的骑楼街巷有个特点,一到晚上路上必定冷冷清清,这附近住的大多是地道G市人,上百年的老规矩老习性延续着,两边店铺也不似其他区般灯火通明,营业到深夜,九点不到,人们已经纷纷关店拉灯。到了周子璋回来的时候,望过去,一路上也就只有宵夜的食肆门庭若市,其他地方,均已寂静到雨滴声分外清晰。
但那天晚上,周子璋却远远看见,昏黄的路灯下立着一个人,熟悉的宽阔肩膀,比照西方人的魁梧体格,身上穿着得体的服饰,那在街边剃头铺剪的傻里傻气的发型被彻底推断,成为利落桀骜的寸头,那人轮廓刚毅,就这么远远看着,浑身散发一种天生的威仪和上位者的霸气,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家伙不过半月前,会穿得像个民工,推着破单车,硬要带自己过水坑。
周子璋愣愣地站立了,隔着十几米,他跟霍斯予这么对望着,渐渐地,霍斯予脸上绽放出微笑,张开双臂,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拥抱住他。
周子璋有点恍惚,被那双铁圈似的手臂拥入怀中 的时候,霍斯予身上的水滴渗透进他的衬衫,他莫名其妙地想,这人够狡猾的啊,自己穿着防水外套,可这么一抱,却将水都蹭到他身上来了。
但这个湿漉漉的怀抱却有分明很温暖,好像是这个无边无际的雨夜中唯一你能抓住的一处温暖,他被动靠在霍斯予肩膀上,微微闭上眼,连日来的倦怠,骨头里的疼痛,忽然都翻卷了上来,他模模糊糊地听见霍斯予在说什么,但他听不清了,他觉得自己的脚在发软,抓着霍斯予的外套,他断断续续地说:“抓紧我,我有点站不住……”
一句话没说完,周子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的身体是变差了,咳咳,我怎么又写病美男……
第91章
天旋地转的感觉笼罩下来的时候,周子璋用尽全力,才略略抓住了霍斯予的外套。
这个时候,人的感觉还是很莫名其妙会注意到一些不相干的东西,比如,周子璋明明难受得往外冒虚汗,站也站不住,但他却注意到隔着衣料抓住的手臂肌肉绷紧,似乎那皮肉下面的紧张与不安,仅仅是触碰,你就能感受得到。
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眩晕感只是瞬间,但是耳边不断传来霍斯予很担忧的询问声,周子璋想回答,却说不出话,他只能喘着气,脚发软在下滑,于是他拖得霍斯予不得不用力撑着他的腋下,紧紧将他禁锢在胸前。然后,他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起,他听见霍斯予贴近自己的脸颊,焦急地说:“妈的都发烧了,怎么几天没看着你,又该上医院了?我说咱能不能不这么给医院创收啊?你呀,你存心就是想气死我。”
周子璋不听着这耳熟的唠叨,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记忆中那个混蛋,从前可没这么多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嘴碎?每每说着说着,总要用一句“你存心就是想气死我”收场,到底,是谁在气死谁?明明知道曾经有的关系糟糕到那个份上,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平和的时候当他是路人,激越的时候当他是仇人。可就这样,他还是要往跟前凑,自讨没趣,被骂得灰头土脸也没见他介意。周子璋知道自己对经历过的事情不是没有怨言的,有时候心里的怨毒一上来,最狠最难听的话,也是冲着他说,为什么呢?
是啊,他微微睁开眼,看着霍斯予线条粗硬的下颌,近到连胡子渣都瞧得见,自己的性格,就算卑鄙如乔亚芬,虚伪如林家人,那个伤害自己最深的昔日爱人,事过境迁后,其实也没说过多少重话,更加遑论报复什么的,小老百姓所求,不过一口安生饭而已,谁害了谁,谁负了谁,要不要原谅,算清楚这些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一样要穿衣吃饭?
唯独对着霍斯予,最狠的,最伤人那些话都撂过,似乎,潜意识里笃信此人罪该万死,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罪魁祸首,他就算该千刀万剐,也罪有应得。
可是,会有这种状态,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按理说,霍五是所有的人当中最狠的一个,也是他最怕的一个,但也是他骂得最狠的一个人。
也是这么个下雨天晚上,你可以放心昏倒在他跟前的人。
原因很简单,你不仅笃信他不会不管你,而且你在他跟前早就豁出去,最难堪最失态的时候都看过了,你对着他,就根本没那些怕给人添麻烦,怕对不住别人,怕日后不知怎么还人情,怕这个怕那个的顾虑。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矛盾复杂,你恨的人,却也是你信的人,你爱的人,却未必是你能在他跟前放得开的人。
周子璋精神有些恍惚,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霍斯予在耳边低低安慰,声音醇厚温柔,内容翻来覆去毫无新意,但是周子璋觉得心里安静了,以往刻意忽略的东西渐渐显山露水,现在听着这个声音,忽然也有种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你怎么样?撑着点啊,难受得紧是不是?我马上带你去医院啊,操了,这他妈什么破地方,连个计程车的鬼影都没看到,下个破雨而已,计程车司机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妈的,老子回头非弄个计程车公司不可……”霍斯予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子璋低声喘气,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渐渐的,眩晕感过去了,他弱声说:“不用去医院……”
“怎么不用去?啊?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万一有什么看不见的毛病,你给耽搁了怎么办?你闭嘴,这事我说了算啊,乖乖的,闭上眼,咱们一会就到医院去,我他妈这就等到的是了。”
“不去,医院。”周子璋想起那时候躺在医院里无依无靠的感觉,莫名心慌起来,揪住他的胳膊弱声说:“讨,讨厌那里。”
这样带了孩子气的话简直闻所未闻,霍斯予愣了,随即,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酸苦和暖意,他低头看那个人,紧紧挨着自己的苍白脸庞,头发低垂下来,遮住前额,显出鼻梁到下巴的轮廓精雕细琢,这么长久以来看到摸不到,想着碰不着,早已忘记了上回他这么柔顺靠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往回忆里一摸索,却全是令自己心疼心慌的感觉,那么久远以前,曾经自己根本不会允许谁的脑袋就这么靠着自己,那个时候多么张狂,看上谁就是谁,想要谁谁就一定得陪着自己,那个时候,何曾想过有这么一日,紧紧是一低眸的瞬间,你看着怀里的人,你突然眼圈有点红了,就这么抱着他,想着什么也不求,真的,什么虚头八脑的,都不如他紧紧挨着自己,体温煨着体温,肌肤贴着肌肤来得实在。
真的,你这辈子还求什么?关山万里等闲度,千金散尽还复来,可你得抱着这个人,有了他,你心里头那被人强行拿铲子铲去的缺口,才会夯实,才会不再空落,才会不像秋风秋雨中飘摇的小工棚,到处漏雨,支离破碎,透着愁苦和麻木。
“不许,去医院,”那个人还在固执地,虚弱地低语:“带,带我回家。”
他说,带我回家。
霍斯予眼泪突然就没管住了。他忍了那么久,这个人跟别人情深意重,他在一旁看着犹如被人拿刀捅心窝子的时候顾不上哭;爱着的人为了别的男人跑来求自己放了情敌一马,被妒火烧得快发疯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要哭;后来人不见了,到处找找不着,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没想到有哭的必要,人心里疼到极致,哪里哭得出来?再往后,人终于找着了,可他对着自己,却毫不犹豫丢下最狠的话转身就走,那时候脑子都麻了,还能哭才怪?
但是现在,他的眼泪禁不住就滴下来了。
实在是,这话直直撞击了他心里头最软的那一块。
还好夜很黑,周围没人,霍斯予飞快蹭掉了眼角的水渍,把人抱得紧了紧,哑声说:“行,我带你回去。”
他抱着周子璋大踏步往他住的骑楼走去,踏上陡峭的老式楼梯,匀出一只手摸进周子璋的口袋,从里头掏出钥匙开了门,打开了灯,一屋橘黄色的灯光,登时令人暖了起来。
霍斯予把周子璋放在小沙发上,扶着他靠好,又将一旁的电水壶装了水插上电烧热,低声问:“家里有药吗?没有我下去给你买。”
周子璋点点头,哑声说:“在,五斗柜第二层。”
霍斯予依言找了,果然看到有码得整齐的药,找了退烧药后,他一回头,发现周子璋身上湿了一片,他低头看自己,原来是从自己外套上蹭过去的雨水。
他暗骂一声,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过去蹲下来对周子璋柔声说:“子璋,你衣服湿了,换的放哪了?我帮你换。”
周子璋歇了歇,已经感觉好了不少,这时候睁开眼,摇头说:“我自己来。”
他颤巍巍地站起,慢慢走去打开衣柜,拿了干净衣服出来,再慢慢朝小浴室走去。霍斯予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冒然出声,怕说错话了惹周子璋厌烦,好不容易的安静宁馨的气氛就该没了。
霍斯予心神不宁等在外面,两人只是隔了一张深蓝色的塑料浴帘,里面日光灯打着,影影绰绰能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体曲线。每个地方都曾经是他拿手丈量过的,仿佛抚摸过亲吻过的,但那个时候人不懂得看明天,多少光阴就那么虚度了。霍斯予喉咙有点干,没法将目光从那身影处挪开,但这么看下去又如何?难道要出丑吗?他咳嗽一声,强迫自己去关注那只水壶,看到水开了,过去倒了水,又兑了一旁的凉白开,把药放那,等着周子璋换完衣服就可以吃药了。
就在此时,却听浴室里哐当一声响,霍斯予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一把将浴帘撩开,却见周子璋扶着水管喘气,搁板上放着的沐浴乳洗发水掉了一地,样子有些狼狈,睡衣扣子都没扣好,胳膊发着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刚刚脚滑了……”
“吓死我了。”霍斯予笑了笑,过去将他扶住,感觉他在自己怀里有虚脱的颤抖,忙将人弄出了浴室,放回沙发上,周子璋坐那脸色苍白,闭上眼也不说话,只抖着手试图自己把扣子扣上。
霍斯予叹了口气,过去替他将扣错的扣子一一扣好,柔声说:“你别怕。”
周子璋不说话,却定定地看着他,霍斯予勉强笑了笑,转身将水杯和药拿来,说:“吃药啊。”
周子璋张开嘴吞了胶囊,喝了几口水,就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霍斯予摸摸他的额头,说:“早点歇着吧,今晚看能不能出汗退烧,不能的话,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医院。”
周子璋点点头,哑声说:“我想躺着。”
霍斯予笑了,说:“我把你弄上去。”
他睡觉的地方是阁楼,要爬一旁的木梯子,霍斯予等他歇得差不多了,才扶着他慢慢爬上去,等他上去了,忙又跟着,帮他拉过被褥,盖了个严实,这才摸摸他的头说:“我今晚上不走,看着你,夜里也有个照料,你别多心,”他想了想,又说了句:“别怕。”
周子璋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片刻后,就在霍斯予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忽然轻声说:“不怕你。”
霍斯予一愣,随即笑了,好玩一样拨拉他的头发,说:“真不怕?我霍五可不是什么好人,对着你定力没准不够使……”
周子璋似乎嘴角上翘,轻声说:“你,没那么蠢。”
霍斯予手一顿,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贪婪地靠紧他,隔着棉被将他整个抱紧了,贴着他的脖颈,一边摩挲着,一边哑声说:“可我,可我真是想你啊,来给抱一下,就抱一下,忍不住了我,妈的连抱都不给抱,你还不如让我死算了,子璋,子璋……”
他流连忘返地磨蹭着周子璋的肌肤,低低地长叹,挨着他的脖颈深深呼吸他的味道,没有意识一样,只是用喉咙底部浮上来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一下又一下,传达着热炙的渴望,求而不得的痛苦,还有不敢往前一步的小心翼翼。
“你怎么跟狗似的。”周子璋终于不满地微微往一旁避。
“见不着你,连狗都不如,”霍斯予随口应着,继续东嗅嗅,西闻闻,磨磨蹭蹭,极尽亲昵。
“行了,”周子璋闭着眼,疲倦而无奈地说:“不是又当回大总裁了吗?怎么还这样?”
霍斯予停了下来,带笑问:“你这么想?”
“临危受命。”周子璋淡淡地说:“不是你,难道要选你那几位堂哥?”
“子璋,你这算夸我对吧?”霍斯予难以置信地问:“我没那什么,会错意吧?”
周子璋面无表情,侧过身去,不理会他。
霍斯予呵呵低笑,说:“我们子璋就是聪明,但你只猜对了一半,葵盛已经清盘破产,我上哪做回总裁?”
周子璋心里一突,睁开眼问:“那,你们家……”
霍斯予沉吟了片刻,说:“霍家,恐怕是要败落了。就算我再拼命,这个事,也挑不起来。我们家姑奶奶,当副市长那位,被撤职查办了。我大伯父他们,都不同程度地退居二线,现在能保住他们平平安安从上面下来,已经是卖光了老面子。我大哥,原本这次在下面市锻炼完了,回来要提厅级,现在也给人挡住了。”他声音有些沧桑,随即一笑,问:“混迹在官场上小一辈,就更不用说。”
周子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霍斯予问:“那你父亲……”
“老爷子一辈子在部队,刚正不阿,倒没他什么事。不过,他也到时候该退了。”霍斯予微微一笑,垂头涩声说:“我小时候,他老说老子英雄儿好汉,非让我当兵,要不是我当年拿枪出了事,没准现在我也能混个营级干部。这么多年,他打我就没手软,我也没少恨他,可这次回去,看他一个人坐在楼下的作战指挥室,背挺得老直,面无表情,就好像他跟前坐了几十号人等着听他使唤似的,我心里,真他妈堵得慌。”
霍斯予伸出手臂,把他抱进怀里,拉扯过棉被盖到他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叹气说:“子璋,你让我抱抱,想起我们家老头,我心里难受。”
周子璋没挣扎,弱声说:“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不知道怎么劝你。”
“没事,你甭劝。”霍斯予抱紧他,低声说:“你知道吗?老头子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当着人的面抽我,冲我开枪,关我禁闭,就为了让我从葵盛那个烂摊子里头摘出来。他对自己儿子下这么狠手,外人都不敢多说一句他偏袒,可我心里头明白,他一辈子都看不惯我,可他也,知道我。”
“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我大哥让我进葵盛,他是不同意的。怕我吃亏,怕那帮亲戚跟狼似的把我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可老家伙就那臭脾气,为我好吧他不说,担心我吧,他也不说,你让我怎么想?除了觉着他瞧不上我外,我哪能揣摩出他那点心思?”
“就连想护着我,离开这场风暴,都得先让人关我禁闭,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爸爸?”霍斯予苦笑了下,喃喃地说:“他就不怕我他妈恨他一辈子?”
“你不是不会吗?”周子璋轻声说,他觉得倦意上来了,说:“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那可三天三夜说不完,”霍斯予来劲了,带笑说:“我小时候,那是我们军区最淘的一个小子,孩子王,整天领着一帮人上蹿下跳,哪都有我,嘿嘿,张志民他们就是那时候结下的交情,现下还跟亲兄弟似的……”
他的声音低柔醇厚,合着窗外的雨声,犹如催眠曲一般,周子璋渐渐闭上眼,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童鞋说周子璋怎么那么容易被感动,但我觉得,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感动这个词,他只是在需要有人作伴的时候,遇到一个你信的人。他从来没有爱过霍斯予,但也不见得有多恨他,在这两种极端的感情中间,其实这两人交织了许多别的东西。他们彼此都深深纠结进了对方的生活,我个人认为,这比爱情还能令人的关系长久些。
第92章
已经很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睡着了。
这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奇高,也许是因为生病发烧的缘故,也许因为身边就有人陪着,周子璋几乎很快就陷入沉睡当中,一个梦也没做,就这么仿佛被人伸出手一下子猛拉入睡眠的深层结构中一般,这在他这么一年多,可能更久一点,接近两年的时间里,是前所未有的。
后背贴着舒服的大火炉,便是一开始的发烧畏寒,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就连全身叫嚣着酸痛的骨头,都在这种宛若温水浸染的环境中,得以悄然释放。
就连四下的雨声,在睡梦中,也宛若柔和的伴奏曲,你不觉得仓惶了,心里某个角落,奇迹一样地平稳下来,没有那些波动的情绪,无关喜悦、忧伤、激昂或者悲恸,你只是安静下来了,全身上下都安静下来。
连呼吸都变得绵长平静,连四肢,都悄然放松。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总是颠沛流离,总是朝不保夕,幼年时的周子璋,永远都不知道今天躺下去的地方,明天睁开眼,是不是还能继续住下去。
那些亲戚未必是坏人,不然也不会照料他这么个孤儿,但小门小户,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负担,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责任,能分到他头上的温情就少之又少,而且有时候生活的压迫一来,大人一活得不顺心,你就不能指望他们还对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有多好。
童年的这种孤独挥之不去,久而久之,就变成骨肉内里的质地,你哪怕在上面加再多掩饰物,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有哪个孩子,好几年都过着不知道明天住哪的生活,这种生活就会变成你的价值观,它提醒你,不得不去把所有的东西都暂时化,喜欢的东西不能有,心爱的海报不能贴墙上,你甚至还不敢有属于自己的日记本、私人信件、贺年片,因为你反复永远在搬迁,永远在挪动,也永远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可是,你没获得安定的机会,并不意味着,你不想安定。
而是你把安定的心思藏得太深,就像一个希望,你永远在驻足凝望,可永远也到达不了。
周子璋窝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想,其实就连跟林正浩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把那栋别墅当过自己的家,再后来,跟黎笙他们住一块,其实,他也随时准备上路。
随时准备上路,却不确知什么时候会上路,这样的暗示,天长日久,就如细菌一样盘踞心头,再难消除。
他的失眠症,其实有一部分,就因为这种说不出口的焦虑。
想不到的是,这种焦虑允许身后这个男人靠近之后,在被拉入他怀里之后,竟然得以消弭,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周子璋不知为何,能笃信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推开自己,就凭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能入睡。
可是如果事情仅此而已,无疑会好办许多,但随着清醒的到来,那些白天该坚守的原则又都回来了,雨夜里因为生病而偶然冒出来的软弱,在清醒后,令周子璋直觉感到无比羞愧。
霍斯予的手臂并没有松开,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将周子璋如婴儿一样嵌入胸膛,贴着他的心脏位置,你甚至能听见一声声心跳,体温夹杂着霍斯予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笼罩着他,令他不安又烦躁。
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混蛋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一生,多少为难的事,说起来起头都是因为他,周子璋突然就忿恨起来,挣扎着要离开霍斯予的怀抱。
他一动,霍斯予就醒了,睡眼朦胧地低头看看怀里动个不停的人,突然笑了,笑容傻里傻气,如获至宝,凑过去亲了一口,喃喃地说:“跟做梦似的。”
周子璋一愣,霍斯予却四肢并用,缠绕着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新长出胡子渣的下巴磨蹭着他的脸颊脖颈,闻着亲着,滑下去含着他的耳垂,喟叹了声,哑声说:“来,掐我一下,不然我觉着不踏实。”
周子璋只觉心里头一阵说不出的酸楚涌了上来,咬着唇侧过脸,对他的忿恨,此时却被这种夹杂了岁月流失和对经历过的生活磨难的感慨所取代,他伸出手,摸摸摸上霍斯予的手臂,随即毫不留情,狠狠掐下。
霍斯予一声惨呼,摸着手臂怪叫:“哇靠,真掐啊你。”
“你以为啊。”周子璋一把将他踹出被窝,裹紧被子,瓮声瓮气地说:“醒了就起床,赖在这干嘛?”
霍斯予笑了,贴着脸过来说:“我这不是跟上门女婿似的,正乐得找不着北吗?”
周子璋不理不睬,闭上眼继续睡,霍斯予继续讨好地问:“子璋,昨晚睡得好吗?我摸摸额头,嗯,烧好像是退了,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要不吃了早饭,还是去医院查查?”
“不想去。”周子璋盖上脑袋说。
“去吧,你好歹让我放心点,好像你这不是一天俩天的毛病了啊,腿呢,疼不疼?”霍斯予笑嘻嘻地说:“我听说这边中医院治风湿类风湿挺出名的,咱们看看去啊?”
周子璋还是不作声,霍斯予拉下他的被子说:“你睡着的样子可真可人疼,我瞧着都心都软了,子璋,早饭你吃点什么呀,啊,我去给你买粥怎么样?你要什么粥啊,及第粥还是鱼片粥,我尝过了,那鱼片粥有股土腥味,咱别要那玩意儿啊,还是面包牛奶,我这就给你买去……”
“霍斯予,你烦不烦啊。”周子璋猛地一下拉下被子,怒瞪他说:“昨天晚上,我,我只是一时心软,你要以为……”
“行行行,我什么也没以为,”霍斯予举着手,笑呵呵地说:“我这就给你买早饭去,及第粥啊,就这么定了,你有力气没?我扶你起来洗脸漱口。”
“我……”周子璋对着他那张笑脸,突然有点语塞,怏怏地爬起来,低声说:“我自己来。”
霍斯予才不管他说什么,伸手把他扶了,护着他下了梯子,先帮他倒了水喝着,又过去给他开了浴室的灯,打开热水器,连牙膏都帮他挤好了,这才说:“好了,你去吧。”
难为他一个大少爷,做这些服侍人的事倒顺畅自如,周子璋看了他半天,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打开衣柜拿了换洗衣服和毛巾,走进浴室,把浴帘哗啦一声拉上。
他生性好洁,昨晚发过烧出了汗,所以今早必须要清洗,但虑及外面站着霍斯予那么个禽兽,却踌躇起来,病刚好点,手解扣子就有点发抖,但转念一想,昨天晚上那么搂抱着睡了都一夜无事,现在他也不会乱来了。周子璋心里稍微安定,脱下睡衣,打开热水,冲洗起来。正洗着,突然听浴帘哗啦一声响,一回头,却见霍斯予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目光深邃炙热,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周子璋吃了一惊,随即拉下脸,冷冷问:“你有看人洗澡的嗜好?”
“我,我也没洗……”霍斯予不知所云地说着,喉咙耸动,有点迟疑问:“那个,子璋,我能跟你一块洗吗?”
“地方窄,容不下……”周子璋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拦腰抱住,手滚烫地贴上肌肤,一寸寸摩挲着,带着些许颤抖,周子璋脑子轰的一声响,他跟霍斯予欢爱无数,就在那双手贴上来的瞬间,哪怕无爱无恨,但本能的身体反应却令他脚下一软。霍斯予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板着他的后脑勺,猛烈地亲了下去,拇指压下他的下颌,迫使他被迫张开嘴,迎合那狂风暴雨一样的吸吮搅动,攻城掠池,似乎要将这么长久的思念、压抑的情感、不可说出来的痛苦和这一刻重逢的狂喜都表达出来,直亲得周子璋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一空。
“别拒绝我,子璋,别拒绝,别拒绝,别拒绝……”霍斯予喃喃地,哀求着,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唇颤抖着往下,在水汽氤氲当中,渐渐吻上那白皙的胸膛,挺立的乳珠,流连忘返,舔吻吞噬,一阵阵陌生而强烈的欲望冲击上来,周子璋无力去推开他,事实上,他也不想推开,禁欲已久的身体已经在霍斯予娴熟的手势下软化开,他闭上眼,仰着脖子,剧烈喘着气,如果不是靠着霍斯予的手臂,可能早已滑倒。突然之间,两腿间的器官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周子璋“啊”的一声惊呼,哑声说:“别……”
“没事的,把眼睛闭上,我会让你爽上天。”霍斯予循循善诱地贴着他的耳廓说,一边亲吻他的耳后,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怀里的人这种抗拒又无力,荏弱又妩媚入骨的样子令他神魂颠倒,早就为这个人变了不是吗?贴近他,想的居然是怎么让他欢愉,而不是怎么解决自己□硬到痛的欲望。他掌握着那个软软的器官,感受它在自己掌中变硬,颤抖,热起来,逐渐逐渐攀上高峰,听着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手而发出抵挡不住的细软的低吟,这种感觉居然无比满足。说起来霍五少什么时候有为人民服务的心思?也就是他,从来都只有他,他是例外,但他也是应该。
□时候的周子璋脸颊晕红,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波光潋滟,没有近距离看,你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美,这种美可以这么恰到好处打动你的心,就像按着你心目中想要的最好的模样打造了,每个眼神,每个情绪你都不愿错过,你都想盯着看,想存起来,想跟存钱一样贴在心里,闲了有空了再能翻出来看。霍斯予痴迷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再贴上他的唇,辗转反侧。
一直等到周子璋的气息平静了,人也站稳了,霍斯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笑了笑,不去看他此刻眼神中会流露出的羞愧和懊悔,扯过一边的浴巾把人擦干净了,再一件件替他穿上衣服,完了拍拍他的屁股,故作轻松说:“好了,出去吧,别多想,男人之间互相纾解下,应当的。”
周子璋咬着唇,垂头不语,霍斯予怕他下一刻抬头不知道又会说什么难听话,忙抢先说:“行行,都怨我,都是我的错,你是被逼无奈的,啊,我这么贴上来你也没地儿退去不是?别耷拉脑袋了,先出去,等我会,我身上衣服都湿了,冲个澡,出来你要打要骂都行,啊?”
周子璋握拳微微颤抖,突然猛然挥拳一把揍他下巴上,他力气小,但这一下窝着怒火,倒也把霍斯予打得退了一步,然后周子璋转身出去,不一会又回来,将两件换洗衣服并一条毛巾扔他身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霍斯予愣了半天,忽然一拍前额,呵呵低笑,笑得不可自抑,几乎想拍着水管仰天大笑,真他妈不容易,他打开热水,荒腔走板地吼起歌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苦在心头,这一走要去多少年,盼你也要白了头,紧紧地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虽有千言万语难叫你回头,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正扭着屁股唱得高兴,头上的洗发精也搓成一坨白沫,突然间浴帘又被周子璋哗啦一声拉开,霍斯予一转身,讪笑说:“那,那啥,子璋,你要盯着我洗澡,我会不好意思……”
周子璋面无表情地说:“赶紧洗了,呆会跟我去丽晶大酒店,江临风要在那开记者招待会。”
“啊?”霍斯予反应过来,忙立正说:“是。”
“德性。”周子璋骂了一句,瞪了他两眼,才说:“继续唱,再唱下去,夏天都不用安空调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可在那一瞬间,霍斯予分明看到,他漂亮的嘴角微微弯起。
作者有话要说:某水又开始忙了,不过正文也就只剩下一点了,番外会隔段时间再放上来,同时肉番外我放在个人志,这里不会有了,没办法,河蟹啊。
第93章
霍斯予生怕周子璋累到,忙冲了澡下去买了早餐,照顾他吃了,这才自己狼吞虎咽把剩下的一扫而空。他心情大好,觉得这么久以来头一回神清气爽,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都觉得仿佛明亮了许多。等周子璋换了衣服出来,他只觉心痒难当,眼前那人明明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套头v领T恤,浅蓝色牛仔裤,可看着就是那么漂亮清俊,自己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长相出众的,可这个人就是这么合心合意,你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烦。
他犹自在那傻笑,周子璋却不耐烦地皱了眉,问:“走不走啊你?”
“走,走。”他把昨日穿的外套披上,过去贴了贴周子璋的额头,低声说:“没发烧,不过药还是要吃,吃了再出门,嗯?”
他说话间已经倒了水,将昨日周子璋吃的药弄了两片放手心,递过去说:“来,张嘴。”
周子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药自己吃了,含了一口水送下,说:“吃了也没用的。”
“不会吧?你昨儿晚上不就退烧了么?”霍斯予带笑说。
周子璋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低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雨天就会发低烧。”
霍斯予笑容滞了,看着他,只觉有说不出的心疼,听说那场车祸是下雨天发生的,这肯定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事怨谁都不妥当,最后还得怨他自己,他虽然对设计拆散林正浩跟周子璋的事没后悔过,可这个时候,却心里头涌上一阵尖锐的疼,不为别的,就为了明明你能更好地处理这件事,可因为你年轻气盛,因为你沉不住气,所以到底还是给办砸了,连带周子璋受了苦。他心里万分抱歉,可话到嘴边,也只有一句:“我,往后会看着你的。”
他从没对周子璋真正地许过什么诺言,山盟海誓你说出来没意思,甜言蜜语他霍五也不是那块料,满满的情感,到得此刻,也只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我往后会看着你。
看着你不受伤,不难过,不累着,不病着,我给你遮风挡雨,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
我把能给的都给你,我把不能给的,也给你,只要你不推开。
他想说还远远不只这些,还有这些天来闭上眼筹划过的明天,将葵盛那点家底改头换面,变成外资公司给弄到G市来,不为霍家,就为自己胸中的抱负大展拳脚,他想证明给子璋看,没了霍家做底子,他霍五一样能风生水起,一样能在这块连结泛珠三角商机重重的地方弄出名堂来。他有一天会杀回S市去,他的眼光,从来就不只放在国内。他要在五年以内,人们提到他不再是“霍司令的儿子”,而指着他老爸说那是“霍五的老子。”
他还想告诉周子璋,他帮他联系好了学业的事,想留在G市,这里也有很好的大学,又因为毗邻香港,他没准可以获得更多的机会。想出国的话,英国的学校他都替周子璋打听好了,只要过了外语测试,再没有人,能阻止这个从小地方出来苦哈哈的学生追求心里的梦想。
他想说的东西很多,还有两个人的未来,他想说,将来买的房子不要太大,复式的三房就行,他要在玄关那里装暖调的灯,他要厨房宽敞洁净,他要给周子璋一个漂亮的天台花园,他会把整个第二层,布置成周子璋的书房。
他想把想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心爱的人。
只要别推开他。
不,就算推开,他也不离开,离开的滋味太他妈难受,人一辈子,尝过一次就够够了。
周子璋垂着头,似乎没听见他这句话,但睫毛却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隔了半响,才听见他努力压抑着颤音,平淡地说:“我们走吧。”
“好。”霍斯予哑声答,郑重地点点头,扶着他,小心地出了门。
周子璋身体还没转好,所以霍斯予一下了楼就招了辆出租车,还没报上丽晶酒店的名称,周子璋就在一旁疲倦地说:“先去医院接箫箫。”
“靠敢情你都是为了那个小东西啊,”霍斯予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行,去xx医院吧。”
那司机发动了车子,霍斯予沉着脸不说话,眉头紧皱,看得出不是很耐烦,周子璋叹了口气,低声说:“他吵着要去,我不放心。”
“那你自己还病着呢,”霍斯予看了看,心疼地说:“瞧瞧,小脸都白了。”
“没那么邪乎,”周子璋闭上眼,淡淡地说:“我觉着精神还好。”
“他弟弟呢?”霍斯予扬眉说:“自家兄弟的事,他不着急,你着急干嘛?不行,去了医院,咱们就挂号看病,那档子事让当事人自己弄去,你甭瞎凑热闹。”
“珂珂今天要上班,”周子璋睁开眼睛,提高声音:“箫箫也是我弟弟,你要不满意自己回去吧。”
霍斯予不满又不敢冲他发火,只好说:“行了行了,我要回去你怎么办?俩病号搭一块出点什么事找谁?”他凑近了,悄悄握紧周子璋的手,压低嗓门咬牙说:“那小东西就算了,你要再病上加病,我还不得心疼死。”
周子璋脸色不变,连睫毛也不颤动一下,却在霍斯予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慢慢地屈起手指,握紧了霍斯予的手。
这下,就连霍斯予都大喜过望,他心里怦怦直跳,看着周子璋,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什么,你别操心,一切有我呢,姓黎的俩兄弟对你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我瞧在你面子上,会关照着的,就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不好随便插手,不然照我以前的脾气,江临风又算老几……”
周子璋似乎脸色缓和了些,一路无语。
到了医院给黎箫办了出院手续,领着他直奔丽晶酒店,他们到的时候被租来开记者招待会的礼堂已经座无虚席,这个地方毗邻香港,传媒业发达,娱乐杂志都比其他地方多,江临风的公司总部在香港,是两地出了名的风云人物,有点什么动静一般人都喜欢关注。这回他先有同志绯闻传出,又有公司资产重组在后,财经类八卦类记者齐聚一堂,都想听听他给个什么说法。周子璋他们悄悄地溜进去,坐在后面角落里,看着台上的江临风带着一脸轻松微笑,一言不发,由着公司的公关部发言人替他挡着。
周子璋微微蹙眉,说:“这家伙挺老神在在的啊。”
“江氏掌门人,确实不简单,”霍斯予在一旁柔声说:“我在S市的时候就跟他打过交道,这个人是个老狐狸。而且,”他看了一旁的黎箫一眼,压低嗓门说:“此人男女不忌,风流的名声连我都听说过。”
周子璋更加不满了,担忧地看了黎箫一眼,叹了口气,柔声对黎箫说:“箫箫,坚强点,周哥陪着你,不怕啊。”
“我不怕,”黎箫咬着唇说:“听他发了言我们就走,该了断的,我会了断的。”
“嗯。”周子璋摸摸他的头发。
“我说句实在话,”霍斯予凑过来,低声对周子璋说:“这孩子要真能了断最好,他那样子,一看就不是能玩得起的,别回头再把小命给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我知道,”周子璋叹息说:“可他好像,对姓江的挺上心的。”
“就这样才悬了,”霍斯予把周子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几乎要吻到他的耳廓,悄悄地说:“哪个公子哥儿没点这种事?要都能把外室扶正了,这世道就得颠倒了过来。你想这姓江的瞧着也得三十好几了吧?他们家也算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让他跟个男人,还是个病恹恹的男人厮混长久?我要是江家其他的人,这时候铁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把姓江的名誉信誉毁个彻底,架空董事局一脚踹了他,成全了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嗜好。”
周子璋眉头紧锁,说:“其实他若是变成个平头百姓,倒也简单了。”
“傻子,那才麻烦。”霍斯予嗤笑说:“这男人野心十足,城府深沉,能甘心被人从权力巅峰踹下来,那还不得卯足了劲争回去?那时候你让你隔壁那个玻璃心肝的小东西怎么办?我告诉你,他能让那男人活活给屈死,还不如趁着现在放手,大家太平。”
周子璋神情一凛,回头看他,问:“那你呢?”
“什么?”霍斯予有点懵了,笑了笑问。
“你也野性十足,城府深沉,你现在也是被人从权力巅峰踹下来,你应该也在卯足了劲争,你怎么知道,你就不是个例外?”周子璋冷冷地看着他。
霍斯予愣了愣,随即无声地大笑,笑得双肩颤动,眼睛冒泪花,笑了大半天,他才擦去笑出的泪水,伸手握住周子璋的手,摇头说:“子璋,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当我是先前那个霍五么?”
周子璋垂下头,叹了口气,低声说:“算了,从昨晚开始,我的状态就不真实,我居然想,可能可以跟你和平共处了。你还是走吧,我,”他抬起头,直视霍斯予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我其实,压根就没对你上心过。”
霍斯予脸色微变,正待说什么,却听周围一片哗然,黎箫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地抓住周子璋的胳膊,颤声说:“天哪,天哪,他居然说,”
周子璋吓了一跳,忙扶住黎箫,问:“他说什么了?”
黎箫看着他,大大的黑眼睛蒙上泪水,似笑非笑地说:“他说,他不是同性恋,但他爱的,确实是个男人。”
周子璋心中大震,他抬头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江临风,此时手持话筒,掷地有声地说:“我不会因此而觉得羞愧,相反,我很骄傲。尽管法律区分了婚姻的性别,但所幸的是,爱情没有区分性别,幸福也不会区分性别,我很幸运,能够找到想要相知相伴的伴侣,也很幸运,没有因为自己内心的软弱和缺乏教养而错过他。谢谢各位。”
说完,他们都看到,江临风看向这边,纵使中间隔了许多人,他仍然静静地凝视着黎箫,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周子璋愣了,他完全没想到,江临风的记者招待会是为了宣布这件事,黎箫早已泪流满面,却浮现一个美到令人窒息的笑容。周子璋难以置信这一切,他手上一紧,却是霍斯予默默抓住他的手,他扭过头,却正对上霍斯予深邃璀璨的目光,那目光太温柔,又带着霍斯予式的强硬和执着,然后,他看见霍五脸上慢慢浮上一个笑容,清晰地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真他妈想把台上那小子拽下来,换我上。”
我也可以为你说这样的话,我也敢,大声宣告,无所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荒诞君的发言引起很多人的热烈回应,其实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坏事,一个文如果引起争论,总是说明它有多种解释的可能,这在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个文丰富性的肯定。只是我不适合再参与讨论了,也想请各位留言的童鞋注意措辞,不要演变成人参公鸡。
我其实也说过多次了,我写文不会因为谁而改变思路,所以荒诞君可能要失望了,不过我有认真看过你的留言,有些观点也不是不能认可,只是不合适放在这个文里罢了。
还是求同存异为好,大家说呢?
还有一章正文完结,谢谢大家一直支持这个文。
完结篇
接下来,是众所周知的大团圆结局,相爱的人破除误解,再度紧紧拥抱在一起,脸上的泪和笑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一幅你觉得非常媚俗,可又忍不住觉得很温暖的图景。
仿佛在这种时候,叫做幸福的灵光自上而下挥洒下来,笼罩世人,让他们因此信念倍增,有勇气也有力气走向那个未知的明天。
通常到这种时候,闲杂人等就需要退场了,周子璋和霍斯予也不例外,他们将箫箫留给江临风,连幸福不分性别这种肉麻话都说出来了,此时此刻,只怕黎珂在场,也不得不把呵护备至的哥哥交出去。
因为,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点想成就大团圆结局的愿望。
“走吧,咱们也别在这碍眼了。”霍斯予轻笑一声,半拥着周子璋走出礼堂,轻声说:“我他妈从小就不看那种唧唧歪歪的娘们戏,什么公主王子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每次看都腻烦得要死,可今儿个我瞧着这俩抱一块,还真觉得不赖。”他低头看周子璋,轻笑问:“要不,咱们也来友情拥抱下?”
周子璋充耳不闻,自顾自往前走。
霍斯予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笑着追了上去。
俩人默默在街边店吃了饭,又默默回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天空又开始飘起蒙蒙细雨,这个时节,G市除了下雨还是下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可华灯初上的时候,雨丝布在路灯之下,却犹若冰凌,清晰可见,光彩耀人,路灯下不时有相拥挤在一个伞下的中学生恋人嬉笑走过,整个城市仿佛都在恋爱,浪漫而舒缓,悠远而绵长。
霍斯予小心地撑着伞罩在周子璋头上防止他被淋湿,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雨中也毫不在意,他观察着周子璋的表情,见他始终犹如沉思,浑然不觉已经走了许久。他倒是不介意陪这个人一直走下去,可周子璋病体初愈,他不放心,忍不住小声问:“累不累?咱们找个地方歇下?还是直接打车回去?”
周子璋像有点大梦初醒,迷茫地抬起头看他,花了十几秒才像弄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头说:“我还好。”
“还好什么呀,腿疼不疼?”霍斯予拉住他的手,四边看看,正好看到路边有家连锁西餐厅,指指那说:“先去那坐坐,得了,你现在神游九天,呆哪不是一样?何必要走路呢?”
周子璋也没反对,霍斯予手搭他肩膀上拥着他进了餐厅,要了一个靠里面的座位,要了喝的东西,霍斯予坐下来先把他的手放自己手掌心搓了搓,说:“这都四月天了,怎么你的手还是凉。”他看着暖色灯光下越发显得轮廓精美的人,笑着说:“不怕,往后我给你暖手。”
周子璋抽回自己的手,心不在焉地说:“你怎么说的好像自己是热水袋。”
“不只。”霍斯予低笑说:“老子是自动检修终身免费的电热毯、暖手炉。”
周子璋抬起眼,目光中并没有霍斯予期待的感动或者羞赧,反倒有困惑不解,他微微张开唇,问:“你,不觉得烦吗?”
霍斯予笑着答:“烦啊,怎么不烦,你成天神叨叨不知道想什么,油盐不进,说好话也不听,做多少事也没入你眼,看我的眼神,好的时候像看路人甲,坏的时候那就是掘祖坟的仇人,大多数时候,你是从高往低看,斜着眼,就这样,”霍斯予做了一个鄙夷的神态,笑了笑说:“以前你骂我瞧不起你,其实,是你瞧不起我。”
周子璋皱眉问:“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你心里在想,我这种人,不过因为命好投身了个好家庭,样样事不用经过自己奋斗,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渣,还仗势欺人,对吧?跟古时候的纨绔子弟一样,只会拿权势欺负你,只会逼你就范,让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对吧?”
周子璋垂下头,禁不住有点想笑,确实如此。
霍斯予叹了口气,说:“你看,这就是人对人的固定看法,一旦形成了,很难去改,你只看到我犯浑的一面,就不愿去看我真心喜欢你的一面。”他顿了顿,看着周子璋,认真地说:“我一开始做的那些事,是挺混蛋的,我承认,我后悔,我认错,但我也必须告诉你,在那种状况下,我只能是那样一个人。看中你了不会管你乐不乐意,你反抗了一定会揍你,你胆敢不遵我的吩咐,我一定会找你的软肋,往那里下刀子。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认识你之前,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喜欢一个人,怎么对别人好,我不懂那些,真的,没人教过我。我也不需要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闭上眼,又睁开,哑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我现在懂了,我不懂我也愿意学了,我不是只有犯浑的一面,我还有其他的,就像我坐上葵盛的总裁不只是因为我姓霍一样,我还有你不知道的,很多东西,不犯浑,我想你知道。”他放柔了嗓门,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说:“他妈的,我说不来那些个甜言蜜语,反正就一条,我跟从前不一样了,你好好看看,真的,不一样了。”
“那,又怎样?”周子璋艰难地说:“就算你跟从前不一样,也不代表我就得,有义务去了解哪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霍斯予连忙截住他的话,说:“我不是强求你了解,我就一个念想而已,你让我在你身边,你看看我怎么照料你,看看合不合你心意,不合我就改,改到你满意为止。真的,人这辈子,说完就完,还折腾什么呢?反正我不可能放开你,与其挣个鱼死网破,不如退一步,你就让我表现表现,万一合适呢?”
周子璋摇摇头,说:“可是我忘不了那些事,忘不了,就不可能给你好脸色。”
“没关系,我脸皮厚,扛得住。”霍斯予笑嘻嘻地说:“真的。”
“你,究竟为什么?”周子璋皱起眉,问:“你跟江临风应该一样的人啊,为什么他能不顾一切就那么当众宣布爱箫箫,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听起来一点不像你会说的话。五少,你不是很霸道吗?你这么伏低做小,你明显在违背你的本性,这种话,你能维持多久?”
“我一点也没违背本性,他妈的让我离开你祝福你才叫违背本性。”霍斯予着急地说:“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么霸道一人,我绝对不允许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跟别人过日子,我受不了这个,你也别想,你甩不掉我,知道吧?我就是赖定你了,你拿我没办法。不过这回我不强迫你,我就照顾你,你看看就这阴雨天,你身边没个人看着行吗?子璋,不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你听我说,”霍斯予抓住他的手,说:“咱们的事前提就是,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既然你改变不了这个前提,你就只能试着接受我。试试吧啊,我挺好的,我真的会挺好的,我拿我们老霍家起誓,我要他妈对你不好,天打五雷轰。”
他放开周子璋的手,说:“你不信是吧?没关系,日久见人心,你终究有天会明白。我有个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要把公司移到G市来,那里头的股份我占了四成,其余的我大哥占三成,我英国那个合伙人占了两成,一成是其他的股东。我的四成里头,我拿了三成过在你名下。你没明白?等于你在我公司,是跟我大哥分庭抗礼的大股东。”他笑了笑,对周子璋说:“还没明白?这么说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领导。”
周子璋大吃一惊,摇头说:“你,你胡闹什么?我不会要的。”
“拿吧,”霍斯予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钱是王八蛋,但也是好东西,我不要再看到你为这个王八蛋操心了。”
周子璋陷入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没回过神来,半响才呐呐地说:“你,你就不怕,我跟外人勾结,把你公司给卖了。”
“那已经是你的公司了,你护短,我知道你不会。”霍斯予好整以暇,端起咖啡杯饮了一口,微笑说:“而且这样一来,你才叫真正甩不掉我。”
周子璋哭笑不得,看着霍斯予,说:“你,你简直乱来。”
“我表个态度。”霍斯予淡淡地说;“我不是林正浩,我不玩那套虚头八脑的,我爱你,就要让你省心,放心,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能踩着我当垫脚石。”他忽而笑了起来,低声说:“怎样,我这块垫脚石够厚实吧?”
周子璋哑然无语,手挡着脸,半响说:“可是我不爱你。”
“我知道,”霍斯予说:“你他妈不用每天提醒我这个,咱们先处一块,爱不爱的,天长日久的,从长计议吧。”
“可是,我……”周子璋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好。
“甭可是了,”霍斯予果断打断他:“你昨儿个要不把我迎进屋子,这番话我可能得延后再说,可你让我进了你的屋子,我知道,你也需要我。别否认,你是不爱我,可能还恨我,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看着周子璋的眼睛,轻声说:“我要的,就这么多。”
——————完结
番外之新的开始(一)
从那天开始,霍斯予就开始步步逼近,一点点渗透进周子璋的生活。
首先G市那么多昂贵的楼盘他不去住,却不知怎么弄的,租下周子璋的隔壁房间,跟他就隔着薄薄一面墙,敲敲墙板,你都能听见对方。
然后他神通广大,居然弄到周子璋房间的钥匙,某天周子璋下班回去,厨房里居然饭菜飘香,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五少,笑吟吟从厨房里端出两旁弄好的蘑菇肉片意大利面,周子璋在他百般哀求下给面子尝了尝,居然味道不错。
紧跟着,霍五少还有他想不到的招,白天趁着他不在,给他屋里添了空调,换了床上被褥,把原先屋主那台小沙发扔了,重新换了一个坐上去软乎乎的布沙发。
周子璋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这个人就如他所宣告的那样,甩也甩不开,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听,几天下来,让他这么讲究仪表的人,都只想抱着头蹲大马路上叹气,怎么倒了血霉,惹上这么个麻烦?
虽然无可否认,有了他,确实生活方便很多。
早上有人赶大早给你买早餐,晚上回来有人给弄饭,下雨天有人将伞特地送到辅导中心去,出大太阳了,有人会惦记着买个消暑糖水,巴巴给你送过来。
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可某一天,他没什么事就提早回去,进了家门,家里一派冷清,没了那个跟前跟后的高大身影,突然间就有种说不出的寂静。
然后,他听见楼下一声刹车的声音,从二楼窗户探出去,正看见霍斯予急急忙忙拎着超市的袋子从一辆奥迪里面钻出来,一边迈出车门一边打电话,语气严厉威仪,显然,正在指示那边的下属做什么。
他还穿着正装,这种天气,在空调房里呆着当然可以,但要是到室外,立马就受不了热。
然后,周子璋就看见,霍五少满头大汗中,来不及脱下上装,却拎着与他格格不入的超市购物袋,一边杀伐决断下达命令,一边忙不迭上楼准备做饭。
周子璋忽然想起,原来,他的公司刚刚在G市开始,这时候应该很多事忙吧?为什么却能每天赶回来?还有,他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简单又好吃的料理?
他沉吟不语,却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关了窗,打开平时从来没开过的空调。
不一会身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然后霍斯予的声音带着他一贯嚣张和得意响起:“呦,今天这么早回来啊,嘿嘿,饿了吧?先吃点点心垫肚子,今儿晚上咱们喝王八汤,可有时间熬,我就给你带了盒寿司,嘿,你可算舍得开空调了,真凉快……”
他一路唠叨,一路放东西脱衣服,洗了手把装在漂亮塑料盒内宛若送礼佳品一样的寿司递过来,笑着说:“尝尝,我们公司附近的料理店,出名贵,可味道还不错,噢,瞧我,我给你泡茶去,这玩意儿得就茶,还得是绿茶,对了,咱家有芥末吧?你放哪了……”
周子璋有点发愣,看着他忙进忙出,不一会光着膀子就出来,抹着额头上的汗说:“真他妈热,我怎么感觉比S市还热……”
他走过来,侧过头在周子璋脸颊上亲了一口,被他扭头躲开,霍斯予也不介怀,说:“等会啊,我烧了水,呆会再泡茶……”
“不用了,我来吧。”周子璋越过他,朝厨房走去,想了想,淡淡地说:“晚饭,我来做吧。”
“啊?”霍斯予有点受宠若惊,随即笑嘻嘻地说:“好啊,你留那个王八汤我来弄,那玩意得配药材,我都弄好了,你不懂。”
周子璋充耳不闻,进了厨房,打开霍斯予买来的菜洗净切开,忽然有点恍惚,自己好像有好久没摸过厨房刀具了,自霍斯予来后,好像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都有了着落,那个人也不是那么会煮饭,但胜在脸皮够厚,什么都敢乱搭配,居然也无师自通,让他弄出来不难吃又吃不死人的东西。
其实不只吃饭,连衣服都有人给你准备着,牙膏用完了有人给你换上,毛巾用久了有新的顶替,垃圾袋满了一转眼就被他拿去扔掉,连烧水喝杯茶,他都给你送到嘴边来。
虽然其间闹了不少笑话,比如烧饭忘了关火,烧糊了好几口锅;不知道洗衣服要分颜色,把白衬衣洗成灰色。
可他周子璋,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试过被人这么伺候?
他心里想着事,忽然腰上一紧,一个温热的身体已经从后背贴了上来,霍斯予在耳边含笑低声说:“宝贝,你拿菜刀的样子真帅。”
周子璋浑身一僵,这个混蛋的手不再安分,悄悄地溜进衣服下面,摸上里头的肌肤。
“真好,真滑……”霍斯予带着迷醉的口气,哑着声一边亲他的颈项,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周子璋一顿,冷冷地说:“你再乱来,我就不能保证菜刀切哪了啊。”
霍斯予的手只好钻出来,却仍旧抱着他的腰,亲亲他的脸颊,叹了口气说:“我不动,就抱着,行了吧?”
“也不嫌热。”
“热死了都要抱着。”
周子璋不理会他,低头飞速地切土豆丝,把肉腌上,把青菜洗好,然后把那只被剁了好几块的甲鱼抽出来洗干净了盛在盘子里,说:“来弄你同类吧。”
霍斯予低笑说:“嘿,敢拐着弯骂我,胆子不小啊,我是他同类,你跟我住一屋,你是什么?”
周子璋没好气地说:“被迫跟非人类生物一块居住的人。”
霍斯予丢下东西,上来就把他一把抱住,搂着腰抵在门板上,深深看着他,低笑说:“骂我是王八,你想给我带绿帽子?没门,你这辈子也就是我了,别想些不着调的,嗯?”他痞笑着,头一低,狠狠地亲了过去,含住那两片嘴唇仿佛吮吸,仿佛是品尝世间难得的美味一般,等他心满意足地亲完,周子璋已经快站不住了,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喘气,
这种事隔三差五会来一次,霍斯予仿佛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儿一样,亲嘴、拥抱、抚摸,占点小便宜,逗得周子璋脸红耳赤,怒目而视,这都令他乐此不疲。从前不知道这个俊雅清秀的人会有这么多表情,可现在换了种心态离近了看,才发现原来他也能如此鲜活,比心里头存着的那个印象更漂亮,就像一张黑白照,慢慢给染上彩色,许多你往常没发现的美景都一一呈现了,舒展了,像个人样了。
这个才是周子璋,那个当年敢凭着书生意气,一个人闯进他在帝都的包厢,握着小拳头怒斥他的周子璋。
他也不敢把人逗得太过,亲了一会就转身哼着走调的歌儿开始做饭,高高兴兴地找出电子瓦罐煲汤,弄了一堆说不上名字的药材放进去,加了水打开开关,慢慢炖去。霍斯予回头将茶泡了,将那盒寿司打开,备了芥末等物,拿了筷子递到周子璋手里,说:“来,咱们先吃点。”
周子璋被他缠了这段时间,也渐渐习惯了他这么对待。这时候便不再多言,接了筷子夹了一个寿司吃起来,确实味道鲜美无比,不是一般寿司屋能比拟的。但他不是特别喜欢这种东西,略用了几个就停下筷子不吃了,霍斯予在一旁又劝了几句,见他摇头表示不要,也不勉强,拿起他用过的筷子,将剩下的风卷残云,都给解决掉。
周子璋在一旁愣愣地看他,想着什么时候跟这个人居然就熟到这个程度,彼此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能共用一双筷子,能同在一个酱油碟蘸东西,能如一般凡夫凡妇一样,一块挨着的时候,他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你的腿上,一块出去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把你护在马路内侧。
除了没在一块睡觉,没一起计划讨论过未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其实是点滴积攒,其间的亲密,也是不容忽视的。
“又走神,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呀?”霍斯予笑嘻嘻握住他的手,凑过去跟他挤在同一个椅子上,半抱着他低声问:“工作太累了?”
“哦,没有。”周子璋摇头说:“你没去中心上班,陈老师一时又招不到人,我自然要做的事就多了。”
霍斯予搂着他说:“老头忒敢想了,老子一分钟上千万的人,给他打工,他倒是给得起工钱呀。”
“你自己胡闹,还好意思说?”周子璋叹了口气,说:“害我还给你换了预支的工资。”
“真的啊?嘿,子璋你真好。”霍斯予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两个手臂环着他的腰,头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问:“回头给你报销啊,我那不是为了接近你嘛,你放心,全世界我就只给你一人打工,还是包身工,任你剥削打骂的那种。”
周子璋听他乱贫,不知不觉一天的疲累涌了上来,撑着头半闭着眼。
“宝贝,累了吧?咳,你那个破工作,丢了也没啥,不如在家休养段时间,你身体一直没养好,这么朝九晚五的,我也不放心……”
周子璋猛地睁开眼,侧过头看他,淡淡地问:“你又想来老一套?”
这话有点重了,就是厚脸皮如霍斯予,笑容登时也有点僵,但他很快□过来,柔声说:“你脑袋瓜子里头成天想些什么呀,有你这么憋屈人的吗?老一套?我说句难听的,要打一开始我就这么对你,也没后来那么多事不是?”
周子璋垂下头,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他这副略有些愧疚又带了倔强的别扭样,在霍斯予看来,却平添许多可爱之处,他吁出一口长气,抱紧了周子璋,笑着说:“***老子真是认栽了,行吧您继续憋屈我,憋死我算了,嗯?”
周子璋没有说话,但身体渐渐放松,靠在他怀里不动,也算一种变相的歉意。
霍斯予抚摸他额头的碎发,轻声问:“子璋,你干这活心里头高兴吗?”
周子璋轻声说:“还行吧,陈老师对我挺好的,附近的孩子们也喜欢我。我干得来这工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那,你就没想再回学校去?”霍斯予小心翼翼地问。
怀里的身体骤然一紧,周子璋已经挣脱了他,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转身开了衣柜拿了换洗衣裳,淡淡地说:“累了,我先冲澡。”说完就闪身进了浴室。
霍斯予皱着眉,忽然觉得很想来一根烟,摸摸外套口袋,才醒悟到周子璋身体不好,他已经不再带烟回家。他回头盯着那幕浴帘,听着里面水声大作,不由得忧心忡忡,学业是周子璋心中最大的一块疤,但他觉得不想继续了,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再跟命运争什么,就这么随波逐利算了,或许是他还在害怕,不知道回了学校,自己还能不能再热爱那一行,不知道再去热爱一样东西,会不会还得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霍斯予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心理负担,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但那时候他年少轻狂,旁人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哪里会把一个小老百姓那点卑微的追求当回事?
浴室里仍旧水声潺潺,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霍斯予神色一振,走过去开了门,跟站门外的男人握了手,把他迎了进来,回头扯着嗓子喊:“子璋,你快出来,看谁来了。”
周子璋在浴室里应:“是箫箫他们吗?麻烦你请他们稍等等。”
“不是,”霍斯予笑着答:“是你一个老朋友。”
番外之新的开始(二)
霍斯予把客人让进屋子,请他坐下,倒了茶,笑呵呵地坐下寒暄。正聊着,浴室浴帘哗啦一声拉开,周子璋穿着家居的旧T恤和短裤,头发湿漉漉的,拿着毛巾擦水,一边擦一边问:“谁来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却完全呆住,愣愣地看着沙发上端坐着朝他微笑的人,刚刚沐浴出来,润泽白净的肌肤上带了一层微微的粉色,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显出几分稚气,这样吃惊睁圆一双黑亮的眼睛,嘴唇微张,模样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可爱。霍斯予一看心里就软得不行,不由得宠溺地笑了,有心过去把人揉进怀里,可碍着有客人,只得打趣说:“怎么,见到熟人都傻了?”
周子璋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喃喃地问:“师兄,怎么是你?”
沙发上坐着那个,正是他在F大时对他多方照顾的博士师兄。
此时看到周子璋这副样子,他也笑了,说:“要不是你表弟找到我,我还真不知道你跑到这来了,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当然欢迎了。”周子璋这时略有些恢复,只是心情很忐忑,坐过去笑了笑说:“师兄驾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呵呵,真高兴啊,就不该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么久。”博士师兄笑呵呵地指指他,带了轻微的责备说:“你呀,就算生了病要休学,也不该东西一扔就无影无踪,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连老板在内,都找到你老家去了,可一问你居然连那都没回去,你知道关于你失踪了系里头有多少个版本吗?”
周子璋赧颜说:“真,真是很抱歉,我,我当时……”
“他当时出了大车祸,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这个我都跟你们系里报备过了,人有旦夕祸福,子璋也是没办法啊。”霍斯予在一旁笑呵呵地接上话。
“这么严重?那现在怎么样?”博士师兄立即担忧地问。
“现在好多了,就是这个天气骨头会疼,当初受伤就在下雨天,落下病根了。”霍斯予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周子璋。
“年纪轻轻的,总有可以医治的办法,”博士师兄皱眉说:“我有个同乡在这边医院当大夫,我问问他,如果他们医院有专家,你过两天就去看去。”
“谢谢师兄。”周子璋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不行,早点就医好,”师兄打断他。
“你们聊,我去做饭,张先生就留下来用个便饭吧?”霍斯予站起来,笑笑拍拍周子璋的肩膀说:“陪你师兄唠唠嗑。饭得了我就叫你。”
周子璋点了点头,等他一走,反倒拘谨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嫂子,还好?”
这师兄姓张,名景平,长得倒人如其名,憨实黝黑,如果摘下眼镜,活脱脱就是一个农村青年,他闻言笑着说:“呵呵,好着呢,她还问起你,你不知道吧?”他带笑说:“我博士毕业了,在这边Z大念博后,给傅老当秘书跑腿。”
他所说的傅老读历史的都知道,是国内史学界巨擘式人物,被Z大高薪返聘当博士后点负责人,张景平跟了他,那在学术圈平步青云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周子璋一听,由衷替他感到高兴,说:“真的吗,太好了,恭喜师兄。”
张景平一笑,扶扶眼镜说:“先别恭喜我,我这里有个消息,今年因为Z大咱们专业的博士导师出国当访问学者,不能招学生,但博士点不能停,因此系里头有意请傅老来带一届,”他顿了顿,看着周子璋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傅老不带弟子久矣,他自己也感慨在很多方法我都算野路子,纠正起来难,如果能一开始就跟他做研究,少走弯路就好了。怎么样,你有兴趣来吗?”
周子璋呆了,看着张景平说不出话来,心里感到一种久已遗忘的激情开始燃起来,但又夹杂着恐惧和不安,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他颤抖着握紧双拳,弱声说:“我,我恐怕不行。”
“行不行的,要试试才知道。”张景平微笑着看他:“坦白说,咱们这个专业,聪明的人太多,你跟他们比起来,绝对落了下风,可也正是因为这是个浮躁的年代,所以潜心做学问的人太少,而你有这个资质,相对而言,就比只有聪明还显得重要。而且,你也很聪明啊,我跟傅老讲过你的情况,他也是半路出家学的史学,但却做成大家,所以他并不觉得你这样情况有什么问题,只是你丢下功课有点久,需要赶紧补上来才是。”他温言地加了一句:“还有,当务之急,F大那个硕士学位,你得回去拿。”
周子璋被这意外的消息完全听懵了,半天都没言语,他哑声说:“我,我还以为,我已经被退学……”
“怎么会,你表弟当时就替你办了病休,按照规定,两年之内你完全可以回去拿学位,况且你的论文已经做出来,导师早已过目认可,就是少了答辩的流程而已。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导师那正愁你病休放弃了硕博连读的机会,替你可惜,怕你找不到工作呢,他一定会帮你,而且自己系,什么都好商量,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张景平微笑着问:“你看,困难当然有,但都不是不能解决的,关键是,你自己还想继续你的学术生涯吗?”
张景平顿了顿,笑着说:“不过我可警告你,傅老要招生的消息放出去,要来考他的人就不知有多少了,到时候你能不能上,得靠自己的真本事,你也知道,他们那种经历了文革的老一辈,最恨弄虚作假,可也因为这样,你不用担心存在不公平。如果你想考,就下个月回F大补了答辩,拿了证书,再回来准备几个月,你可以跟我先在Z大听课,他们资料室和图书馆我可以帮忙让你进去,接着报考明年的博士,你说怎么样?”
周子璋心乱如麻,只是攥紧拳头,却垂着头,默不作声。
张景平叹了口气,说:“你好好想想,尽快给我答复?嗯?”
这时霍斯予洪亮的声音响起:“先生们,吃饭了。”
晚餐还是很愉快,霍斯予尽了一个热情主人该做的一切,而且他做的菜也分外合适,家常菜,有海鲜有肉,但又不嫌隆重,张景平也是个善谈的人,两人很快找到共同话题,倒也其乐融融。反倒是周子璋比较沉默,有点心不在焉,数着碗里的米粒充当听众的角色,吃过饭后张景平就告辞了,临走留下自己的联络电话,要周子璋不管考虑得如何,都跟他保持联系。要出门的时候,张景平忽然说:“子璋,你送送我。”
周子璋点点头,说:“好。”
“去吧,我留下来收拾东西,回见啊,常来玩。”霍斯予挥手。
“再见,谢啦。”张景平笑着道别。
师兄弟俩一前一后,慢慢走下楼,周子璋说:“我送你去车站。”
“那正好,我这带不熟。”张景平点点头,笑着说:“咱们聊两句。”
“师兄想问什么直说吧,”周子璋叹了口气,直视他。
“那好,我不跟你兜圈子,你没下定决心,是因为令表弟?”张景平斟酌着问
周子璋仰头看天,幽幽地说:“不全是。”
“他很关心你,如果不是他找来,我想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张景平笑着说:“他来找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
周子璋有些愕然,问:“他,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如果帮他劝你回去读书,他就负责给我老婆找个好工作。”张景平呵呵低笑:“我老婆一个农村妇女,要在这个大城市找工作,还真是不容易,不过咱们读历史的,再不堪,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气,他这么一说,我本来要帮的,反倒不想帮了。”
周子璋赧颜说:“对不起,他就是这么一人,你别跟一般见识。”
张景平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是来跟你告状,而且,我到底还是上门来当这个说客,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嗯?”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咱们交情不错,但另一方面,是你表弟说,我跟你一样,都是苦哈哈靠着自己一路求学过来,我还好有个婆娘为我做出贡献,你却什么人也没有,怪不容易的,我一想可不就是这样,这个机会给别人还不如给你。咱们这样的,才明白失学的痛苦,才会更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
“我……”
“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人这辈子,有点追求其实就跟西西弗的神话一样,你其实干的,是把巨石推向山顶,再由着它滚下来的事,但支持你一次次把这块石头推上去,不是因为加缪所说的命运的荒诞性,而是因为,你热爱这个东西,你踏出第一步了,就没有回头的事。”他笑了笑,拍拍周子璋的肩膀,说:“回去吧,别考虑得太久。”
周子璋心下感激,点点头说:“谢谢。”
张景平微微一笑,说:“得空去我那,我老婆做的饭虽然比不上你表弟,可也不差,她还常常念叨你呢。”
他说完,道了别就走了,周子璋目送他走远,慢腾腾地转身回去,初夏的傍晚安逸悠长,路灯将人的身影拖出长长的一条,偶尔有下班晚归的人急冲冲从身边过去,不远处也能听见回家的人开门的瞬间,又懒又长的一声“我返来啦”。
生活就这样扑面而来,而你之所以没有感到孤寂入骨,因为那不远处,也有一盏灯亮着等你,有一个人能够在听你这句“我回来了”之后应一句“知道了。”
日常到无法珍视,可又难能到,无比珍贵。
周子璋回到家,推开门,一屋橘黄色的灯撒了下来,灯下一个男人背影魁梧,面庞年轻,他见识过这个男人凶狠恶霸的一面,受过伤,遭遇过屈辱,但也同样的,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呵护和宠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不用质疑的爱。
他看着霍斯予转身,脸上浮上笑,说:“回来啦?我看你晚饭都没吃多少,呆会喝汤好了,累不累?累的话就先上去歇着。”
周子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霍斯予停下手上的事,含笑看他,随即微微张开双臂,低声说:“过来。”
他目光柔和如水,周子璋如被蛊惑一样,脑子还未有反应,就已慢慢走了过去,被霍斯予双手抱住,郑重抱在胸前。
“怎么了?从你师兄来了就发呆,这么不待见那家伙?早知道我不让他来我们家。”霍斯予爱宠地吻着他,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让周子璋坐在他腿上,环抱着他,低声问。
“没,”周子璋靠在他肩膀上,哑声问:“你为什么,要替我办休学,又去找张景平……”
“傻子,这有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爱读书,回去不是迟早的事吗?”霍斯予带笑哄着他:“我还想看你带博士帽,虽说一溜人带那玩意照相都特傻,但你不一样,肯定特好看,嘿嘿。”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跟先前似的……”周子璋困难地表述:“我现在,心里很杂,不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我说宝贝,这人哪,总得找点合适自己做的事,尤其咱们爷们,安身立命这四个字,你读文科的该比我懂,那可不仅是干个工作,混口饭吃,它还说,咱们得有自己的事业,打心眼里喜欢的事业。成不成功没关系,可做不做,那关系就大了。”霍斯予吻着他,笑着低声说:“我这说的够煽情吧?操老子天天在公司里要给员工洗脑,张嘴就来,都不带想的,哈哈。”
周子璋情不自禁笑了,他靠在霍斯予肩膀上,叹了口气说:“简直不能想象,我有一天,会跟你交流这种话题。”
“所以说你不够了解我,老子可是正经留洋的人哪,你当我没文化?真是,我说,咱们也不用整天探讨这么深刻的话题,有时候进行点深入话题就够了。”
周子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深入话题。”
霍斯予搂着他的腰,往上顶了顶,痞笑说:“这样的。”
周子璋恍然大悟,涨红了脸,推开他咬牙说:“自己一个人深入去吧,恕不奉陪。”
他转身爬了梯子上去,霍斯予在身后犹自乱七八糟地喊:“别介呀,喂,我说真的,老子一个人怎么深入啊?难道左手跟右手?你不能这么对我兄弟吧啊?周子璋,你给我等等。”
周子璋没理会他,却禁不住嘴角浮上一丝微笑,忽然觉得,家里头多了这么个活宝,其实,也不是那么差一件事。
哪怕你不爱他,哪怕你其实,检视自己的内心,其实依旧空荡荒芜,但你仍然能继续生活下去,日子一天天过着,不寂寞。
番外之新的开始(三)
周子璋平躺着,手臂叠在胸前,闭着眼睛。
窗外的路灯影影绰绰,路旁有枝叶繁茂的树木,在光线穿透下,叶脉几近清晰剔透。有树杈的形状由光影描绘到屋里,空调的温度开得正合适,不高也不低,他躺在那似乎已经入睡,□在薄薄的棉质睡裤外的脚踝形状优雅流畅,白生生的脚趾头带了点可爱的粉色,看上去远比一般男人的脚掌要来得秀气玲珑。脸庞隐匿在暗处当中,倒是一双脚,与窗外的枝桠投影重叠在一块。
霍斯予收拾完下面的活一上来,就看见这么一付情景。
他看着,心里像熬着酸甜苦辣一锅大杂烩,汩汩往外冒着烟,你还来不及辩明那是种什么情绪,就已经被情绪本身所牵引,想微笑,想说话,想做点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愣愣看着,看着,就已经是全部。
回过头去,人所经历过的那些磨难几乎都能压垮他,或者变得更暴戾,或者变得更跋扈狂肆,或者会因为那些由所求不得而带来的焦躁与伤害将人的理性全部抹煞,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人那么多,不如意的事那么多,可有几个人,能从生活的泥沼挣扎着爬出来?又有几个人,能将伤害变成经验,继续往前走?
霍斯予忽然觉得,他跟周子璋的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太他妈难了。
如果他能软和一点,或者周子璋能更强悍一点,今天他们就没法这么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没法一个在另一个面前闭眼入睡,而另一个,盯着那入睡的容颜,痴迷而感慨。
他觉着,自己这两年的经历,竟然比原先二十多年所体会到的东西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虽然受了苦,但不觉得白过。
有很多事,你没切身体悟过,那就永远只是别人的事,永远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说完的,无足轻重的东西。
可是因为你经历了,所以你才知道,你并非是那个合该高高在上,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众生的人,你也了解,那些蝇营狗苟,为求三餐温饱奔波劳作的普通老百姓,并非如你以为的,就如蝼蚁一样低贱。
甚至于,说爱不是把人抢了来放身边就完事的,它是一门学问,你不耐心去倾听,你就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对方的什么,永远就只能重复一个卑微而自怜自艾的角色。
所幸,上天待他何其公平,他霍五,在干尽蠢事和混事之后,居然还能得到一个弥补改过的机会。
霍斯予平生头一回,对命运这种东西,感到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然后,他撸撸自己的头发,爬上小阁楼,扯过一边叠好的浅蓝色薄被,轻手轻脚,盖在周子璋身上。
再然后,他侧躺下来,手撑着脑袋,笑吟吟地近距离观察周子璋的睡颜,伸出一个手指,悬空着描摹他脸颊的轮廓线。
正玩得高兴,他的手突然让周子璋一把攥住推到一边,然后,他发现周子璋瞪圆了眼睛,略带不耐地盯着他。华人论坛 大华府华人 中餐馆-
霍斯予讪笑问:“怎么了?睡不着?”
“如果有人老在你跟前骚扰,你能睡得着?”周子璋掉转眼神,淡淡地说。
霍斯予被他这么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轻拂他额头上的头发,哑声问:“我今儿晚上不回隔壁了,好不好?”
周子璋浑身一僵,转头盯着他,眼神又惊惶和戒备,霍斯予苦笑了下,摸摸鼻子说:“你如临大敌干嘛?你不同意,我就不留了,反正老子也习惯了。”
他坐起身体,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说:“老子现在就一保姆的命,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完了连个囫囵觉都不给,真他妈亏大发了。”
“我,我又没要求你来……”周子璋声音有些发颤,想起他确实为自己做了许多旁人做不来的事,不由底气不是很足,到嘴的挖苦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烦恼地转过头,低声说:“我不习惯跟人睡,你,你还是回去吧……”
“行,我就他妈是自己贱的。”霍斯予无奈地应道:“谁让咱从前干过错事呢?一朝错,一辈子都错,活该在你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一边不满地嘀咕,一边真的下梯子溜下阁楼,周子璋没想到他真的说走就走,心里莫名有点惶惑,颤声问:“你要走了?”
“不然留着干嘛?”霍斯予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怜兮兮地说:“谁让咱不招人待见?子璋,我虽然脸皮厚,可也有个度的,过了这个度,我没脸继续死乞白赖。”
阁楼下传来他开门的声音,又听见他扯着嗓子喊:“我把王八汤炖好了还热着,你待会要想喝就喝,不愿意就放冰箱,天热,你要搁灶台上一宿非馊了不可,记住了啊。”
他明明要走了,又回来补上一句:“还有啊,这个月的电费水费单我给交了,收据就搁你五斗柜上的饼干盒里,你可别又跑去交。”
周子璋心里有种莫名的忐忑,骤然间真觉得自己这么对霍斯予,好像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一样,但他与霍斯予之间朋友不像朋友,情侣不像情侣,他竭尽所能,也不过是接受了霍斯予靠近他而已,要他再做点别的,那却又违背内心的意愿。正想着,突然听见霍斯予在临出门那一刻,不高不低地抱怨了一句:“你这什么东西放哪我哪一样不清楚,可我那呢?你都从来没去踏进去过。”
这话犹如重磅炸弹,登时令周子璋没来由地感到羞愧。
确实,霍斯予进自己家,虽然是他自己硬挤进来,但他忙前忙后,明明公司起步阶段忙得昏天黑地,却仍旧每天坚持过来给自己做饭,平日里嘘寒问暖,这里头的真诚都不是能作伪的。但周子璋呢,却从未去踏进霍斯予在隔壁租下的房间一步,从未主动开口问过他近来公司忙得如何,甚至于,很少对他道谢,享受他的照顾,却仿佛理所当然般心安理得。
这已经严重违背周子璋的道德原则,他再也没法睡了,坐了起来,想了想,也爬下楼梯,穿了拖鞋,拿了钥匙开了门出去,走两步到了霍斯予租的房间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咬了牙屈指敲了敲门。
门一下就被打开,霍斯予笑嘻嘻地靠着门框看他,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戏谑。周子璋脸上一热,低下头骂:“挡在门口干嘛?让我进去。”
“进来可以,你先说明白了,为嘛进来?”霍斯予问。
周子璋脸色越发红了,咬着牙问:“街坊邻居串门不行吗?”
“不行,我这只让我家的人进来,外人我丢不起这个脸,你要进来,可就是我老霍家的人,想清楚了。”霍斯予正视着他,清清楚楚地说。
周子璋脸色微微一变,退后半步,刚要溜走,手臂一紧,已经被霍斯予一把攥住,随即脚下一轻,天旋地转之间,被霍斯予拦腰打横抱了起来,周子璋恼火地推他,骂:“你他妈干嘛呢?让我下来,我不稀罕进你这个破门还不行吗?”
“晚啦,”霍斯予痞笑着亲了过来,啃着他的嘴角含糊地说:“到嘴的肥肉哪有让它跑了的道理。”
就这么吻得激烈深入,晕头转向,等周子璋回过神来,人已经被霍斯予抱进了房间,压在沙发上被亲得浑身发软。他喘着气双手抵住霍斯予的胸膛说:“等,等一下。”
“等个屁,老子等这一刻等了多久,还等?等下去阳 痿都得了。”霍斯予顺嘴胡扯,忙着解开身下这人的衣服,摸上那片肖想已久的滑嫩肌肤,他唇手并用,忙不迭地在周子璋身上煽风点火,好不容易将人吻到软成一滩春水,眼见着就能扯下睡裤的裤头直奔主题了,突然间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大声响起。
霍斯予顾不上了,他埋头在周子璋胸膛上又吮又咬,□那两颗小硬果玩得不亦说乎,周子璋咬着唇,强压着涌上来的快感,断断续续地说:“电话,唔,你,你有电话……”
“让他等着,”霍斯予头也不抬,直接顺着腰腹肚脐往下亲吻,含含糊糊地答:“没见我正忙着吗?”
电话却锲而不舍,响了一次又一次,等它响到第三次的时候,再好的兴致也让那难听的老式电话铃声给打断。周子璋一把推开霍斯予的头,大口喘着气,霍斯予跺了跺脚,骂了一声“我操,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后怒气冲冲地拿起手机,吼道:“谁?”
他的脸色在听到那边的声音后,立即收敛了怒色,嗯嗯几句后忽然大吼一声:“不行,今天绝对不行!什么?已经来了?操,这算什么?突击检查啊?”
他脸色难看地挂了电话,扒拉了头发,过去给沙发上脸带红晕,眼含春水的周子璋拉直了衣裳,呐呐地说:“那,那啥,咱们改天再继续,我,我爸来了。”
“啊?”周子璋大吃一惊,忙说:“我回去了。”
“别啊,老头说要见你。”霍斯予为难地开了口,然后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微笑说:“别怕,我看着呢,他拿我没办法,而且我爸那种人,也就对我横,对着别人家的孩子,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周子璋心乱如麻,低头说:“不是,我,我觉得我还是不见为好。”
霍斯予瞳孔微微收缩,按住他的肩膀,正色说:“子璋,你不想见他,是因为不想承认我们在一块的事对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个,没关系,想说什么说什么。”丫丫的港湾&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语调认真地说:“但说之前,我想你抬头瞧瞧我这间屋子。”
周子璋茫然地抬头,看见自己置身的房间除了身下这套沙发,竟然什么家具也没有,再扫了一眼房间,里面除了床也是空空如也,他惊诧地看着霍斯予,问:“你这边,为什么东西这么少?”
“因为这不过是我临时落脚的地方,”霍斯予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我心目中,你那边,才是我长久该呆的地方。你明不明白?老子那么精心照料你,照你的喜欢给你那间小公寓添加小物件,那一部分是为了你高兴,另一部分,是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老子该做的,就是弄一个你舒心的窝,伺候你吃喝,让你身上长多二两肉,你明白了吗?”
周子璋眼眶有些湿润,他说不出话来。
“明白了,那就甭问我这边东西为什么这么少,我顾不上这边,我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不是觉得累啊,我乐意这么做,但我也就他妈是一肉体凡胎而已,子璋,我真的顾不上这,顾不上自己。”霍斯予声音有些发哑,垂头笑了笑,问:“现在,你还留下见我们家老头吗?”
周子璋抿紧嘴唇,想了想,低声说:“我回去换件衣裳。”
“来不及了,刚刚陈助理打电话给我,他带着我爸已经快到了,这会,怕是已经来了。”霍斯予笑了,替周子璋理理头发说:“别担心,你就算穿这样看起来也很美,美呆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周子璋心里一跳,霍斯予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过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两人,陈助理一如既往地淡然微笑,身后的霍司令员难得一身便装,只是腰板挺得老直,板着脸,威严十足。
“老陈,你速度挺快的啊,爸,您请进,欢迎领导莅临指教。”霍斯予却不吃他爸那一套,照旧嬉皮笑脸把两人迎接进来,周子璋这边已经忐忑不安地站起来,霍斯予看见了,带笑过去把手搭他肩膀上,隐隐以保护者的姿态说:“您随便坐,不好意思,就一沙发,老陈你就别坐了,让老领导坐。”
霍司令瞪了儿子一样,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子璋,过去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他的气势实在太有压迫感,就这样沉默着都令人胆战心惊,等你差不多站的脚都发软的时候,霍司令才开口,简要下了命令:“你出去,周子璋留下来,老陈把着门。”
“凭什么啊?不成。爸你别干那些欺负人的不着调的事啊,我告诉你,忒俗!诶,您说您一个老同志,跟人一小孩计较什么?都是您儿子惹出来的事,有气都冲我撒,要打要骂随你,谁叫你是我爸爸呢?要实在不解恨,您拿枪捡个不致命致残的地方来一下,又不是没干过是吧……”
“闭嘴。”霍司令打断他,冷冷看着周子璋,说:“你自己说,你把我儿子都弄成这副德行了,当爸爸的跟你说两句,你干不干吧。”
周子璋努力克制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沉声说:“好。”
“子璋你疯了,你甭搭理我爸啊,爸,可不带这样的,您想干什么呀你,我好容易过两天舒心日子我容易吗?您怎么就尽干破坏不干建设的事啊……”
陈助理上前,低语说:“五少,还是先回避下,放心,司令员要真想为难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霍斯予狐疑地看着他爸爸一眼,说:“不成,我得在旁边看着。”
“五少……”
“我必须看着,”霍斯予提高嗓门:“子璋胆小,可禁不住你们这么吓唬,回头再给整出点心理疾病来就不好了。爸,就这么定了,我在一旁看着,不出声,这总行了吧,不然您就别谈,省省力气多好。”
“你个臭小子。”霍司令怒道:“滚房间里呆着,老陈你给我看着,他要敢迈出一步,给我打断他的腿。”
“是。”陈助理伸手扯住霍斯予,硬把他往房间里拉,低声说:“看着啊,司令员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的没事来棒打鸳鸯的官太太,你就听话一回吧五少。”
霍斯予不情不愿进了房间,忽然看见他爸爸站了起来,心里一惊,忙想推开陈助理,哪知陈助理臂力腕力都是练过的,一挡一击,竟然真的没让他出房间一步。霍斯予心里焦急,骂:“你他妈给我让开,我爸要是对周子璋动了手,那我们就真的完了。”
“我不管你这些,我只知道,军令如山。”陈助理笑吟吟地回答:“如果我是你,我就稍安勿躁,看看先。”
“看个屁啊,咦,我爸在干吗?他干吗朝周子璋低头啊?”霍斯予惊奇地问。
“还不是替你道歉,就你先前干的那些事,就算人周先生愿意跟你在一起,可那日子过着就总有疙瘩。”陈助理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霍斯予呆住了,他这个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父亲,沉着而冷静地说:“养不教父之过,斯予以前做的那些,我欠你一个道歉。我们做父母的,给他好条件好起点,并没想过让他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是我没把孩子教好,你要怪,怪我。”
周子璋脸色大变,退了一步,身子微微颤抖,半响才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都,过去了。”
霍司令负手说:“没一个当爹妈的愿意见自己孩子走上这么条邪路,可事情到了今天,我也只能将受害面控制在最小范围,总不能眼瞅着自己儿子好容易像模像样了几天,又一棒子给他打到死角里去。老五就是头认死理的犟驴,从小到大,他没让我省心过过一天半天,我早料到婚姻大事上,他得给我出幺蛾子,但没想到出格到这份上。唉。”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说:“但这孩子也有优点,他认死理,虽然灯红酒绿见识过不少,但能踏实过日子。你也甭老觉着自己个委屈,我养那么大一孩子,死活娶个男媳妇儿,想想我的心情,你就能看开了。”
周子璋有点想笑,眼前这个老人,似乎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将军,而是一个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好向儿子低头的老人,他嗫嚅着不知说什么为好,霍司令截住他的话头,有些疲惫地说:“你是个妥当人,老五交给你我也放心,他要敢对你动手,你就直接找老陈,他是特种兵出身,拳脚功夫是出了名的好,我给他放话了,甭管有理没理,他敢动手老陈就替我教训他。但是,”霍司令缓和了口吻,对周子璋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有缘难得,好好过吧。”
他说完抬脚就往外走,对老陈说:“撤了。”
“是。”陈助理笑着应了声,从房间里跑出去跟在霍司令背后走出去。
霍斯予眼眶发红地走出来,站在周子璋跟前,捧着他的头抵住他的额角,哑声说:“不瞎操心了吧?嗯?”
周子璋拉下他的手,叹了口气,说:“去,送送你爸爸吧。”
霍斯予一愣,周子璋淡淡地笑了笑,说:“替我送送他。”
霍斯予恍然大悟,笑了起来,重重点点头,跑过去开了门冲出去,只听他大嗓门喊:“爸,你等等,我送送你。”
“送个屁,我自己不会走吗?”霍司令没好气回答声传来:“别整天顾着谈情说爱的不懂事,有空多回来看看你妈,她老念叨你。”
“嗯,我这不公司刚起步吗?这时间太忙。”
“忙好啊,这回没自家兄弟拖后腿,你要干不好,回来我照样拿鞭子抽。”
“瞧不起人是不是?看着吧,我最多五年,不,三年,我非整出个响当当的招牌来不可。”
……
声音渐渐远去,夜色已深,有凉风习习送来,周子璋走近窗户,看着霍斯予带笑恭敬地把父亲送上车,又隔着车窗说了两句,才避到一旁挥手道别。他猛然一回头,看见站在窗口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灿烂地笑开了。
周子璋情不自禁地,与他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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