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猫鼠)作者:静嚣

      其他·同人 2010-6-9 17:23:00


文案
他想:回忆太惨烈么,展昭,难道我白玉堂给你的便没有一点的快乐和温暖么?
他说:展昭会忘记,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知道,白玉堂死了,才不必再想,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

原不必再多说,终于明白:你我之间,何来妥协,又何须妥协?

内容标签:七五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主角:白玉堂,展昭


  (一)高处不胜寒
  夜已深,便是这时刻都有侍卫巡视的深宫内院,也显得冷清起来。御书房里,仍是灯影摇曳。赵祯抿口茶,苦味入喉,人也清醒了许多。今日的奏折并不多,之所以熬到这般迟,却是为了这摊开的最后一份折子。苍劲有力的笔体熟悉得令人心痛,“包拯,”念出这个名字,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怪责,抑或只是无奈。
  “当权者切忌妇人之仁。”这是母后说过的话,不是现在的李太后,却是那早已过世的刘太后。故人已逝,再大的怨恨也都该淡了,倒是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反倒日久愈浓。
  “臣对君,便是鞠躬尽瘁,也只是份。那包拯于李妃有恩,说到底却仍是皇上的臣子。”这是娘亲说过的话。私心里,赵祯总是称她娘亲,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些缺失的日子一点点补回来。可是,当了面,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母后”。虽然流落民间多年,自己这位娘亲却对礼法规矩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可这偌大皇宫,万里江山,却终究离不开这份固执。
  “皇上宅心仁厚,当是天下苍生之福。”这是皇后的话,多久了,那曾经淡然从容的女子不在已经多久了。她最后留下的,仍是安静的模样,还有那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儿,名字是皇后起的,“宁”,一如他早逝的娘亲。只是,从此之后,大宋无后。
  “皇上,自然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大好人。”这略带几分俏皮的话,却是出自庞妃的口。旁人只道庞太师的女儿容貌出众,深得龙心,孰不知他爱的只是那一抹纯真的孩子气。虽然她也叫他皇上,可是那语气和声调,平白地就多了几分俏皮,每每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恩爱地调笑。
  “仁,”赵祯终于还是收回了思绪,“也罢,只当是朕最后再为他们做一件事。”娘亲说的对,江湖人讲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这九五之尊若欠了人情,却是无处可还,无人敢要。
  御笔朱批已毕,抬起头来,正有一抹红色的身影自窗外走过,恍然间,似乎那人仍在,依旧沉静如水地走过这一片土地。年少的天子眼眶一热,虽是强忍着,终于还是有一滴泪打在尚不及合上的折子上,瞬时模糊了红色的墨迹。
  (二)雁过空留痕
  此时的开封府,却是无人成眠。
  灵堂布置得妥妥当当,左边牌位上恭恭敬敬地写着展昭二字,右边一块却是盖了块白色的绸缎,看不出里面的字迹。四大护卫俱已红了眼眶,铁打的汉子,生死无惧,此时却是泣不成声。公孙策站在一旁,冠玉似的面容染了霜尘一般,任谁看了也会被陷进那静谧的悲痛之中。可这些却都比不上那默然站立的开封府尹,仿似早已和这灵堂浑然一体,看不出一点生气。
  “大人。”公孙策努力地平静心神,声音中的颤抖却还是无法掩饰其中的情绪,“展护卫若是泉下有知,定不愿看到我们为他如此难过。”话虽是道理,可说出口来却连自己都忍不住苦笑,怎么能够不难过呢?那本也是翱翔长空雄鹰似的人物啊,生生被他们拖进了这波涛暗涌的官场。原本总想着有朝一日,包大人他立势已稳,朝局平定,便能还君自由,可怎成想竟生生累了他一条性命。又也许,是两条吧。
  “本府今日已经上奏圣上,此次入葬发丧均由我开封府一力承担。不必死后加封,也不必下旨褒奖。”包拯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想来,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三年前便该懂得的,那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必定不屑于“御猫”的封号,只怪当时想着这朝野之上多个封赏便多分保障,私自作主替他应承下来。可若非如此,还引得来那夜盗三宝的锦毛鼠白玉堂么?
  “那白……”赵虎刚一出声,便被王朝用目光喝住,可那未说完的话,在场的人却已经都明白了。原本凝重的气氛便更凝重,原本伤心的人也更伤心。
  “他二人虽然尸骨成灰、难分彼此,但白少侠终究是要葬在陷空岛的,至于展护卫,还要同丁家商议一下。”公孙策无奈出声,算是解了众人的尴尬。这样的两个人,到死也还是要分开的么?
  已是半夜,若是平日屋顶上该传来有人略带嚣张的喊声,“猫儿,今儿个又有好酒便宜你。”紧跟着便是一向沉稳的展护卫轻声地应答,“夜深人静,莫要喧哗,吵了大人他们休息。”前面原也是有称呼的,有时是白兄,有时是五弟,去襄阳之前,是……玉堂。
  (三)思君令人老
  茉花村虽然远离开封,但消息却是灵通,几乎刚一出事,丁氏双侠便得了消息。他们同展昭交情其实不深,唯一的联系便是三妹月华。两人虽也落了几滴泪,心里最担心的却还是妹子。至于白玉堂,因了那些或明或暗的缘由,丁二侠甚至忿忿地道了句,“他为人心狠毒辣,此番也算是报应。”到底丁兆兰年长些,拦了弟弟,可也未加多言。
  两位哥哥在思量着如何将消息说出口,丁月华却是早已得了信。有那打渔的嘴快,从陷空岛的下人里听来了消息,先是说五义兄弟只回来了四个,而且个个面如土灰,站立不稳。那时她也曾猜着是哪位哥哥不幸,却万万不曾想到出了事的,竟是她的小五哥。消息传来,一瞬间呼吸停滞,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五哥出了事,那他呢?若是他活着,又怎么会任别人伤了白玉堂?”也不知是从何得知的,这个念头仿佛就那么根深蒂固地在她心中。终于,最后的消息传来,那两人,一个也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有人笑着跟她说,“三丫头,五哥出去闯荡江湖,看到什么青年才俊,便捉回来作我们月华的如意郎君。”然后看着她羞红了脸,兀自哈哈大笑。也不会有人云淡风轻地冲她抱拳,声音清亮,一边说着“丁姑娘,承让。”,一边守礼地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眼中的欢喜。
  她那意气飞扬,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的五哥啊,在见了那人的时候,便似春风化雨般暖了起来,笑容里除了快乐还有幸福;她那温润如玉,傲然似竹的展大哥啊,遇了那嚣张跋扈的锦毛鼠,倒也真个成了只捉鼠的猫儿,多了些平日难得一见的狡黠和宠溺。怎么会看不出呢,那两人之间,根本再容不下其他人,即使那是她,白玉堂的月华妹子,展昭定了亲的丁家小姐。
  可是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结。那一次随二哥去开封府,名为探访,实是逼婚。于是第一次看到展大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为难模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向来骄傲的小五哥露出挫败彷徨的神色。于是那些隐隐的猜测便都清晰起来。二哥终也看出了端倪,指着展大哥,狠狠地道,“姓展的,你一日不退婚,便一日都是月华未来的夫婿。”那一日,院中只有四个人,她知道,二哥是故意说给小五哥听的。转回头,正看见那双桃花眼中凌厉狠绝的神色一闪而过,化成一抹让人看不清的情绪。展大哥当时许是受了伤,身形踉跄,倒退了几步,却是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其实知道的,二哥是为了她好。自然也知道,展大哥的心意,不愿累了她的名声。又何尝不知道,便是等下去,他终还是不会娶她的。可是还是自私地想,再多一阵,等过了今年,便将他狠狠忘掉,还给小五哥。甚至努力练习着那时的对白,模仿着小五哥的语气,“小五哥,现在可是月华妹子先帮你找了个如意郎君。”那时的他们该是什么表情呢?展大哥一定会无奈地摇摇头吧,那么小五哥呢?会不会跳起来,像小时候那样用扇子敲着她的头,一副得意的样子,“五爷什么时候要你这个丫头帮忙?这只猫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这样,多好。她不能真正得到他,却也不会失去他们。
  迟了,终究是,迟了。展大哥,五哥,月华知道错了。
  (四)月照芦花荡
  从后山回来,蒋平就一个人坐在这江边,从下午一直坐到月上枝头。他不爱喝酒,此时却正仰着脖,灌下第三坛女儿红。女儿红,老五,你还记得这酒的滋味么?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全,听来温和,却甚浓烈。可不就像那江湖中人对你的传言,“貌若处子,狠如修罗”。
  这样一想,心里说不出一股子闷气,只往外冲,“白玉堂,你不是不服四爷当年擒你入水么?你不是修罗转世么?你给我出来,出来。”当着外人,甚至三位哥哥都不能说的话,此时却是再无顾忌,也再难忍耐。
  伴着近乎呐喊的声音,手中掷出石子。除了河水荡起的涟漪,四下仍是空茫的一片。无人微怒地提着剑,眉眼间张狂尽显,“呸,你个水耗子,五爷今天给你点颜色瞧瞧。”,一如往昔。那些日子啊,每每过不了多少招,他便被逼得狼狈落水,岸上人阵阵爽利的笑声和带些孩子气的得意,伸出那视如珍宝的画影剑,故作生硬地说,“快上来,着了凉,又跑去大哥那里告状。”明明是好话,说出来偏让人气结,他蒋四爷什么时候干过这告小状的勾当。
  “活该你这耗子遇到猫。”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叹息。五弟这祖宗脾气,倒也真就那展小猫受得了,也镇得住。犹记得那时候,五弟呆在陷空岛的日子越来越少,偶尔传来消息,不是在开封府暂住,就是陪那小猫查案。三哥脾气直,大嚷着说去跟开封府要人,凭什么我们好好的五兄弟倒成了他展昭帮白工的。一念及此,唇边多了些笑意,那时的蒋四爷,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三哥,摇着头,“三哥,这俗话说,舍不得耗子,套不住猫。”当时大哥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五,你看四哥为了帮你把事说开了,也没少受累不是?”蒋四爷边嘀咕边又抄起酒坛灌了一口。这次去开封府,本还想着说不定和包大人商量商量,可以让老五和小猫葬在一起,谁知正赶上丁家退亲。那安安静静的丫头是丁月华?蒋四爷看得一愣,那眼里分明不是决绝啊。再看那丁老二一脸的气愤劲儿,四爷的心里一下子拧得厉害,却是为了这花样年华的小姑娘。此时悔婚,那不是等着被别人戳脊梁骨,骂她无情无义么?可那神色里的固执坚定,真像,真像他白老五。
  “老五啊,怪不得丁老二总说让你离他们家月华远点儿。可不是就沾染了你的性子。认准一条道儿,谁劝都不回头。”从开封回来,四爷只说了一句,“月华……是个好姑娘。”大哥红着眼圈,便是一向活泼洒脱的大嫂也是一句声都不出,只是点点头。二哥面色变换,终于也别开脸,唯有三哥扑在锦盒上,大哭大嚎,“老五啊,你老爱招惹那小猫,现在可好,死了个成双成对,再也分不开了。”
  盗三宝的那一次,你没说什么,可四哥却悔了,你那般骄傲的性子,岂是能够弯折的?可是这一次,四哥自作主张,将你们葬在后山的竹林之中,你是不是就能原谅四哥?
  (五)谁知身后事
  茶馆里说书的正洋洋洒洒地说着最新的段子,夜盗三宝的白玉堂一身虎胆,孤身去闯那冲宵楼,开封府的展护卫义薄云天,前去相助。这二位,俱是少年英雄,叹只叹陷入那铜网阵中,万箭穿心,落了个尸骨无存,被那襄阳王,装在锦盒中,送回了开封府。
  听书的有人好奇,出言问道,“既然这两位如此英雄气概,怎也不见朝廷褒赏?”说书的语塞,唯有信口开河地解释着,“想来襄阳王也算皇亲,这事不好张扬,便唯有作罢,可怜了两位少年英雄,白白送了性命。”于是有人点头附和,连道“有理”。
  这话题便也转到了襄阳之乱,说那皇帝宅心仁厚,不肯赐死亲叔叔,倒是襄阳王还有些骨气,自缢于软禁的府邸之中。
  边上好热闹的,忽似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叹了口气。引得众人侧目,方才说道,“那展护卫也真是可怜,这边才刚死,那边茉花村的丁氏双侠就带了妹子来开封府退婚。最后还是五鼠中的蒋四爷仗义,说是白五侠同展护卫生时也算知己,如今骨灰又无法分辨,不如一起葬在陷空岛。听说包大人当时也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连声道谢呢。”
  那人说到兴起,唾液横飞,人群中不知有谁低声斥了句,“帝王无情,女子无义,可不是个笑话。”茶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那说话的人一身黄缎的衣衫,站起身来,旁边跟过个小仆人,神色慌张,“皇……公子,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那人脸上却找不出一丝怒意,只唇边带出一抹不辨意义的弧度,“气什么?当年展昭受的气又何止这一句半句?”
  日复一日,转眼便是半年,再轰动的事件,再传奇的英雄,终于也敌不过这岁月蹉跎。说书的依然说着故事,主人公却换成了新近成名的小五义。
  只是偶尔几句,提起那嗜酒如命的小义士艾虎,总不免令他想起另一个同样爱酒的少年英雄。旁人都道锦毛鼠为人狠毒,睚眦必报,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有些任性的少年。说书这些年,侠客爷们说过,也见过不少,却都不如那一位来得意气飞扬。犹记得,那一日正说着御猫南侠展昭,一时多口加了几句猫儿镇鼠的闲话,却不想真真招来了个锦毛鼠。白衣翩翩,一起一落,对面的少年手持黑猫,眉眼间满是戏虐,“给你看看,御猫就长这个样。”惶然间接过小猫,诧异地问道,“那你是……”。折扇一开,飞扬跳脱的十一个大字—风流天下傲笑江湖我一人。“在下,白……玉……堂。”
  这一段书,他从没和别人说过,也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那日的天气风和日丽,那白衣的少年仿若谪仙,这样美好的故事,又怎么忍心任它沦为市井之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中)

  (六)犹恐在梦中
  又是一日清晨。
  白玉堂翻身起来,下意识地朝左边看去,靠墙的床上,那人睡意尚酣,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做恶梦了?再仔细看去,眉眼之间却是一派安定,好似孩子一般。轻轻地在他床边站定,目光中有柔和的安心,也有隐隐的刺痛。
  梳洗完毕,才又出屋,仔细关好房门。山上的寒气果然重些,白玉堂右手一抖,画影出鞘,双脚一纵,闪转腾挪地舞起剑来。“这招是五爷的风动九霄,这招是猫儿的波澜不兴。”他一边舞一边念,不觉便是一个时辰。那猫儿怕也快醒了,连忙收好剑,打了盆热水回屋放在桌上,忍不住打量着那早已刻在心上的面容。床上的人微微一动,眼看是要醒了。白玉堂连忙飞出屋外,还不忘关好房门。那猫的伤重,耐不得寒气。这样想着,人已蹿出老远,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柴还有,今天不用砍。昨天吃的肉,今天去河边抓条鱼回来。再下山买点青菜,今天山下赶集,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好玩意给猫儿。山上的花开了,挺好看的,等中午带这猫儿来看。”白玉堂自言自语地忙活着,不知不觉已经在回屋的路上。
  小屋建在山顶,为的便是防止有人无意闯进来,门口依着最简单的阵法,种了些竹子,光是这建屋移竹的活,他白五爷就忙了整整一个月。那猫儿在一边看着,过意不去地嚷着帮忙,“这猫,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这般凡事揽上身的性子。五爷还就不用你帮忙,快点回去呆着。”那时候伤还没大好,左肩的箭伤还扯得生疼,可总不能让这猫儿幕天席地啊。搬床的时候,原也有些犹豫。照原来的交情,自然一张大床就成,可现在这猫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能容许他同塌而眠呢?于是并排放了两张床,看着那猫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屋子少,将就一下,将就一下吧。五爷我都不嫌吃亏了。”看他似是了解地点点头,心中悄悄地加了一句,其实五爷还真想再多吃点亏。
  房门虚掩,他在里面?白玉堂抬起手又放下,一时间竟进退无措。头三个月是“白玉堂”,接着三个月是“白公子”,然后就是这“白兄”,过去还没叫够啊,这都叫了七八个月了。今天会不会变呢?说不定就变成“玉堂”了呢。玉堂,玉堂,不比那什么白兄好听多了?想到这,禁不住自嘲,日日都是这般忐忑期待着,还不是要失望?忘了,猫儿都忘了啊。
  “师父,猫儿呢?”那日醒来便是在师父的无忧居里,顾不上其他,脱口而出就是这一句。“猫儿?”师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说跟你一起的年轻人?”于是他又见到了展昭,真好,那人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呼吸声若有若无,却足以让人安心。还以为再见不着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玉堂,”师父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他不是一向乐观豁达的么?怎么会这般凝重?“他已经醒过了,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可能?“也许是受了刺激。其实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凡是有此症状者,定是那些回忆太惨烈伤人,他才不愿想起。”后面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在师父那里养了一个月,身子好了七八,便执意带了那人来到这南方的无名山上。
  忘了白玉堂,也忘了那些放不下的责任,还有那不情不愿的婚约,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白玉堂收回思绪,摇头苦笑,好像这般情景已经成了每日的功课。再怕也还是想见,还是要见的啊。木门被推开,床铺已经叠得整齐,被子工整地放在床头。水盆已经收好。可是,却空无一人。
  所有的顾虑一下子都变成深切的恐慌,人呢?白玉堂冲出房间,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猫儿去哪儿了?他徒劳地沿着山路来来回回地找着,没有,都没有。白玉堂终于靠着床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这些日子,他努力忘了师父的话,反正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地让展昭再喜欢上他,至少作朋友吧。这次没有开封府,没有皇上,没有丁月华,也没有……冲宵楼。可是他忘了,原来猫儿有一天是会想走的,想要去外面看看,想要热闹,想要新……朋友。回忆太惨烈么,展昭,难道我白玉堂给你的便没有一点的快乐和温暖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屋里漆黑一片。白玉堂仍然没有动,不想,也不知要去哪里。“咯吱咯吱”,是夜风吹过门的声音吧。好像还有轻微的脚步声。都随他去吧,反正猫儿……“猫儿?”
  当展昭走近床边的时候,便听到这近乎颤抖的声音,他弯下身子轻轻地环住那缩成一团的人,叹口气,“玉堂,你在怕什么?”
  “玉堂,你在怕什么?”这句话轻飘飘地传过来,白玉堂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是在做梦么?可是这梦怎么这么快乐?快乐得他不曾敢想过,快乐得不想醒过来。身上传来的温度,好暖。白玉堂忍不住抬起头,黑暗中他看不大清,可那熟悉的气息。“展昭?”
  “我叫你玉堂,你却叫我展昭?”展昭戏虐地说道,心里却是酸涩,这老鼠怕是以为自己走了。
  “不是,我叫错了,你别生气,别走,”白玉堂慌忙挣扎着腾出手来,死死地拽住眼前的人。
  “我回来了。”展昭任他抓着,郑重地说,“展昭回来了。”
  这句话好像带了神力,白玉堂忽然松开手,跑到桌前,燃起蜡烛,微弱的光亮更衬得那人沉静如水。“你是说……”犹不敢置信地问着。
  “我说我都记起来了。是谁说白五侠聪明过人的,我看也就是只笨老鼠。”展昭真是被他气到好笑,敢情还没醒过来呢?
  白玉堂猛地将展昭扯进怀里。窗外月光洒下来,这夜,也温暖起来。
  (七)往事欲如何
  回头看了眼这住了一年有余的小屋,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一块木板、一株竹子都是玉堂亲手建的,虽然比不上陷空岛上的精雕细刻,鬼斧神工,可也算得上心旷神怡了吧。这些日子,当真是……苦了他。
  “猫儿,想什么呢?”展昭正自感慨着,白玉堂的一张笑脸便凑到近前。
  “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住在你白五爷亲手建的这院子里。”随口调侃道,展昭的脸上也多了笑意。
  这一年的事儿,他记得很清楚。刚醒来的时候,不记得白玉堂是谁,却也感觉得到,这人对自己的好,铺天盖地,却又体察入微,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后来的时候,一点点熟悉起来,开始觉得这人曾经定是极亲近的,可又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亲近。有些时候,偶尔早醒,虽未睁眼,也感觉到那人的视线静静地停在自己脸上,有些安心也有些慌乱,所以惟有装睡。这些细微的心思,那人不知道,只是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
  被问过很多次,怎么就突然恢复了记忆,展昭每次都是故作认真地回答,“因为某只小耗子照顾得太好,展某若是再想不起来,实在是心中有愧。”白玉堂听到这里总是笑得分外灿烂,眸子里也似透出光彩来。可是,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人心中真正想问的却是,为什么会忘记?
  在无忧居疗伤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了。只有那一段白玉堂师徒的对话,却总是回荡在耳边。“其实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凡是有此症状者,定是那些回忆太惨烈伤人,他才不愿想起。”刚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时候,展昭并不难过。他一直是个执着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骨子里的乐观豁达,既然已经忘了,那就顺其自然吧,这是他最初的想法。可是不知怎的,当耳边传来那略带颤抖的追问,心中一下子紧了,他没有睁开眼,所以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其实即便看到了,想也认不出来了吧。但是不知怎的,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人的心情,悲伤的、困惑的、自责的、不甘的,心情。于是好像开始有些难过,难过自己的遗忘。
  离开无忧居的时候,那人一脸小心翼翼地邀自己同住,眼睛里的急切和忐忑怕是他自己也不曾发觉吧,好像承受不住任何的拒绝。展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没地方可去,况且好像也有点舍不得,跟着这个人,才能找回过去的自己吧。
  房子是那人一手包办的,门前种了竹子,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自己却在一边袖手,实在不是件快事,可帮忙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堵了回来,“猫儿,你是不信五爷的本事么?”猫儿,这是那人的称呼,想不通,自己难道真的像只猫么?展昭,猫儿,到底哪个才更接近过去的自己?
  第一次叫“白兄”,那人的脸上有些喜悦,却又有些无奈。既然喜悦,这样的称呼,自己以前定是用过吧。可是为什么无奈呢?第一次开始有些焦躁,怎么还是想不起来。这半年多来,零零散散地记起一些事来,有一次忽然想要邀他一同饮酒,还有一次,竟然想跟他说,既然两张床太挤,不如并在一起吧。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不确定。这样的情绪,真是过去的回忆,还是因了这些日子而产生的眷恋?
  那一天,展昭其实是被噩梦惊醒的,猛地睁开眼,空荡的房间里,只有自己。明明还是春天,畏寒的自己却是满身大汗,一颗心扯得生疼。梦里,那白衣上满是鲜血,一张大网罩住他们,动弹不得。他们同时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对方。那人嘴唇一开一闭,他努力辨清这无声的语言,“展昭,白玉堂死而无憾。”一瞬间漆黑一片,铜网和那人全都不见,白玉堂,展昭不想和你一起死,展昭想和你好好活着。
  从床上翻身下来,心里空茫一片。不敢去想是梦是醒,直到桌上盛满水的脸盆还散着热气,展昭才似回过神来。“玉堂……玉堂。”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愧疚,一下子涌上来。满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告诉他,展昭回来了。
  其实中午玉堂就该回来了,可展昭却一刻都不愿再等,于是才会下山去找,来回一折腾便耽搁到了晚上。房门虚掩,屋里却一片漆黑,那人的气息轻得好似不存在。玉堂,你在害怕么?
  那夜之后,很多事好像不同了,很多事又好像并无不同。两张小床被并到了一起,玉堂依然每天比自己早醒片刻,提前将热水打好,可是不会再赶在他醒来之前,逃出屋外。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一张笑脸。明明是欢喜的神色,却总让人看得心疼。很多次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总被那人将话头扯开。明明想知道的,白玉堂你这小耗子到底在躲什么?
  “猫儿?”白玉堂自顾自地说得起劲,才发现身边的人全无回应,一脸挫败地在展昭的面前晃晃手掌,“怎么又发呆了?”难道是没全好?怎么常常这样走神。
  “玉堂。”展昭握住正在眼前摇晃的一只手,漆黑的眸子更显深邃。“展昭会忘记,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知道,白玉堂死了,才不必再想,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
  一直反反复复想要知道的答案,就这样从展昭的口中说出来,白玉堂安静地听着,先是难过,然后庆幸。庆幸他还活着,庆幸他们都还活着。铜网中疼到昏迷时刻,模模糊糊听到的一句话,瞬间清晰起来,“展昭,白玉堂也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
  过去的已经过去,可我们,还有将来。
  (八)前路意何往
  白玉堂同展昭并肩走在街道上。这条路,白玉堂来来回回走了上百次,可只有这次,最踏实,最安心。
  小雁抬起头就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白衣的是那常来买菜的少年公子,虽然神色冷清,可却不是个坏人,蓝色的人,她没有见过,只是能够和那人并肩而立的,想来一定也是个大好人。
  小雁今年十岁,很多事情都似懂非懂。所以她不明白那样谪仙似的人物,怎么会有着那般寂寞的眼神,好像娘死的时候,爹爹的样子。难道他的心上人也不在了么?那一次,几个恶霸来挑衅,将爹爹推倒在地,她正害怕地发抖,就看见眼前白影一晃,那些坏人就都倒在了地上。白衣的公子俯下身扶起摔伤的爹爹,又从隔壁的摊子买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手上,“小妹妹,别怕。”从那之后,她便悄悄地称呼他大哥哥。
  “小雁。”白玉堂感觉到一旁的目光,带着笑转过头。
  “白公子。”小雁快步跑过去,“今天也是来买菜么?我爹才摘了些新鲜的豆子,要来些么?”
  “不用了,”白玉堂连忙摆摆手,“我们要走了。”他素来都不是个擅长告别的人,所以也只是简单的一句。
  展昭细心,看到小女孩脸上有些不舍的神情,笑着接过话来,“你就是小雁?玉堂和我说起过,以后好好照顾你爹。有机会,我们就回来看你。”
  玉堂,大哥哥原来是叫玉堂。小雁使劲地点点头,她还小,分离虽然令人伤感,却不会让她灰心,日子还长,大哥哥他们答应了会来看我,就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所以,原本低落的情绪一下子不见,她飞快地跑到一边的摊子,掏出几枚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位公子,小雁请你们吃的。”糖葫芦,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白玉堂似是有些窘,他性子疏冷,这样温情的场面反倒有些不大自在。倒是展昭依然温和地笑着,接过来,先咬了一口,“很好吃,小雁,谢谢你。”小雁自豪地笑着,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两位大哥哥,等你们回来,小雁再请你们吃最好吃的糖葫芦。
  白玉堂难得安静地走着,自展昭彻底醒来,这样的时刻并不多见。他总是一刻不停地说话,好像要把那些日子的沉默都补回来似的。展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难道堂堂的白五侠是被刚才热情的小女孩吓到了?
  “猫儿,你又在心里笑话我。”白玉堂有些气结地侧过头,果不其然在展昭的脸上看到一些隐忍的笑意。
  “我错了还不成么?”展昭努力做出愧疚的表情。“说吧,你在想什么呢?”
  “猫儿,我开始有点明白你当初的选择了。”白玉堂微低下头,声音也跟着有些低沉。
  “什么?”展昭也被他说得有些愣了。怎么就扯到这儿了?
  “刚刚,小雁请我们吃糖葫芦的时候,我就想,人还真是容易满足,就因为我的举手之劳,她就真心真意地待我们好。”白玉堂认认真真地解释着,“所以,那一瞬间,我就想,这样可爱的百姓,可不就值得你,值得所有人,用尽所能去守护么?”
  展昭恢复记忆之后,白玉堂开心之余,还是有些纠结的。那人的性子,恨不能所有的担子一肩挑,现在想起来了,还不得飞奔回开封府。也许他说不去,展昭会留下,这些日子他一定觉得欠了自己的,但是能够说么?因为他是白玉堂,就可以强迫着展昭为自己放弃理想么?是的,理想。白玉堂一直都知道,守着那片青天,就是展昭的理想。所以,那些闲言碎语,明枪暗箭全都可以忍耐,全都不曾介意。这样的展昭,让他向往,却也让他心疼。
  这次下山,他们谁也没有说去哪。是先回陷空岛,还是先去开封府,默契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多一日是一日。可是就在刚才,看着小雁的笑容,白玉堂忽然有点释然。这一身的武艺,满腔的热血,难不成真要找个山林消磨殆尽么?那当初还辛苦学艺作什么?就为了不受欺负,就为了一个虚名么?
  “玉堂。”展昭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白玉堂的心思,那人素来自在惯了,总不能因了自己便累得他羽翼被缚吧。当年盗三宝的白玉堂,虽然任性妄为,可那份骄傲洒脱,却也让人羡慕啊。私心里,他总是想,不必改变,这样的白玉堂才是最好的。若是以前,展昭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两人各过各的生活,偶尔能够见上一面,一起饮酒,一起比剑,就已经足够。可是现在,怎么还能够?所以他没有开口,只因为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去劝,也不知该不该劝。“这些日子,我也想了些事情。青天难得,包大人和开封府展昭放不下,这天下苍生,展昭更加放不下。只是,这守护也许可以换个法子。”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当日玉堂怒盗三宝,展昭曾说,身在公门,一样可以行侠仗义。今日展昭却想将这话反过来说,不入公门,你我也可守护这一方天地。”
  夕阳洒下来,映在两张同样认真的面容上,岁月静好,凝成一瞬。
  “猫儿,你这算是妥协么?”难得美好的时刻,白玉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展昭无奈地想,这人还真是会破坏气氛。“玉堂,又可曾觉得妥协?”
  白玉堂笑着将身边的人扯进怀里,“你这小猫,可不许反悔。”
  你我之间,何来妥协,又何须妥协?

  (下)

  (九)亲友如相问
  正午时分,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卢珍离家已久,这次难得休假,又赶上父亲过寿,更是思乡情切。艾虎与他一向交厚,这次同行,也为了替义父和师父带一份贺礼。自从冲霄一役,欧阳春和智化跟陷空岛众人感情日深,这次虽然有事不能亲至,心意却是不能不到的。两人日夜兼程,这一日也终于到了松江府的渡口。
  “虎子,这次去岛上可千万别提我五叔的事儿。”卢珍知道艾虎向来口无遮拦,虽说事情过了快两年,但饶是他现在想来还心痛难平,更别提爹娘和三位叔叔了。
  “知道了。”艾虎随口应道。他性子原就大大咧咧,嗜酒如命。白玉堂曾说,有花无酒少精神,有酒无花俗了人。只这一句,艾虎便从心里敬佩起来这位锦毛鼠白五侠,因而每逢有人劝他少喝,便搬出来念上一遍。平时倒也罢了,今日却是当真要留意莫说漏了嘴。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陷空岛的渔船已经停了个妥当。撑船的恭恭敬敬地撩开帘子,请两人上了船,一路向岛上驶去。
  船行渐远,岸边的树旁闪出两个人来。展昭轻拍白玉堂的后背,“别难过了,咱们这次备了贺礼祝寿,卢大哥一定高兴得很。”他们二人在山上早不记日子,下到镇上问了人,才知道正巧几日后便是卢方的寿辰,连忙选了礼物,加紧赶路。
  白玉堂点点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年少任性,爱发狠斗勇,自己也并非不知,只是天性使然,加上鲜有败绩,便一直没放在心上。几年前,盗三宝回来,四位哥哥帮着展昭,他嘴上不说,心里总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只是不愿重揭伤疤,所以一直不提。可冲霄之后,后怕起来,再思及往事,看法自然不同。加上方才听侄子的口气,哥哥们为了自己的事怕是伤了不少心。这一感慨,便顿生自责。“这次回来,五爷我任打不还手,让哥哥们好好出口气。”展昭听他说得认真,心中不免好笑,这最疼的老兄弟大难不死地回来,谁还舍得打他。
  这样想着,脚下加紧,挑了艘小船,也向着陷空岛方向去了。
  此时岛上,已经热闹起来。茉花村与陷空岛素有来往,丁氏双侠带着妹子月华早就到了卢家庄,各路的朋友也来了个七七八八。卢大侠忙着迎客,脸上也难得露出点笑模样。蒋平正在院中前后忙活着,只见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过来,神色慌张。连忙叫二哥替下自己,将那家丁拉到一旁。“三儿,什么事?”这家丁叫陈三,名字虽简单,人却机灵,才进庄不到半年。今日人多,家丁都在大厅帮忙,蒋平特意嘱咐陈三盯紧进岛的入口。
  “四爷,岛上来了两个陌生人,小的施了礼,刚问了句二位可是来给我们大庄主贺寿的,再一抬头,人影早不见了。小的怕有什么不妥,就赶快来给您报信。”陈三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只等蒋平吩咐。
  蒋平听得也是一愣,心说这认识的朋友可没听说谁的脾气这么怪,明明是来贺寿,却还行踪无定的。可若说是来生事的,今日各路英雄齐聚,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左右理不出个头绪,正在纳闷着,忽觉头皮一疼,不知被谁用个小圆石子敲了脑袋。力道虽轻,但也把四爷气得一回头,“哪位朋友,出来见一面吧。”
  展昭看着白玉堂一脸的得意,心说刚才是谁说的这次回来任打不还手,现在还没挨打呢,倒先出手打了人。连忙拽了他,从房上跃下来。躬身施礼,“四哥,别来无恙。”
  陈三正帮四老爷四处张望,忽看见房上飘下两人,仔细一打量,“四爷,小的刚才见的好像就是这两个人。”之所以是好像,一是因为当时天色暗,看不真切,二也是他还没等细看,那两人就已经不见了。
  “谁是你四哥?”话刚说个开头,一看来人,蒋四爷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那带笑而立的两人,可不是五弟和展昭?饶是翻江鼠如何机智多变,此时也是瞠目结舌,只拿手指着两人,“你……你们……”
  白玉堂见着四哥神色,玩闹的心思也没了,一撩衣襟,跪倒在地,“扑通”一声,磕了个响头。“四哥,是我白玉堂。”
  这边厅里人听到动静,也都跟着出来,卢大侠走在最前,刚一到院里,就听见这一句“是我白玉堂”,眼前一晕,急冲了几步,地上恭恭敬敬跪了了一人,看那长相,可不就是五弟玉堂?再往边上看去,那垂手而立的,竟是当年的御猫展昭。
  “五弟。”蒋四爷最先回过神来,连忙扶起白玉堂,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虽然瘦了,可这有下巴,应该是……活人。四爷猛地抬手,一声脆响,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白玉堂脸上。“好你个白玉堂,你,你,你疼死四哥了。”
  “小五,小五。”徐庆此时也冲了上来,一使劲就把白玉堂抱了个满怀,五尺的汉子,此时竟是泣不成声。
  卢大爷、韩二爷此时也明白过来,这五兄弟敢情还活着,弟兄五人抱成一团,全都说不出话来。白玉堂等着兄长心情稍定,才整整衣服站好,“几位哥哥,玉堂对不住,累你们伤心。今日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卢大爷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打你四哥也打过了。快进来坐。”说着便往屋里让。白玉堂一边应着,一边转过头拉着展昭,一起进到聚义厅里。蒋四爷看在眼里,心说,这两人怕是再分不开了。
  宾主坐定,白五爷将这两年的经过略讲了一遍,隐去了展昭失忆,只说是伤重难愈。大家问到怎么得救的,五爷和展昭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白玉堂师父的无忧居里。人既已回来,谁还顾得上深究。五爷取出放在怀中的贺礼,乃是上好的西域熏香,安神定气,颇为珍贵。卢大爷更是欢喜,吩咐下人上菜,大家把酒言欢。
  三巡一过,丁二侠却先坐不住了,拎着壶走到白玉堂和展昭面前,先自斟了一杯,“五弟,展兄弟,二哥敬你们一杯。”说毕,也不等人,自己一仰脖,空杯一亮,重重地放在桌上。展昭连忙站起身,倒好酒,“展昭的事,劳哥哥费心了。”他和玉堂一路走来,偶尔也听到些闲言碎语,说丁家退亲的事儿,虽然前因后果不太明了,但此时见面也有些尴尬。酒杯刚刚举起,就被白玉堂抬手拦住,“猫儿,你身子畏寒,还是少喝些冷酒,这杯我替你敬丁二哥了。”说完,就着展昭的手将一杯干了。丁兆蕙在一旁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说,好你们两个人,这次回来倒是再不顾忌了。他自重身份,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气得一咬牙就冲出厅外。
  展昭恨恨瞪了白玉堂一眼,起身就要去追。丁月华却先站了起来,“几位哥哥,二哥他许是有些醉了,就让月华去看看他吧。”话一说完,也不等人答应,抢先出了大厅。在座的多是聪明人,看这情形也猜到了几分,不方便多言,只有推杯换盏,化解这尴尬气氛。
  “二哥。”丁月华来到院中,二哥果然没有走远。丁二爷转过头,看到妹妹,脸上有些挂不住,“月华,哥哥不是有意让你难过,谁知道他白玉堂那么放肆,这展昭也跟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本是想下下这两人的面子,却忘了妹妹的心里一定也不好过,到了外面冷风一吹,反而清醒了,心中自然懊恼。
  “二哥是为月华不平,做妹妹的怎么会不知。”丁月华叹口气,才接着说道,“可月华心中都已经放下了,二哥怎么还放不下呢?”“放下?他白玉堂明知道展昭是你定了亲的夫婿,还要,还要,横生枝节,你就一点不怪他?还有那展昭……”“二哥错了,若是小五哥他真的有心要抢,早就提了剑来我们茉花村,逼月华退亲了。至于展大哥,一拖再拖,不过是希望月华先来退亲,免得坏了我的名声。”“可他们两个都是男子,这不是有违伦常么?”“二哥,既是真情,又怎会被礼法束缚?月华虽不曾见过五哥和展大哥你侬我侬说过一星半句的情爱之言,可那并肩而立时候的默契和笃定,却胜过别人口中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这样的两个人怎能被分开,又怎么会分得开啊?”
  丁二侠先是愤怒,再是无奈,最后终于还是了然。“月华,你二哥白叫了个侠字,也是个糊涂人。”
  “二哥,玉堂他……”展昭终还是不放心也跟了出来。“展兄弟,该是二哥给你们陪个不是,”丁二侠也是痛快的人,现在想通了,也觉得刚才有些过火,连忙回礼。“你和玉堂等有空来我茉花村,我和哥哥给你们备桌好酒好菜再好好接风。”这话说的恳切,比之刚才的态度竟是天壤之别。
  “丁二哥,那就先谢了。”白玉堂笑着走上前,展昭既已出来了,他又怎么坐得住。“这么多年,就这声丁二哥,叫的最真。”丁二侠也跟着笑了。无怪月华都放下了,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就是怎么看都顺眼。
  凉风阵阵,吹过后山的竹林,白玉堂拉着展昭快步走着。“怎么还没到,四哥说就埋这儿了啊。”展昭听得好笑,忍不住回道,“哪有人急着看自己墓碑的,你这老鼠还真和常人不一样。”“五爷这不是急着看自己的墓碑。”白玉堂笑着回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五爷这是急着看咱俩的墓碑,也不知道你那碑上写的什么,说不定四哥就给你写了个‘五爷爱猫之墓’。”“少胡说八道。”展昭气结,被扯住的左手有力一拧,白玉堂疼得一咧嘴,“你这猫儿,怎么一句玩笑也开不得,真是小气。”展昭正要反驳,一抬眼就看见前面一个坟冢,石刻的牌子上写着“白展之墓”。这还真就写成一家了。展昭看着自己的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倒是白玉堂看着那牌子,满脸的笑容,“四哥还真知道五爷的心思。”
  “玉堂,你我既然没死,这墓该怎么办?”展昭也懒得跟他斗口,反正就让他占些便宜吧。“当然是砸了。”前半句还是正经话,到了后面话锋一转,“不过这碑写得倒不错,就留着以后再用。”说毕,左手扣住石碑,用力一拽,墓碑被生生拉起,白五爷小心放到一边,才笑着看向展昭。“五爷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猫儿你来吧。”展昭也不接话,右手立起,向前一拍,掌风扫过,泥土四溅,原本鼓起的土包登时下陷成坑。“不错不错,这功夫倒还没落下。”白五爷上前取出锦盒。“这就是襄阳王送来的骨灰?”展昭接过盒子,里面全是灰烬,他用手沾了些碎末,放到鼻下,“玉堂,这些只是烧烬的木屑,并不是人的骨灰。”“好他个襄阳王,那这些个东西吓唬人,四哥和公孙先生也是,平日里就说什么智计无双,这画影和巨阙都没有,单凭个锦盒,就把他们给骗住了。”说的虽不算好话,五爷的心里却是暖的,众人定是悲切过度,根本就不曾往别处想。“别胡说了,看看这盒里,还有什么机关。”展昭说着将锦盒倒置,盒里的木屑洒在地上。“这是什么?”白玉堂眼尖,伸手抽出落在地上的纸片。“与君黑白太分明,纵不相亲莫见轻。赵宁远字”白玉堂念完字条,一脸的惶惑,“赵宁远是谁呀?”展昭睫毛微垂遮住眼中的神色,“八王爷曾经提过一次,宁远是襄阳王的表字。”
  “襄阳王?”白玉堂一愣。这话到底是襄阳王写给谁的?怎么会到了这锦盒里?那襄阳王又为什么会写下这些话呢?
  此番归来,要做的事看来还多着呢!
  (完)

  谁人无年少

  (一)交锋
  一阵锣声响起,原本安静的宅子里霎时人声鼎沸。冲霄楼本就有弓箭手日夜埋伏,此时几十张弓齐刷刷对准了铜网中的两人。有带头的喊了声“射”,第一批羽箭离弦而出,网中人躲闪困难,左推右挡,还是有七八支箭射中,鲜血染红衣衫,夜色之下,更显凄惶。
  白玉堂挣扎着扭过头,锐痛之下虽然难以动弹,身体反而麻木了。此时的展昭,脸上难见血色,也是强撑着一口气,保持最后的清醒。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千言万语似已说尽。白玉堂嘴唇开阖,努力拼凑着口型,“展昭,白玉堂死而无憾。”同生共死,可不是江湖中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么?兄弟结拜之时的盟誓不也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么?只是,真的无憾么?展昭忽然觉得周围安静下来,身上的箭伤不再疼痛,只有心跳格外地沉重,他努力地喊出声,却不知近在咫尺的人能否听到,也许这就是最后的言语了。“白玉堂,展昭不想和你一起死,展昭想和你好好活着。”也不知有没有说完想说的话,展昭只觉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尽皆不见,最后的念头只有一个,白玉堂,你不要死。白玉堂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他先展昭一步落入铜网,加上黑夜中一身白衣分外乍眼,因而身上的箭伤也比展昭多,刚才的动作本就耗尽了气力,昏昏沉沉地直想睡去。迷迷糊糊中听见展昭的声音,似近似远,再想仔细辨寻,也已不能了。
  “韩老,这俩人都晕死过去了。”有个侍卫仗着胆子上前瞥了两眼,不敢靠得太近,好似怕那网中的人忽然腾空跃起。人群中原站着个青衣长衫的老者,七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虽布满沧桑之色,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此时听到回报,他迈开步子走到铜网之前,“巨阙,画影,果然是那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言语之间颇有几分不屑。“赵祯小儿素来仰仗这两个江湖草莽,今日老夫就给他备份厚礼。”原本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此时倒更似恶鬼修罗,“来人呐,给我乱箭射死、烧成骨灰,装于锦盒中快马送去开封府,给那自诩青天的包拯,就说是襄阳王府送的。”左右的侍卫得了令,重又搭弓瞄准,只等一声号令,便要众箭齐发。
  “住手。”眼看着白展二人便要命陨当场,远远地传来一句断喝,声音虽不算大,但在场的侍卫却个个熟悉,正是襄阳王赵钰。领头的侍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刚才下令的老者,“韩老,这……”那老者轻轻摆手,示意他们暂时放下弓箭,自己快走几步迎过匆匆赶来的赵钰,“你怎么来了?”
  赵钰见弓箭放下,心中略微平静,这才用余光扫向铜网,虽说都还保得住性命,可是伤势严重,也不能再拖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回报本王。要不是正巧路过,倒还不知今夜有人私闯冲霄楼。”
  虽是平平淡淡的语气,话里话外的不满,还是吓得候在一边的侍卫统领浑身打颤。锣声一响,他就准备去后院通知襄阳王赵钰的,不想半路碰见了韩先生。这位韩先生论身份只是王爷从前的教书先生,可论辈分却是这襄阳王府的两朝元老,便是王爷也要礼让三分,他们这些侍卫见了都要尊一句“韩老”。这样的人物吩咐一句,哪有他不听的余地?
  “是我让他们不必惊动你的。”韩先生波澜不兴地接过话来,仿佛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不过是两个贼寇,杀了就得了。”
  “既然本王知道了,老师,这件事就让小王自己处理吧。”赵钰心中虽急,嘴上也还是客客气气的,话音顿了顿,又加了句吩咐,“贺统领,找几个侍卫,抬着那两个人随本王回去。”
  “王爷,这……”那姓贺的统领说的虽是“王爷”,眼神却是看着站在一旁、不辨喜怒的韩先生。
  韩先生也不接话,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钰。贺统领左右为难,哪敢妄动,直急得满身是汗。赵钰此时本就没什么耐性,只是不愿同韩先生正面冲突。现在眼见着这府里的奴才都指使不动,心头火起,一咬牙,抽出腰中的佩剑。只见寒光一闪,贺统领登时气绝而亡。
  两旁的侍卫俱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连韩先生也不免变了脸色。“宁远,你干什么?”宁远是襄阳王的表字,当今世上知道的人怕也不多了。
  赵钰把带血的剑往地上一扔,“不听话的奴才,留着何用?”口气里透出的冷意,不禁让人心寒。
  “宁远,这两个人是那小皇帝的心腹,今日落到我们手上,正好来个先声夺人,给他们个下马威。再过三个月,所有的准备就都妥当了,到时候挥军入京,这天下,就是你的了。”韩先生看着赵钰长大,这般冷酷的神色也不多见,再不敢自持身份,好言解释道。
  “当初建这冲霄楼,本王就不同意。”赵钰眉梢轻挑,“这铜网阵如此歹毒,就更不合本王的心意。若不是先生坚持以防万一,这楼早就该拆了。”他本来不多的耐心随着刚才的爆发消失殆尽,因而言语之中也再没留半分的情面。
  “宁远,这么说还是为师的不对了。”韩先生原以为自己低声下气,此事就能压下来,谁知道赵钰反而步步紧逼,一下子也怒火中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一声。“你别忘了,老王爷临终的时候可是拉着老夫的手,叮嘱我一定要辅佐你得登大位。这些年,老夫自问鞠躬尽瘁,今日就为了那赵祯小儿的两条走狗,你还要和老夫翻脸不成?”
  “韩先生,”赵钰怒极反笑,语气寒若冰霜,“你年纪大了,说话不知分寸,本王可以不怪你,但是先生莫要忘了,这襄阳王府到底谁才是主子?”说完也不等韩先生再作反应,转回头冲着一边的侍卫冷冷吩咐道,“你们几个,抬上那两个人随本王走。若是迟了片刻,贺统领就是你们的下场。”
  两边的侍卫哪还敢怠慢,也顾不上韩先生脸色难看,走到网前,小心翼翼抬起两个人,随着襄阳王扬长而去。
  (二)旧事
  赵钰带着侍卫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房里。照今日的情形,韩先生定不会善罢甘休,整个王府,就只有这里最安全。幸好他的床原本就大,侍卫将两个人并排放好,连忙退下,一刻也不敢多留。
  将房门关上,赵钰原本冷酷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快步走回床前,右手从怀里掏出两个极小的玉瓶。“幸好那人细心,一早就将这九芯雪莲研磨成粉,不然以展昭和白玉堂现在的状况,如何喂药还要费些周折。”这样想着,已经将两瓶药粉分别给展白二人服下。伸手搭脉,虽然脉象虚软,但总算是平和下来,看来性命算是保住了。赵钰这才擦擦额上的冷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模样虽是不同,可这气质倒有六七分的相似。”赵钰自语着,目光虽是看向白玉堂,却好像透着他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人。司马,果然是你教的徒弟,光这胆大妄为的性子就学了个十足。已经夜深,寂静的气氛也许更容易让人陷入回忆。
  多久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只记得当时,父王还在世,赵钰还不是襄阳王。
  同龄的孩子尚在父母怀里撒娇,父王就派了韩先生来教他读书,先是四书五经,然后就是治国典籍、兵法谋略。那么小的孩子,很多话都看不懂意思。韩先生一句一句地教,实在解释不清楚的,就硬逼着他背下来,说是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等到再大一些,韩先生开始教他武功。每日清晨,都要在院子里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有一次,实在觉得辛苦,赵钰就躲到母亲房里,死活也不肯出来。那天是赵钰第一次见到父王发火,也是第一次父王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当时的情形,已经有些模糊了,赵钰只记得父王摸摸他的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钰儿,你是我赵光美的儿子。你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要替父王完成大业。”也许父王眼中的神色太认真,赵钰一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赵钰才知道,那一段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十八岁的时候,父王听了韩先生的建议,让他一个人独自去外面闯荡一年。当时的赵钰并不知道,这一年就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岁月,短暂而且一去不返。他只是单纯地向往着外面的天地,自由的、没有那些沉重的责任的另一种生活。十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接受命定的安排。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这些日子不过是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无伤大雅,无关大局。可是……永远都没有“如果”。
  少年人的心性,都是喜欢结交朋友的。离开襄阳王府,赵钰终于结识了他的第一个朋友——司马延。那时的司马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谁成想这狂傲不羁的少年人日后竟成了名动江湖的剑圣。如何相识相交的,似乎已不重要。他们一起住在襄阳城外的山谷里,煮酒论琴,指点山河,赵钰忘了父王,忘了韩先生,忘了襄阳王府,眼前心里,见的想的,只有那一袭白衣恣意飞扬,仿佛九天十地都可纵横来去。于是他忘了,这样的日子,只有一年而已。不知是哪一次酒醉,朦胧间话已出口,“司马,你是我赵宁远这辈子唯一的知己。”宁远是赵钰的字,不知怎的,在司马面前他恨不得撇清关于襄阳王世子的一切东西。所以自报家门的时候,他说,“在下赵宁远。”
  一年尚不到,父王就重病不起。赵钰匆匆赶回去,只来得及给外出的司马留下四个字,“急事,勿念。”怎么忘了呢,那人的性子偏爱追根究底,尤其是自己的事情。就是在这间房里,不过十日不见,他就从赵宁远变成了襄阳王。犹记得那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问话,“赵宁远,你究竟是谁?”“在下襄阳王赵钰。”对面的人神色数变,终于冷下脸来,“王爷身份尊贵,司马延一介草莽,高攀不上。”司马呀,你真的是在意这个王爷的身份吗?还是你也明白了,赵钰无法说出口的决定。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月。虽然有了王妃妾室,大多时候,赵钰还是留在这少年时便住着的屋子里。窗户猛地被踢开,那人似笑非笑地立在窗边,一瞬间的恍如隔世。赵钰呆立地站着,说不出半句话来。“这是天山七芯雪莲磨成的药粉,凑巧被我得到,反正也用不上,就便宜你了。不管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一瓶服下去便能保住性命。”司马延目光闪烁,语气似是淡然,话音一落,抬手抛过两个极小的玉瓶。七芯雪莲?起死回生、续命还魂的圣药,怎么能够凑巧得到?接过两个极小的玉瓶,仔细揣在怀里,张了张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谢”,那人一定是不愿听的。可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司马延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放心的神色,也不看他,“东西送到了,只有两瓶,你也省着点用吧。”说完转身便要从窗户离开。“司马?”赵钰下意识地开口,“你今后怎么打算?”空气好像也安静下来,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仗剑江湖吧。”那怕是没机会再见了,赵钰想着,也不知道现在心情叫不叫失落。“不过我每年大半的时间都会呆在忘忧居。若是……若是有一天,赵宁远想回来了,我……等着他。”司马啊,回得去么?赵钰回不去了。
  “王爷。”赵钰猛地从回忆中醒过来,回头看去,来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叶澈,你来了?”叶澈进府的时候才十来岁,赵钰刚刚当上襄阳王,身边也缺个跑腿的伶俐人,就把他给留下了。他本来姓叶,名字是进府之后赵钰起的,“澈”字取得就是“澄澈”的意思。因为他年纪小,赵钰很多不能不愿跟别人说的事,在他面前反而少了顾忌,久而久之,叶澈便成了这襄阳王府中赵钰唯一信任的人。今日晚上的事,也是叶澈先得了信,赵钰才赶得及救下命在垂危的展昭和白玉堂。
  “王爷,马车我已经备好了。”叶澈低着头回报道,“现在就可以出发,属下亲自护送,一定把这两人安全送到忘忧居。”赵钰的很多事,他都知道,所以才一听了消息,连忙赶来报信。可是也有很多事,他并不明白,比如王爷为什么肯为这两个人,和一向敬重的韩先生正面冲突。但是,在他心中,早就将襄阳王当成自己的亲大哥一般,只要是赵钰的吩咐,他就一定遵守。
  “好,你小心点,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师那边,我来拖住他。”赵钰点点头,叶澈办事,他向来都是极放心的。
  “属下知道。”叶澈走到门口,停了停,还是忍不住转回头加了一句,“王爷,要不要给那人带句话?”他刚进府的时候,赵钰偶尔会跟他讲些以前的事情,每当提到一个名字时,平日里运筹帷幄、镇定自如的襄阳王就会露出落寞的神色。那时他不明白,可是日子久了,便也懂了。这些年,虽然王爷再没有说过那个人、那些事,但间或沉默的时候,有些情绪,他还是看得出的。
  “带句话?”赵钰双目微闭,说些什么呢?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沾了沾一旁未干的墨汁,“与君黑白太分明,纵不相亲莫见轻。”
  “王爷可是要属下把这字条带去?”叶澈问道,跟着赵钰学过读书识字,所以这句诗的意思,他也看得懂。可这怎么看,都像是决别的语句啊。
  “还是算了吧。”赵钰想了想,终于还是把字条放到了一边。“你把那两个人安全送到就可以了。”司马,你给的药,赵钰用在了别人的身上,你不会怪我吧?生于帝王家,该死的时候,便是满身武艺、满袋神药,也还是不得不死;而不该死的时候,就是心字成灰、生无可恋,也还是死不得啊。
  (三)因缘
  叶澈刚走,韩先生就到了。从冲宵楼回到房里,他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放心不下,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来到赵钰的房间。
  “老师来了。”赵钰本就是在等着他,因而刚一听到叩门声就起身迎了过去。
  “王爷,”韩先生故意把这两个字咬得极重,“那两个犯人呢?”
  “已经送走了。”左右瞒不过,赵钰索性照直说了。“老师就不必再费心了。”
  “送走了?”韩先生气得冷笑。“王爷可真会作人情。老夫倒忘了,那白玉堂就是司马延的弟子吧。”赵钰和司马延的事,韩先生并非完全不知,加上他素好心机,所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才会听说落网的是白玉堂,便拦住了贺统领,不准他去告诉赵钰。
  “老师既然知道,本王倒省了些口舌。”赵钰淡淡地回道。“老师和本王也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今日你我师徒二人秉烛夜谈,算是叙叙旧情。”
  “王爷已经开口,老夫奉陪便是。”韩先生当然知道,叙旧是假,拖延为实。可经过刚才的事情,赵钰对此事的态度如此强硬,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老师应该有话要问本王吧。”师徒二人分别落座,赵钰先开口道。
  “老夫不才,不敢质问王爷,倒是有些不懂地方,想要请教我那宁远徒儿。”
  “老师请问吧,宁远知无不言。”
  韩先生等的就是赵钰这句话,既然是老师问徒弟,那辈分口气自然和主仆不同,因而也不再绕弯子,“宁远啊,你同司马延颇有渊源,这老夫知道,可那展昭和白玉堂都是赵祯的帮手,纵虎归山,必有后患。‘成大事者,切忌妇人之仁’,这个道理,为师在你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教过你了。”
  “先生所言甚是,若从大局论,也许本王是该用他们给赵祯侄儿一个下马威。”
  “那你……”韩先生想不到他一句反驳也无,一时竟接不下话来。
  “先生说的理,是大局,”赵钰顿了顿,方才续道,“可是宁远今日却想由着性子,做一回心里想做的事。”
  “宁远,难道老王爷的嘱托你也不顾了么?”韩先生为人虽狠,但也并非全然无情。他一生都为襄阳王府做事,并无子嗣,赵钰是他看着长大的,早就当成自己孩子一般。
  “老师啊,宁远如果能够舍得下,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赵钰见他神色中满是担忧,想起儿时情形,声音也更加缓和。“父王的嘱托,宁远不遵守自是不孝。可是这些年下来,徒儿已经不知道顶着襄阳王名号下的这付躯壳还是不是我赵钰,还是不是当初的赵宁远。”
  “宁远,你是在怪你父王和老师么?”韩先生心中一酸,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宁远不怪你们。”赵钰摇摇头。“生于帝王家,所有的路出生之时便已定好了。是非恩怨早就说不清楚,又哪来的谁对谁错,怪与不怪?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放走那两个人,也许宁远只是希望那两个孩子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替我,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自由自在?展昭是御前四品的带刀护卫么,能够真的自由自在么?”
  “所以本王会照先生的意思,送一盒骨灰到开封府,到时候赵祯必定以为他们已死,这官职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宁远,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依展昭的个性,难保不会一醒来,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开封。到时候别说你的目的达不到,说不定将来还有再交锋的时候。”韩先生此时也说不上是责怪还是气恼,只恨不能劝醒赵钰。
  “老师放心,宁远只是想再给展昭和白玉堂一次机会,看看自己到底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最舍不得的又是什么?如果下次他们再落到今天的境地,宁远不会再管。”赵钰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只是韩先生看去,却觉得那笑容分外的苦涩。“老师能否容许宁远这一次的徇私?”
  韩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如果用他二人的性命,能够解开你这些年的结,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怎么会看不出呢?自从当了襄阳王,宁远他就不曾真真正正地快乐过一日。
  叶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襄阳王赵钰临窗而立,神色间少了些落寞,多了些坚定。
  “王爷,展昭和白玉堂已经送到了。”
  赵钰点点头。“司马……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叶澈摇摇头,“属下也问过他,要不要带话给王爷。可是司马先生说,他想说的王爷都知道。”怎么这人和王爷一个样。
  知道么?赵钰苦笑着点点头。好好活着,司马,这一次宁远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叫几个侍卫把这张床抬出去烧了,灰烬装到锦盒里,拿来给我。”
  “烧了?”叶澈吃惊地抬起头,“可这是王爷睡惯了的,况且没了床,这屋子要怎么住啊?”
  “大事已近,无论成败,这襄阳王府本王怕是再不会回来了。”赵钰看着这跟了他近二十多年的心腹,“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记得。”叶澈连忙回答,似是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王爷说,希望属下能够活得澄澈干净。”
  “不错。”赵钰点点头。“可是这些年,你跟着本王,过得却并不是那般纯粹的日子啊。本王希望将来的日子,可以还你自由简单的生活。”
  “王爷。”叶澈闻言心中一惊,“你是要让属下走?”
  “叶澈,在本王的心中,当你是自己的弟弟一般,我希望展昭和白玉堂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也希望你能够多一次选择。”
  “王爷,在叶澈心中,也当您是我的亲大哥。叶澈愿意一辈子追随王爷,赴汤蹈火。”
  “叶澈啊,本王的路,不能自己选。但是你的路可以。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大哥,就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替本王好好地活下去,自由自在的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说完这些话,赵钰忽然觉得那张困了自己很多年的网消失了,那些每当夜深便会涌起的纠结和寂寞也都不见。
  叶澈,展昭,白玉堂,本王相信你们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四)弈局
  赵祯推开门,那个人就安静地坐在房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个瞬间,赵祯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人不是一个曾经想要谋朝篡位、置他于死地的叛臣,而是他多年未曾谋面的家人。
  “叔叔。”赵祯开口道。“朕今日是来看您。”
  赵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中一点慌乱的神色也没有。“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叔叔,朕不会下旨杀你。”不知怎的,对上那双眸子,赵祯的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朕可以让你就这么一直终老。这句话他没有说,也不能说。
  “可是我却必须死。”赵钰一脸的平静,仿佛口中说的是别人的性命。“既然如此,今日不如你我下一盘棋,算是最后的告别。”
  “好。”赵祯爽快地答应。也许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去了解这位亲叔叔。
  棋盘摆好,两人落座。手谈一道,向来被为政者推崇,方寸之间,文韬武略尽显。
  赵祯执黑先行,开局便占了上风,几番较量,白子一直被牢牢压制,不得施展。反而黑子一路开疆破土,气势如虹。到底是少年人心性,赵祯脸上不免有些得意,手中黑子落盘,眼看着大半河山便要归于囊中。
  赵钰却是不慌不忙,含笑落下一枚白子,竟似生生将一片领土拱手。赵祯自然笑纳,落子去了那一片白子。赵钰脸上笑意更浓,骈然落指,原本平静的棋局瞬时波涛汹涌。白子刚落,赵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一招引君入瓮,兵行险招,可不是算尽了他的年少轻敌,贪功冒进。然而举手无悔,一子错,满盘皆落锁。沉默了良久,黑子才落下,额上已是密密的一层汗珠。白子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左突右进,将赵祯原本的阵势彻底打乱。最后一颗白子落下,赵祯颓然起身,有些不甘地道,“叔叔妙招,朕输了。”
  “皇上少年有为,难免有轻敌的时候。”赵钰也跟着站起来,“只是为政治国不比下棋,赵钰相信皇上会明白这个道理。”
  赵祯登基之后,政绩斐然,虽也有包拯等一干直言谏臣,但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与他探讨治国之道。不仅没有半分抵触,反而觉得顺耳中听。“朕会记得叔叔的教诲。”这句话说得是真心真意。“朕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叔叔。”
  “皇上请说。”赵钰点点头,自己这位侄子,果然是难得的名君。
  “为人君者,叔叔以为,当以仁治国还是以法治国?”这个问题,赵祯想过很多次,母后大臣们也各有见解,可是今天他忽然很想听听这位叔叔的想法。
  “上古尧舜以仁治下,虽有贤德之名,却惜乎法度不严,若遇到奸佞之辈,难免欺之以方。秦皇汉武以法治国,虽有开疆破土之绩,但翻脸无情,却也令人寒心。依赵钰看来,上善之道,王霸杂之。治乱世佞臣,当用重典,绝不姑息;对盛世能吏,也不妨法外容情,君恩浩荡。”
  “如此一来,岂不是因人而异,法无定常么?”赵祯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法由人定,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恒如日月,稳如山河?与其拘泥法度,倒不如更好地利用它。当仁则仁,当断则断。”
  “叔叔今日之言,侄儿犹如醍醐灌顶。”赵祯不再称“朕”,而自称“侄儿”,实是因为打从心里地亲近佩服这位叔叔。今日之事,他本可以不来,但到底有些好奇,襄阳王,他的叔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来了,可事到如今,是不是还能平静地离开呢?
  “皇上不必忧心。”赵钰似是看出赵祯脸上的为难。“一切原有定数,生未必就是好,死也未必就是不好。赵钰这辈子能有如此结局,倒也不枉了。”他顿了顿,才又说道,“不过临死之前,赵钰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皇上。”
  “叔叔请说,侄儿洗耳恭听。”
  “若是有一日,身边亲近之人犯了大错,皇上会如何?”
  “亲近之人?”赵祯有些诧异地反问道。
  “比如庞老太师?”世人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又有几朝的天子能够做到呢?
  “……”赵祯想不到他会以庞妃的父亲为例,因而一时无言以对。若是真有这一天,该当如何,朕又会如何?
  “皇上不必现在回答。”赵钰笑着说道,“赵钰只希望皇上有朝一日可以想通。”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赵祯小心地关上门。今日之后,再无见面之期,不过这一场对弈,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冷酒入喉,赵钰闭上双眼躺在床上,意识一点点模糊,最后见到的便是那人清峻的笑容,一如往昔。不知怎就想起了随着木灰放于锦盒中的字条,“与君黑白太分明,纵不相亲莫见轻。”司马,你是我赵宁远此生唯一的知己。
  (五)起始
  “猫儿,你说这字条到底是襄阳王写给谁的呀?”白玉堂左手拿着纸条,一脸的好奇。
  “玉堂,那日你我昏死之前明明是在铜网阵中,为何醒来就到了你师父的忘忧居里?”展昭眉头微皱,这件事他一直有些想不通。
  “谁知道,那老头子不知有多少事瞒着我呢。要不是这一次,我都不知道他就住在襄阳城外。”白玉堂提起此事,一脸的不平。
  “我倒是有个想法,”展昭顿了顿,“不知道会不会太荒唐。”
  “快点说说。”白玉堂闻言来了精神。“五爷听听看。”
  “那日肯定是有人把我们从冲霄楼铜网阵中救出来了,可是听你师父的叙述,那人并不是他。”展昭缓缓说道。
  “但那人肯定和老头子很熟,不然找不到无忧居的入口。”白玉堂接过话来。“不过,当时弓箭手把铜网都包围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我们弄出来?”
  “依展昭看,有这个本事的,怕是只有襄阳王。”
  “赵钰?”白玉堂瞪大了双眼,“他为什么要救我们?他建冲霄楼,图谋造反,该是恨不得把你我扒皮卸骨啊?”
  “所以我才一直想不通。”展昭点点头,“但是今日看到这个字条,我就想,也许襄阳王爷和我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可那人若是襄阳王,难不成……”五爷心中一动,“这字条是写给老头子的?”和襄阳王相识,看来师父还真有些故事。
  “有这个可能。”原本不说,就是怕玉堂心中别扭,可这人的神色语气倒更像是在好奇?
  “你说襄阳王和老头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昭看着身边人一脸的眉飞色舞,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字条埋在锦盒里,想来襄阳王是不打算送出去了。”说罢,施展燕子飞,跃出几丈。
  “猫儿,你等等我呀。”白五爷双脚离地,纵身追赶。“要不咱有空的时候去忘忧居转转?”
  竹林之中,一蓝一白两个身影,轻灵跳脱。
  玉堂,幸好你我之间并无黑白之别、泾渭分明,许多事可以改变,但展昭此生携手之人却只愿是你白玉堂。
  猫儿,五爷不知道老头儿和襄阳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不论是什么,五爷都相信你我之间永远不会应了那句话。只要有展昭的地方,就是我白玉堂的家。

  共君又何忧

  离了陷空岛,展昭一心想着快点去开封府,因而两人日夜兼程,加紧赶路,没几日便到了开封附近的同林县。已是傍晚时分,天色略暗,两人在客栈定好客房,白玉堂说是要出来吃些好的,二人便寻了处大酒楼,拣二楼靠窗的座儿,要了几碟小菜,稍作休息。
  “猫儿,这几日赶路辛苦,你多吃点儿。”白玉堂随手夹了几样菜,放到展昭碗里。“省得到时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怪我照顾不周。”
  “若说辛苦,你白五爷不也辛苦得很。”展昭笑着回道,还是将碗里的菜一一吃下。
  这边相谈正欢,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响声,展白二人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奢华的矮胖子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来。白玉堂素来就瞧不起这种人,心说“晦气”,拍拍展昭的肩膀,“别看了,免得没了胃口。”展昭细心,看见那胖子身后跟了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眉清目秀,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神色慌张,好像有些害怕。
  那胖子已经上了楼,随手扯了把身后的男孩子。“快着点儿,还让爷等你么?”男孩子被他拽得一趔趄,唯唯诺诺地应着。矮胖子却不罢休,反手一个巴掌,就要打在那清秀的脸上。“这巴掌给你留点记性。”白玉堂原想着不要多事,现在哪还能坐视不理,身形一晃,闪到两人中间,劈空拦住胖子打下来的巴掌。“光天化日,你作什么?”
  展昭此时也走到近前,方才他本要出手,到底慢了白玉堂一步。“大庭广众,公然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白玉堂听了心中暗笑,这小猫,怎么还是一付官腔。
  那胖子左拧右拽,怎么也抽不出被五爷捏住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齿,嘴上还不饶人,“你们两个少要多管闲事,这是我家的奴才,自然打得。”
  “他是你的奴才?”白玉堂闻言一挑眉,这男孩子看上去如此清秀,要说是仆人,也该是个书童。可瞧这胖子的模样,识不识字都还两说。
  “还比不上奴才呢。”那胖子嘿嘿笑着,神色猥琐。“长得这般清秀,可惜了,偏是个伺候男人的货。”他这话说的低俗,五爷和南侠一时反应不及,待到明白过来,把五爷气得脸色数变,右手一使劲,那胖子痛得“哎呦”一声。“可不就是嘛,但凡是正经人谁愿干这屈居人下的事?”
  这一次五爷顾不上发火,眼睛连忙望向一边,展昭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堵,说不难受那是骗人。可是这事儿还是要解决的,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展昭一拱手,“既然这少年人是你的家仆,不知这位老爷可否出个价钱,在下想替他赎身。”
  “赎身?”那胖子笑得更加不堪,眼神上下打量着展昭。“爷我还就不卖。”白玉堂见他模样,右手一松,照着那胖子脸上,正正反反便打了七八个巴掌。对待这种人还就得下狠招,况且现在又无官一身轻,展昭站在一边也不阻拦。
  “你……你打人?”那胖子捂住腮帮子,话已经说不太溜。
  “五爷还就打了,快说,能赎还是不能赎?”白五爷双眼一瞪,吓得那胖子浑身发抖,连忙哆哆嗦嗦地说,“赎,赎,五……五十两。”五爷也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卖身契呢?”说来也巧,这胖子原就是个人贩子,此次带着这少年本就是当算寻个倌人馆卖了去,因而这卖身契是随身带着的。“这……这就是。”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五爷接在手上,看了一眼,掌上使力,登时将手中的纸捏个粉碎。“滚吧。”
  “多谢两位老爷。”男孩子似乎在那胖子手里吃了不少苦,此时见有人将自己赎下,连忙走过来,倒身便拜。
  “不必。”展昭双手搀扶起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何去处?”这孩子看上去眸正神清,并不像个自甘堕落的人。
  “两位老爷,我叫清儿。”男孩子有些腼腆地低着头。“本是江南人氏,现在无亲无故的,没有去处。”
  “拿着这枚镖去开封的福仁斋,掌柜的自然会给你安排,这些银子你也拿着。”白五爷从镖囊里取出枚飞镖,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清儿。“猫儿,左右也没了胃口,咱们回客栈吧。”说完也不等人,径自先下楼去了。
  展昭跟那清儿道过别,也跟着追出去。白玉堂走得极快,也不言语。展昭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了?好像是在生气?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客栈房里。白玉堂将剑放好,自顾自地躺倒在大床上。展昭收拾停当,点好蜡烛,才走到床边。“玉堂,怎么了?”
  安静了很久,展昭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白玉堂的声音才响起,不同于往日的飞扬和轻快,郑重地有些发颤,“猫儿,刚才那人的话,你听了心里什么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展昭愣了一下,刚听到的时候,却是有些不痛快,可转念一想,这么混账说的胡话,理他作甚。那点不愉快也就淡了,到了后来一门心思都在担心这老鼠到底怎么了,哪还顾得上其他?“也没什么,不过是些闲话罢了。”
  “可是我听了,心里很难受。”白玉堂的声音低沉下来,“猫儿,你也要我一次吧。”
  展昭被他说得一惊,低头去看,这人是他白玉堂没错啊,怎么突然就出来这么一句?
  见展昭不回答,白玉堂却不作罢,“猫儿,我说真的,你也要我一次吧。这样就不是你屈居人下了。”
  敢情这半天他就为了这事?展昭也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怪不得刚才玉堂的神色那么古怪,依这老鼠的性子,说出这番话怕也着实不易。心里一下子就软了,玉堂竟然为他如此。“白玉堂,和你一起,展昭从来就没觉得委屈,将来也不会。只要你我心里坦荡,莫说今日不相干人说的不相干话,便是将来身边之人讥讽责怪,我展昭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你,快起来吧。”白玉堂见不得展昭难受,可展昭又何尝忍心委屈他的性子?
  “猫儿,你说真的?”白玉堂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当然。”展昭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只要玉堂和展昭心里坦荡,闲言碎语又与你我何干?玉堂心中展昭并非不堪也就够了。”
  “猫儿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从刚才一直纠结的心结彻底解开,五爷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起来,五爷倒还嫌你太正经了。”
  展昭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前一刻还让人感动得心酸,下一刻就换上嬉皮笑脸的讨打模样,可不就是他白玉堂的专长?正想着,一张笑脸已经越靠越近,展昭认命地微闭双目,罢了,爱的可不就是他这性子,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蜡烛熄灭,只有那刚刚升起的一弯明月映着这一室春色。浅吟低唱勾勒出如此美好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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