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猫鼠)作者:Agni

      其他·同人 2010-6-9 17:19:00

引子:
  “老头儿,你输了!”
  “呵呵~,白少侠果然是有缘人。”
  “老家伙下棋技不如人,找什么借口!”白衣少年向前一探,伸手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通天镇世的宝贝该让爷爷见识见识了吧?!”
  老道将一枚黑色圆石放入白衣少年的手中,手捻白须,笑而不语。
  “什么意思?!耍我?!”白衣少年面色一沉,正待发作,忽地手心一疼,只见掌中鲜血直涌,浸没黑石,浴血黑石白光一闪,竟化作一只玉鼠。惊愕之中,那玉鼠已隐血而逝,消失于少年手心,玉掌纤指,哪里还有半点血痕!
  “这是……”
  “通天灵物,择主而宿。天意如此,白少侠诚且受之,来日必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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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刚上酒楼,展昭就觉得如坠迷梦,胸中一阵闷涌,不知是喜是痛。一双星目紧紧盯着西南角靠窗桌儿上拥坛而卧的白色身影。
  白玉堂?
  果真是你?!
  你这诈死的鬼耗子,终于肯露面了!
  身随心动,展昭不及多想已快步趋向那团心神所绕的白影,死寂般的心火忽地明起烟越。
  “白—”话未出口,白衣人已警觉的回身,抬首望向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陌生人气。
  冰肌月颜,微脂薄唇,桃花美目中有慎、有傲、有谑,不及记忆中的凤目那般犀利,却多了分灵顽之气。
  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不是他?!……
  展昭一下子愣在当场,心中一阵空泛,笔直的蓝色身影哀定如僵松,哪里还有半点欢喜之气。
  悲未上颜,展昭已换做一副淡定微欠的表情,拱手道:“展某方才认错人了,还请兄台见谅。”
  “你是官差?”答非所问。
  “兄台何以……”展昭心疑,正欲问,方见衣襟处不知何时竟露出了腰牌一角。
  “开封府……”白衣少年看着腰牌上的三个金子,“姓展……你可是展昭?”
  “正是展某,不知兄台……”话未尽,一阵白梅淡香扑鼻而来,不及多想,展昭只觉身子一软,紧接着就是几处大穴被点。
  糟糕!
  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扶上来,清冽悦耳的嗓子扬声道:“哥哥远道而来,也不先通知一声,害小弟不能进地主之谊。哥哥先在这里稍坐片刻,等做弟弟的去唤其他的哥儿几个来高高兴兴的聚一聚,不醉不归!”
  哑穴被点,展昭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人,任由他扶着做到椅子上。
  白衣人探下身来,贴着展昭的耳鬓嬉笑道:“还当南侠有多大本事呢,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嘛!大意如此,哪有你家猫祖宗的机警灵敏~”伸手摸出展昭的衙令金牌,“蠢猫儿,这玩意儿就先借你爷爷用用~”言毕,龇着两颗小虎牙冲展昭邪邪一笑,蹬足一跃,踏上屋顶,白衣翻飞,迎风而逝,留下展昭独自呆坐着空对一桌子美酒珍馐。展昭的目光追随着那闪身而去的白衣人,白影淡一分,展昭的黑目就深一分……
  蠢猫儿~
  【猫儿……】
  半个时辰之后。
  迷药的计量下得并不大,但在药劲之下提吸聚力冲破穴道还是将展昭累出了一身薄汗,呼吸也不顺畅。放下一锭银子,起身欲走,脚下一个踉跄,回手一扶桌沿,借力顺气重心稳扎,竟是不找痕迹地站定了。再抬足,前踏,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比一步稳,一步比一步顺,一步比一步快,转瞬而成点踏风行的脚法,乘影而逝,那里还有中迷身虚的样子。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展昭紧了一双剑眉。
  【蠢猫儿……】
  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一分。
  此时此刻,开封府。
  “展大人,您这是……”王厨子诧异地看着眼前堆放一车的药包。
  “煎药。统统都要。”展昭灿烂一笑,“药汁都放到那个桶里。”伸手一指,红色官服朝后一杨,两袖空荡。
  王厨子顺势看向院中,那里竟立着一只四五米高的桃木巨桶。
  “这……这么大的桶……”
  “是啊,抗回来还真废了爷爷我不少力气。”
  “啊?!”
  “快去煎药吧!我放架梯子到桶边上。”
  “哦,好的,好的……”王厨子看到展昭脸上一闪而过的坏笑,不知所措的应着,木木然往柴房走去。心里嘀咕:今儿展大人怎么怪怪的?哎,算了,这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该关心的事儿。这么多药,要煎到什么时候啊~明儿还要不要做饭呐……展大人好像又瘦了,衣服都大了……忧国忧民的好官啦……
  王厨子刚跨进房门,一抹蓝影就从天而降,稳稳落于院中。
  静止,沉默,暗涌。
  红影先动,却是狡黠一笑:“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等兄弟们来到,就先自走了呢?实在是不够意思啊~”
  “你——”
  “展大人,包大人请您屋内说话。”温谦有礼的声音,不是公孙策还有谁?
  蓝衣展昭面色微微一沉,旋即向□走去。掠过红衣展昭的刹那,忽地回首,四目相接,一双深不见底,一双灿星笑意。
  “笨猫儿~”
  蓝衣展昭心下一动,再回首,却只见一袭红影越墙而走。
  “展大人请快些,包大人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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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汉子将水箱台上推车,接着攀上木梯,一瓢一瓢地将药汁从桶中舀出,凌空倒入箱内,一滴不撒。
  “熊二——”下方传来一声长唤,只见展昭一身绛红官服信步而来。
  熊二低头一看来人,皱了眉头:“展大人的新衣好生别致啊,似乎还特别弄了金线的暗花罗绮……”
  “看出来啦?”展昭坏坏一笑,“以前的旧衣怕是被水洗得发胀了,不合身。新做了两套,都是上好的料子,特棒的手艺,我那点儿私房钱加起来竟都还不够,怕是连下月的俸禄也要透支了~”
  熊二低头继续工作,只留个黑色背影给底下那人:“当用则用,展大人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向朋友筹借一些。”
  “那倒不必。”展昭歪着头想了想,“这木椽子我还是帮你放在车栏上吧,拆卸安装也方便些。”说着就把一根布包的长条子架到车梁之间。
  “真的有必要吗?这车椽子怕是没这么容易坏吧?”熊二从梯上下来,捡过木盖覆上箱口,抬手将黝黑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抹,浑圆刚硬的脸上一层薄汗。
  “这城里四十多口井呢!等你一口口的跑遍了,放完药,保准你黑熊累成熊猫,熊猫软成瘟猫,更何况这没筋没骨的木棱子。”边说边把一柄长刀连鞘佩在腰上。只见那刀鞘通体雪白,映着镂空雕纹,莹透精致,寒光微拢,如月精冰骨,却莫名的透着股邪气。
  “刀!?”
  熊二的双眸隐在斗笠投下的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语气里透的些微疑惑却是分明,还有点儿失望……
  “对啊~这可是爷爷我的一大霉头,今天赶时间,下次再慢慢介绍你们认识~”言罢已消失在墙门外,留下的依旧是一个背影儿。
  冲霄楼一役,画影断,一身亡。那是众人皆知的故事。
  襄阳城一战,巨阙折,心念失。那是展昭亲历的结局。
  纵是不信那公榜传言,心底鸣念也是一日轻甚一日。
  纵是不理那人去楼空,寂寞浓云也是一天浓比一天。
  没有了巨阙,柄柄新剑虽折了又折,终也还是剑。
  可那人现在用的,为何偏偏是刀?
  ……
  【剑在人在,画影可是爷爷我的命根子~】
  晨曦罩下,黑影挺得笔直,却笼在一团莫名难解的愁绪里。
  “这‘煤炭包子’果然名不虚传。”红衣展昭横倚树杈,抬手抚坛,又是一大口酒灌下,自兀回想着初见包拯时的情形。
  那日,他佩着衙令金牌,一身官服走进开封府后堂,所遇之人不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展大人,就是亲切的唤一声展兄弟,谁知那煤炭包子只略略抬首看他一眼,开口就是一句:“展护卫现在何处?”
  “害得爷爷我都没得玩!”小小的不满和扫兴,也无甚在意,“不过那‘御猫’倒是有趣得很,面上沉定,心念繁紧,不知道……”
  为何总觉得和自已有关呢?
  不可能啊,那死鬼白老五和我有哪里像了?……穿白衣?!开玩笑,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虽然爷爷我肯定是天下风流无人能及!……
  熟悉……高兴?……我干嘛高兴啊?!
  那猫儿又想些什么?
  猫儿?!……干我屁事!
  嗯……不对……
  啊————以前的白玉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叮铃铃——”
  胡思乱想着,忽地一阵银铃声动,前方人影一晃,几个黑衣人慕的出现在阴雾缭绕的公坟间,转眼间,整座坟山竟到处都是黑影!
  哼,看来这里的土包子皮果然太薄了,包子馅全都出来乱跑,实在难看!
  秋林红树中的一团锦花忽地一动,一个红影飞身而出,手按长刀;“你爷爷的,大白天的不让他们好好睡觉,却把这些脏东西弄出来做鸟食,爷爷我就帮你一把!”
  叱呵间一道白光同拔刀之势同时横空而出,如撕夜电闪,驻风惊云,极为暴烈地劈将下来!
  只听得轰隆一声,整座坟山在一片白光中石走沙飞,风卷黑云,犹如阴号鬼哭……
  但只是一瞬,接着便很快安静下来,云开雾散,之前种种仿佛不过是一场惊梦。
  “啾——”一只鸟儿扑打着翅膀,徘徊一阵,落到枝杈上,有些好奇的看着山头上呆立着的青衣人。那人长身直立,手握一只紫金铃,俊逸的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愕然表情。
  “到底是何方神圣!”怒问震天。
  可惜,回答他的不过是满山遍野的西北风。
  拔凉拔凉的啊……
  熊二稳稳地推着车向东郊华康门行去——那是最后一口需要投药的井。仅仅三个时辰,他已经访遍了这汴梁城里的43口井,却仍未显出半点疲态。东郊华康门地僻人稀,何况是最后一口井,熊二并未因此放慢脚步,反而加急了步子,心中暗自思量方才的见闻。
  【小兄弟啊,这防瘟药是治那狂疯病的么?】
  【狂疯病?】
  【看来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这儿离城远,平日里生点儿小病都是邻里朋友懂点儿医术的人帮忙看看,前几日徐顺家的两个孩子突然得了怪病,鬼一样地乱跑,见人就咬,着实吓人!】
  【可知是什么病?】
  【就是不知道啊!这症状我老头子活着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大伙儿不得不帮忙把孩子捆了,本想送到城里去医治,谁知还等不及出门,两个孩子就断气了!】
  【从发病到亡故大概多长时间?】
  【大概……大概不到两个时辰吧!凶险得很呐~】
  【尸体现在何处?】
  【埋了呗!出华康门找个荒僻的山头挖个深坑就埋了,大伙儿都怕是瘟病,哪里敢在家里停留哦~】
  熊二将药放入井中,继而又推着车向更远的荒山走去。
  烂木堆旁,枯槐树下——果然有老者所言的二座新坟。
  新坟的泥土尚且松湿,熊二放下木车,上前探下身来,捏起一小戳黄泥,剑眉微隆。
  泥中混杂着一些不知为何的黑灰粉末,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腥臭刺鼻,有如硫磺焚火……
  正思索着,忽然“沙”的一声响,一只黑爪从土坟冢中霍地抓出,熊二一惊,向后倒跃,险险避过那抓向自已右腕的黑骨烂爪,一股极为浓烈的腐臭气味儿扑鼻而来。
  离坟二尺,熊二挺身而立,不惊不避,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但见那原本隆起的土包子像被挖掉心子一般,四周泥土不断地向里内塌陷,一股黑雾升腾弥漫。风过之后,熊二终于看清了黑雾中隐没的东西——两个身着尸衣的人,十三、四岁孩童的身形,腐迹不重,尸血臭气却是极浓,黑沫直流的口中“嗡嗡”不清,晃动着前探,正欲开步而行!
  游尸?!
  徐顺家的两个孩子?
  不及多想,那二尸已猛然晃至近前,几乎撞上熊二,同时伸爪恶狠狠地抓将过来。熊二顺势向外一滑,借隙运气,双掌拍向二尸肩头,谁知一触便没入一团烂软黑泥之中,只觉一股浓糊流贴,粘着击出的手掌卷陷进一个虚深的中空。
  不好!
  熊二立时收势,推手回掌,如行云流水般滑弧散力,轻轻一回弹,险险抽出手来,同时腾身跃起,躲过趁吸住自己双掌之时往臂上咬来的血盆大口。
  不可近身。
  连连踏空二步,熊二已落在十米开外的木推车旁,伸手一操车梁上架着的备用车椽,向前挥扫击出,顿时心下一凉——
  怎么这么轻?!难道还真是车木椽子?!
  外面包裹的粗布松散开来,露出内藏之物——
  桃木剑?!
  击剑一出,便已刺入一具游尸,“嗤”的一声,如触水红铁,伴着瞬间冲出的黑烟,那游尸顿时化作一摊黑粉。不再有半分犹豫,熊二越前一步,第二剑接着刺入了另一具游尸。桃木剑穿首而过,又是一股汹涌的黑烟和随之而来的灰飞烟灭。
  熊二淡淡地瞥向手中的桃木剑,再一次站直了身板,注视着地上的黑灰,若有所思。
  阴死之气?!
  前脚刚踏进开封府后门,一股靠近的死亡气息让熊二瞬间警觉。
  提剑回身,却是一抹并不陌生的绛红身影。
  “啪”的一声,那抹人影重重地拍到木推车上。
  “哎哟,不行了,饿死你爷爷我了~”一副废软无赖的嘴脸还没有定型,猛地就凶狠惊诧地大叫起来,“你做什么?!”本就松动的玄黑官帽掉了下来。
  熊二并不理睬,使出内力,更紧地扣住手中纤韧白皙的手腕,触脉探搏。
  紧接着是二个人的惊诧和僵硬。
  熊二是因为手中人是有若无的气脉以及冰寒无温的触感。
  红衣展昭是因为几挣不脱的惊慌和被莫名怪力擒住手腕的尴尬。
  “神经病!”一个爆栗,红衣展昭终于死命地抽回了手,恶狠狠地对着眼前人——怒目而视。
  “展大人可是受伤了?!”熊二依旧镇静,只是脱口而出的话语之中尽是关切急乱,还有深深黑目中满满的惊忧。
  “你——”红衣展昭眉头一挑,随即软了下来,“爷爷我好得很,就是饿的慌!……你一个下人,莫要多管闲事!”口气相当的臭,但已无甚怒意。
  熊二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形容困顿,却并无其他异样,心中仍是有疑,却也安心了不少。知道眼前人不愿多讲,也不再问,只温然开口道:“那展大人就请先回房歇息,让小人去柴房看看能不能备点什么,现在离晚膳……”
  “啊……”一声怪叫,“我不要吃你那开封府里的蜡饭糟菜——”
  “那展大人想吃什么?”不惊不急。
  “我……”星目一转,回想自己几日来在汴京城里寻访的那些个食楼酒家,忽地眼睛一亮,“我要琼膳斋的烤鸭一只,麻辣田鸡—”
  “麻辣田鸡二斤,白斩烧鸡半个,红烧鲤鱼一条,加上京酥果子和八珍煲汤,外带一坛醉仙楼的陈年女儿红。”熟络流畅,言中尽是笑意。
  “诶~你爷爷的,你该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精吧?!”
  “展大人说笑了,这不过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已。”顺手拿过红衣展昭腰间的钱袋,“大人就先回房歇着,小人很快就回来。”言罢已回身走出去,嘴边是一个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安悦笑容,久久没有隐去。
  红衣展昭却是一脸诧异的愣了半天,神情古怪地盯着熊二挺拔刚毅的背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这样的吗?
  啊啊~他知我不知,老恶心的……
  ……
  夹箸不停,不言不语。
  红衣展昭只顾埋头猛吃,一会儿工夫,满满一大桌子菜就去了三分之二。熊二坐在一边静静地望着展昭,脸上一抹浅笑,见那“食神”的碗又要露底了,熟络而又自然地递上冒着热气的另一碗,同时盛上一碗汤羹——青葱玉液,不见半点油星,显然是那盛汤人小心地滤掉了。
  “谢了~”展昭头也不抬,接过来就是一大口,“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去。
  “好喝,再来一碗!”
  熊二瞧着那只抓着空碗伸向自己的爪子,二话没说,抬手扣住其脉门。
  触感微凉,脉象平和,之前感觉到的那股阴冷的死亡气息也不知在何时悄悄地隐去了。
  到底……
  熊二略一抬首,正对上展昭凶光微露的双目。
  “好啊,有一有二,这么没规矩,真他爷爷的找打!”
  手中原本微凉的手腕忽然一震,一股烈辣的内息猛窜上来,硬生生的将没有防备的熊二从椅子上弹了出去。
  不是吧!?一顿饭把内力也吃回来了?……虽然吃的是不少……
  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碗盆钵勺统统一跃而起,展昭接着就是一挥,那些个餐具齐刷刷地向熊二射来。物未及人,瞬间止于半空之中,有如撞上一面柔软的气墙。
  “此乃店家之物,砸坏了要赔的。”慢条斯理。
  话落物落,随着一股平和内息,餐具皆已回到原处。
  “怯!”展昭跃身一勾脚,将下身的木凳踢飞出去。
  熊二退步回身,抚手从旁一晃,化去凳上内力,轻轻接了。
  “此乃府中公物,打坏了也是要赔的。”刻意的温和恳切,透着点儿戏谑。
  “嘿,有点意思~不愧是御猫,身手倒还敏捷!”展昭咧嘴一笑,虎牙微露,满脸兴奋之色,“这个如何?!”红影一摇,已立于熊二身前,探手一盘,紧紧套住熊二左臂向下方拽去,顺势一记破沙掌狠狠击向熊二面部。
  这么快?!
  抽身不能,避闪不及,熊二干脆加力向下同时猛拽,竟快于击掌,叫二人的头先自撞到了一起。
  “碰!”
  “哎哟——”
  “……”
  叫出声来的是展昭,头破血流的确是熊二。
  好个展昭,竟在二人的脑袋撞上的同时,牛势一顶,侧首一拱,抵着束发的箍子在熊二同自己一样红肿的额头上拉出一道口子来。动作流畅迅捷,防不胜防,简直就是——
  胡闹!
  熊二显然也被这记“阴招”弄得一愣。余惊未去,展昭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熊二没了应对。
  展昭竟然没有撤身,反而伸手一环,扑抱上来,垫着熊二一同跌到地上。
  “哈哈哈哈~”展昭大笑着滚到熊二身上,像打鼓一样一个劲儿地往熊二身上猛拍,“你爷爷的,你小子太好玩了~不仅看得到爷爷的动作,居然还能想得出这种烂招,难得难得!不过——”
  双目一扬,眼角金光一闪。
  “耍阴斗狠,你又如何赢得了爷爷我?!”
  熊二仰躺地上,注视着身上趴着的大动物,黑目深沉,平静的面色映着额角渗下的血滴,肃枭非常。
  “呃~”像是看到了不喜欢的东西,展昭讪讪地腾身跳了起来,“你那蠢脸都快黑比煤炭包子了!真没劲~”
  “不可无礼。”
  看着那张表情丰富多变的脸,熊二忍住想笑的冲动,只在心中暗叹那人的孩子气。听他连包大人也一块儿骂了去,无奈的微斥一声,也随即站了起来。
  “不过……”展昭转头瞥了熊二一眼,忽地又迎上身来,伸手往熊二额上摸去。
  “干什—”微凉的手指在创口上轻轻划过,熊二不仅一颤,整个人忽地静下来,动也不动。
  将手上掠起的几滴血珠在指间一捻,展昭皱起鼻子嗅了嗅,接着伸出舌尖轻轻一点,英俊的五官顿时缩成一团。
  “你爷爷的,还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唉,我说,这血气不通不融的,有道是‘不通则痛’,你就当真没有点儿什么不良反应?”
  熊二没有动,整个人沉静得像块铅,黑目深深,读不出,却让人觉得里面搅合了万种幽密罔思,让看的人一阵难受。
  似曾相识……
  他以前是不是也曾这样看着我?
  展昭显然被这毫无道理又莫名熟悉的神色给镇住了,眉头一跨,大大地叹口气:“呐,呐~我说这位哥们儿,你不要一副欠我债的表情好不好~爷爷我之前的事儿半点儿也记不得了,就算你当真还不出来也不要紧,爷爷我给你一笔勾销。……至于那白老五以前的事儿,我也都听说了。有的嘛,确是也像是爷爷我会干的事儿,还有另外一些鸟事儿,有听没有懂~说白了,个中情绪我没有,也不想有,我们嘛,不过是刚刚认识而已……”
  “……”
  “喂,你该不会是血气不通,变傻了吧?!”说着又向熊二伸出个爪子。
  熊二不找边际的避开了,眼里一扫方才的阴霾,竟满是笑意:“展大人要是再不起身,今晚宫里的当差怕是要迟了。”
  “哼,爷爷我脚力快着呢!哪能像你,跛足木头!”音未消,人已去,连个影儿也没留下。
  挥袖不回首。
  熊二释然地闭上双目,好整似暇
  【我说,猫儿,你能不能不要成天挂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老诡异的!】
  【……那你又为何成天笑到连嘴也合不上了?】
  【红尘纷扰,是是非非,难道不可笑?】
  【当真事事可笑?】
  【哎,又来了,不要每次一提这事儿就搞这么严肃好不好~你不肯跟爷爷走就罢了,我自个儿照样逍遥世事天下笑,烦醒之时沉醉到!】
  【借酒消愁?】
  【是借酒逍遥!!】
  【人在江湖,怎可醉得连剑也抱不住?】
  【你这死猫难道就没有困了打眷的窝?】
  【难怪老鼠总要醉借猫窝,而且还要猫儿帮着叼回去~】笑着打趣。
  【你爷爷的,何止啊~】凤目一挑,微怒带讽,【还有我那陷空岛上的锦罗帐,武陵山中的私家密洞窟……可惜啊,不像那红楼暖房一样处处可寻,做不来蜗虫,只好独自上路了!自个儿爱怎么玩怎么玩,更好!】
  【……】
  【……猫儿,我明朝启程去襄阳……你嘛,妄-自-珍-重!】
  纵有千杯不醉的能耐,终也是会醉的人。
  纵置身江湖险恶,总也在二人对饮时放纵地得意忘形。
  这是怎样的信任和情意?
  熊二拂了拂额上已凝血的小口,微凉纤柔的触意还在,满溢怀中的暖热也还留着。
  刚刚认识吗?
  好!
  一个朗然的微笑如雨后旭日。

  第 2 章

  2.
  叫路的小厮打着高调,探道宫灯高高照着,融融余晖映着后边华绸罗曼的凤鸾官轿。有气派,够热闹。可那花轿仿佛被什么邪门的冷东西笼罩着,化不开的的浓阴霾雾。
  展昭嘴角扯过一个冷笑,向前略一探身行了个单膝礼。
  锦轿儿打身旁过,却突然地滚出一个圆东西,撞到展昭脚上。展昭皱起眉头,盯着那金丝玉缕、红穗儿串珠的香荷包。
  轿子停了下来,翡翠珠帘轻轻地掀起。
  展昭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拾起地上的香荷包,微跨一步,却不抬首,只瞧着一双猩红络金花的绣鞋从轿板踏到地上。
  “娘娘圣安。”淡淡地递过香包儿,展昭的目光却仍是不离那双艳红刺目的鞋——血一般的颜色,浓烈的几乎要滴出来。
  “有劳大人了。”娇音魅柔妖惑,蚀骨三分。
  一双葱管儿似的玉手伸过来,却不接香包,看似无意的往展昭的手上探去,眼看就要触上。展昭突然就托着香荷包往上一抬,不着边际地翻过那嫩白到不真实的软手一把塞进荷包,快得叫人看不见动作。待得对方反应过来,展昭已立身拜道:
  “娘娘言重,下官不过举手之劳。夜凉风冷,娘娘玉体金安,还是快快回轿的好。下官在此恭送。”一言到底。
  “哼~展护卫真真是尽职本分啊。难怪圣上时常夸你细致可靠,今儿见了,果然是宫里少有的看门猫~”娇笑着踏转脚,回身上轿。
  怡妃回身的那一刹那,展昭才第一次将目光投到那蚀骨靡音的主儿身上——一袭殷红似血的荷叶裙,在夜幕中悚然地突兀着。
  这婆娘已经着了道,不知那皇帝老二又是怎么个情形。
  低头瞄一眼刚刚拿过荷包的右手,隐隐可见些淡红的颜色——那是之前和熊二玩闹时弄上去的血迹。
  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滑过展昭原本淡然英俊的面庞,怎么看怎么——
  不协调!
  ######
  “他当真拿过这荷包?”阴影之中,一个森然冰冷的声音兀自响起。
  “那还有假。”金钗斜插,玉手微微一拢翠鬓,“那武官倒也本分……亦或是不解风情……”微嘲地笑笑。
  “味道不错。”那人依旧在阴影之下,依稀看出是在嗅着手中的什么东西,“就是淡了些……”
  还有点别的什么味道……不全是这女人身上的味儿……不太像血气,或许不是人身上的……
  “什么味道?”怡妃有些好奇的回过头来,“你让我特意去摸他的身子,到底……”
  “东西配好了。”及时的打断,不满中透着狠意。
  “当真?!”怡妃有些激动地惊跳起来,一脸的欢喜,“快快给我!”
  一个东西从阴影之中飞将出来,落到怡妃怀里。
  怡妃小心翼翼地合掌托出怀中之物——一个寒光笼着的白玉盒子。
  “这次又是什么?”声音微颤,禁不住的急切、兴奋。
  “血蚕。”森冷的声音不怀好意的引诱到,“吃了它,你就大功告成了。”
  “当真三日之后便可芳容永驻?”
  “哪需三日,即刻便可。”嘲讽中尽是恶意,可惜那自顾欢喜的女人听而不觉。
  “奴家还怕王爷偏心丽芸妃,现在才知王爷您真真是待我好……等将来成了事儿……”急急打开盒子,“诶,明明是个白玉样的蚕儿嘛,偏生要叫什么血蚕,害奴家小担心了一场……这样的才好,之前那些个尸虫、腐蛭一类的才真真恶心,要不是王爷有意,奴家怕是敢也不敢碰。这效果倒还神奇,皇上近日里天天传我的牌……”
  “唔—”一声惨呼永远的卡在了喉间,就在触及蚕身的一刹那,怡妃只感到指间一痛,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全身的血液恍若在瞬间化作了千万只蚂蚁,绞咬着从碰到血蚕的指间倾泻而出。
  “咚”
  盛着血蚕的玉盒落进一只静脉突出骨纹深刻的大掌里,没有触及柔软血肉时的安静,却是碰得“咚”的一声响,犹如撞上了一个冰冷的硬物。盒中的血蚕已变成红色,轻轻蠕动的透明身体中翻滚着流动的血水,螺旋似的搅滚着,渐渐形成一条线。火烛之下,刚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紫服男人一口吞掉了手中的血蚕,低首瞅一眼地面——一张锦罗红裙包裹着的嫩薄人皮赫然呈在那里。
  “哼!”漠不在意的冷笑。
  后宫里与他夕日有染的女人并不在少数,但入得心去的却只有那么一个。
  伸手拾起人皮,丢下一个大红荷包儿,踏着夜色走出门去。黑暗的屋外是几具横竖乱呈着的太监尸体,个个面色苍白,形容干瘪,像是被抽干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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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杆棒齐等身,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扫、打、挑、拦、搠、架、劈,盘龙金棍在夕阳光下舞得金辉满地。
  赵祯就空一个腾跃,回身一记横扫,啪的一声打在御花园中的一棵桃花树上。
  “嘎吱”,碗口粗的树干顿时倾折而下。
  断枝,秋风,寒凉自空。
  赵祯突然忆起几年前的某个春色满园的日子里,那个胆大包天的御前侍卫盗了进贡的瑞露酒,明目张胆的在御花园中喝得大醉,桃花树下一柄雪色长剑舞得是风笑云翻。本是喜武之人,心赞暗赏之际赵祯忍不住抚掌而前:
  【好身手!单凭一把薄刃长剑就能有这般地卷狼烟、旋风冲天的气势,如若使的是刀就更好了。】
  【你懂个屁——!】
  一个爆栗惊得当时的赵祯猝不及防,被逆许不恭引起的愤怒还未涌上,那花瓣纷飞、蜂蝶围绕中回过头来的一张微醺俊脸灿烂得让见者顿时呆愣。
  【画中本无物,刀剑只留影。皇帝老二,爷爷我这宝剑你显然不懂!】
  争锋相对的口气中笑谑自得,酒气浓重。
  只可惜剑折人亡,如今那醉狂剑仙,人面桃花都已成空。
  赵祯自嘲地摇了摇头。
  白玉堂确实是个叫他欣赏的人,却并非是个可以承悦龙颜的臣。何况那人已死,于皇家虽是失了个得力的人才,却又可说是去了个潜在的隐患。对于白玉堂,赵祯向来矛盾,本该早就治罪杀他千百次,却每每被那人引来莫名的悸动,反倒将他提拔起来,放在身边不近不远的地方。
  同是御前侍卫,展昭他看不透,却大致猜得着,可以放心的用。白玉堂他看不透,却连猜也无迹可寻,用起来半信半疑。
  本待慢慢探明这个中的思绪,却先得了冲宵楼的耗。
  怅然若失?
  赵祯好笑地又摇了摇头。
  一个人影走进园来,是深得赵祯信任的太监总管王公公,王全忠。
  王公公上前打个喏;“启禀皇上,怡妃娘娘派人来请圣上的安,还送来一盒曼陀祥夹饼并七反膏。请圣上亲尝。”
  赵祯眼前突然晃过那个燕懒莺慵,檀口轻盈的风月魅影来,只觉丹田之中真气顿时一虚,身子一晃,手中竟抓不稳那杆家传的盘龙棍子。
  “皇上?!”王公公见势不对,急急上前掺住脚下明显虚浮的赵祯。
  红颜祸水……
  旋虚中,赵祯心中一个激灵,想到连日来一天美胜一天的怡妃和向来不好女色的自己对其越发频繁的宣召,尤其是近日,几乎是夜夜与之鱼欢,心下一寒,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脸色微沉,振作起身,森然道:
  “传我的旨意,将怡妃打入冷宫!”
  王公公正被着突来的异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墙头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可不可,时候未到,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一抹绛红身影翩然落下,竟是不该今日当值巡守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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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二耳听着窗外粗嗓门的赵虎跟张龙瞎讲着巡街时看来的新鲜笑话,眼睛望着房梁上一只灵巧窜过的老鼠,檐间落下的白灰扑了那小东西一身。熊二于是就突然地想起了某个人,不觉笑了。低头拖出库房中的一个大箱子,里面是为今年中秋祭典和灯会准备的九百盏七星红灯笼。
  赵虎探个身子进来:“熊二兄弟,公孙先生叫你过去一趟。”
  熊二应了声,迅速地来到堂上,见公孙策一脸的严肃凝重,心中攸然一沉。
  “展大人呢?”熊二皱眉道。
  “还没回来。”公孙策摇了摇头。
  “展护卫今天连值日差和夜差。”包拯从后堂走出来,“圣上龙体有恙,宫中宵禁,御前侍卫都留下兼职。”
  熊二回过头来,见包拯一身齐整的官服,拱手道:“大人要熊二一同去吗?”
  包拯点点头,苦笑道:“多事之秋啊~恐怕又得有劳我们的好汉朋友了。”
  公孙策上前道:“我已写信通知卢义士几位,欧阳大侠应当会先到,不过……”
  熊二望向公孙策,淡然道:“我会亲自写信给丁氏兄弟的。”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摇摇头。
  熊二出堂拉起停在道上的轿帘,包拯走过来,抬头望了望黑云聚压的天空,叹道:“今秋的雨水可是深得很呐!”

  第 3 章

  3.
  酒香招过客,好食更抚肠。
  同往常一样,“豪客来”酒家的厅堂上又是满席。
  西南向北的一个大八仙桌上是四个武夫打扮的汉子。首座的长须汉子约摸五十岁光景,正细细的喝着茶,一面夹着小菜,一面若有所思的倾听着什么。同桌的三人,一个紫面青衫,背负一把宽柄长刀,一身的豪气;一个黑脸咧腮,脚边搁着两板厚刃开山斧;个子最小的那个黄脸稀眉,形同病夫,眜着一对肿泡泡的死鱼眼,眼缝里不时射出的光却是凌厉。三人虽不似首座的长须汉子那般稳重闲定,也都耐着性子貌似细嚼慢咽地品饭,实则侧耳旁听。
  想要吃得尽兴就得大嘴门来大碗地灌,若是大嘴门来大碗地灌那声响自然就不会小。
  所以啊,有得必有失!
  他们“旁听”着的是东北当头的几个官兵的“闲聊”。本来嘛,内力深厚之人听几个跩不垃圾的官兵吃饭嚷嚷,就算隔得远了点儿也是轻而易举,偏偏这几位不按通常的“嚣张官爷霸王餐”模式,而是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
  声音虽小,四个汉子倒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京城里宵禁都两天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我们哥儿几个总不能这么一直混在外头把!”
  “怕什么~我们是出差时被关到外头的,就算陈教头日后想寻我们的晦气也找不出由子,还怕他啰唣么?看你那怂样儿,只怕是憋得慌了又没钱去窑子吧~别急,做哥哥的周借你就是了!”
  “恐怕当真还有好几天闲日呢~”一个细眉弯眼的官兵若有所指的哂笑一声,“我有听到点儿风声,宫里头像是死了个妃子。”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兴事发丧不就……”
  “你呀,有所不知,你道这妃子是谁,她可是……”弯眼官兵拉过脑袋压低嗓门儿,“她是前日里不知因什么原因突然失宠,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主儿,庞太师的女儿——丽芸妃庞雯丽!”
  “当真?!”
  “……”
  “……”
  ……
  长须汉子瞄一眼碎嗦讨论的几人,皱起眉头。
  紫面客望长须人一眼,道:“大哥,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
  “公孙先生在信里只说事关重大,并不曾言明……我们还是先到了开封府再作打算。”病夫样儿的小个子摆一摆手。
  “四弟说得对,”长须汉子点点头,“究竟和庞吉何干,我们暂时也不必过于关心……”
  “怯,这老贼还能有什么好事儿?!若是叫大爷我撞上,真要是劈一个少一个,干净!”
  “三弟修的胡说!”长须汉子旋即喝止了黑脸的大嗓门。
  黑脸被斥得一愣,愤愤然地嘀咕道:“反正等到开封府见了那展小猫还得要火往上撞,大哥倒不如先让我在这儿使些力气,也省得你到时……”
  “三弟!”紫面汉子重重地一拍黑脸的熊背。
  “乖乖喝你的酒吧~哪儿来的那么多闲劲儿!”病夫样的小个子把一大坛子白干“铛”的一声登到黑脸面前,“展小猫又不是我们亲戚,他要怎么样我们着恼个什么?!”
  “可我就是气不过!想当初我们小五对他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他却连——”
  “够了!”长须汉子眉毛一横,当真动了气,“吃饭!”
  气氛一下子又静又憋。
  四个人各自埋头干嚼闷饮,隐隐地透着股子哀气。
  “哎……”长须人长叹一声,一口干完了大瓮里的酒,眼里竟有些湿意。
  这四个人,便是公孙策请来帮忙的陷空岛四鼠,也就是白玉堂当年的结义兄弟。白玉堂夜探冲霄身死铜网阵之后,悲愤交加的四位哥哥伙同一帮子江湖朋友协助开封府破了冲宵楼,除去造反的襄阳王之后,便心灰意冷的一齐回了陷空岛。白玉堂当年是依着他们几个的意思才进了开封府,正是因为进了这开封府才有那冲霄一劫。一直以来最疼最宠的五弟突然就这么没了,悲悔莫及的四鼠还如何做的下这官去?尤其可恨那展小猫,虽然同白玉堂是不打不相识,但二人在化去过结后,一同于开封府供职的两年里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好朋友。谁知白玉堂死后,展昭不但不肯帮忙寻捡小白的骨殖,连去白玉堂的衣冠冢前凭吊也不曾有过!四兄弟中最是性急的穿山鼠徐庆气冲冲的要跟展昭死拼,被众人好不容易拉止住。离谱的是,原本一向谦和有礼,人人都道脾气最好的展昭展南侠竟在这当口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展某向来不屑这假戏弄人的游戏!”——差点儿没把四鼠气得一齐跟他火并!
  不过,展昭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狠话事后在四鼠的心中留下了不同的余震作用——卢方伤感,韩彰憎恶,徐庆愤怒,只有蒋平在反复思量之后到隐隐有些赞同,但他也不敢明说。
  这会儿,四兄弟闷闷地吃完了一顿饭又接着上路了。
  到开封府还有差不多三天三夜的脚程,哥们儿几个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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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残照,斜阳满地。
  星星点点的黑雨从天空中洋洋得意地飘荡下来——瓜子壳。
  官帽旁落,绛服微皱,展昭悠然地躺在东宛宫的殿阙顶上嗑瓜子,好整似暇。直到残阳将尽,夜色轻笼,展昭才懒懒地翻了个身,翔空一跃,追着暮色而去。
  太师府外,展昭越墙而过。
  院中传来巡夜的口令。
  一个“移形换位”,展昭已不动声色地从守值的官兵面前经过,入了内府。
  月光如水,流泻在鎏金镀银的附院榭台上,冷冰冰毫无生气。
  展昭轻步走进更深的里内。
  独院深宅,木窗洞开的屋内一盏油灯,灯色昏昏,映着背窗而坐的一个女人,貌似正在研读一本书。
  金钗斜插,素体轻盈,血红罗裙下隐露赤足,只是那纤足惨白得不似活人,而且这美女虽像是在读书,却生气全无,动也不动。
  怡妃?
  展昭剑眉一紧,按下腰间长刀,正欲闪身而入,蓦地一双手臂将他一环,重重拉入身旁的花丛之中。
  见鬼!
  展昭张嘴就是一口,咬上试图捂住自己嘴巴的宽厚手掌,同时恶狠狠地瞪向手的主人。
  熊二正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心叹自己不幸的右手。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动口不出声。
  “那你呢?”唇语反问。
  “爷爷我当然是来办正经事儿了!”没好气。
  “彼此。”
  “哦……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那不是怡妃。”
  “……”展昭脸上绽开一个坏坏的笑,正欲开口,突然屋中有了动静。
  二人相视一眼,一并隐入花丛之中。
  屏息凝神。
  冷风袭人,屋中的烛火一晃,灭了。
  “王爷还是不喜光亮么?”轻轻柔柔的娇音自黑暗中响起。
  “这副皮囊用着可还合身?”霸道的语气,不着意的关心。
  “王爷费心了。”娇明的嗓音里透着欢喜,“这人皮经了五毒七虫和血蚕的调和,不腐不糙,韧薄柔软,奴家用着很是称心,实在是有劳王爷了。”
  “你对本王忠心,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那转魂针你练得如何了?”
  “回王爷,奴家尽已熟络了,只是这‘转魂针’只有二枚,若是到时候……”
  “鬼王只送来了二枚?!”森冷中透着怒意。
  “来人说天山运回的三车千年寒冰都尽磨了,却只有这二枚针合意。”
  “……”
  “王爷不必心烦,奴家已差人再去嘱咐,鬼王也已答应尽快赶制,想来……”
  “你又写了几页给他?”
  “三页。”
  一道青蓝光突然穿破寂夜。
  四周猛地阴风阵阵,铜铃声响,哗啦啦地闹成一片。只见一上一下两股幽光穿墙而至,晕束中飞出两排牡丹灯笼。
  冷月隐,青灯照。半空中一阵“嚯嚯”声响,二束光中各飞来青、红、黑、白四口棺材,琴、瑟、琵、琶四对乐器,只听见:
  “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在边!”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棺材中顿时跳出青、红、黑、白四色人,个个鬼怪模样。
  乐器后飞来相拥、相扶、相抱、相靠四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
  四上八下,叠成一排。
  展昭憋红了脸,眼看就要爆笑出声,熊二及时地一把捂住他的嘴,自己却也是忍俊不禁。
  忽地又是一道青光,院中陡然又多了一人。
  来人一身玄青色锦华暗花罗衫,手摇一把象牙骨扇,儒生打扮,月下一张俊逸的脸上尽是清冷浅笑,神态潇洒自如。此人脚下极轻,声息全无,飘然间已至屋前,微一涵身,道:
  “王爷别来无恙啊~小生这里有礼了。”
  口气淡淡,无丝毫尊敬之意。
  熊二见着青衣人的脸,顿时一愣,微微皱起眉头。
  “玉面郎君鬼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柔柔的声音响起,只见怡妃盈盈的从屋中走了出来,微微欠了个身。
  鬼公子打量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眼中竟有些敬佩和不忍,笑道:“哪里,丽芸妃太多礼了,未免折煞小生。”
  展昭望熊二一眼,见他脸上并无讶异之色,料他早已猜到,心下略微有些赞许。
  熊二见展昭望着自己,便也回过头来,看他是否有话要“说”。
  四目相对,一双精灵清亮,一双明正深邃。
  展昭心中一动,做个鬼脸,快快地别过头去。
  熊二默默一笑,也转过头去,暗自提气凝神,以防有变。
  “鬼王特意让你来此,有何事?”低沉霸道,声音的主人从屋中踏步而出,但见他身形高伟,风姿隽爽,一身黑衣穿得高雅随性,只是脸上罩着张表情僵硬的青木面具,犹如一颗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身上,看得人心中直冒凉气。
  “来跟王爷做个交易。”
  “交易?”
  “那剩下的书……”
  “丽儿不是又写了三页给你们吗?”明显的不悦。
  “本来按王爷和我义兄的协议,书理应在事成之后才由王爷尽数交付的,不过……”鬼公子一摇右手,折扇“啪”的一声合拢来,“只怕是情况有变。”
  “什么意思?”青木面具微微一动,一双刻上去的三角眼直直地“盯着”鬼公子。
  “磨‘转魂针’的青玉案被人抽走了中轴,已不能用,眼下只能靠我义兄以‘鬼火阎魔掌’凝冷焰烧制,但以义兄目前的速度,恐怕真要如他所说‘就是累死我这老鬼也得三月才有一针啊~’……”话中带笑。
  “‘鬼国神宫’失窃?”
  “说来惭愧。究竟何人所为现在也不得而知,而且……”鬼公子一手抚额,像是要拂去什么令人不快的记忆。
  熊二望展昭一眼——那人正看得热闹——心中不禁摇头。
  “王爷如肯现在就将书赠与,中秋之前我义兄应当还能设法赶制出二三枚针来。”及时的转换话题。
  “若是我不肯呢?”
  “……”鬼公子笑道,“我同王爷做个交换可好?”
  “怎么说?”
  “抬进来。”鬼公子左手一扬,掌中一只紫金铃“叮叮”作响,铃音清幽杳长。
  展昭和熊二一同朝院门口望去,只见六个黑衣人抬着一口棺材缓缓行来,每一步都僵硬异常,几人走过花丛之时,展昭和熊二又对视一眼——这些“人”全都神色呆滞、面色苍白、无半点吐息——
  分明是僵尸!
  “放下吧!”又是一声铃响。
  棺材停在院中,几个抬轿人马上就直直地立住,动也不动。
  鬼公子转身走至棺材前,凌空一挥,掌风将棺盖推出,露出里面躺着的一个人来。
  “济南王!”怡妃看到棺中直挺挺的锦衣人后,心中一惊,不由得叫出声来。
  此人正是赵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当今太后的亲生儿子——四皇子济南王赵炽。
  济南王显然是被人点了哑穴,疲惫不堪的的脸上只有一双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瞪着眼前的一切,恐惧几欲使他的眼睛眦裂。
  “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具人不觉间也已走到棺前。
  “自然是让王爷做个保险了。”鬼公子道,“济南王爷是太后的心头肉,中秋祭示之时定会嘱咐赵祯选他做同祭人。”
  “……鬼王想要我现在同他换身移魂?”疑虑重重。
  “王爷英明,我义兄正是此意。何况……”顿了顿声,“就算到时候有什么变数,王爷只要杀了赵祯,再设法登基也无不可。”
  “……我凭什么信你?”
  “自然是王爷许诺给我义兄的《玄女天书》和中原的一席之地了~”
  “……”
  “王爷……”怡妃见面具人默默不语,小心地上前探问到。
  “收好最后一根针。”面具人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吩咐道。
  “……奴家明白。”怡妃应着,望望在场的几人,又把目光回到面具人身上,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咔”的一声折断钗头,露出空心钗身中一枚寒光幽幽,冷气环绕的长针。
  面具人走到棺旁,轻轻取下面具,冷笑道:“四弟,别来无恙啊!”
  济南王目睁欲裂,一副见鬼的样子,若不是哑穴被点,必已惊叫出声!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三年前谋反不成,兵败跳崖的襄阳王赵钰!只是赵钰的面上伤痕累累,一只左眼眶爆裂开来,泛着滚圆的眼白,青黑的脸色微微发紫,不断抽搐的肌肉似乎一直在忍受什么剧痛。
  下一刻,襄阳王一指点中济南王的人中,一指抵在自己的人中之上。怡妃同时捏针而起,转身便将冰针刺入济南王的印堂之中,一股玄冥真气自指间融入针中,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襄阳王身子突然一震,仰天倒下。
  “王爷!”怡妃欲扑身过去相扶,却似体力不支的跌到地上。鬼公子已用折扇轻轻托住襄阳王,同时另一只手冲棺内指点几下。
  “本王无事。”济南王从棺中坐起身来。
  怡妃一喜,猛一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又欲跌倒。鬼公子伸手向后一托,凌空将她扶住。
  “啊也!”襄阳王惨叫一声,头已被济南王紧紧抓住,只听“咯”的一声,脑浆迸裂,面目全非。
  “王爷……”怡妃微微有些心悸地望向济南王,身子虚浮,摇摇欲坠。
  济南王一手揽过怡妃,柔声道:“你幸苦了,休息一下吧!”
  鬼公子取出一粒红色药丸递予怡妃:“这是百转玉露丸,有滋阴补血之效,娘娘……”
  济南王一手拿过交与怡妃,头也不回到:“谢了。”
  鬼公子见怡妃惨白的俏脸上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心中又是一丝不忍。
  展昭轻轻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秀美无双、超凡脱俗的俊脸来——正是之前在潘岳楼捉弄展昭的的白衣人。
  熊二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那人冲熊二眨眨眼,桃花美目精灵灵的一转,开怀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熊二皱眉道:“耗子,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
  被叫做“耗子”的俊哥儿眉毛一垮,以口型愤愤回到:“‘耗子’?!”怒未张开,脸上又换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地又是狡黠一笑,道:“也罢,算便宜你,不过只许你在没有人的时候这么叫!”
  熊二脸上浮起一丝温柔浅笑,开怀而宠溺。
  “耗子”瞧得愣了愣,伸手捏住熊二的鼻子:“猫儿,你会不会唱戏?”
  “……?”熊二面露难色——气闷。
  “跟着我!”“耗子”松开爪子,一摸腰间暗器袋,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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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呀——,妖魔鬼怪开大会,怎地不请你祖宗哟~不孝子啊,不孝孙,丧天良啊没天理哟~”
  一声唱戏般的清啸划过夜空,院中所有人皆是一惊,只见一个披头散发,一堆撕得破破烂烂的红布条胡乱裹着的修长影儿优美地飘到院中,巧立如鹤,飘发如鬼,一身的布条儿“嘶啦啦”地迎风作响。
  “谁?!”济南王喝道。
  “哎呀呀~,唔是那冤死的恶鬼,讨债的魂儿,没棺的僵尸,归不去的灵儿~”声声清悦,唱得有声有色,同时身形一晃,扑到之前放济南王的木棺旁。
  “哎呀呀~,奢华的棺丫,精工的装,我流浪的猫妖哦,你的窝总算是有啦~”
  “我—不—要!”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极不自然地压抑着,嘶哑僵硬。
  众人又是一惊,院中竟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又多出一人。
  只见这人身形矫健欣长,一身拉扯得不算太破烂的黑衣,一头散开来的黑发同样随风飘荡,看不清容貌。
  “哎呀呀~,愚猫啊,愚猫……”红影儿又自兀唱了起来。
  济南王怒极,一掌抓向红影人儿后背,出掌霸烈刚狠,不留余力。谁知红色人儿只是轻轻一摇,济南王就觉手中拂过一阵微风,那人已晃到十尺之外,挨着刚出现的黑衣人颤悠悠地笑作一团。
  “哎呀呀~,先来的敌不上后到,你不要呀人家抢着要!”
  鬼公子上前一揖,道:“二位不知何方神圣,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哎呀呀——”红色人儿又咯咯笑起来,“他是成了精的黑山愚猫啊~,唔是那要死不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襄阳王赵钰!”
  “你!”已脱身济南王的襄阳王赵钰一闻此言,顿时面露杀意。
  怡妃惊异地望着那唱笑的人,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却不明所以,只道此人必除,否则定坏大事!
  鬼公子眉头一皱,左手折扇一挥,只见先前来到的四小鬼、八大王一拥而上,四内八外,站成六芒星状。
  红色人儿哈哈一笑,一脚已点上一个身形瘦小,青面如猿的小鬼头上,向后一仰身,“啪”的一掌将一枚长针刺入那小鬼印堂之中。动作之快,超乎想象!
  小鬼身子一颤,仰天倒下。
  “哎呀呀——,转魂针啊,转魂针~叫没魂的死鬼往哪儿转哟~”
  其余十一人一惊,迅速成阵,应声而出,只见三小鬼各持一把鬼头刀,边跑边转,刀舞成圈,紧紧逼来。八大王二人成对,各执二琴、二瑟、二琵、二琶,拔弦而奏,声音凄厉激越,如金鼓齐鸣,狼嚎枭叫,配合着里面三小鬼的刀势,瞬间变化万千,青光漫天,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就在此时,黑衣人突然将猛地跃起的红衣人一托,只听那借势一飞冲天的红衣人大声叫道:“哎呀呀~不得了,地狱演出鬼乱跑!钟馗爷爷哟,救命啦则个——”同时伸手一挥,千万根青针伙同无数的火炮天女散花般扑洒而来。
  “轰隆——”一声,顿时火光冲天,各色花形的焰光青烟团团炸开,轰鸣爆破之声如天雷滚地而来!一波爆炸卷起一地狼烟,马上又是一波爆炸旋来烈风乱转!
  鬼公子一瞬愕然,当下提气护身,以防针刺弹炸,却猛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阴风般的刀气——深深沉沉,毫无生气,却是无知无觉无情无义地引来一阵“死”的恐怖!心中一寒,叫道:
  “当心——!”
  顿时抓起济南王和怡妃急急跃出……
  火光浓烟中挥出一片白光,无声地断了这一团乱七八糟的喧哗,只听到刀锋划破硬物的声音。
  ……
  出刀的人,仿佛没有生命;着刀的人,也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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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南王一脸烟黑血污,狼狈之极。
  怡妃头发散乱地跪坐在一旁,欲帮心上人擦去面上的脏物,自己却也是一脸的乌黑,花容尽失。
  鬼公子的衣衫虽有些破损,却并无甚大碍,只望着眼前的一切怔怔出神。
  院中墙塌地翻,石碎树断,崩土乱草之中,是身首各异的躯体——正是那四小鬼、八天王,还有抬棺进来的六具游尸。
  黑血满地,恐怖如修罗地狱!
  忽而一阵“嘶嘶”作响,残肢断体的游尸化作一堆黑灰。
  “刚-刚……那二人……”济南王被烟熏得咽喉燥痛,发声如破钵。
  “还不清楚……”鬼公子淡淡道,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上的青针,伸手拾起一根,心中一凛——这分明是同磨转魂针的青玉案一样的青龙墨玉石!
  那失窃的石磨中轴!
  鬼公子心中一寒,伸手摸向怀中锦袋——不见了!
  “你的《玄女天书》和‘转魂针’呢?”
  “啊—?!”怡妃被鬼公子突来的无端切问吓了一跳,恍然道:“针还在我身体里,书……”纤手在怀中摸了又摸,失声叫道:
  “书不见了!”

  第 4 章

  4.
  “蠢猫儿,你真的不尝尝?”
  “耗子”咯吱咯吱地大口嚼着,有些含糊地问身下的人——他正舒舒服服地骑在熊二的背上。
  背负着“耗子”的熊二已将之前散开来的黑发重新拢起,只不过——各色折成几节的金钗凤鐕插了个满头。
  “乖乖吃你的吧!”熊二叹口气。
  身上的人刚刚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却又是生龙活虎——麻烦得要死!
  “吃得差不多了嘛~” “耗子”舔舔牙,“不过,这人参还真不赖!形同蟠龙,紫红发亮,爽脆可口!一根下去,爷爷我顿时精气十足,神清气爽啊~”说着,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熊二心里好笑——只怕那被偷之人连眉毛也气掉了吧?!
  “刚刚那人说不见了青玉案的中轴……”
  “嘿嘿……猜着了?”
  “耗子”咯咯地笑起来,仍旧披散着的墨发轻抖着摩挲在熊二黝黑的脸上——熊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有他熟悉的清风朗月般的味道。
  “你不是惯用‘飞蝗石’的嘛?怎么玩起‘绣花针’来了?”熊二向上托一托背后的那人,不去想手中温软触感带来的心悸。
  “‘飞蝗石’磨制起来挺费工夫。……反正那碗口粗的青玉柱子放着也碍事儿,正好派上用场!”
  “‘铁杵磨成针’就省事儿了?”
  “嘿嘿,我有这个!”
  一把套着玄黑色短鞘的匕首呈在熊二面前。只见那铁鞘上镂刻着四个深深的大字——“段某赠友”——字迹清晰圆滑,看不出丝毫凿刻的痕迹,竟似有人用手指随意按写上去的!
  熊二见着匕首,脸上顿时一凝,忽地又莫名开朗起来——极是高兴!
  “斩金断玉,削铁如泥!加上爷爷我的手艺,‘嚓嚓嚓’就削出一箩筐针来,喜欢的话回头送你一堆玩儿!”得意的嚷嚷,“不过这短鞘上的几个字还真有点儿意思,也不知道是谁弄上去的……”
  “不是‘段某’赠的吗?”熊二笑道。
  “白老五以前的旧相识我哪里认得啊~”气闷。
  “你既不承认自己是‘老五’,为何还唤自个儿作‘白玉堂’呢?”
  “……哎……”白玉堂叹口气,趴到熊二背上,“一言难尽啊……不过也算是‘名符其实’……何况当初我一醒来,那老妖怪就是这么称呼爷爷的,名儿也不坏,而且……”
  似乎冥冥之中就是在喊我嘛!
  ……
  似乎也曾听到过你这死猫的声音……
  ……
  “而且?!”
  “不告诉你!”白玉堂猛地一环熊二的脖子,“你这懒马慢里巴索的,还不快快地跑儿!”
  熊二被白玉堂弄得难受至极,艰难地开口道:“要是勒死了,可就只得劳你自个儿慢慢爬回去了……”
  “怯,爷爷我小睡一觉就好,哪会像你这么不济!”说着一个爆栗敲到熊二的额头上,不自觉地打个哈欠,懒懒地眯起美目,自在地伏下身来,扭动几下找到个舒适的位子,“你慢慢爬,爷爷我可要睡了。回去布置好了酒菜再叫我……”
  毫无顾忌的缓开身,只一瞬间就沉入甜香,鼻息安眠悠长。
  相逢不过半月,互相间就已信任至此,要怎样的“一见如故”才能有这般的无论“江湖险恶”?
  熊二微微一笑,瞥一眼白玉堂腰间的大锦袋——那是从鬼公子身上摸来的。里面一只紫金铃,一颗奇异的人参,一支白玉长箫,还有个小瓷瓶,里头装着那百转玉露丸。
  熊二摸摸衣襟下的书——那是白玉堂硬塞给他的。
  【这可是宝贝,你好好收着,丢了可没得赔!】
  头上的半截金钗松动了一下,熊二心里叹口气。
  待会儿入府之前可得先弄下来,否则给人瞧见了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白玉堂腰间的长刀合着步子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碰撞着熊二的左臂,熊二若有所思地看看那柄奇特的刀。
  这刀实在邪门的紧!还有白玉堂之前展示的那套轻功步法……
  原本自己突然冒出来就是为了引开院中众人的注意,以便让白玉堂施展“探囊取物”的绝技。哪知白玉堂一下子便将每个人都摸了个遍——只怕还有那烂了头脸的襄阳王——身法之快,连自己都未能看清!只能蒙蒙地捕捉到几个影子!
  白玉堂这次回来,不仅面目尽改,连功夫也是全异当初,以往的记忆更是半点也无——虽然他自己并无甚在意……
  这性子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熊二嘴边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
  当年他赶至襄阳城,听到白玉堂身死的噩耗时,就如同突然踩进了一个万丈深渊。不能想,不能动,心中巨大的口子空空如也,不知痛是何物,只道眼中茫然干涩,没有泪……
  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再有……
  哀莫大于心死。
  初遇白玉堂的那一刻展昭就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他的梦!
  先是江湖险恶,后是官场算计,展昭只是静静的看着。善恶自有心定,胜败终归尘土!——云龙几度交相代?兴衰成败如云改!展昭又怎会不知这忧国忧民的无奈与苦闷?但是,他放不下!
  兴亡反复,百姓皆苦!
  只要能减轻一点儿那芸芸苍生的疾苦,展昭愿意守着这一片青天!哪怕世人笑他贪恋功名富贵!哪怕朝中恨他清傲孤贤不通世故!他可以背着这一切,他可以是只会做事不会为官的一介武夫。——只要在当街巡值之时,见着那安乐淳朴的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脸,闻见那透着生气的吆喝和笑语,他便会会心一笑,默默地继续走下去。
  可是,他全心守护着的这一切又从未进入过他的梦来。
  精疲力竭,沉然睡去的时候没有;和衣孤卧,整夜未眠的时候也没有……
  灯下一壶浊酒,空落的寂室中是一屋的朗月清风——那是展昭的伴儿。刚毅谦和的外表下面是淡如古井的一颗心,里头是满满的寂寞。
  直到那一天,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站在屋顶上傲然大笑着冲他喊喝——冰雪皓月一样的人儿,苍天流水一般的自在!
  然后,他轻易地斩断了那人不知那里弄来的一把柴刀。
  然后,那人竟用随手捞来的一把柴刀同样轻易地斩断了他的寂寞!
  再次相遇的时候,白玉堂使上了他哥哥白锦堂留下的宝剑,而展昭在第一次听到画影击撞巨阙的裂空长啸时就恋上了那一种声音。
  展昭的梦突然变得丰富起来,满满的,都是美梦,有声有色的改变着他的生活,他的心境。
  展昭多了一样要守护的东西,不过这次却是甘之如饴,但求一生!
  如果没有那冲霄一夜,展昭真的希望这一切能一直这么下去。——他不明,他不说。打闹着,离合着。
  他曾以为就算放白玉堂独自离开也没有关系,那人本来就不应陷在这官场谲诈之中。他微笑着看他自由的来去,他知道他们总会有不定期的相逢。
  展昭曾以为,那样的相逢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展昭要的,从来就很少。
  只是,这一次,他错了,错得离谱!
  展昭早该明白,当他毅然解除同丁月华的婚约之时,他对白玉堂的感情就已经到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地步。
  意料之外,冥冥之中。
  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
  有些相遇,注定是要改变命数的!
  就像一个圈套。展昭想。
  当他同众人攻破冲宵楼时,当他的巨阙断在天玄阵中时,当他一身血污独自对视着地上的青龙白虎图时,当他脑海中晃过白玉堂之前在这里同样出现过的愕然困惑时,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折断的画影,浴血的白衣,网阵之中的万箭穿心!
  还有,一些始料未及的东西……
  一种莫名的力量将展昭定在青龙白虎图前,那种力量之前同样定住了白玉堂,并将他推入铜网阵中!
  那种力量同时让展昭知道了一件事——白玉堂并没有死!
  于是,在烈火熊熊的冲宵楼上,在血光四溅的天玄阵中,展昭大笑!——笑得天昏地暗,笑到疯魔似狂!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钢!
  一个巨大的圈套冥冥之中网住了二人——展昭却并不以为然!
  他知道,他会紧紧拥住那个人,生死同路!
  他知道,为了他守护着的梦,他可以逆天!
  【猫儿,爷爷我今天得了两匹好马,割爱赠你一匹,你可领情?】
  【……】
  【……天风自在云荡开,枯草荣木年年在。随心尽意寻乐去,甚管谁家兴废成败!】
  【志气在胸心不改。进,欲保境安民;退,望助贤守清。】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云龙几度交相代?想兴衰,苦为怀。出,早化作土!隐,迟化作土!】
  【你也知道早晚都是烂泥,又何必——】
  【所以更要助包大人……】
  【得,得!】气急不悦,【哼!言不投机,懒得理你!】
  若是现在还有两匹马,展昭绝不会再犹豫。
  仗剑天下,生死同游!
  “……猫儿……”一声轻唤打断了熊二的思绪。
  “嗯?”
  熊二等着背上那人发话,却迟迟不见动静。
  原来是梦吟啊……
  “蜜汁烧黑鱼……”
  就在熊二快要放弃的时候,白玉堂又爆出一句梦话。
  熊二脸上浮起一抹温暖的浅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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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职在暗中寻访时探得京城内外棺材铺子里的木棺都被人订下了,所有的木棺都被要求送往枫林山中庞太师的避暑山庄,恰巧又闻得庞贵妃暴毙的消息,微觉这其中有甚关联。本欲先与大人商议后再作打算,但卑职在回来的路上正巧见着有人深夜抬棺行色匆匆地往太师府而去。”
  “是宫中的人吗?”包拯注视着跳动的烛火,虎目微含,方正威严的黑脸上神色凝重。
  “看似宫中太监。”熊二答道,“我跟随他们从后门入了太师府,直到一个深辟的大院里。”
  “棺中之人可是怡妃?”
  “大人何出此言?”
  “猜测而已。”
  “大人明鉴。”熊二言中含着佩服。
  “哦?”包拯抬头望向熊二,待他说明。
  “棺中出来一个黑裙黑纱的女子,进屋去得一阵方才点了灯,灯下之人是怡妃。”
  “怡妃?”
  “正是。那黑纱黑裙放在一旁的木几之上,而怡妃正自研读着一本书。”熊二说着,取出怀中一本黑皮白封的书递与包拯。
  包拯接过,见书封上歪歪斜斜,鬼画符般的几个大字,竟是一个也认不得。正自疑惑着翻开书来,却是一页页的白纸,不由得迥然出声:“这……”
  “属下也不明。”熊二接过话来,“但那怡妃却似乎正是庞贵妃。”熊二于是将白玉堂的突然出现以及后来发生的事一一讲了。
  包拯听完后沉默良久,将书递还与熊二,方才开口道:“那孩子当真是白少侠?”
  “是。”斩钉截铁。
  包拯脸上一片了然,显然不再有疑。
  “……卑职还有一事想向大人请教。那—”
  “‘虚空道人’之事本府也不甚明了。”
  “那大人怎会……”熊二有些吃惊。
  “那是在本府出仕之前,幸得与虚空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包拯顿了顿,似追忆往事般微微含目,“那日我正在郊外的铁涧寺中看书,忽闻寺外一阵唱吟之声,词中颇有深意,方出来探视。只见一位鹤发白须的道人骑着头白鹿信信而来,笑谓我曰:‘彩霞降,文曲出。是你该出仕的时候啦!’——我当时也自惊疑,恰巧我的书童文直跑来报说我中了状元。当我再欲回头寻那道人时,却已不见了踪影。”
  包拯见熊二仍旧锁着眉头,又开口道:“展护卫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熊二一惊,道:“莫非那位老道也是……”
  “正是‘虚空道长’。”包拯点点头,“实则是皇上有意如此,否则本府也不敢擅作主张。”
  包拯所说的“故事”正是民间流传得甚广的一个传说。据言仁宗皇帝降生之时,昼夜啼哭不止。朝庭出给皇榜,召人医治。有一老道接了皇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官人引那老道直至宫中,老道抱着太子,往耳边低低说了八个字,太子便不再哭泣。那老道瞬间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却不知,那老道自称是“虚空道人”。
  “圣上曾在游园谈天之时向本府笑说了虚空道人当时所言之话——‘文有文曲,武有武曲’。”
  “想必是包大人和狄青元帅。”
  “老夫惭愧。”
  “大人过谦。”熊二微一拱手,“那依玉堂所言之计,此事……”
  公孙策拿着个黄绸簿册走进屋来:“大人,圣上有密函。”
  包拯双手接过,打开看了,长叹一口气。
  熊二与公孙策相视一眼。
  “夏秋水涨,鄱阳湖水患严重……”言中尽是忧虑,包拯放下密函,冲公孙策点点头,“去请欧阳大侠进来吧。”
  公孙策闻言,转身望了熊二一眼,神色甚是不舍,怫然道:“展大人多多保重!”
  熊二探身道:“时来得先生费心,展某这里拜过!”说着就是一个长揖。
  公孙策连忙扶住,微微笑着拍拍熊二的手背,回身走了出去。
  “大人。”门刚一合上,熊二便朝包拯长跪而下,拜了三拜。
  “大人知遇之恩,展昭无以为报!”
  包拯忙上前扶起熊二,心中一酸,张口只吐出“好,你很好……”四个字,便有些梗咽得说不出话来。——向来威严的虎目之中竟隐隐透着些湿意。
  熊二看着包拯斑白的鬓角,心中也自是一片怅然与不舍。——共事多年,情同父子——但他心意已定,就决不会再改!
  相逢一聚但有时,落花啼鸟总关愁!
  此时距八月十五尚有二十余日。

  第 5 章

  5
  空气中荡着一股混和着胭脂味的淡香,在阵阵凉风中自然而飘忽——那是京城繁市特有的味道。
  各式杂耍玩意儿喧闹着引来围观的人群,摊贩云集,车水马龙,好一派盛世景象!
  丁月华坐在酒肆中呆呆地望着街对面一排卖各式特色小吃的摊子,耳边是久不曾闻的合辙押韵、抑扬顿挫的吆喝声。
  ……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臭丫头,只会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当心变成肥猪,猫儿不要你!】
  ……
  丁兆蕙见妹妹兀自出神地坐着,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欲唤她说话,却被一旁的丁兆兰挥手止住。丁兆蕙转头询问哥哥,丁兆兰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当初接到展昭的信,丁兆蕙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展小猫居然还有脸来找他们丁家帮忙!本来打算将信置之不理,却被大哥丁兆兰拦住,拿过信来细看了,言道:“开封府这次求人,事关重大!”当下便让不情不愿的弟弟准备行装,连夜上京。二人都未同妹妹丁月华说及此事,一来是不想让她扯入麻烦之中;二来是怕她又惦起展昭之事,徒生烦恼。谁知行至半路,丁月华就追来了,说什么也要同他们一道上京。
  【天天呆在家里,闷也闷死了,你就当带我去玩玩也好啊,大哥!~】
  兄弟二人拗不过妹妹,只得三人同行。丁月华表面一副如常的任性活泼,却总又时不时的发呆,现下进了汴梁城,更是症状明显。
  丁月华秀亮的眼睛里一片模糊的光影,往事像流水一样涌过她的脑海。
  那时候,她偷偷跑到京城里来见心魂所系的未婚夫展昭。她喜欢市井热闹,但展昭往往公务缠身,无暇顾她,倒是从小认识的与展昭一齐供职开封府的白玉堂时常和她一块儿出来玩耍闲游。白玉堂本就是天生的顽童心性,各式娱乐点子层出不穷,外加从来不把公职差务当回事儿,丁月华同他一块儿也极是开心。但很快,她发现一件事,自己专程跑来京城探视展昭,且身为他的未婚妻,可展昭几乎从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展昭一直注视着的竟然是……竟然是——
  白玉堂!
  本来丁月华也不信——展昭对他温柔、亲切,像她的二位哥哥一样宽容、照顾,从来不因她任性的小姐脾气而生气,但是——展昭的脸上也从未有过比温文而笑更加喜悦的表情!哪怕偶尔她硬拉着展昭一同到夜市上寻乐时也不曾有过!只有当三人同行时,当他同白玉堂共处时,展昭才会露出真真正正的开怀大笑!——
  那是丁月华从未见过的表情!
  是她爱慕不已,又从不曾相信的表情!
  展昭竟会有那么释然畅快的笑!
  而带给展昭那样的笑的人正是白玉堂!
  我是怎么也办不到的……
  丁月华如是想,心中一阵凄苦。
  ……
  【此事错皆在我,展某愿领罪受罚。但婚约之事,就此作罢!实则是误人误己,诚不敢当!】
  ……
  是因为白玉堂吧……
  一抹鲜亮的白色突然闯入空远的双目之中,丁月华猛一回神,急急地向外望去。
  白衣翩跹,少年焕然。那人悠闲散淡地在市井中晃过,如中天盈月,突兀而惊艳地从人群中闪出来,照得旁物尽皆失色,又毫无预兆地湮进一片衣云声海里。
  丁月华顿时拍案而起,吓了二位兄长一跳。
  “大哥、二哥,我过去买点儿东西!”
  #########
  不见了!
  丁月华追着白影匆匆奔出,却只在一片人海里茫然若失。
  “香酥桂花糖呐~蜜津津的甜!~”身旁的小贩有意提高嗓门大声吆喝。
  丁月华回过头来,甜香味儿穿入鼻中,顿时觉着饿了,口里一馋。
  “小姐,来一袋么?”小贩及时的询问。
  “我……”
  【……当心变成肥猪……】
  “——才不要!”
  与胃斗,其乐无从!
  丁月华四顾着转移注意力,望见前边一个花花绿绿的杂货摊,急忙转身过去,留下一脸失望的酥糖贩子。
  猪鬃、马尾、棉花、麻线……扫兴!
  金钗、银镯、珠花、玉簪……有点儿意思。
  布虎、人偶、贴花、螺旋……
  好漂亮的毽子!
  七色的羽毛光亮轻柔,别致地扎成兰花的形状,精致可爱地随风招摇着,出众的孤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什物里。
  “老板,这个怎么卖?”
  “老兄,这个怎么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只素手却已将毽子拿在掌中——但并非丁月华的手!
  “是我先看到的!”丁月华气冲上来,愤愤地转头喝过去,却在看到那人的脸时马上呆住——
  好俊的人!
  脸如秋月,五官胜画,眉目间潇洒脱俗,一双桃花眼流盼多笑,精灵直率,透着股天光般的自然和勃勃生气!
  最厉害的是此人正嚼着芝麻肉馅的石烘烧饼,茶杯大的烧饼一口塞进一个,不但没有显得狼吞不雅,反让人有淘气可爱的感觉!而且——他还能用清脆的声音吐词标准地回叫:“口说无凭,先得先要!”
  一脸的“看你拿我怎么样”的欠揍表情!
  “岂有此理!”丁月华一把抓住白衣人拿着毽子的右手,冲摊主叫道,“老板,这个毽子,一两银子,卖给我!”
  “二两!”
  “三两!”
  “五两!”
  ……
  小贩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争执不下的二人,脑袋有点儿懵——
  鸡毛毽子原来可以卖到十两银子诶!
  ……哦,不对,是十五两了!……
  ……
  “啪!”一个红底绣花袋子落到摊面上。
  “老兄,银子全给你,东西我要了。”
  “你——”丁月华一瞥那熟悉的绣花钱袋,心中一惊,几乎是喊叫起来——
  “你偷我东西——!”
  ############
  乖乖,这女人真麻烦!
  白玉堂今日本打算扮作展昭在开封府中“迎接”预计将至的陷空岛四鼠和丁家兄弟,谁知展昭坚决反对,怎么也不肯让白玉堂“为他”易容变熊二。白玉堂一时玩心大起,想搞个“真假展昭戏贵客”,却被展昭黑着张脸一句“今天的‘蜜汁烧黑鱼’和‘叉烧饭’就免了!”——给打消掉了。
  玩趣不及口福!——白玉堂在权衡利弊之后如是想。
  谁能想到那蠢猫儿竟有这等超众精绝的厨艺呢?
  吃人嘴软呐……
  仅仅在这件事上是如此!——白玉堂自我安慰道。
  不当职,不扮相,闲得无事出来逛!优哉游哉地就瞧到这个毽子,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白玉堂眼里向来“男女平等”,所以尽管对着的是个俏丽如花,明媚可爱的妙龄少女,他依旧不装绅士不做作——老规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诶.诶~,臭丫头,说话可得讲道理,爷爷我什么时候有偷你东西啦?”
  “这个钱袋……这个钱袋……这个钱袋明明就是我的!”丁月华气得有点儿说不转话,粉白的小脸儿迅速涨红。
  “我看你呀,是‘卖布不带尺——胡扯!’”慢条斯理,“你凭什么说那袋子是你的?”
  “那是我专程做的金丝绣花图!”
  “还是我最中意的红色荷包蛋呢!”
  “你——!”伸手欲拿摊上的钱袋。
  “你什么你?”白玉堂早已一手拎过,“诬陷不成还要抢哦~?!臭丫头,你要不要脸啊~”
  “你这无赖,竟然还敢骂我!?”一掌拍出。
  “骂的就是你!”白玉堂后跃一步,轻轻避过了丁月华的“进攻”,托一托手中红袋,笑道,“你说这是你的,那我问你,这袋中一共多少银子?”
  “……什么?”丁月华一击不成,险险跌倒,还没站稳就被抛过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吧?!你自个儿的东西也不知道?”坏笑。
  “一共是……一共是……”丁月华急急地想了想,气道,“我又不会天天数银子,怎么能知道?!”
  “那你就看清楚了,”白玉堂“啪”的一声将袋子抛到小贩手中,“你帮爷爷数一数,一共是十一两五钱银子外加二个小金镙子和三文铜钱!”
  什么?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丁月华一时愣住,望向被唬得脑筋僵化,乖乖领命数钱的小贩。
  ……
  “……确实是十一两五钱银子和二个金镙子,……还有……一、二……还有三文铜钱!”
  小贩一脸兴奋地叫起来,有如完成了一项光荣使命。
  “我走了,不跟你玩了。”白玉堂向前一掷毽子,左脚横扫而出,一边自在的踢着走路,一边手口不闲的大吃大嚼——他一直背在背后的左手之中竟拎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食袋!
  丁月华瞪着那个悠哉而去的飘然背影,怒不可释!
  这个人……这个人……不但相貌衣着和那死鬼白老五是一个档次的,就连这该死的个性也是一样的无赖!实在是令人……令人……
  令人讨厌!
  “混蛋,你给我站住!”
  丁月华一跃而上,左手拍出,使个“拂风摘柳”的小擒拿。
  白玉堂就势随身一带,轻轻闪过,接着右脚内侧外侧轮流踢起毽子,每一次都刚巧避过丁月华的攻势,又让毽子毛回回准确无误地扫到丁月华的秀鼻上。
  ……
  “啊……啊切—!”
  丁月华终于忍不住,很没有形象的爆发了。
  “啊切——啊切——啊切—”
  有的东西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
  一连串的喷嚏弄得丁月华呼吸急促,气血上涌,难受到眼泪也要掉下来。迷糊中双手一阵乱抓,刚巧触到一片衣角,猛地一把抱住。
  ……
  “哈哈哈……”身后一阵大笑。
  “瞎子摸鱼用爪牙,找不到相公抱叔叔!”白玉堂笑到打跌,毽子却依旧不离不弃的粘在他脚上,随着乱颤的身子忽上忽下,加上随风翩然而摆的雪白衣襟,犹如一只灵活轻盈的白鸢自在的嬉闹。
  丁月华一惊,急急地放开手,在看清自己抱住的人后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一阵青白转换,气窘得要昏过去!
  在人前出丑,已经很丢脸了……更糟的是……偏偏又撞上了认识的人!
  被丁月华胡乱中恶狠狠地一把抱住的,正是从陷空岛赶来的四鼠之首——大哥钻天鼠卢方!
  “哪里来的混球!?竟敢欺负我妹妹!”
  一个怒喝在白玉堂背后响起。
  “二弟,住手——”
  #############
  丁兆兰和丁兆惠见妹妹久不会来,便离了酒肆出来寻找,恰巧看到了刚刚的一幕。见心爱的妹妹受人嘲弄,丁兆蕙顿时怒不可释,奔上来就是一拳,手不留情地重重砸向白玉堂后脑。丁兆兰阻挡不及,知弟弟这一拳暴恶钢狠,白衣人眼看就要头破血流。心中暗自叫苦。
  ……
  “疑—?”
  丁兆蕙的拳头刚要触到那人,却突然失了目标,只听到一个轻轻的讶异之声,便感到一只脚扫到自己的下盘,并就着自己前冲的力道向后一挑,身子顿时一个不稳,倒退着向后颠了几步,便仰面跌倒。
  原来白玉堂在感到拳风逼向自己的那一刻颇有些意外地“疑”了一声,接着就反射性的蹲下身去,同时一个回旋,横起一脚劈将出去。
  只怪他身法太快,叫人防不甚防。
  丁兆蕙“咚”的一声脑袋重重地撞向石板路,正在七晕八昏之际,“啪”,一个坚硬的圆东西掉到他脑门上——
  鸡毛毽子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正中红心!
  ###########################################################################
  一个是色按庚年,仿佛南山白额虎;毛堆腻粉,如同北海玉麒麟!
  一个是鬃分火焰,尾摆朝霞。浑身乱扫胭脂,两耳对攒红叶!
  展昭满意的瞧着马厩里一白一赤两匹威风凛凛的西域神驹。这是他前次立功之时向皇上要来的宝贝——也是他为官以来唯一一次开口讨赏。
  【两匹都上鞍子?】
  【废话!此事一完爷爷我就辞官,与其回来多兜一圈,不如直接从襄阳北上!】
  【……不是说要送我一匹吗?】
  【哼!早不受,晚莫求!况且如此好马留给你在这鬼地方圈着当骡子养,岂不可惜至极?!】
  【……】
  展昭默默地摸着赤马红云火丛一样的鬃毛,那马儿极有灵性地侧着脖子,善意地蹭了蹭主人的宽厚手掌,粗重地喷了口鼻息。
  王朝从院门口跑过来。
  “展大人,西夏特使到了,相爷传皇上的旨,让我们出城迎接!”

  第 6 章

  6.
  “好啊,背后偷袭,真真卑鄙小人!爷爷我今天到要好好管教管教你!”
  白玉堂被丁兆蕙的一记“背后阴拳”激得愤愤不平,骂骂咧咧抬脚就冲丁兆蕙呈在地上的脑门重重踏了下去!
  “二哥!”丁月华见状急得大叫。
  丁兆兰已窜上前来,一个“海底捞针”挡开了白玉堂狠狠落下的脚,同时开口道:“少侠莫怪!方才二弟一时鲁莽,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哼!”白玉堂冷笑一声,被拦开的右脚还未落地,左脚已出,一个“鸳鸯连环腿”快如闪电般的踢向丁兆兰胸口。
  丁兆兰忙出左手使个“推波排浪”,怎料白玉堂的脚刚至前襟却突然变了力道,优美地一旋,将前踢的脚力带到脚下,重重踏将下去,同时上身顺势往前一探,两掌猛地劈出,避过丁兆兰欲拦其脚的左手,拍向对方胸口!
  招式虽是出人意料,但真正让丁兆兰大吃一惊的还是白衣人出手的速度——
  几乎快得连影子也看不到!
  “哎呀—!”眼看大哥、二哥都要吃亏,丁月华惊呼着想要奔过来帮忙——却已经来不及了。
  躲闪不及,救人不能,丁兆兰苦于无计,只得运气护体,打算硬接下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同时不顾己危地向前探身,欲以身先受两掌来减轻白玉堂下踏的力道——那脚正对着丁兆蕙门户大开的肚子,真要踏得狠了,可就要大大的不妙!
  “吱留——”
  一枝金钩牵着银线划破空气,忽悠一下绕上白玉堂下踏的左脚。
  鱼钩?!
  白玉堂被那银线吊住,身不由己的给那线上的一股劲力拽得飞了出去!
  “喝!”被拉至临空横呈的一刹,白玉堂手一点地,朝着绕线的相反方向旋身而出,正巧在脱线的那一刻撞上奔过来的丁月华,于是伸手一带,优雅地腾将而起,却叫丁月华挂到了钩子上,被鱼线上来不及收回的力道拽飞出去……
  卢方见势不妙,当即跃身而起,一个“飞天楼月”稳稳接住了坠下来的丁月华。
  “哎哟哟~,先是‘投怀’,后又‘送抱’,二位情投意合,可喜可贺啊……!”
  白玉堂立在酒栈的旌旗之上,望着地上颇为狼狈的几位,笑得没心没肺。
  “你—!”
  丁月华气得欲哭,心里恍然而过那句“情投意合”,想到自己就是被展、白二人的“情投意合”害得凄苦,现在又遇上这么个无赖的白衣人,不由地将这二个“白色克星”联系到一块儿,又怨又气地怒喊出来:
  “白玉堂,我恨你——!”
  ……
  ……
  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
  白玉堂一副有点儿吓到的表情,心里咕里吧啦响作一团——
  我认识她?
  她认识我?
  她认识白老五?!
  我不认识锦毛鼠!
  ……
  我又不像白老五!……
  ……
  你爷爷的,这丫头怎会如此冲我鬼叫?!这也太邪门了吧!
  一滴泪滑过少女白中泛红的脸,折射着明亮的日光——晃痛了白玉堂的眼睛。
  丁月华哭了——这是白玉堂始料不及的。
  本来只是无意的玩笑,并无伤人的意思。白玉堂心里大叫着这事儿根本就不是爷爷我的错嘛!但原本还要出口的调笑话却已硬生生吞了回去,又拉不下面子做出些道歉的举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有些手足无措。
  女人哭鼻子,果然是一件最让人头痛的事!
  “丁丫头,你不要太过分!”一个黑脸的大汉怒喝着冲出来,“我们哥儿几个顺路帮你们解围,你凭什么骂我们五弟?!”
  卢方一把揽住有些脸红脖子粗的徐庆,心中也有些责怪丁月华的任性不懂事。原本他们哥儿几个正往开封府去,恰巧在路上撞见了和白玉堂争执的丁月华,又见着丁家三兄妹的麻烦,便顺手住了一把,可是……
  旌旗之巅的少年长身直立,白衣翩翻,墨发飘飘,映着束发的银色缎带,风流中透出种自然傲气,笑声里是一股快乐爽朗。要不是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卢方怕是早就狂喜着呼出一声:“五弟!”
  又惊又异,又喜又悲,又怒又惑。
  加上丁月华刚刚那句“猛话”,四鼠的心里一般的不是滋味儿。
  这边的丁兆蕙早已爬了起来,爱妹受辱,自个儿丢脸,一副即将发飙的铁黑面孔。
  丁兆兰适时地站到弟弟身边,抓住兄弟的右手膀子:“到此为止,休要再闹!”说着就欲拉二弟同往三妹那边去。丁月华此刻正一副凄凄哀哀的怜人样儿恍若无人地立在四鼠之中,显然是沉浸在自个儿没好气的回忆里。蒋平瞧着好笑,却还是一脸正儿八经地在丁月华身旁说着什么,应是在劝慰而非责怪。卢方依旧拉着余怒未消的徐庆,叽叽咕咕地嗦叨着以防三弟“言行伤人”。只有老二韩璋冷眼扫了一下瞎忙活的几人,便将注意力放到上方的白衣人身上。
  像,真的很像!
  心念一动,已展开轻功,踏着酒楼的竹木梁子跃了上去。
  白玉堂见又有人冲着自己而来,且对方显然内力深厚,功夫不弱。虽不知道这位究竟是四鼠中的老几,但从刚刚下边几人的言语行事之中已对七位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一阵爆笑:
  展小猫啊,展小猫,你不让爷爷我跟他们玩,他们却自个儿找上门来!虽是专程请来的重要帮手,现在先赔爷爷乐乐也不妨事儿~最好是一齐来跟爷爷比划比划,我也好估量估量他们的斤两,到时候安排起来也更有数……不过……这四个好像是白老五以前的兄弟……也算是我以前的兄弟吧?……
  “亲朋好友”的想望在心中一闪,但只一下,就被“管他呢!先打完了再说!”的念头给砸了回去。兴冲冲地对向韩璋,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韩璋看着白衣少年脸上那副通常人在此情形下绝不可能出现的欠揍表情,心中又是一缩。
  像,真的非常像!
  双手一揖,浑厚响亮的嗓子甚是有礼地大声邀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好身手,适才一场误会,不知能否赏脸让我们兄弟几个赔杯水酒,做个不是。”
  “啊?!”白玉堂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开来,一脸的失望。
  不打架啦?!太扫兴了吧……不过,若是喝酒嘛,倒也……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划破天际。
  白玉堂心头一紧,一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隐隐地是一片湮没其中的惊惶惨叫。
  来得还真快!
  白玉堂的眼里闪过一道金光,冰冷的杀意透在其中,脚下已迈开步子向出事点疾奔而去。
  桃花巷,汴梁城里最主要的官道市井之一。
  “大哥,我先去看看!”韩璋虽然慢了半拍,也随即追着白玉堂的身影飞了出去。
  好快!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又有点儿不像……
  蒋平望着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中的二人,肿泡泡的死鱼眼习惯性地眯成一条缝,里面泛起深思熟虑时才会出现的粼粼波光。
  ……
  ######################################
  “轰隆——”
  又一阵爆炸声响,四层高的画楼在火光中“嘎吱”一声巨颤,顿时墙塌瓦飞,颓然倒下。
  底下是一群跑避不及的惊愰游人。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影一闪,“唰”地一声扯下一旁的歌楼上的巨幅掩楼障,手握挂幅一角平直甩出。
  翠色宽挂如屏障般展开来,遮挡在众人头上。
  一抹红影同时落至屏挂另端,稳稳抓住对角。
  二人相对,两股内息窜上障面,阴阳相合,刚柔相济,撑得屏挂钢韧有力,牢不可破!
  两双脚频频踏空而行,似出一人般协调一致地配合着,尽数接拦下危险坠物!
  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不过如此!
  目睹全程的韩璋心中唏嘘不已。
  好一对气合心一的世间高手!
  红衣英武,白衣飘然,隔着丝锦的翠屏,映在半空的焰光乌烟之中,竟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惊人瑰丽!
  丁月华和二侠、三鼠一同赶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巨画!
  “展大哥—”
  丁月华见着红影,顿时心神巨荡,情不自禁地轻唤出声来,移步而前。
  “当心啊,当心——”
  一阵嘶鸣乱蹄之声和着急恐的呼叫从拐角转出,惊马奔车,几十匹高头大马的车队就这么飞踏着踩将过来——平摊践人,溅血尘烟中是一片撕人心肺的呼喊!
  而丁月华,恰巧又立在奔马之前,一脸愰然。
  “三妹—!”
  “月华—!”
  “丁姑娘—!”
  “碰—!”
  翠屏上的两股内息顿时由合而分,结结实实地撞到一起,一声巨响,青蝶漫天,木屑石灰纷纷而下!
  这二股相撞的力量竟将翠屏和盛满其中的木石瓦块一同粉碎!
  一红一白,两道丽影同时飞落。白影先至,抱起丁月华一跃而出;红影后到,捉起首马长缰,横拉而后,忽地一下绕上后至而来的两匹奔马——三骑狂奔烈马的力量竟敌不过他侧身之间的一记刚拽,给齐齐提将起来!
  扬蹄飞鬃,一道插进来的阳光映出红衣人英朗的轮廓,暗影乱尘之中,豪武若神!
  三匹大马横倒而下,拦止住了后面的车队。
  三鼠和丁氏双侠届时也已各显身手,救下道上遇险之众和车上坠地数人。
  首车阔架的垂帘忽然掀开来。
  宽袍狼毡,阔额虎目之人伟身而立,朗声笑道:
  “素闻中原多豪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 7 章

  7.
  琼膳斋上歌舞声动,玉壶光转,八珍络绎相呈上,豪门食客同聚乐。
  官家阔子的休闲场啊~
  “金暖阁”——琼膳斋最最富贵的天字第一号房今儿个被人包了下来。
  白玉堂就坐在这华丽的大房之中,挑剔的盯着中堂的什物——
  铜花炭盆之上,是一只香气飘飘的烤乳猪:色泽红润,光滑如镜。想来定是皮脆肉嫩,入口即化。
  但是……
  香料少放了一味甘松,内皮多抹了一层南乳,到时候肯定香气不足,腻而不爽!——白玉堂不无遗憾的想。
  这烤乳猪果然是琼膳斋最失败的一道菜……
  这西夏来的“黑毛李子”偏偏就点了这么道贵而不实的菜……
  还是猫儿的手艺高,家常饭中见真招,味道好来吃得饱!那才是真真正正的——
  实在!
  白玉堂有点儿憋闷地望了眼坐在身旁的展昭,同时极不耐烦地抓着筷子在盘子上敲啊~敲啊~敲~
  ……
  红衣周正,坐姿闲定。展昭只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一手压在白玉堂不安分的筷子之上。
  白玉堂愣了愣,斜剔展昭一眼。
  “哼!”
  一个“轻捏着”筷子上顶,一个“轻放着”右手下压……
  暗中较劲。
  ……
  “今日多得各位豪杰相助,本王才能有惊无险。”西夏特使——安南王李泽轩举起一尊酒来,“赏慕感激之意着实难以言表,这里先干为敬!”
  说着就一饮而尽。
  “王爷客气……”
  “王爷说的哪里话……”
  “王爷太多礼了……”
  ……
  四下一片“嗡嗡”响,合着陪酒的吞饮之声。
  白玉堂扫了一眼房中的人。
  首座之上是那西夏来的“黑毛李子”。左右两侧各九人,包括展昭在内的十二人都是朝中臣官,按官职大小由前而后的对排向首座,但展昭单独做到左手下席挨着白玉堂。二人对面是同样坐在下手的陷空岛四鼠和茉花村双侠中的丁兆兰。丁兆蕙和丁月华因为“某些原因”以至“身体有恙”,而未出席。
  李泽轩进的是“渡他一劫”的“江湖好汉”,而欣欣然连连和声陪酒的却是那十二位官爷。四鼠、一丁,加上展昭都只是微微地应了声,自喝一杯酒。
  狗腿啊……
  白玉堂好笑地想,却难得的笑不出来……
  这臭猫果然怪力惊人!
  明明不算很壮嘛……
  难道是那“药血”的关系?
  ……
  白玉堂不悦的瞪展昭一眼,放开“轻捏筷子”的左手——
  指骨有点儿痛……
  李泽轩望下座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他本是漠地豪壮之人,虽熟知关中“风土”,但并不喜乐。提壶再斟一尊酒,离席而出,行至右下,对着四鼠、一丁,朗声道:“陷空岛四鼠兄弟的本事和茉花村双侠的大名本王早有耳闻,这里有缘结识,确是三生有幸!”
  四鼠、一丁见他一脸诚意,武而不威的郎阔面上透着点儿豪气,顿生好感,也都善言回敬。
  李泽轩再斟酒,托杯来到左下。
  “南侠北侠名震东西,宋氏朝廷能得南侠这样的人才,叫本王好生羡慕啊~!”
  四下稍静,气氛有点儿僵。
  “家国之事,匹夫有责。王爷太过奖了,卑职愧不敢当。”展昭淡笑而立,“这杯酒,展某先干为敬!”
  说着,一饮而下,空杯一揖。
  果然如传说一样,有大将之风,谦和稳重。
  李泽轩虎目微含,心中暗赞。
  这等人才,若能为我大夏所用……
  不经意间转眼,遇上白玉堂极不耐烦的臭脸。
  美目带讽,蔑谑隐透,大大咧咧地支着头,斜身歪倚着,打个哈欠。
  李泽轩的眉毛有点儿抽。
  此人样貌虽好,却不过是个江湖草莽!
  李泽轩在肚子里对这白衣人做出如下评价。
  其实,他对白玉堂的本事根本毫无了解。中午出事儿的那阵子,他看到的、和这白衣人有关的就只有:
  白玉堂抱着丁月华立在一旁……
  白玉堂丢下丁月华站在一旁……
  白玉堂对着丁月华闹在一旁……
  当大伙儿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
  “这位少侠一表人才,将来必是大有作为,”李泽轩不屑地沉然道,“还望请教尊姓大名?”
  “尊姓是‘黄’,单名一个‘常’,请教就免了!”白玉堂摆摆手。
  展昭闭目一笑。
  蒋平酒杯一抖。
  “白”、“王”为“皇”(黄),“堂”中“土”加点变作“常”……
  这“白玉堂”三个字拆拼音合得还真是好啊!
  蒋平一口饮下杯中酒,再度眯起的死鱼眼里泛起激越的欢喜。
  “我说,这位王爷,我能不能跟你提个建议?”完完全全要求的口吻。
  “……但-讲-无-妨……”黑袍之下的手握了握,眉毛抽得更厉害了。
  “请人吃饭喝酒,用这么个小壶儿哪能尽兴?!应当换成大坛子!”白玉堂指指桌上早已空掉的玉酒壶,“还有,琼膳斋的烤乳猪实在难尽如人意!我要吃这儿的——
  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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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膳斋的“饺子宴”向来久负盛名。
  燕皮儿、葛皮儿、麦裸皮儿……各色包面。
  蓉馅儿、脯馅儿、糜肉馅儿……各种包心。
  加上特意捏拿的形状和用蔬果汁液染出来的纷彩,“一宴吃尽天下巧,三千花饺各不同”的美誉着实一点儿也不过分。
  只是饺子本非金贵之物,不熟之人自然不会想到用它来酬宾待客。
  这会儿,李泽轩吃下几个花型各异的蒸饺后,脸上已微露欣然之色。
  汉人的食经果然有其独妙之处。
  抬目瞥一眼“黄常”……
  这“艺空礼缺”的白衣赖子真还是个老道的食客!
  一边想着,一边右手夹起另只桃花状的粉色水饺,左手提起拍去封泥的红釉坛子,大灌一口——
  辣烈甘香,暖而不冲。
  这酒……也很好!
  不由地,又向左下角的白衣人望一眼。
  场中歌舞声起,众人皆自食自赏,谈笑妍妍。
  展昭瞧一眼白玉堂面前的大瓷盆和里头堆叠得高高的“饺子山”。……
  “你一定要用‘花盆’吃?”有点儿无奈。
  “饺子宴一共有三千六百种花饺,但味道上佳的只有二百五十一种……”白玉堂一边从巨大的摊盘中再接再厉地挑选着夹到自己的“花盆”里,一边头也不转地回答展昭,“凭你的本事,只要现在把每个都尝尝,今后就可以自己做了……”
  “……”展昭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嗯……好了!”白玉堂小小的欢呼一声,将“花盆”里的“饺子山”一分为二,一半盛到事先准备好的空盘中,一半就着“花盆”推到展昭面前,“吃吧!全都试试!”
  “……”
  “你慢慢吃着,爷爷我先过去一下!”说着就托起盘子往对面而去。
  “……”
  #########################################################################
  开封府的西院里有好几间特备的客房。
  丁月华推开其中一间已经打扫过的空房,然后就突然地立在了当口儿。
  敞屋中,木桌上,灯盏光下是一只彩色的兰花毽子,还有一个大纸袋装着的椭圆儿石烘烧饼。
  秋夜金风,烧饼虽已凉了,但飘满一屋子的香味儿却熏得人胃里暖融融的。
  丁月华默默地拾起毽子,心想着那冰泉皓月一样夺目的白衣人。
  你是谁?……
  眼前晃过一红一白两道丽影摊屏对空的画面。
  ……
  算了吧,横竖都不是自己的缘分。
  一滴泪滑过微微苦笑的脸庞。
  ……
  当丁兆蕙包着自己和妹妹的晚膳回来时,就只看到桌上的一封信:
  “ 大哥、二哥,我先回去了。
  还有,告诉那个穿白衣的,烧饼很好吃。”
  月华字.

  第 8 章

  8.
  虎牙微露,冰雪无邪的一张灿烂笑脸和着一大盘子的饺子一同呈在四鼠、一丁面前。
  臭小子,又来捣蛋!
  蒋平的稀眉紧了紧,心中却是笑意。
  白玉堂看着蒋平那对和死鱼眼一样别具特色的稀眉,笑得越发的欢。
  这病夫到貌似和那臭猫一样好玩!
  “今个儿和几位哥哥生了点儿误会,小弟特地挑了些出彩的饺子,还望赏脸试试,就当是赔礼~”
  “黄兄说的哪里话!”丁兆兰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盘子,“二弟和三妹年少不懂事,适才多有得罪之处,倒是我这做大哥的管教不严,这里道个不是。”
  说着,放下盘子,甚是有礼的抱拳做个长揖。
  “哎哟~,哪来这么多是不是的!”黑脸徐庆霍的一下站起来,拉过白玉堂的手,冲韩璋的屁股轻踢一脚,“二哥,让个空儿!”
  韩璋起身让出个位子,同时接过卢方递过来的空杯。
  “诶~,喝酒自然是用坛子,哪里轮得上这么个小不拉几的东西!”白玉堂大大方方地坐下,伸手拎过满满一坛的女儿红。
  “小兄弟,够意思!”徐庆乐呵呵地一拍白玉堂的肩膀,冲卢方一仰头,“我就说他跟咱小五是一样的痛快人,大哥你还不相信……”
  “三弟!”卢方一拍桌子,“让你不要老是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啦?!——”徐庆黑脸儿一沉,也来了气。
  “好啦!”韩璋一把把徐庆拉坐下来,同时拿眼角一扫白玉堂——那人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位“黄常”确是不认识我们……
  韩璋心中微痛,蚕目浓眉的豪壮脸上隐着失望。
  性子虽是一样,却不是故人……
  “黄兄挑选的饺子当真了得……”卢方将几个饺子夹到徐庆碗里,“你尝尝!”
  “哼!”徐庆气呼呼地一筷子撮起四个,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嚼乎、嚼乎,脸色一展,“呵,好吃!就跟大嫂做的似的!”
  “大嫂?”白玉堂望望卢方。
  “卢夫人呐~”丁兆兰笑着拍拍卢方,“不仅漂亮,手艺好,人也厉害!对吧,卢兄~?!”
  “哪里~哪里~”卢方微微笑着低头摆了摆手。
  白玉堂咯咯笑起来:“这啊~就叫做‘好吃不过饺子,厉害不如嫂子’!”
  四鼠顿时皆是一愣——弄得丁兆兰不明所以。
  【好吃不过饺子,厉害不如嫂子!大嫂,就凭您这饺子,我和哥哥几个那年三十儿能不回来啊~?!】
  韩璋猛地一把抓住白玉堂的手臂:“红紫黑黄白,聚义厅前五张花脸!”
  【红紫黑黄白,聚义厅前五张花脸;天地山水锦,陷空岛上五只老鼠!以后若是走丢了,就合这个做接口,你们说好不好~?】
  “啊—?!”白玉堂这回当真吓了一跳。
  乖乖,爷爷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一边拿眼睛瞟向对面的展昭。
  臭猫,还不过来救救我!
  红衣一动,似要起身。
  蒋平却先站了起来。
  “诶~,酒还没开始喝呢,对什么对子?”蒋平看似无意地点上韩璋的曲池穴,“老二,你这待客之礼只怕是有点儿不妥啊~”
  韩璋右臂一麻,顿时松了手。一脸失望地看看白玉堂,欲言又止。
  “就是,就是~”白玉堂急忙一把将蒋平拉到自己和韩璋之间,“对赋、猜拳、和唱、打四六,爷爷我也没有不会玩的,但也要先立个准儿嘛~”
  韩璋再望白玉堂一眼,闷闷地坐了回去。
  蒋平推个大坛子给徐庆:“你不是就好这猜拳喝酒吗?今儿个怎么戒啦~”
  “啊?……哦……”徐庆一愣一愣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脑袋里犯迷糊,有些不明所以。
  “好吶!”白玉堂抱个大坛子往徐庆身边一拱,兴冲冲地龇着两颗小虎牙——
  “这猜拳喝酒,爷爷我可是玩遍天下无敌手——!”
  ……
  ……
  “四季财咯,兄弟亲哟——十五!”
  “四季财咯,兄弟亲哟——二十!”
  “嘿嘿,你又输了!喝——!”
  “啊~?!……还喝?!……”
  “……”
  ……
  整整半个时辰,右下角的桌席一直热闹非凡,笑喝之声几乎压过了场中的歌舞弦乐。
  十一位官爷皆是一脸的厌恶。
  李泽轩隐忍怒气,视而不见。
  展昭对着花盆里剩下的饺子犯难——
  还有二百多个啊……
  ……
  ###########################################
  四人皆已醉,二人却同醒。
  三鼠、一丁哈喇着酒气,东倒西歪地呵呵笑笑做背景。
  白玉堂和蒋平你瞪着我,我眜着你,各怀鬼胎地登前台。
  “说吧,想问什么?”蒋平眯一眯死鱼眼,又喝下小半杯酒——他倒是懂得修身养性,适可而止。
  白玉堂有点儿不甘心的瘪瘪嘴:“今个儿我‘踩’那丁老二的时候你是如何看到爷爷我脚上动作的?”
  “心领神判,无需眼见。”
  “‘瞎子钓鱼’?”一脸好奇。
  “……‘顺气引钩’……”嘴角抽筋。
  “原来是‘听风辨位’啊~”白玉堂摸摸紧俏的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你这黄皮水老鼠的‘胡子’当真好使~”
  “……”酒杯上立时多了条裂痕。
  “若是有人轻功身法同我一样儿,又有些别的怪异本事,你们四人如何应付?”
  “……我自然能‘瞎子钓鱼’止住你这样的‘坏泥鳅’,老大可使‘飞天大环刀’迎那上头的攻势……黑脸的一双板斧,虽不能说是力可劈山,开石断钢也是轻而易举……”
  “加上紫脸儿的‘堂地功夫’,上、中、下具守,硬、巧、猛皆合,四人一组,也是无需多虑了……”白玉堂瞟一眼醉醺醺的丁兆兰,“他们兄弟二人只要‘双剑合璧’,就算有什么意外,自保也不是问题……”
  募的就想起了丁月华,白玉堂不是滋味儿的撅起嘴。
  那臭丫头就是猫儿以前的未婚妻……
  瞟一眼对面的展昭,恰巧看见侍女又端着个翠绿色的荷叶盘子上来——里头两只连在一块儿的藕状蒸饺,盈透似碧,腾腾热气掩隐着饺身上做得极是逼真的藕孔。
  “哎~”白玉堂叹口气,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的荷叶盘,有些别扭地回头望了眼蒋平,“……你们几个都是好人……到时候——
  可不要变成死老鼠——!”
  一个裂开的酒杯朝白玉堂的脑袋飞来,后者端着盘子,咯咯一笑,闪避着跑了。
  臭小子,就知道气你四哥!
  蒋平的死鱼眼眯得更小。
  ……
  【爷爷我就是要气死你这水老鼠!谁叫你帮着那臭猫在江上整我!?胳膊肘子往外拐,他是你亲戚啊~?!】
  ……
  #######################
  当展昭见白玉堂又端了盘新的饺子回来时,胃里只一阵抽搐似的翻滚。
  死耗子,你当真想拿饺子撑死我是不是?!
  “藕断丝乃连,若是余情未了,接藕成双也可重成一对~”白玉堂将翠色的荷叶盘放到展昭面前,“臭猫儿,爷爷我这‘莲藕成双’饺,你若是拿回去和那死丫头同食,说不定可以‘破镜重圆’,‘蠢猫烂丁合成双,绑在一块儿傍地走’哦~”
  展昭看一看盘中热气腾腾、晶莹乖巧的双藕饺,又抬头望一望白玉堂。
  那耗子正打趣地讪笑着,却笑得既不自然,隐隐透着些苦闷和疑惑,像是小孩子让出最最心爱的玩具时的不甘不愿。
  白玉堂心头憋得紧,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何缘由。
  我好像在干傻事儿……白玉堂不明所以的想。
  可是,为什么呢?……白老五以前和这死猫不也只是“朋友”么?……
  只是……“朋友”么?……
  蠢猫儿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
  傻耗子……
  展昭淡淡一笑,将荷叶盘中的“莲藕成双”饺一分为二,却把其中一只放到白玉堂的碗里:“黄兄说的是,这‘莲藕成双’饺当真‘应情应景’,还是趁热吃的好~黄兄若是还为中午之事过意不去,我们待会儿买些丁姑娘爱吃的香酥桂花糖让丁大侠转为交代也就是了……”
  “你……”
  白玉堂望着自己碗中的饺子,心中猛然泛起一阵激荡,一股莫名难言却又似曾相识的东西一下子冲上来——那是一个问题……
  一个似乎是白玉堂很久以前就想要问的问题!
  “你当真愿意今后也同我一块儿玩?!”
  发问间已一把抓住展昭的右手,莹素的俊脸半是急切,半是期待。
  “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何乐而不为呢?!”展昭回手握了握白玉堂有点儿抖的爪子,像是安抚般温暖而有力。
  “不吃皇粮了?!”白玉堂又惊又喜,净白的脸上泛起激动地浅红。
  “‘随心尽意寻乐去,甚管谁家兴废成败’……”灼灼目光坦然地对视着白玉堂的眼睛。
  死耗子,这话不是你自个儿以前教我的么?
  “好——!”白玉堂大喜,红扑扑的俊脸灿比三月桃花,左掌重重地拍上展昭的肩头,同时右手一把提起个酒坛子,“臭猫儿,以后我们就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
  “一言为定!”胸中的爱意豪情被白玉堂这么一下子给激将起来,展昭哈哈大笑着提起另一大坛酒。
  二坛相碰上,酒誓同饮下。
  曾经来不及表白的心意,现在终于可以明了。
  曾经没能够立下的誓言,现在总算是铁定如山镇!
  险恶江湖一起闯,阴阳道上并肩游!
  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生死离合照样是欢欢喜喜!
  ……
  蒋平望着对面仰头豪饮的二人,总是半眯的死鱼眼欣然地闭上。
  ……
  “宴饮弦歌迎远客,销愁丽舞来敬酒~!”软骨筋麻的哝音从帘门外荡进“金暖阁”,“香红楼舞姬毒媚娘来为西夏特使献舞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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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酥胸半坦露,云鬟绾缠髻;金钗儿辫边插,银链儿胸前挂;短衬湘裙露纤腰,猩红莲衫宽似萍,却遮不住那羊脂般的暖香体。
  毒媚娘袅袅倚门而立,一双狐狸眼儿就这么把屋中一扫,秋波春水毒便荡荡地传过来,勾得厅上十一位官爷魂儿也没了。
  李泽轩也被这妖姬艳女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蒋平眯着眼睛望了望醉得不醒人事的三鼠、一丁。
  借酒戒色,也是一种法子啊……
  展昭和白玉堂喝得兴起,突然被这么个艳女打断,也都停下动作望向来人。
  展昭将毒媚娘打量一遍,回头看看白玉堂,微微一笑,完全不受影响。
  白玉堂将毒媚娘打量一遍,随手放下酒坛子,张嘴就嚷:
  “唉……,骚狐狸,要跳舞就快点儿,站在门口当幌子啊——?!”
  ……
  原本失神的那些个人,就被这么一把叫回了魂。
  银牙紧咬,恼怒顿时让艳色失了三分,毒媚娘恶狠狠地盯向叫嚷声发出的位置,目光撞上音主儿,却不由地一愣。
  明目皓齿,眉弯新月,芙蓉面上是一双浪漫桃花眼,里头满荡荡的自然天光,灵气勃勃,无半点儿俗态。
  一个红裙艳妆妖似蓬山魅。
  一个白衣清傲明胜中天月。
  毒媚娘有点儿不甘心的咬了咬嘴角。
  哪里来的野小子,坏老娘好事!
  “‘天魔直舞到天涯’,”毒魅娘盈盈地取下挂在腰间的一个象牙铃杵,“魅娘最擅的就是这‘天魔舞’,有心献丑,不知王爷是否愿降尊观拙?”
  “……舞……本王要你快舞!”李泽轩压下欲动,尽量克制着以免失态。
  “荣幸之至~”
  莲裙一翻,胡筝声起。只见玉手昙花满把青,销金红裙荡荷池,翩翩回旋笑靥转,色动曼妙把魂牵!
  一曲才中,观舞众人大都一脸痴笑,恍恍然如坠迷梦。
  展昭和蒋平已是暗自凝神,气聚丹田。
  突然,筝音“铛”的一炸,挥空铃杵一转,似有物欲出!
  白影一闪,瞬间抓过毒魅娘高举铃杵的玉手——
  “你这‘天魔舞’恐怕跳得有失水准,不如让爷爷我来指点你几招,如何~?!”
  “你——”毒魅娘一惊,顿时回身一旋,反手欲脱,同时侧退荡裙,那猩红的荷叶裙忽然地就如刀片般钢立展开,横切而来!
  白玉堂后一仰身,竟点着那猩红的荷叶裙摆腾身而起,咯咯笑道:“骚狐狸,你身上本来就只挂了几块烂红布,却又是这般的危险物品,损人又不利己,我看你呀,还是不要穿的比较好~!”
  “岂有此理——!”
  一声尖利的怒喝之后,就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红影都在三米圆圈之中急剧的旋转,风声呼呼,扫得屋中烛光乱颤,银瓶乍破之声从两团影中滑跃拍出——二人的伸手都快得叫人匪夷所思!
  兀的白影一展,“咚”的一声将红影震出了纠缠恶斗的三米圈内。
  “‘影幻鬼舞’——?!”毒魅娘一个“翻蝶转灯”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失声叫道:“原来……跑到‘鬼国神宫’来捣乱的人——
  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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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象牙铃杵断成两截,一根爬满青黑倒毒勾的赤色软鞭从中挥出。
  白玉堂咯咯一笑,竟点着击至的软鞭跃到毒魅娘面前,两手一展,接住落下来的二节断铃杵,一齐往毒魅娘的美人头上重重敲将下去——有如对着的是一面破鼓!
  毒魅娘一惊,急急退身回鞭拦挡,却仍被白玉堂敲下一支金盏花簪。
  花簪即碎,金屑满地。
  “骚狐狸,你这花儿呀~链儿呀~的挂得满身都是,未免‘珠光宝气’,还是让爷爷帮你休整休整,反倒更显风致~你说好不好~?!”
  毒魅娘一扫白玉堂手中握着的断铃杵,眼中闪过一道金光。
  “当心——!”蒋平大叫一声。
  一条双头花身的怪蛇从断铃杵中“嗖”地窜出,张着血盆大口咬向白玉堂有些错愕的俊脸……
  下一刻,剑袖红衫的臂膀挡在白玉堂面前——给那怪蛇一口咬住,白玉堂同时感到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紧紧拥住自己,抱着他向后跃出,躲过随之扫来的赤红软鞭。
  “啪!”——两样东西掉到了地上。
  一是那双头怪蛇,在地上扭转着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竟似中毒身亡!
  另一样,却是只精巧的紫金铃铛。
  “‘控尸铃’?!”毒魅娘一见那铃铛,当下一惊,回手抽鞭,卷起紫金铃,跃窗而出。
  “骚狐狸,还我铃铛——!”白玉堂猛地挣开展昭的怀抱,追着毒魅娘飞了出去。
  展昭回首望了望依旧神态恍惚的西夏王爷和十一位官员,冲蒋平微一抱拳,也飞身出了“金暖阁”。
  蒋平眯着死鱼眼瞅了瞅打得乱七八糟的“天字第一号房”,又瞅了瞅歪瓜烂藤似的十六人,慢慢悠悠地喝下一小杯酒。
  好大的一个烂摊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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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幻鬼舞”乃是“鬼国神宫”不外传的轻功绝技,而“鬼国神宫”除了鬼王殷梵伽罗外,就只有四大护法会此神功,这四大护法便是“玉面郎君鬼公子”、“勾魂狐狸毒魅娘”、“千年老妖屠人叟”和“食尸无常夜哭郎”。这“影幻鬼舞”功如其名,步法怪异,身形如舞,迷魅难辩,即使是本领高强之人,大都也只能见着个影子。
  现在,这世上多了个会此神功的老鼠……
  于是,一只老鼠正追得一条狐狸狼狈不堪……
  狗皮膏药啊……
  展昭在心里叹口气。
  虽然比前面的两人微微慢了一些,展昭也始终将差距锁定在不太大的范围之内。
  瞄一眼前面的白影,展昭的剑眉紧了紧。
  脚下的步子竟又加快了一分!
  ……
  白玉堂一边追,一边咯咯笑笑又骂又嘲。
  毒魅娘心中气极,却也只能气聚丹田拔足飞奔。
  这“影幻鬼舞”的步法套路精奥繁复,运气方式更是多变难控。毒魅娘暗自吃惊,心道:这臭小子习得此轻功也不过一月有余,怎的这般熟练自如——竟似远在我之上!?
  心念及此,毒魅娘不由得微生惧意,想到还有个武功盖世的南侠展昭跟在后面,便越发的竭尽所能,拼命狂奔~
  转瞬之间,三人已飞出了京城,往北面荒地坟山而去。
  ……
  荒郊野外,寒月孤照,森森冷风吹面。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土馒头”漫山爬遍。
  白玉堂忽地邪邪一笑,脚点树梢,凌空一个“惊鸿翻浪”落到毒魅娘之前。
  “喂~骚狐狸,还跑?当心变成大脚,跳起舞来‘噼里啪啦’响,就是再多几个铃儿啊~链儿啊~的也只怕是盖不住哦~”
  “哼!—”毒魅娘险险停住,丰白的酥胸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冷笑道,“臭小子,原本还当你是个聪明人,跟着老娘跑到这尸山鬼府,待会儿叫你尝尝万鬼蚀骨的滋味儿!”
  说着,口中念念有词,举铃猛摇。
  白玉堂惧色全无地竖起耳朵——听得专心致志!
  “叮铃铃——”
  一阵银铃声响,伴着一股冷风吹过……
  “叮铃铃——”
  又是一阵银铃声响,再度伴着一股冷风吹过……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银铃声越挫越勇的接二连三的响,可是——
  还是只有一股冷风吹过……
  ……
  一抹红影从空中落下,立在白玉堂身旁。
  “哈哈哈~”白玉堂看着死命摇铃的毒魅娘哈哈大笑,“骚狐狸,省点儿力气吧~你那雌铃见了我这雄铃,自然是温顺乖巧,哪能像你这般又骚又凶的母夜叉,装神弄鬼的谁敢要啊~”
  白玉堂一边笑得打颤儿,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紫金铃:“还是让爷爷给你展示一下为何要‘雄赳赳,气才能昂昂’!”
  “你——”毒魅娘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一红一白并肩闲立的二人,“你们两个居然串通起来演这等戏来哄骗老娘!?”
  “诶~”,白玉堂一脸无辜地摆摆手,“谁让那‘鬼瓜子’送爷爷铃铛的时候忘了教我这‘叽叽咕咕’的鬼咒,害得猫儿和我专程弄这么个精贵的雌铃来跟你交换这鸟语,真是亏大了~对吧,猫儿~”
  白玉堂笑着用胳膊肘捅一捅展昭,后者有些歉然地望望毒魅娘。
  “骚狐狸,荒郊野外,两男寡女~”一个凛然的冷笑滑过白玉堂的俊脸,“我看你这张狐狸皮还如何保得住!”
  素手扬铃,刚刚学会的“控尸咒”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啊—!”
  一股无形剑气突然从左边射出,贯穿了白玉堂举着铃铛的右手腕子,紫金铃盛着溅起的鲜血落到地上。
  展昭猛地一把将白玉堂拉至身后,拔剑而出。
  “铛——”的一声巨响,两柄长剑同时咬上对方。一柄是银蛇绕身,菱花围刻,寒光凛凛的宝剑;另一柄却是朴实无华,刃面粗顿,随处可铸的普通铁剑!
  展昭知剑不敌,当下猛一提息,将浩荡真气通于剑刃。气强剑弱,铁剑“嗡”地一颤,从二剑切口断成两截,但剑断气未消,两段黑铁惯着刃身上的强大内力,一齐戳向手执宝剑的鬼公子——竟是硬绝钢至,势不可挡!
  好功夫!
  鬼公子心中一凛,顿生争斗之心,立时游气于刃,欲硬接以较高低,却在月光下毫无预兆地对上了白玉堂的脸……
  是她——?!
  下一瞬,鬼公子使出“影幻鬼舞”,险险避过飞来的二截断剑,抓起紫金铃跃到毒魅娘身旁。
  “嘎吱——”断剑扎进一旁的参天古树,树身剧烈一震,竟拦腰折断!
  展昭一把将愤愤然奔过来的白玉堂揽进怀里,挟着他飞身而逝
  “追!”毒魅娘摇裙欲走,却被鬼公子一把抓住。
  “让他们走……”森冷而危险的声音,透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
  “什么——”毒魅娘惊疑地回过身来,却被一把断剑刺穿了咽喉。
  “……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毒魅娘惊恐的看着鬼公子血红晶亮的眸子,和那副怪异耸人的魔般笑容。
  ……
  鬼公子扫了眼脚下香消玉损的红衣美人儿,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卷来。
  冷月光下,展开的画卷之中是一位手执白玉长箫的女子,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头威风凛凛的金钱豹之上!
  素白羽衣轻笼玉体,冰雪肌肤隐透烟中,若不是那张惊似天人的芙蓉脸上多了分蚀骨魅惑,少了分自然率真;多了分阴毒冷酷,少了分古灵精怪,这张脸,竟和现在的白玉堂——
  一模一样!

  第 9 章

  9.
  “臭猫——死猫——没用的猫——!”白玉堂一路挣闹不休,怒骂连连,“要逃你自个儿逃!还不快把爷爷放下来!”
  “我没剑,你没刀,意气之争,根本毫无胜算!”展昭并不理会,反倒越发收紧了挟抱着白玉堂的双臂,加急了脚下的步子。
  “那又怎样——?!”白玉堂闻言,怒气更甚,“你我身份已露,若是不能现在斩了那两个妖怪,等他们寻书而来,近则开封府有难,远则全盘皆输,到时候……”
  “凭他俩儿的‘影幻鬼舞’,一会儿便能追上我们……”展昭吃痛的承了白玉堂两计闷拳,开口却依旧淡定温然,“前面有一片乱石林。”
  “什么?!”白玉堂差点儿就要张嘴咬人,突闻展昭此言,忽地一愣,转怒为喜,“你想将他们引入石林之中?!……乱石布阵!爷爷我再使它个奇门遁甲之术,待会儿定叫他们尝尝‘刀山镇恶鬼’,有来无回!……猫儿,真有你的,怎么不早说~!”
  你有给我机会说吗?
  展昭在心里叹口气,微微放松了制住白玉堂的双臂。一边掂量着即将到来的恶斗……
  胜算不大……
  环着白玉堂的胳膊不由地再度加紧——不过这次更像拥抱而非挟制。
  “……猫儿,你的爪子是不是僵硬啦~?”白玉堂奇怪展昭为何还不放自己下来,反而越抱越紧。
  “腕子痛得厉害么?”展昭瞥一眼白玉堂红成一片的右手袖子,心里想着得先设法给这小耗子止血包扎才是。
  “切~不就是个洞嘛~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白玉堂咯咯一笑,答得爽快潇洒,脸色却并不好看。
  “当真?”问话中一股超低压。
  “……就一点点痛了啦~”依旧嘴硬。
  “……”
  展昭拥着怀里的身子,痛惜地闭了闭眼。
  就算待会儿真有什么不测,我也定要保你无事!
  ……
  白玉堂难得安静地待在展昭怀中,脑海里设计着各种刁钻险恶的卦阵图。
  嗯……这个没有那个好……
  那个似乎也不算太好……
  要是那么多僵尸一起上……白玉堂皱了皱眉头。
  好像都未必能打得过耶……
  早知道就把刀带出来了……
  哎~管他呢!打不过,再打!
  我可是有猫儿呢!
  ……
  冷风吹着森树暗影从耳旁呼呼地过。
  白玉堂突然觉得很暖。
  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
  【以后我们就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
  【一言为定!】
  白玉堂忽然开怀地笑了。
  可惜抱着他的展昭并没有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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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白玉堂翻来覆去的弄着手中黑底白封的无字天书,“难道这书是假的?”说着,又将书往烛火上翲了翲。
  展昭看着那本不断经历水深火热却依旧显不出半字来的书,耳旁似乎听到了黑皮书惨痛的尖叫。
  展昭和白玉堂到乱石林布好五行阵后,又等了良久,都不见理应追来的毒魅娘和鬼公子,心疑有变,二人匆匆地赶回了开封府。这会儿,己在护卫房中喝了半天茶,却依旧是——
  夜深人静,冷月高照,云淡风轻。
  “哎哟~”白玉堂泄气的将变得皱巴巴的《玄女天书》丢到一旁,抓起桌子上的白玉长箫死命的敲,“这破萧也是,吹不响,锤不烂,中看不中用——!难道这些个儿也都是雌的?!”
  “至少这‘百转玉露丸’效果不错。”展昭看着白玉堂血色已复的俊脸,轻轻抓起他动来动去的右手胳膊,“刚止住血,你就不能稍稍安分一点儿?”
  “怕什么~”白玉堂得意地挥挥爪子,“爷爷我天丝做筋,灵石为心,粉身碎骨也能拼起来,端的是金刚不坏之身~!”
  “废人一样躺了三年的‘无敌睡金刚’?”
  “臭猫!你敢笑话爷爷——”
  “早点儿休息吧~”展昭及时的打断,“明儿起你就不用再扮成我了,今日之事着实奇怪,他们怕是已另有打算。一个暗处的‘熊二’未必比一个明处的‘黄常’更有用……何况包大人现在也不需要我再暗中保护……”
  “若是那群妖怪现在就来‘吸’你的猫血呢?”一脸的不悦。
  “中秋祭典之前我这‘猫血’可没有这么精贵~!何况我也自能应付。”
  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涉险?
  “那我岂不是要闷死~”白玉堂再一次在桌子上练“敲萧”,可怜的木桌又多了个口子。
  “明儿我给你弄只荷叶鸡。”展昭不动声色地夺过白玉萧放进装着瓷瓶儿的大锦袋里,同时将饱受摧残的《玄女天书》收进怀中。
  玉箫被夺,白玉堂正要发作,却听到了“荷叶鸡”三个闪闪发光的字。
  “五只!”
  “……三只……”
  “五只—!”
  “……四只?……”
  “五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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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从白玉堂房中端着用过的茶盏出来时,恰巧撞见了和几名衙役巡夜的马汉。
  “展大人,还没休息啊~?”
  “刚打算回房呢……”展昭微微一笑,“马兄,今夜巡值的人最好再增加三倍。”
  “啊~?!三倍?!”
  “有劳马兄了。”展昭转身欲走,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明日我同黄兄出城办点儿事儿,马兄和王朝兄弟巡街之时若是见着卖香酥桂花糖的,麻烦兄弟帮忙带一包交给丁大侠,就说是黄兄弟买给丁姑娘……”
  “丁姑娘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马汉诧异地摸摸后脑勺。
  “回去了?”
  “戌时不到就走了,丁二侠之前还气她不辞而别呢~我原以为是因为展大人……”意识到自已说错了话,马汉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笑。
  “那就不必有劳了。”展昭有礼一笑,解了马汉的围。
  回去了吗?……
  这样也好。
  刚转身走出几步,却看到站在自己房门口的蒋平。
  “四哥怎的还没睡?”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蒋平话中有话地眯起死鱼眼。
  “四哥说的哪里话,”展昭推开自己的房门,“还请屋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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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是何时疑心‘黄常’就是‘玉堂’的?”展昭将茶盏置于桌上,开门见山的问。
  “就凭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惫赖性,这天下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蒋平懒懒地坐到椅子上,看着展昭用火折点上油灯,屋中顿时一片昏黄。
  “当初去襄阳寻他骨殖之时我就奇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缘何那臭小子连个骨头渣子也找不着……再看看你的反应,我心中就自猜疑……只是三年来都没有下文,我也开始有些将信将疑,直到今日在街上见着了他,这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蒋平拿目光一扫展昭的房间——敞亮检朴,单席蓝衾,空空一片的白墙木几……窗栏上却是几串儿彩线油纸做的生肖偶帘,活灵活现地在夜风中招摇……还有一盆显然是刚刚中上去的“猫耳朵草”……
  三年了,终于又要开始热闹起来了……
  蒋平眯一眯死鱼眼,心中一阵宽慰。
  “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这失忆换面的事儿也实在是叫人疑惑。”蒋平询问地瞅向展昭。
  展昭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四哥说的是,但此事恐怕得从四年之前说起……”
  “四年前?”
  “四哥还记得四年前我同玉堂随军出征抗辽之事吗?”
  “当时你俩夜探敌营,救出被俘的青骑将军杨文尚,还将出卖杨将军的叛徒陈世奇活捉回来,可是立了大大的一功啊~”
  “四哥过奖了。”展昭淡然一笑,“其实那次行动我不小心受了点儿伤……”
  “哼!”蒋平闻言先是一愣,顿时有些恼怒,“只怕是那臭小子完事之后不肯立走,跑到敌营中胡闹,展护卫为了救他才受的重伤吧!”
  说着,蒋平抽着稀眉,歉然地摇了摇头。
  “四哥言重了。”展昭马上护短,“当时确是展某自己不小心……展某负伤后一连几日不济未醒,还得玉堂有心照料,多亏了玉堂不远千里为展某寻来‘药血’,才救了展昭一命。”
  “就是他回来后言及的那个‘鬼山烂洞里的老妖怪给的臭红水’?”蒋平一脸的诧异。
  “玉堂当时也没有同展某细说,”展昭笑着摇摇头,“只道展某昏迷三日后,他做了个怪梦,梦中有一道人让他到千里外的天净福地幽冥山中取‘龙血’救展某……玉堂当夜就单骑兼程而去,实在是难为了玉堂……”
  “那臭小子怕是心中惭愧,以至终于寝食难安,巴不得能马上做点儿什么‘正经事儿’来赎罪吧!”蒋平的嘴角又开始抽。
  “四哥言重了……”展昭又立刻护短。
  “那冲霄之后展护卫因何肯定五弟尚在人世?”
  “此事……一言难尽……”展昭想起自己在天玄阵中对着青龙白虎图所见到的东西,默默地皱起眉头。
  蒋平见展昭不愿多讲,适时地跳过话题:“他的脸和记忆……”
  “玉堂说他为展某取‘龙血’之时和幽冥山上的虚空道长对弈赢了棋局,虚空道长输他一枚鼠状灵石……玉堂当年夜探冲霄,幸得虚空道长相救,将他带回山中调治,因玉堂伤势太重,道长以天蚕丝为他续脉,并用之前所赠的玉鼠灵石为他修补心器……”
  “‘天丝做脉,玉鼠为堂’,这会儿当真成了个‘玉堂耗子精’……”蒋平心中安悦,“我还道他何以如此身轻巧捷,原来是那天蚕丝……这记忆缺失只怕是心损石补的缘故……不过,他的脸为何?……”
  “玉堂只言是‘面由心生’。”展昭的脸上同样疑惑。
  二人都沉默了一阵。
  “展护卫身上的‘龙血’同那‘青龙珠’当真如信中所言那般怪异凶险?”蒋平首先打破沉默。
  “……这个,恐怕只有到时候才能见分晓了……”展昭确也不明。
  蒋平又沉默了一会儿,眯眯死鱼眼,笑着站起身来:“打扰了~”
  “哪里。”展昭起身送客。
  “……将来,”刚至房门口,蒋平突然停下来,“无论那臭小子今后能不能记起往事,让他有空就回来看看吧……陷空岛的胭脂鲈鱼,想来他定也还是爱吃的……”
  “展某记下了。”展昭微笑着答应,话中是叫人安心的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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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知道白玉堂在虚空道人那里接受了三年的卧床治疗。
  展昭知道白玉堂这次回来是为了报虚空道人的救命之恩。
  但展昭不知道白玉堂在那三年里具体想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白玉堂当然不是像死人一样无所事事的在床上挺了三年尸。
  但是,这三年的经历确实是叫白玉堂极不痛快的……
  整整三年啦~白玉堂就动也不动地躺在“舒适到极点”的床上——
  听人念经!
  ……
  【……天之生物,随阴阳之所致;夫精气神为无形,筋骨肉为有形……】
  【啊————救命啦——!你们两个“死苍蝇”,拜托~给爷爷闭嘴!——我要死啦,爷爷我真的要烦死啦——】
  【……太阳之精,太阴之华,二气交融,化生万物……】
  【苍天啦——————】
  ……
  整整三年啦~天净福地幽冥山中都会不断地爆出这样的调调,给这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增添“声气”~
  这都是些无聊、无用、烦人、烦死人的“破经”吗?
  当然不是!
  聪明如白玉堂,很快就发现了这成天反复播送的“破经”中的秘密……
  这是一套内功心法!一套晦涩诡异却又精奥奇绝的内功心法!
  出于自然,成于天地,鬼变邪至的惊世刀法!
  最初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白玉堂在床上难得地安静了几天——思索着,揣摩着,暗自心演着……
  明白了一些,不明白的却是大多数。
  当真有人能领悟这套刀决么?——白玉堂问自己。
  不过,白玉堂同样非常的肯定——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参破了这套刀决,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
  废话嘛~还有人能比白爷爷更加聪明绝顶、智绝天下么?——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玉堂对此信心十足,深信不疑~
  不过,尽管经文中的大多数内容白玉堂都不明白,他也就只安静了那么几天——这已经是白耗子的极限了~
  【喂,老妖怪!那套“破经”爷爷我都能倒着背了,你可以让那两个道童停止在爷爷跟前练习“嚼舌头”了吧~?!】
  【白少侠果然是冰雪聪明之人,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整记下此经者,贫道还是第一次见。白少侠若是觉得烦闷,贫道就让两个弟子为白少侠念点儿别的好了~】
  【……】
  于是,三年里,白玉堂“听富五车”、“满耳经文”,不仅学完了医卜星象、五行八卦、词曲迷令,还耳闻心领地精通了琴戏棋画、易容效音!
  白玉堂,当真是“催眠学习法”培养出来的一代全才!
  除了吃饭睡觉,白玉堂的耳朵无时无刻不处在“苍蝇”的包围之中。所以,白玉堂只有在吃饭睡觉之时才能有难得的“耳根清净”。
  可偏偏“耳根清净”的时候,心,却静不下来!
  许许多多的声音,交杂着、纠缠着,在心中响成一片,那么混乱,那么茫远。
  可是,有那么一个声音,穿破了所有混乱、茫远的迷雾,清清楚楚地跃进心池——
  【耗子……】
  温暖朗厚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黑暗中,驱走了白玉堂本该有的寂寞。
  那是谁?——白玉堂问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每当白玉堂在那个声音的安抚下沉入甜香前的一刻都会告诉自己——
  等爷爷我手脚一利索就去找他!
  一定会找到的!
  白玉堂始终相信……
  而且——
  已经找到了!
  白玉堂抱着“刀鬼”坐在房顶上笑盈盈地想。
  展昭踏出房门没多久,睡不安分的白玉堂就抱着宝刀爬到了房顶上。
  望着蒋平和展昭一同走进房中,望着二人在灯下交谈,白玉堂猜想他们应是在讨论和自己有关的事,却并没有偷听的意思。
  白玉堂知道陷空岛来的四鼠是自己的故人,虽然没有记忆,但对这四个人白玉堂却有种亲切的感觉。
  认不认识都无所谓,反正我知道爷爷我喜欢这几个人!
  这就足够了。——白玉堂的思维方式向来如此。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若是有缘,挥袖回不回首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玉堂看看怀中的“刀鬼”——这是他在幽冥山上得来的宝贝!
  这把刀,总是不断地发出奇特的嗡鸣声,像共振一样激荡着白玉堂的心。
  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白玉堂奇怪的想。
  所以,白玉堂下山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奇怪的嗡鸣声——在寻找“那个声音”之前。
  当白玉堂带着好不容易从幽冥山的迷雾深潭中寻获的宝刀去同虚空道长辞别时,虚空道长赠了他一柄精美的长刀鞘——月精冰骨,铭文镂刻的奇特刀鞘。
  可是,虚空道长却说——
  【这把刀鞘只能罩住“刀鬼”一时,白少侠还得另寻一鞘才是!】
  白玉堂抚摸着怀中的长刀,却并不将之抽出——除非用刀,否则他绝不拔刀!
  现在的他,还不能!
  【“刀鬼”,使刀之人皆成鬼!白少侠手中的这把刀可是至阴至邪的大凶之器啊!】
  “使刀之人皆成鬼”!——白玉堂是唯一的例外。
  但是,每次用刀之后,白玉堂就内力尽失,全身疲软,如同被抽干生气一般!
  跟个“死鬼”也差不多~——白玉堂不悦地撅起嘴。
  【你没刀,我没剑,意气之争,根本毫无胜算!】
  白玉堂想起展昭不久前的话。
  猫儿也需要一把剑呢!
  白玉堂想到了丁月华佩着的湛卢……
  不,不是湛卢!
  白玉堂打个哈欠。
  湛卢和猫儿身上的血气味道并不相合……会像巨阙一样断掉的!
  要什么样的剑才能和猫儿身上的“龙血”相合呢?
  ……
  “嘎吱”的开门声打断了白玉堂的思绪,白玉堂望着从展昭房中走出来的蒋平,望着展昭关上木门又吹灭油灯。
  “哎~”白玉堂抱着“刀鬼”仰躺到屋顶上,对着将圆的月亮。
  好大的棉花糖啊~
  中秋快来了呢……
  白玉堂眯起眼睛,美目中是凛然的天光。
  猫儿的剑以后再慢慢找吧~反正将来有的是时间!
  白玉堂高兴地想着二人御剑游江湖的自在……
  当睡意袭来之时,白玉堂最后告诉自己——
  中秋之前,我一定要练成——
  “百鬼夜行”!
  ……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负阴而抱阳,虚气于万物而集天地之精;器之通于体己,始成——百鬼夜行!】

  第 10 章

  “李泽轩之事乃障人耳目,我已安排丁家兄弟随同保护,大可不必管他。陷空岛五鼠留守开封府,每日子时会秘密入宫助你操练众人。对了,‘上方坊’中有什么宝剑多给爷爷弄几把来,急用……”
  龙飞凤舞的挥毫,几行字灵动得几仿佛要从信纸上跳出来。信纸是夹在展昭的辞呈中一齐送上来的。赵祯见着这语气直了、不带半个敬词的手迹,心中虽有不悦,倒也得了肯定——这字迹是他认得的!
  此人果然是白玉堂!
  ……
  【鱼龙水欢,鱼龙伏祸~赵家老二,亏得你坐那危倚,自诩圣明,却连这点儿坎子都跨不过!算你运气,幽冥山的老妖怪让爷爷我来就你的小命,感动吧~?】
  ……
  那日在御花园见着“不同以往的展昭”时,赵祯并未显得惊诧,因为早在几日前,他已得了虚空道长的托梦——
  【十五劫数,贵人相助!】
  不过,这前来相助的“贵人”确实引起了赵祯的疑惑。那人自称“黄常”,但赵祯怎么看怎么觉着他像——白玉堂!
  高傲、纯真、快意、乐笑、顽劣无羁,浑身都是忽闪灵跃的刀月锋芒!
  这样独一无二的人,又有谁会弄错?!
  赵祯永远都记得,初见白玉堂的时候是在上书房,老伴伴陈林领着个俊绝无双,少年涣然的白衣人进来,那人见着龙袍玉冠的自己,不礼不拜,只拿一双精顽流盼的丹凤目将龙塌上的自己扫将一眼,咯咯笑道:[你就是赵家老二啊~?!这上书房爷爷我上回就来玩过,藏书不少,大都无聊~还有啊,这倚榻也是,做工虽好,却是汉白玉,又冷又硬,硌得人屁股疼!]……赵祯当时就给弄得愕然惊怒,好在随同进来的展昭不紧不乱的以向来不卑不亢、谦和淡定的口吻,几句话就解了场面的围,并引着白玉堂谈笑论伦,让赵祯意识到白玉堂虽狂傲善谑、恣肆说笑、不拘礼法,但确实是文武双全、心思机巧、聪明绝顶,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刀、剑,狂、圣,好一对‘猫鼠’!”赵祯冷笑一声,提笔在展昭的辞呈上重重批下一个大字:
  准!
  见到“黄常”的那一刻,赵祯心中许久不曾有的悸动和困惑再一次腾了起来。本不打算去想,却又不受控制的再度寻思。
  半月的时间,总算有了答案。
  ……
  【皇儿啊,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天,就是地!下面都是你的臣子!赏谁罚谁,用谁遣谁,全在你翻掌之间!】
  ……
  一人尊上,万人臣下!——赵祯的世界向来如此。
  可惜,偏偏就有那么个人突兀地打破了他根深蒂固的逻辑……
  那个人,就是白玉堂!
  不止一次,赵祯对白玉堂起了杀心,但每每都揞了下去。对此,赵振自己的解释是:他还有用。何况,开封府的面子,也是要给的。但这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答案……至少,不是全部的答案……白玉堂那种“风流天下我一人,气死其他所有人”的言行方式对习惯了众星拱月、人人顺奉的赵祯来说是颇为新颖的,仅管时常噎郁成怒,却也有点儿意思!
  ……
  【罚我去职三月?哼!若不是想看看猫儿一天到晚都在玩些啥,爷爷我才不当你这鬼差呢!赵家老二,别老是摆出一副“隆恩浩荡”的臭屁样儿!告诉你,白爷爷我向来只承朋友的情!待得襄阳事定,爷爷我自会辞官,才不受你的“轻罚之恩”!!宫殿庙堂,坏池子坏水,尽是些臭虾烂鱼,好生无趣!】
  ……
  “朋友”……这个词对赵祯来说太过陌生。
  朋友么?是这样的么?
  这才是那份悸动真正的涵义。
  当皇位将赵祯托抬到至高点的时候,也将他孤立地放在了山尖。
  君王的寂寞么?
  赵祯绝不承认!他的自负、他的傲慢都绝不允许他承认!所以,当他明白这一层思绪的时候,赵祯心里强烈涌起的并不是明了心结的舒惬和对交友的乐悦,而是杀意!——前所未有的杀意!
  君王的“朋友”,多么可怕的存在?!
  赵匡胤以前不也是周世宗的“朋友”么?
  更何况,赵祯看不懂白玉堂。对自己所不能掌控的东西,赵祯向来是不能接受的——若不能为己所用,就立当斩草除根!
  索性,“黄常”只留到八月十五,之后便会回他的“江湖”。
  “江湖”算什么?“武林”算什么?最多也就是占山为寇、据隘兴教,草莽一群,不足为患!
  “草莽”就该待在“草野田间”!——赵祯如释重负的想,并借此揞下了方才涌起的杀意。
  但是,展昭的辞呈再一次激起了他的愤怒!
  展昭是他的一柄剑!虽及不上包拯的重要,但将来未必成不了第二个狄青,乃是他手中不可多得的一枚棋子!
  ……
  【十五劫数,贵人相助!】
  ……
  “哼,好个有来有往的贵人!”赵祯摔袖而起,面色不善的来回踱了几步,吓得旁侧的太监、侍卫纷纷低头、含身,气不敢出。
  其实,在看到“黄常”的书信以前,赵祯从展昭对“黄常”的态度中就已得了端倪——处处偏袒、关切细微、言行默契,一如三年前的展昭和白玉堂!展昭和白玉堂之间那点儿意思,锐眼之人一看便知。怪就怪在白玉堂生就的离经叛道太过自然,展昭内铸的情伦自定太过坦然,旁人虽觉着二人“情意非常”,却并无恶嫌之感,但也只是在“不明不白”的相处之中……若是展昭当真为白玉堂之故弃官悖伦,忘遗黎民,同白玉堂做对“隐乐鸳鸯”,难免要招人耻笑!
  不过……
  赵祯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
  展昭辞官当真只是为了白玉堂么?
  赵祯相信自己是控得住展昭这个人的。从包拯第一次带展昭入宫面圣的那一天起,赵祯就对这个跪在堂下叩首的人产生了好奇。展昭的态度是谦恭有礼的,但赵祯却觉得这个人的骨头比铁还硬!虽是跪着,却自有一种风度和尊严的气概!
  赵祯有些恶意的以“猫”做比,并封了展昭个“御猫”的戏号。不过,这个“戏号”很快就成了“美名”——展昭平和、沉稳地谢恩受号的同时,“戏号”也开始变成了“美号”!
  “名誉”的最大意义是天下人赋予的,胸怀天下的展昭自然也为天下人所承!
  “胸怀天下”——那正是赵祯自信能够控得住展昭的地方!
  赵祯并不是个昏君,他算得上是个明君。
  “明君”总是有办法控制住“贤臣”的!
  所以,赵祯此刻几乎肯定的相信——展昭辞官,恐怕还另有隐情!而且,无论隐情为何,对“他的天下”总会是有好处的!
  白玉堂,你终究也未能真正跳出朕的翻掌云天间!
  赵祯有些得意,畅快的笑出声来,大声招过太监,吩咐道:“去上方坊寻些最好的剑送到开封府,另外叫那九百宫人做好准备,今晚延后至子时操练!”
  ……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不但天书和‘控尸铃’失窃,随便放他个‘烟雾弹’竟也损我一员大将!”鬼王-殷梵伽罗气势汹汹的在屋中踱来踱去,棕红丰厚的大脸虬髯满腮,根根如铁,魁伟的身躯在他快如闪电的动作中虎虎击风,“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鬼王忿然间猛地驻步,发泄般的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堂屋门窗应声粉裂,山谷鸣响——鬼王此刻所在的,正是庞太师建在枫林山中的避暑山庄。
  “都是我意料不周,去迟了一步,才害得媚娘惨死……”鬼公子神色黯然地站在一旁,话语中满是自责和伤切。
  “唉~”鬼王回转身来,忽地一下踱到鬼公子面前,一掌豪重地拍上鬼公子肩头,“贤弟修得如此说!媚娘自个儿晦气,哪有贤弟的不是?!……倒是那个姓展的还真有两下子!若非十五之日用他得着,哥哥我现在就去把他撕成乌里吧啦烂肉糕子——!!哈哈哈……”鬼王胡乱比划着嗷嗷狂笑,好似在安慰贵公子,又像在为自己排解。
  鬼公子冷冷瞄瞅鬼王一眼,淡无一物的眼中浮泛出一缕幽光。
  鬼王待他,确实有情有意的……
  但是,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又怎能同“她”相比?!为了“她”,上穷落碧下黄泉,就算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他也在所不惜!
  本就少得可怜的不忍还未上颜便已消失在烈燃的执念中。鬼公子再一闭眼,又换作略带自责的神色,缓缓道:“小弟有一请求……”
  鬼王一把抓在鬼公子肩上,不悦道:“贤弟又贫地多礼!你奶奶的,老子就不喜欢你这德性!有什么直说,大哥能办的马上办,不能办的也办他个八九不离十!”
  “我想用三百人练阵。”
  “三百人?”鬼王摸摸脑勺,摇摇头,“不对,不对,你那‘天玄阵’不是七七四十九人嘛?!”
  鬼公子坦然道:“‘控尸铃’和‘天书’皆失,为以防万一,我打算另布一阵!”
  “啊哈哈~”鬼王开怀大笑,“贤弟定是又有了万全的主意!好极,好极~现在赵钰做了济南王,我们向他要人,别说三百,就是三万又有何妨?……马上传书让‘老叟’领人过来……诶,算了!你现在就同我直接去济南,叫‘夜哭郎’留守枫林山庄足矣!……”
  ……
  鬼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动作快,阵仗大,主意一定就与鬼公子上了济南,留下“食尸无常夜哭郎”看守枫林山庄。从打定主意到“匆忙行事”,常凭脑子一热!
  鬼王何以如此看重鬼公子?其实不只是他,“鬼国神宫”所有人都对鬼公子敬重有加。五年前,“鬼国神宫”只不过是漠上名不见经传的独门小派,鬼王仗着一身本事,虽降服了“毒媚娘”和“屠人叟”两大高手,也不过是仅在漠中传名的“三大恶人”,专干些劫道杀人、魅毒不正的鸟事儿。所谓“鬼国神宫”,其实是茫渺沙海中的一个巨大石窟。窟中虽是别有洞天、气象森严,却也同匪盗据点没甚区别。不过,这洞里还有一个奇怪的石穴,穴室中四面都是钻凿不破的金刚石壁,壁上鬼文神符地刻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传说乃是绝世魔功,可惜谁也不认得~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能译解壁上文字的人来到了“鬼国神宫”,那个人,就是现在的“鬼公子”。鬼公子不但译授了石壁上的武功,还带来了许多宝贝,其中就有“控尸铃”和磨制“转魂针”的青玉案。此外,鬼公子还精通五行黄岐之术,有通官弄权之能,不但将“鬼国神宫”布置成了奇阵遁甲的险恶禁地,还招兵买马,扩建声势,“四大护法”中的“食尸无常夜哭郎”便是由他亲自笼络而来。鬼王佩叹之下同鬼公子结为兄弟,并很快又得了“好兄弟”的结拜礼——同大宋襄阳王爷及西夏皇帝李元昊的利益关系!鬼公子亲自操盘,在这两股政治力量之间玩得游刃有余,令“鬼国神宫”一步步成为了漠上第一大派~宫中之人开始时虽对鬼公子的目的多有猜忌,但鬼公子工于心计,又会逢场作戏,使得下怕、中敬、上亲喜,可谓“心悦”、“诚服”各得其所~这次“鬼国神宫”大举动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知——
  襄阳王所知的是:鬼王助他取青龙珠、夺皇位,为的是得到中原的一席之地和自个儿手上的《玄女天书》。
  李元昊所知的是:鬼王助他盗青龙珠、搅乱大宋朝,为的是将来随自己一同挺进中原,称霸武林。
  鬼王所知的是:鬼公子帮他挑拨北宋、西夏,好使自己从中渔利,暗取《玄女天书》和青龙珠——据鬼公子暗地里造下的、满天飞的谣言说,只要得了这二样东西,便能神功盖世、寿与天齐~
  ……
  世事往往如此,各怀鬼胎,自谋私利!不过,鹿死谁手,大概只有“牵线撒网”的鬼公子晓得。
  目前为止,政治场上的两方力量都眼见形势“按计划进行”,唯独鬼王恼叹晦气。先是“鬼国神宫”失窃,后是“天书”和“控尸铃”招劫,现在又死了个得力助手“毒媚娘”。不过,几件事中,最让鬼王气恨欲狂的当是宫中失窃一事。某位“高人”于一月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鬼国神宫”,不但破了宫中重重险恶机关,不可理喻地扛走了青玉案柱子似的中轴,还到刻有惊世魔功的石穴中大搞破坏!壁上的三十六般魔功几乎统统毁于一旦!门门功夫,不但给某种削钢如泥的利器刮抹了刻迹,肇事者还在旁边留下评注,诸如:
  “鬼火阎魔掌”被刮平,留下“此功暴恶,伤天害理,不好、不好……”
  “轮转修罗抓”被刮平,留下“此功毒辣,损人利己,很差、很差……”
  “恶鬼化尸功”被刮平,留下“此功邪门,损人又不利己,太糟、太糟……”
  ……
  最后,只有“影幻鬼舞”一门轻功幸免于难,旁批“繁复有趣,好玩儿、好玩儿……”那捣乱之人离去前还特意留下一只雕刻得活灵活现的“大老鼠”,题注“到此一游!”——刻字潇洒流畅,龙飞凤舞!
  ……
  发现“失窃”的当日,“鬼国神宫”可谓是人神共愤、怨声震天,全宫上下万众一心: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恶贼千刀万剐、抽肠剜心、碎尸万段!
  ……
  只可惜,宫中出了“内鬼”,现在的鬼公子不但无意从身份暴露的白玉堂和展昭手中夺回天书与“灵音箫”,还亲手杀了知情的毒媚娘。这会儿,“失窃的控尸铃”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鬼公子房中的花瓶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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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开封府到枫林山约有一日路程。展昭和白玉堂是乘着朝霞离开开封府的,借着两匹西域神驹的脚力,傍晚之前就已到了枫林山脚,不过,迎接他们的是黑压压的乌云和卷荡千里的西北风。
  展昭叫白玉堂先入山腰的岩洞中避雨,自己牵着两匹骏马栓到石盖间的草丛中——既可挡风遮雨,又能让马儿自寻草食。
  嘶风瓢雨。展昭提起裹着七柄上方宝剑的包袱往山腰岩洞而去的时候,老远就望见站在洞外仰头沐雨的白玉堂,心下一疑,已使出“翎燕飞沙”的轻功来,泥烂的山路上留下几不可见的斑点痕迹。
  背向而立的白玉堂不等展昭靠近,忽悠一下旋过身来,湿透的白衣拍开一壁水帘,风扑人至,展昭只听到那个熟悉的爽脆声音激喜地大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借力而生,也无不可!猫儿,看招!”
  凛气陡升,扑面袭来,千百雨线受气凝顿,霎时齐齐转向,成帘成壁的砸向正感莫名的展昭。
  气通于物,借力打力?!
  展昭旋即定足扎身,“唰”的扯下裹剑的皂布,抡臂而张,接挡冲面而来的雨壁,却在雨撞布屏的瞬间心下一愕,闪身飞避,落立十米之外——手中皂布已被雨滴刺扎得漏洞百出!
  气物通融,无间无隙,御风转雨,化滴成锋!——死耗子,又自创些稀奇古怪的招法!
  展昭暗自笑叹,同时一侧一避,一旋一滑的躲开“间歇性水箭”,任白玉堂咯咯笑笑地击风控雨、试玩“新招”。
  不过,这气通于物,借力打力的招法仅管精奇,却难免散力弱攻,耗子内力虽强,分摊到万千雨滴之上终也是势大效微,华而不实……
  展昭正自思量,白玉堂却突然高高兴兴的笑道:“猫儿,还手啊……你看我这招‘借力散弹’用来对付游尸群袭,好是不好~?”
  什么?!又要将你突发奇想、转念创造的东西无论事情紧险、当即用于实战?!那还不跟你四年前“夜闹辽营”一样?!你倒好,把教训忘了个干净,我可不能不提醒你!
  “不好!”展昭微有不悦的沉声应道,同时游气撑布,本已洞烂的皂巾再次硬展成屏,正面迎击,“耗子,当心了!”
  布屏飞旋,脱手而出,借着面上充盈的余力,抵着雨箭而上,形成一块阴影。展昭回身一闪,没于阴影造成的视线漏点,反手掂起两柄上方宝剑,连剑带鞘,轮转成盘后猛地掷出, 托撑住屏张的皂巾,顺利接下又一波错落而至的“水箭墙”,只听得“噼噼啪啪”、“碰碰咚咚”犹如钢珠击落铜盘般的密集脆响。
  白玉堂兴致更高,鸿滑翔翻,咯咯一笑,竟不按常理的直接迎上,反掌聚力,欲再来一次“借力散打”!——白玉堂现下只想试玩新得的招法,危险系数和胜算大小全抛到脑后~
  展昭见白玉堂“不知悔改”,立时下决心教训他一下,便又拿出三剑,二剑出鞘,合着没出鞘的一剑,暗器般自皂屏后袭来。白玉堂知展昭只有七柄剑,不疑其它,只当展昭已将宝剑尽数掷出,便打算又击一掌,看看自己的新招能有多大威力,却在余光里瞅着自上而来的另一把剑鞘和自左旁挥剑袭到的展昭。
  臭猫儿,凭着手中家伙多,变着方儿算计我?!
  心念及此,白玉堂却不怒反乐,竟在玩闹无度、从不服输的劣性驱动下,双掌一击,推开挟着“暗器”的布屏,同时纵身一脚朝展昭踢将过去,也不管马上就要击打到身上的剑鞘!
  又胡闹!
  展昭心叹一声,撤剑挡开自己掷出的“暗器”,同时抡起左臂,硬生生地接了白玉堂力道不减的一脚……
  “咯嚓-”
  展昭抽了一下眉头。
  胳膊好像脱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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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往火堆里添加了几块木柴,爆出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挽起衣袖的左臂刚刚接合回去,略微有些红肿,但展昭沉静温然的英俊脸上寻不出丝毫痛苦或怒意。
  白玉堂从洞口走进来,缕缕黑发湿凝着贴在俊白的脸上,衣裤不住的往下淌水,若不是那双在火光中灵动忽闪的眸子从不消减的耀眼,定会被当成个丧魂落魄的白色落汤鸡!
  “雨势这么大,何不等劲头小些之后再出去?”展昭递过只温热的酒壶。
  白玉堂一手接过,“咕咚咕咚”灌掉大半,一边畅顺地吐吐舌头,一边嚷嚷:“啊~好冷啊~这秋雨又大又凉,跟冰雹子似的~”
  白玉堂将装得鼓鼓的暗器袋取下来,遗憾道:“早知这么快就露了身份,当初也不必把那些‘青玉针’当做牙签送给马汉他们了……”
  展昭看了看明显鼓胀过头且貌似质量不足的暗器袋,奇道:“你出去捡的怕不只是飞蝗石吧?”
  “嘿嘿~,猫儿果然好眼力~”白玉堂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伸手在展昭额头上一弹,“猜猜是什么?”
  展昭笑着又瞅了袋子一眼,道:“草?”
  “那你就变个蠢牛吧!”
  白玉堂一边叽叽咕咕地指责展昭不长脑子,一边从袋子里取出一大把青黄鲜嫩,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野菜来:“这可是‘五辛’,杂在野草间很不好辨认,若是等雨势小了再出去寻,天色只怕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白玉堂说着就从怀中摸出那把套鞘上印着“段某赠友”的匕首,接着将干粮包中的一张大面饼削下一片薄可透光的面皮来,又把包内五只荷叶鸡里头最大的一只挑出来,撕下一柳胸肉,和着一戳“五辛”卷起来,递给展昭。
  “尝尝!”
  展昭看着白玉堂笑露出来的两排齐整耀眼的白牙和那两颗孩子气的小虎牙,半带犹豫地接过来。
  “吃!!”白玉堂见展昭并不积极,不悦的下令。
  展昭立马将东西塞进嘴里。
  该不会真是草吧?……唉,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缕缕清香伴着丝丝辛辣与菜汁鲜凉的液体在口中弥漫开来,展昭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初春的草野甸芳!
  一股若有若无的自然清香飘散在洞穴里,展昭知道那并不是“五辛”的气味,因为他熟悉那种“朗月清风”般的味道……
  心下一动,展昭募的睁眼,正对上白玉堂突然放大的俊脸,笑面上全是期待的神色,湿透的绡薄白衣紧贴着身子,透出若隐若现的肌理。
  “好不好吃?!”白玉堂笑得牙齿越发的白亮耀眼。
  “……好吃……”展昭意识到自己的嗓音中有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深吸一口气,欲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却叫随呼吸满溢鼻腔的“朗月清风”味儿弄得心悸更甚。
  “嗯~嗯~”白玉堂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那只最大的荷叶鸡连同烧酒壶一块儿递给展昭,“再和酒肉同食,才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展昭注视着白玉堂伸过来的右手——腕子上还缠着绷带,却已无妨碍。
  那“百转玉露丸”果真奇效……
  展昭想到了“鬼公子”,不禁皱起眉头。
  白玉堂将湿透的上衣脱下来,“哗啦啦”地拧出一股股小流,接着摸出裤袋中的一个软囊小盒,轻轻打开来——一堆黑泥泡在大半盒水里,偶尔一两处留着球丸的型廓。
  “奥-~”白玉堂挫败的蹲到地上,撇撇嘴,“这韩璋给的‘雷火弹’怎么‘见水死’?!待会儿得亲自动手了……”
  展昭瞧一眼盒中的“黑豆泥”,笑道:“也好,这样可少伤无辜。”
  “就你这蠢猫儿才这么好心!”白玉堂将盒子扔到一旁,望望洞口,笑道,“时间还早呢~猫儿,你先陪爷爷玩个游戏吧!”
  展昭还来不及做想,已给白玉堂一把拉将过来,面对面的坐在地上。
  目目相对,展昭只视着白玉堂颜面红润黑发如漆明目皓齿的灿烂笑脸,不去瞧对方光裸的上身。
  欢舞跳动的火焰映着白玉堂虽布满细白旧伤痕却依然精瘦韧白,线条优美的身子,在黑暗中闪着自然灵鲜的色彩。
  仅管展昭的定力向来稳如泰山、高人一等,此时他还是想闭眼。
  突然,白玉堂双手贴上展昭的脸颊,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感触顿时叫展昭周身一颤。
  白玉堂并无察觉的开口道:“猫儿,你扮‘黑无常’,我扮‘白无常’,好不好?!”
  “……?!”展昭稳住身心。
  “待会儿我们去庞老头的庄子上‘杀鬼’,自然是黑白无常来得更有意思……”白玉堂收回手,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刚刚想到一种特有劲儿的交流方式~猫儿,我马上教你手语,以后我们就口上说一件事儿,同时手上‘说’另一件事儿,又隐秘又实用,你说好不好玩儿~?”
  “……”
  #####################################
  火簇越越洞中照,不及欢声趋夜效。
  白玉堂不停地打手势、点头、撇嘴、耸鼻子、转眼珠,同时叽叽咯咯、神采飞扬、又说又笑地讲述表情动作中所蕴含的“意义”,攒动的篝火反到不及他映在石壁上的黑影来得跳脱灵动。
  展昭被这花样百出、变化多端的“手语”弄得有些发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耗子,这些……当真都是通用的哑人手语?”
  “切~当然不是!”白玉堂有些不满的被打断,稍敛了兴奋地神色,“若是同他人用的一样,哪儿来的新意,又如何谈得上绝密?!爷爷我当然是现炒现卖,自成一派!猫儿,你可得下足心思记好了,天下只此一家~!”
  “……”
  ……
  ……
  约莫一个多时辰,白玉堂就创出了上千种不同动作与表情的组合,同时加附上自己认为合适的“内涵”。展昭集中神智,总算记下了十之八九。如此成效,已经远远超于常人之上,可白玉堂还不满意,一边气呼呼的数落展昭愚笨,一边硬拉着展昭马上跟他进入下一阶段的“游戏”——“手口同言”的实际操纵……
  这些个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又数量庞大的动作手势单是要记下来就已非易事,更何况一心两用、二事同想同叙,且同时使用两种差异巨大的“语言”?!
  所以,展昭片刻就挨了白玉堂数十个暴栗……
  “错啦,又错啦……啊——猫儿,你怎么这么笨啦!!你看看爷爷我,同样是现造现用,不是使得熟练通畅么?!”
  你是成了精的耗子,我却不是个怪胎……
  展昭按着给敲到红肿的额头,心想蒋平将照管白玉堂的事儿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定是如释重负、乐不可支的偷笑不已……
  “算了~算了~”白玉堂“奥乌”一声抱住脑袋,散开来的墨发流晃着滑过素白的脖颈和美好的裸脊,“蠢猫儿不可教也,粪土不可污也!也罢~也罢~,爷爷我的‘借力散打’反正也没有练好,你练你的,我练我的,待会儿我再进来,你若是还这么不通,可别怪爷爷嘴不饶人!”
  你那副伶牙俐齿什么时候有休息过吗?
  展昭心里好笑,回头望一眼洞外——黑夜已沉,倾倒瓢洒的骤雨任就嚣声未减。
  “你还要练?”
  “当然~这招‘借力散打’我才刚刚摸着些门道……而且,若是托力够强,定能成为独挑万人的一式奇招!”
  “……若是托力不够呢?”
  “想办法借力嘛~!”白玉堂凑向展昭,神秘的一笑,“‘负阴而抱阳,虚气于万物而集天地之精,器之通于体己……’”
  “如何聚?又怎么通?”展昭打断白玉堂,奇怪他打哪儿想出这么奥晦难懂、模棱两可的内功心诀。
  “……”
  “……”
  “……我还没想好……”白玉堂不甘心地撇撇嘴,旋即又神气十足、蛮不讲理地大声嚷起来,“可恶,爷爷我自然能想得出来!你这蠢猫儿,非但帮忙不上,还就知道扫兴!!”
  “……”
  ……
  ###################
  展昭将白玉堂胡乱仍在一旁的湿衣摊到岩石上,然后把之前就放在石上的已经快干的《玄女天书》取下来,随手一翻,尽是些皱巴巴的白纸。
  既无夹层,又无水、火隐文,这书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展昭剑眉微敛,忽听得洞外一声抱怨——“什么‘器气通体’,根本就是又冷又烈穿堂风,又冻又削全身痛!”——怨声虽大,白玉堂依旧不气不馁地在阴风黑雨里反反复复地练习。展昭知道白玉堂素来的脾气,不阻不忧,只将一壶酒架到柴火间温着,便盘腿坐下,练习“手口同言”,随手将翻开的《玄女天书》放置面前。
  思行合一,二思并二行,只有高度集中意志才能做到两语同言两事,一心若附二神。
  这倒像是修功至高的“圆通之境”……
  展昭好笑地想,同时深纳一口气,定心凝神,调思合意。
  先要神一,然后才能心二。
  风声、雨声、心声,声声灭寂。
  火息、气息、思息,息息全无。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展昭刚进入“禅定”,脑中突然荡响起一个浑厚沉壮的声音——
  【‘天玄剑法’,乃至阳至正之绝学。心仁志毅者可习之,剑附神龙者可成之。成剑者,傲行天下,所向披靡!】
  ……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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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上古之时女娲补天后剩下一块灵石,那灵石被一分为四,成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枚精物。“青龙石”便是现在的“青龙珠”。据鬼公子造下的谣言说,得此灵石,能使神龙附体,灵气集身,寿与天齐,霸称天下!至于那《玄女天书》,传闻说上头记载了由华夏人的老祖宗黄帝轩辕氏所创的盖世神功——“天玄剑法”。此剑法最初由九天玄女授予黄帝剑诀,使黄帝得以战胜蚩尤。黄帝在统安天下后又用几十年的时间对此剑法加以精扩、完善,最终形成了一套无匹神功。黄帝欲将此剑法传世,又怕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便用“魂音”将剑诀凝于书内。这看似普通的白纸书页乃是用天山雪莲熬制的浆液灌胶雪蚕丝百遍而成,净素如雪,轻韧胜娟,不腐不烂,防火防潮,正好传承千年~“魂音”乃发音人凝神集意时元神鸣响的心声,若想听到“魂音”,就得同发音之人的灵元同率同频,魂神谐一……黄帝乃武功盖世、至仁至毅之人,想要听到他留下的“魂音”,必须得是个正处于“圆通之境”且同样武功盖世、至仁至毅之人。展昭,明摆着是个资质绝佳的不二之选!当年赵匡胤从南唐后主李煜手中夺得两件李氏的传家宝:青龙珠和《玄女天书》。可惜啊,赵匡胤即看不懂天书,又不知道那青龙珠有什么鸟用儿,询之李煜,受挟的后主也只道二物奇贵,却说不出究竟何贵之有~宋太祖失望之余,只将二物收入“藏珍阁”,便不再理会。现在,突然冒出个鬼公子,到处宣扬青龙珠和《玄女天书》的宝贝之处,引得众人纷纷对之虎视眈眈。鬼公子还特地向鬼王和赵钰私底下交代——青龙珠属火性,极其霸烈,要想将之安全吸纳体内,最好是先用意外得了龙血的展昭做“药引子”,待青龙珠彻底融进展昭体内再饮干对方的血。到时候,就算有什么“不良反应”,也是那首先承纳青龙珠的展昭去扛着。对于鬼公子的这番嘱咐,鬼王是深信不疑,赵钰却心存疑窦,以至于赵钰特地安排怡妃拿个香包去试探展昭,看看展昭是否真的身有龙气。幸好扮成展昭在宫中明察暗访、调兵遣将、布置各项事宜的白玉堂在同展昭打闹时染了些血迹,才没有漏了破绽,反把怡妃耍了一把。庞太师的女儿丽芸妃庞雯丽与襄阳王赵钰素有私情,庞妃为情郎冒险从宫中偷得《玄女天书》,却也不知该如何得看。后来襄阳事发,赵钰兵败跳崖,庞妃求得与襄阳王素有往来的漠上第一大门派“鬼国神宫”的帮助,用“镇魂索”将重伤不治的赵钰锁住魂魄,才保住了赵钰的性命。可惜打那以后,赵钰每日只能进食人血以续命,还要忍受时时发作的病痛,真是生不如死啊……整件事中,庞妃用来同“鬼国神宫”做买卖的资本便是那《玄女天书》。鬼公子因见庞妃乃是个心仁志毅之人,只是不会武功,又无半分内力,便假做好意,教庞妃以“鬼罂粟”配上其它蛇蝎迷毒强行达到与“魂音”基本同频的“圆通之境”。庞妃目前虽还未因此丧命,却已是心力竭瘁,形同枯槁,可谓百媚芳华弹指老,偻病趔趄丑难堪!赵祯以为她得了怪病,安排下丧仪,怎料正当宠的怡妃不但是赵钰用来谋害自己的“毒钵”,更是专为庞贵妃准备的“人皮衣衫”!这就叫做——
  真情、假情,输痴情;明谋、暗谋,败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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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骤响的声音惊得展昭猛地一震,顿时失了“禅定”,陡睁双眼,神色愕然的一把抓起摊在面前的《玄女天书》,翻了翻,却并无异样,也不再有任何声响。
  展昭犹疑的皱起剑眉,若有所思的将书翻至中部,摊到身前,接着再次吐纳调息,静心合神……
  【……“扭转乾坤”一式得意于天覆、地载、山移的桑田旋变,乃……】
  ……
  浑厚沉壮的声音再度响起。
  展昭不慌不忙的睁开眼,面色沉然。
  原来这《玄女天书》竟是这么个读法!
  展昭望一眼洞外,心知白玉堂正练功练到兴头上,不便打扰。
  还是等耗子待会儿回来再与他细说吧……
  展昭拿起《玄女天书》,静静注视着跳动的火苗。
  这“天玄剑法”……同那“天玄阵”怕是脱不了干系……
  展昭英朗的面孔又多了几分静穆。
  当年,白玉堂夜探冲霄意外身亡的噩耗传至开封府的时候,展昭就那么端直如椽地立在哀恸凄泣的众人之中,外表平静得近乎于木然——平生第一次,他做不出任何温慰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完全毁溃!
  展昭的表现是令众人不解乃至不满的,只有蒋平注意到了展昭僵滞黯沉的眼中那种噬人的悲空,以及血战襄阳时巨阙在裂空龙吟中透出的那种几近疯狂的狠厉!所以,当展昭在战乱中突然不见踪影的时候,蒋平不免有些暗自担心。不过,展昭再度出现了,活着回来了,仅管浑身血伤,仅管巨阙已断,蒋平却从展昭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确定的希望,有如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一点儿星火!展昭什么也没说,可蒋平立时就有了一种相当强烈的感觉——五弟恐怕还尚在人世!
  当年的展昭究竟独自去了哪里?又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血战?
  自然只有展昭知道。
  展昭在初入冲霄楼时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异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于是,展昭循着那召唤飞奔进了用作军机禁地的“白虎堂”。在那里,展昭看到了地面上的青龙白虎图。
  虎伏龙滚,左右相合,腾云嶙峋若罗森,金烟漫绕似魅障!吊睛白额刀齿虎,蟠麟青甲剑爪龙!栩栩如生,仿佛听得见啸号震天的吼吟!
  展昭正自愕然,画中的浓云金烟竟滕逸而出,一片朦胧里,展昭看见白玉堂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青龙白虎图,修素的左手紧紧抓着胸口,浑身止不住的发颤,好似正忍受着什么剧痛!当白玉堂突然逃跑般跌跌撞撞奔出白虎堂时,却不慎落入了铜网阵……
  【耗子——!!!】
  展昭发疯一样吼喊着冲上去,却在消散的迷雾里失去了白玉堂的踪影,迎接他的,是来自四十九名高强铁血卫的奇袭!这四十九人合成一阵,虚实中变化出风扬、云重、鸟翔、蛇蟠、天罡等数十种精绝阵势,奇正互变,阴阳相合,竟无半点破绽!
  展昭经历了生平最为惨烈的一场恶斗,因他心念已失,出手冷烈决绝,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虽越伤越重,却越战越勇!
  最后,当展昭一身血污,断剑支身地勉强立在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中时,一个空玄的凌音募的撞进他的脑海:
  【展南侠,你今日虽未能破阵,但普天之下,独闯‘天玄阵’还能生出不败者,你是第一个!白少侠已被贫道带回天净福地幽冥山上调治养伤,待他痊愈后方可归还……展南侠,贫道道号“虚空”,莫怪贫道有意将你二人卷入此事,实则是事出有因。且此事关系天下安危、苍生祸福,望南侠勉受贫道所托……】
  ……
  攸关天下黎民的事,展昭向来是没有半点儿微词的……
  而且,“耗子还会回来”的消息已是展昭所能想到的、最为珍贵、最为厚重的报答,是展昭愿意立马用性命去换取的报答!
  ……
  火光映红展昭略带微笑的脸,他伸手探了探白玉堂即将烤干的湿衣,鼻息间又闻到一股“朗月清风”。
  ……
  襄阳一役后,仅管已有了虚空道长的承诺,展昭还是试图寻找“天净福地幽冥山”,可他想尽办法,托尽关系,竟寻不出半点儿线索!
  这世上,仿佛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地方!?
  ……
  展昭不自觉的抓紧了白玉堂脱下的上衣。
  虽然现在展昭已弄明白了个中缘由,但他也还是下定决心——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让耗子再度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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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尽快将“刀决”参破!
  要尽快将“刀鬼”用顺!
  白玉堂一边在凛风骤雨中再度试着托风聚气,一边肯定的告诉自己。
  白玉堂有一种预感,一种天生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强烈预感!
  虚空道长同他辞行的时候曾言辞含糊的说——
  【白少侠这次回去,难免旧故不识……】
  【什么意思?】
  【……贫道以“灵石”为白少侠修补心器,只因“面由心生”,白少侠的颜面已同“灵石”化合,以致易貌……且白少侠本已是经脉尽断,贫道虽用天蚕丝为你重新搭续,言语发音与过去也已不尽相同……】
  【……】
  “老妖怪”,你哄谁啊~什么叫做“与灵石化合”、“面由心生”?!难道爷爷我现在长得很像“石头”么?!!
  ……
  “面由心生”,如此牵强的理由,白玉堂压根儿半点儿也不相信。不过,白玉堂并没有向虚空道长追问,人家毕竟救了他一命。再说,白玉堂完全记不得自己以前长啥样儿,也就不当回事儿……
  而且,白玉堂深知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妖怪”干嘛对我这么好?!“慈悲为怀”、“救死扶伤”也就罢了,还偏生将爷爷我弄得又是失意、又是换脸?!
  哼,没事儿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无所谓。
  白玉堂对自己说。
  无论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爷爷我才不担心呢!
  白玉堂非但没有丝毫忧虑,反而有一种期待和兴奋!
  期待即将到来的危险,期待阴狡难斗的强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越是难缠,反到越发的好玩儿!
  反正总不过是些名、利、权、仇、情相变的鸟事儿!真不知那些自视高人一等的“龊人”成天都在忙些什么……
  也好,叫他们多弄些瞎事儿给爷爷玩儿,又能活动筋骨、又不会闲得无聊!
  白玉堂兴致勃勃的想,同时喘息着立在风雨中,稍作休息。白玉堂望一眼透出红红火光的山洞——那是这黑风瞎雨的天地里唯一的鲜亮!
  就像展昭,是白玉堂所遇到的人中最为坚实而鲜明的存在!
  白玉堂点地而起,御风翻身,将一股真气凝于掌中……
  他一心只在招式上,别的什么也不想。
  有展昭在,他就总能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儿,而全无后顾之忧!
  展昭,是个最为坚实有形的存在,是百倍胜过幽冥山中那个“模糊轮廓”的绝对真实!
  ……
  幽冥山上的那三年是令人不痛快的……
  幽冥山上的夜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没有人家,没有灯光,没有声音!
  白玉堂并不害怕死亡,但他受不了幽冥山的黑夜里那种比死还要更甚的寂静!
  孤寂是比痛苦更加难堪的!
  所以,白玉堂试着回忆,想用“过去”来填补那种空落的恐怖。可惜,他什么也记不起来……“过去”是一堆堆迷乱的碎片和一阵阵嘈杂的纷嚣!就在白玉堂有些受不了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一丝亮光——一个模糊却又实在的轮廓,以及那个轮廓唤出的、清清楚楚的声音:
  【耗子!】
  ……
  三年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和那把套鞘上印有“段某赠友”四个大字的匕首是白玉堂所有的“过去”和“现在”。白玉堂不知道那把匕首从何而来,他只晓得那把匕首在他进入幽冥山之前就一直带在身边。所以,白玉堂会对着那把匕首发呆,会在黑暗中咯咯笑笑地同那个模糊的轮廓说话,仅管回答他的永远都只是一声——
  【耗子……】
  简短,却并不单调,里面有温暖的情谊,宽厚得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那种感觉包围着白玉堂,安抚了白玉堂,以至于白耗子当即就下定决心——我要去找他,等爷爷我一能下床就去找他,一定能找到的!
  ……
  所以,如果说白玉堂在酒楼上再次初逢展昭的时候对那个“模糊轮廓”还有所疑惑的话,那么当展昭第一次唤他做“耗子”的时候,白玉堂就当即肯定——是他,是他,就是他!原来他是只“猫儿”,难怪就只会叫“耗子”!
  ……
  白玉堂很快就发现,实实在在的展昭远比他的“模糊轮廓”更令自己喜欢!白玉堂喜欢展昭做的饭,喜欢展昭送的马,喜欢和展昭过招时那种棋逢对手的畅快,喜欢那种不用言明就能莫逆于心的灵犀,喜欢展昭叫自己“耗子”时那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
  白玉堂第一次强烈的感到——原来,同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儿能比独自一个人玩儿更加的开心!
  与展昭之间的那种感觉好奇怪,明明无影无形,却又如影随行!
  没有束缚,不会寂寞……反倒是越发的自由和快乐!
  白玉堂告诉自己——
  今后无论到哪儿,我都跟猫儿在一起!
  ……
  当初,二人在汴梁的城门外分别的时候,展昭决定了放手,白玉堂也没想过回首。扬鞭策马,绝尘而去,踏破一地情思,了却过往繁华。白玉堂去追逐他的海阔天空,展昭守着他的泰明青天。白玉堂不会为展昭而活,展昭也不会为白玉堂而活!但是,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为对方而死!能为之而死的东西,就能倚之而生!所以,展昭和白玉堂,互为足以支撑对方超越生死的力量!这种力量萦绕着二人,几经生死,终于又让二人走到了一起,终于又重新下定了决心——
  生,在一世;死,在一处!
  而且,这一次,是两个人的决心!
  ……
  心意已定,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底的平静和安宁。
  尘埃落定,意绝阑珊,万事空明!
  白玉堂在黑暗中闭着眼睛,任凭狂风暴雨啸吼着击打到身上,顺着光裸的脊背急汇成流,汩汩淌下。
  风,如同呼吸……
  雨,好似心率……
  自我,彻底的消失……
  ……
  白光乍跃,利刃掌风以翻江倒海之势瞬间旋击而起,与暴雨狂风汇作一处,力如同出,刹那间汹涌成团,滚莽炸开,漫天黑水如刃片飞击,带起一片怪雾愁云、阴风煞气,有如——
  “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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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太师的枫林山庄建在树拥河间的山谷中,背北朝南,门迎黄道,山接青龙。朱甍碧瓦,掩映九级高堂;旋灯探烛,明照九曲回廊;画栋雕梁,有如三微精舍!而且,由于刚刚经了那一场暴雨的洗刷,越显得晶净无尘,气派奢华!
  好个严贵及帝王的私家庄园!
  展昭望一眼空旷无人的庭院,方欲从梁上跳下,却给白玉堂一把抓住。
  <这地方我来过多次,你跟着我!>展昭用手语劝道。
  <跟你去填坑啊~?!>白玉堂扫一眼廊房密布的阔院,笑着用手语回道,<猫儿,你就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展昭知白玉堂精擅五行,若有所思地望一眼空院,却依旧看不出有何异样。
  <这布的是‘九宫迷障’,地底下全是暗线,若是错踏砖石……>白玉堂边打手势边从袋中摸出一枚飞蝗石,“啪”的一声打在一棵树上,树枝应声而断,跌打到一方石砖上,顿时石板反转,轰裂成洞,鸾铃声响,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看似狭小的偏房之中和无路的廊壁后面突然冒出两队兵甲,各执器械在手,迅急如天降!军头上前看探,陷井里头传出喊声:“树枝而已!”军头闻言,仍到近前确认后才挥手下令:“回去!”穿墙遁地般,众人瞬间又消失无踪。
  白玉堂朝展昭扬扬下巴,龇着两颗小虎牙,一脸得意~
  不过,“白无常”做得意状,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白玉堂此刻正如他所愿的扮作“白无常”,拿干粮融成的白面粉涂得原本俊俏的脸胖了四五圈,绿草做眉藤做须,尖尖的白帽子上四个大字:“一见大吉!”
  只怕是“神鬼见愁”吧……
  展昭忍住想笑的冲动,用手压一压抹得比包大人还黑的锅底脸上两戳鲜红的大胡子——那是白玉堂专程为他带来的,说什么【爷爷我上次在街上看到的时候就给你买好了,够鲜亮,有对比,还特豪迈!】……
  白玉堂看一眼展昭写着“善恶分明”的黑帽,募然伸手到展昭的颈项之间,摸索那系帽的乌线。
  “太松了,栓紧些!”白玉堂边解开来重系,边贴着展昭的耳畔小声道,完全不察觉也不在意展昭明显的僵硬和那双黑目中越发深沉的隐意。
  当白玉堂撤回手时,展昭如释千钧重负般顿然化去了僵硬,小声道:“耗子,那《玄女天书》你当真就……”
  白玉堂不赖烦地撇撇嘴:“都说啦,那破剑法规矩道理太多,还不及‘老妖怪’任人自由发挥的‘刀诀’来得有意思,你自个儿练吧,到时候我们比比看是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
  展昭无可奈何的笑笑,轻声道:“从这里过九重门廊,到一个周遭全是围栏的去处,就是那演武厅,厅中的屏风后面有道暗门,转过去便是庞太师的室内教场,棺材全在里头。”
  白玉堂手上口上同时开动:
  “我们先一同去那室内教场,然后你东我西,分头行事!”
  <这“九宫迷障”布置得还行儿,兵甲操习得也马虎,想不到那“鬼瓜子”倒还有点儿意思……>
  展昭硬着头皮使用“手口同言”:
  “棺材不下万副,我们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在场中汇合。”
  <那位“鬼公子”可能姓“段”。>
  白玉堂犹疑的皱眉:
  “爷爷我动作向来迅速,倒是你这臭猫儿自个儿要加紧了,我们比比谁快,输的人做明天的饭!”
  <你认识“鬼瓜子”?!>
  展昭略微想了想:
  “反正输赢都是我的事儿……”
  <我有一位段姓的朋友同他长得很像,那位段姓朋友曾赠我一把匕首……>
  白玉堂一愣,灵动的美目瞪得老大。
  展昭见状,考虑着是不是要再补充些什么,一记重拳突然敲到他脑门上——
  “笨猫儿,‘赠’的手势打错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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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这匕首竟是那笨猫儿以前转送给我的……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跟他扯上!
  白玉堂一边心中嘀咕,一边迅捷地用匕首在棺材顶上悄无声息的扎下一条缝儿,同时将黑色瓷瓶中的“化尸散”倒下些许进去,接着就只听见棺中沙沙作响,一股黑烟从孔缝里冒出,立时消散。
  尸体本是易腐之物,为了让“游尸”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鬼公子”差人在各处的井水中投下“凝尸散”,普通人只要喝到一定量的“毒水”,就会出现类似“狂犬病”的疯癫症状,继而全身毒黑发烂,流脓而死。其实,这些“尸体”并非真的快速腐烂,而是化成了胶液状,不但不会流散,反而凝粘在一起,不腐不烂,不惧刀枪,只怕燃烧的明火和辟邪的桃木。那日“鬼公子”在坟山上摇“控尸铃”收集新鲜游尸的时候,被静候良久的白玉堂借着“刀鬼”以一式“阴阳两行”消灭干净。展昭恰巧撞上城郊应铃而出的两具童尸,并随之以桃木剑斩除了。而且,白玉堂用他特制的“化尸散”分投到各口井中,叫“神机妙算”的“鬼公子”白忙了一场。现在,停放于室内教场的万余樽棺材和里头填得满满的、用作“后备军”的游尸大都是先前收集下的。本来白玉堂偷了“控尸铃”,“游尸部队”已无需顾虑,偏偏又给“鬼公子”夺了回去。白玉堂同展昭商议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一块儿到枫林山庄灭了这些“游尸”,以绝后患!
  庞太师的室内教场从外面看乃是九重连房,同普通的皇亲住宅没有两样,不过越显奢华。可是,谁能想到房屋之间的隔墙全是能遁入地下的活动机关,收去障壁后就成了百亩平地,坦荡如砥,正是屯兵操练的专用教场。此刻屯在这儿的乃是那万余“游尸”。黑漆漆的室内教场齐齐摆放着均列的棺材,门窗严闭,透不进半点儿星光,只有教场东西两头闪动着二颗烛火。
  西头的白玉堂正忙着往木棺上扎洞,却忽地感到一丝冷风从自己颈后拂过,手持的细烛灯火立时收缩如萤,光色青绿。白玉堂有些奇怪地看向蜡烛,心疑风从何来,谁知刚一转头就对上两个空空的骷髅洞,里头两粒绿光莹莹的“青豆”咕噜噜地乱转,凶厉狰狞,竟是双眼睛!
  白玉堂顿时寒毛倒竖,不及反应,那“青眼怪”已张开血盆大口,两排阴森森的獠牙饿狼煞鬼般咬将过来……
  ……

  第 12 章

  “哎呀,好疼啊~”
  白玉堂一声透着颤音的低呼轻而又轻,却与陡升的血腥味儿一道儿将东当头的展昭惊得心跳骤停,手指冰凉。
  若非实在是剧痛难忍,白耗子又怎会突然“哼哼”?!
  血如泉涌,鲜红的血浆漫过脖颈,灌进衣袖,雪色绢衫立时红成一片!在被“青眼怪”咬住右肩的刹那,惊愕中的白玉堂反射性的挥过削铁如泥的匕首,总算赶在肩身分离前“嚓”的一声削断了埋进骨肉中的獠牙——差点儿给撕裂开来的肩膀上赫然留着两排断齿。白耗子在一惊、一痛、一黑间回身速避,顺着手指汩汩淌下的血水在冷硬的石板地上流汇成几滩血窝儿。
  “耗子——!!”
  龙吟裂空,剑气如虹,“铮”的一声巨响,一道白光瞬间插入白玉堂和“青眼怪”之间。黑暗中,只听得“碰碰”几声,两股内息交撞比斗,一个阳刚浑厚深似海,一个阴冷利辣刺如峰!
  展昭剑眉一横,翻剑挥掌,猛然击开身前巨物,接着长剑直指,雄浑内力集起冲天剑气凝为一柱,如出海神龙、撕空闪电般呼啸着向前冲去,正是一招“白虹贯日”!剑难承气,一击而断,但万顷刃光闪没,已统统灌入身前巨物。
  顿时,一声枭厉嘶吼震得梁飞瓦散,墙裂地动!那啸吼怪异之极,又恐怖得叫人毛发寒栗——有如巫峡猿啼,子夜鬼哭!
  展昭和白玉堂立时提气护体,凝气于耳,却依旧给震得耳蜗荡痛,嗡嗡作响!
  骤雨初晴的夜空星朗月明,映照出残垣断壁间吼立着的“青眼怪”。但见他头若骷髅,目似青豆,两排断牙嶙峋参差、森然如刀、血花闪耀,盆张的巨嘴里全是淋漓的鲜红!这怪物长臂驼背,身形如猿,却仍旧高过九尺!周身骨架棱凸,黑红糟皮下几乎见不到血肉,条条铁索缠身,全在关节处打做勒缚,畸形怪状,有如胡乱虬扎在一起的刀剑枪索!“青眼怪”胸中一个齐齐整整的圆盆大洞,折骨“嗤嗤”响,肉丝黑血滴——正是展昭一剑洞穿的结果!
  这像鬼不像人,一见吓死人的怪物乃是“鬼国神宫”四大护法之一的“食尸无常夜哭郎”!因他修习“鬼国神宫”中□岩壁上的“恶鬼化尸功”,吞人尸骨,将他人的骨肉凝化于体内,使至骨骼畸生,质密形异,有如刀刃、矛叉般锋利,坚不可摧。而且,就算骨肉受损,只需食尸填补,顷刻便能增骨生筋,压根儿就一个“不死尸骨怪”……不过,祸福相依,这么邪门的功夫反噬极甚——凝人尸骨的同时会将尸毒一道存入体内,长期堆积,已使血肉耗尽,浑身呈黑毒之色,且每夜子时毒发一次,使修功之人痛得狂疯大作、啸号如鬼哭!这既是“食尸无常夜哭郎”名号的由来,又是那条条铁索缚骨以镇痛的目的所在。此时此刻,十数名循声而来的兵丁见了那“夜哭郎”,皆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欲逃,却已被扑抓上来的“夜哭郎”逮住一二,张口就咬!只听“嗤”的一声,“夜哭郎”已咬下手中人的头身,嚼而食之,囫囵狼吞,霍霍有声……吞食间,那给展昭一剑洞开的的大窟窿“滋滋”作响,残骨烂肉蠕蠕耸动,继而疯长,几近愈合!
  “死妖怪,满口烂牙还能吃得这么猛!你送爷爷两排大牙,爷爷我还没有回礼呢!这玩意儿,送给你——”
  白玉堂一声怒骂,横脚踢飞身前木棺,棺材对直撞向“夜哭郎”盆张的大口,接着,白玉堂又用力一掷,将写着“一见大吉”的高尖白帽投入“夜哭郎”迅速愈合的胸洞中。“夜哭郎”正自分神拦挡那飞来的棺材,不觉随后而至的白帽,白帽“落洞生根”,与疯长的骨肉严丝合缝地密结到一起,只留四个大字在外头:“一见大吉”……
  白玉堂虽已封住自个儿身上的几处大穴,但这么剧烈的动作直扯得流血未驻的伤口再度血如泉涌。展昭见白玉堂流出的血水中略带青黑,知齿上有毒,需先给白玉堂祛毒止血才是,但周遭已聚集起近百名弓甲整正的军士,且胸洞完合的“夜哭郎”又欲攻袭!
  展昭思量着暂时封敌脱身的办法……扑将而来的“夜哭郎”却突然在半空中兀的一震,枭嚎着跌落下来,面容狞恶,疯虎般乱扑乱打,张嘴就咬,周身攒动的怪骨格格作响!此刻正值子时,“夜哭郎”尸毒发作,打斗中来不及用铁索自缚,直痛得意识全无,疯像百出!
  原本赶来助阵的兵甲大都吓得魂飞魄散,仓皇闪躲着“夜哭郎”的扑咬,乱作一团!
  展昭见状愕然,心中不忍,欲上前救人,白玉堂却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原来白玉堂被“夜哭郎”咬着的时候中了那牙齿上的尸毒,此刻也发作起来,直痛得两眼发黑,加上他失血过多,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口,昏厥过去……
  “耗子!!”展昭惊得心神巨震,再不作他想,抱起失去意识的白玉堂飞身而去,背后是一片惊恐惨叫和枭烈鬼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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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钢的火炉大如九鼎方尊,“呼哧呼哧”啸叫的火焰蹿起一丈多高~三个精壮的汉子光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轮流拉动一架高过两人的特大号风箱,火炉烘烧着三把铁剑和十数柄钢刀。一袭黑影忽地自门前一晃而入,拉风箱的大汉们不及反应,已给展昭一一点中,齐齐倒到地上,瞠目愕然。
  展昭抱着白玉堂趁乱逃出,为免误中机关,只得原路返回,一出庄院就急欲寻个隐蔽的去处为白玉堂祛毒疗伤,却见乱树丛中火光微现,竟是庞太师偷偷设在庄外的刀庐,专为暗地里打造兵械。展昭当即抱着意识不清的白玉堂躲进庐中。
  展昭打来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揭开白玉堂绛红湿重的上衣,两排钢齿赫然在目,其中三颗甚至已经深深埋入了筋骨里。若不是虚空道长将白玉堂全身的经脉统统换做轻柔无重、韧不可断的天蚕丝,白耗子的右臂定然已废掉了~毒入肌血,苍白的皮肤微微发黑,展昭旋即用火焰灼过匕首刃面,快速剔出扎得较为浅显的十三颗牙齿,迅捷准确,下手极轻,几乎不叫伤口有丝毫增大。
  白玉堂紧蹙的眉梢抽了抽,咬着牙齿,微微睁开眼睛。
  展昭一边在盆中濯水洗出块自身上扯下的衣布擦抹去白玉堂脸上给冷汗和血水弄得混红一片的白色粉腻,一边沉声道:“还有三颗在里面,你忍着点儿。”
  白玉堂虚弱的点一点头,擦洗出来的俊面并不比刚刚抹掉的白面粉更有颜色。
  展昭心疼地将白玉堂的头轻轻按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若是受不住,咬我就是了……”
  白玉堂轻笑一声,略显哑弱却仍不失清灵的嗓子低嘲道:“猫肉是酸的,爷爷我可不爱吃!”
  展昭笑着摇摇头,伸手在白玉堂的穴道上一拍,瞬间就将匕首刺入伤口,找着磕骨的潜齿,转腕动刀,一挖一拐又猛然一托,剜起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连带着一股黑血自肩肉中撬削出来,“当”的一声落进盛水的铜盆里,水面上顿时绽开一片耀眼的血花。如此三次,白玉堂都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却免不了全身抖得厉害。展昭痛惜地将不住发颤的身子箍抱进怀里,低头吸允咕咚冒血的伤口。展昭身负龙血,除了无害的迷药,百毒不清,直接咽下腥甜的黑血,待出血变为鲜红,立马运指如风,再次封住穴道,又自怀中摸出个小瓶儿,往伤口上撒些金疮药,方撕下衣袂,为白玉堂轻轻缠裹起来。
  展昭取出两颗“百转玉露丸”欲让白玉堂服下,却在对上白玉堂的脸时心中猛地一缩——
  散乱开来的乌发映着苍白若透的脸,眯起的桃花美目迷离中隐透晶点星璨,抽牵的黑眉刀刻一样分明,微启的唇口虽欠些血色,翕合间却有种阴冷的风月靡丽!若不是那缕环绕鼻间的“朗月清风”一如既往的自然纯净,展昭几乎要忍不住问自己——
  这是谁?
  如此艳丽,如此妖惑,如此……鬼魅?!
  此事定然与那灵石有关!可是,为何耗子的脸会变成这样?虚空道长之前只说让我与耗子做灵石的宿主,对“失意”、“换面”之事却分毫未提……究竟是他也未有料到,还是……刻意隐瞒?!……
  “猫儿!!”白玉堂陡然睁大双眼,灵动的明眸再度泛起展昭熟悉的自然精顽,衬着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完全没有了片刻前的魑魅艳惑,却反倒撩拨得展昭沉定的内心怦然加速。
  “怎么了?”鼻息微重,展昭不禁自嘲“定力不够”。
  “你看那风箱!”白玉堂喜透眉梢,声含激悦。
  “风箱?”展昭疑惑地望向屋中的大风箱。
  “‘负阴而抱阳,虚气于万物而集天地之精,器之通于体己’……要先彻底排空己力,再天人合一收集外力,就如风箱一般!爷爷我终于明白该怎么做了!”
  ……
  道家有云:“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橐龠”其实指的就是风箱。以虚己空身的方式让自己聚集外在的力量,一方面要看容器的容量,另一方面就得看聚力集气的技巧了。这并非吸人内力的法门,而是将外力收于体内的同时又出托于物的打法,可以说是借力打力。当万倾神力集于一人,又通过兵械击出百万无形刀气的时候,就成了虚空道长所授“刀诀”中的一式绝招——“百鬼夜行”!白玉堂之前没有找到收集外力的法子,凭他一人的内力又远远不够,所以才想出借风、雨、沙、石之类或无形、或量大的东西来托物借力。现在白玉堂从风箱鼓风的原理中得到了启发,他本是逍散灵至之人,心无杂念、虚己空身、天人合一的境界对大多数人来说要么不易修行,要么根本就无法达成,但对于白耗子而言,就如同一边坐在血泊里数着自个儿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剑窟窿,一边考虑是天堂的伙食好呢,还是地狱的斋饭强一样简单而自然……
  虽然外人会觉得太过离谱,不可理喻……
  ……
  久想不通的“刀诀”意外得破,白玉堂欣喜得忘了疼痛,猛然站起来,伤口一扯,直一个踉跄。展昭一把抱住跌下来的白玉堂,轻轻搂在怀里,丝毫不碰着伤处。
  幽黑的“鬼影儿”映在铜盆壁上,给俯靠在展昭怀中的白玉堂恰巧看见。白玉堂勾着嘴角朝展昭丢了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儿,那个“鬼影儿”正是——
  “夜哭郎”!
  毒劲过后,“夜哭郎”回复了神志,他嗅力极强,循着白玉堂一路留下的血腥味儿跟到了刀庐,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外,暗中窥视。之前与展昭过招,“夜哭郎”知其功力在自己之上,便偷偷地布下埋伏,只等着乘机而动。
  白玉堂背向窗棂,在展昭和自己的身体间形成的“障壁”内开始“手口同言”:
  “‘吃饭怕噎,走路怕跌’,那死妖怪咬得爷爷我一走就跌,定要叫他噎死才算公平!”
  <你说那妖怪在外头布了多少人?>
  展昭知白玉堂有意刺激“夜哭郎”,无可奈何的笑笑:
  “他给你削没了牙,却仍旧改不了狼吞虎咽的吃法,噎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我都未能发觉,想必是在百米之外张弓待命,只等我们出去就来个“天罗地网”、“万箭穿心”。>
  白玉堂冲展昭做个鬼脸儿:
  “你这索命的‘黑无常’做事凭地手软,阎王要他三更死,你却放他自然亡,当心回去交不了差!”
  <我刚刚想通了“百鬼夜行”的招法,待会儿你助我一臂之力,爷爷我拿他们一齐来练刀!>
  展昭沉下脸来,坚定地直视着白玉堂:
  “我待会儿自会去索他,你大可不必操心!”
  <你伤势太重,不可出手!我方才从《玄女天书》中看了“扭转乾坤”,加上剩下的六把上方宝剑,也自能杀了“夜哭郎”同时带你脱身!>
  白玉堂瞧着展昭肃然的神色,知他既不同意自己出手,又不愿多伤无辜,但就算展昭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将刚看过一次的剑招使到精熟,况且展昭出一招断一剑,至多只有六次机会……再说,白爷爷我新得的招法,如果不马上试试。实在是——
  手痒得厉害!
  仿佛有意跟展昭作对,白玉堂扬起嗓子,破口大骂:
  “冤有头,债有主!那死妖怪胆敢在爷爷肩上种两排假牙,我定要亲自将他剥皮抽筋,把那些烂骨头炸熟煎透烤焦了拿去喂狗!就怕那骨头太贱,是狗不理的天下第一大烂货——”
  白玉堂话音未落,被激得怒不可释的“夜哭郎”就发出一声咆哮,疯虎般扑进窗来!
  ……
  ######################################
  炽焰焚骨炉中烧,融铜烙肉火上烤!
  “夜哭郎”刚扑进来,两股激荡的掌风就呼呼袭来,一阴一阳,相辅相成,顿时合二为一,以排山倒海之势击得他半空里一个倒翻,“咚”的一声栽进炼铁的大熔炉里!
  孙猴子进八卦炉,真神不怕火炼!
  “夜哭郎”进炼钢炉,假妖怎耐焚烧?
  只一刹那,“夜哭郎”已是皮焦肉绽,熟血腥臭腾益而出~“夜哭郎”嘶叫得那个凄惨呐,连展昭也禁不住后悔自己“助纣为虐”,协同白玉堂使出这么阴狠残忍的一招!
  白玉堂却像全然听不到这撕心裂肺的痛嚎般,一边单手拉风箱旺火,一边故做惊忧地高声叫道:“啊吔,焦了,焦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就变成‘狗不理灰’啦……!”
  “哐当——”一声巨响,如半天里起个霹雳,震得庐屋顶崩墙坍,炼钢炉“咚”的一声翻倒下来,“呼哧”一下滚出个烈火熊熊、铁链乱缠的骷髅架子,当真如煞神恶鬼般,枭嚎着疯扑过来!与这怪物一同扑向展、白二人的,还有漫天的箭雨,密不透风的压盖下来!
  原来那暗伏在外面等候命令的数百名弓箭手见“夜哭郎”突然独自冲进屋中,没发口令,却传出鬼哭狼嚎一样的惨叫,惊愕之余已齐齐射出了早就张弓待放的利箭!
  “哎呀呀,好吓人,‘火烧排骨’要吃人……!”白玉堂假作惊恐的装个鬼脸儿,脚下自如地踏出“影幻鬼舞”,不慌不忙地避过扑面而来的“夜哭郎”,同时用腕子上还缠着绷带的左手去抽腰间的“刀鬼”,却突然定立当场。
  “臭猫儿,你干——”白玉堂话未出口,哑穴也给展昭一下点中。
  “有话回去慢慢说!”展昭将白玉堂往堆放柴禾的安全角落轻轻一托,同时拔剑而出。
  龙吟破空,剑锋直指,顿时一股利绝刃气以啸龙出水之势、穿山洞地般冲向“夜哭郎”!
  “白虹贯日”!
  “夜哭郎”之前吃过这招的亏,早有准备的挥过铁索,“铛—”的一声锁住剑锋。谁知那剑经承展昭一击,已然断裂,劲力无处回返,通通灌到“夜哭郎”用来拦挡展昭的铁链之上,力道受阻难散,“邦”的一声炸裂开来,将“夜哭郎”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第一波箭雨已至,展昭凌虚旋身,拔出另一柄上方宝剑,一一点中落在前头的一排箭锋,拔转箭头连成一线,托带着飞箭在空中陡然一顿,接着后至而来的羽箭叠作一壁,密不透风、齐齐整整、天罗地网般铺盖下来!
  乱箭合成壁,丝缝莫能找!——展昭这样岂不是自寻死路?!更何况得隙重整的“夜哭郎”也在万千箭障之后再度袭来~铁索幽冷,黑骨森然,绿红怪光骤然而起,旋着一股奇冷恶风,竟是“夜哭郎”陡然释出全身内力,助推着黑压压的箭障、刃浪,汹涌的盖扑向下方的展昭和白玉堂!
  白玉堂对这“万箭穿身”的危险视而不见,只拿一双美目怒瞪着展昭。展昭勉强一扯嘴角,将白玉堂往背上一带,同时拔剑仗身,一道金光滑过始终沉然的黑眸……
  ……
  “轰——”地一声爆响,只见剑光如虹,倏然横出,在飞箭跃火中猛地一涨,化作剑气螺旋,“哗咙”一下裹转箭障,旋出八卦太阴,瞬间竟使乾坤倒换,反过万千流失折射向空中——正朝着扑将下来的“夜哭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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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哭郎”给无数利箭扎扎实实地,有如“砧板扣排骨”般钉在山岩上的时候,展昭正一边夜奔山路,一边想方设法地安定怀中人的情绪。
  展昭步伐虽稳,却远不如往常迅快。倒不是展昭不想快,更不是他怀中的白玉堂太过沉重,而是——展昭受了内伤……
  “十分安静”的白玉堂怏怏地皱着眉头。
  方才展昭强行使出一招“扭转乾坤”,如此精奥又生疏的剑招,莽然急施难免有错着伤己之处,加上他剑气不和,反噬更甚~好在展昭武功本强,虽受了些内伤,只需调息修养几日便可。再说,还有那仙丹似的“百转玉露丸”嘛……
  展昭边行边劝,眼看已能见到拴在山脚的两匹骏马投射在月光下的拉长的影儿,终于下定决心解开白玉堂身上的穴道。
  “……再有三日便是中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我今日也没能尽除那些棺中的‘游尸’,到时候不怕没有给你施展的机会……”
  “……”
  “……香草烤鲈鱼?”
  “……”
  “……干笋回锅肉?”
  “……”
  “……渤海蟹蒸香排?”
  “……”
  “……”
  “刚刚……你说过的那些……”
  正当展昭黔驴技穷的时候,白玉堂倏然开口。
  “加上昨天提到的‘翡翠锦盒’,通通都要——
  一样也不许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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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为白玉堂取来换用的绢锦白衫时,白耗子已光着上身趴在床上,睡得死沉……好看的画眉微蹙着,想来是肩上的伤口受了挤压——仅管白耗子已采取了俯趴直挺的僵硬姿势。
  秋夜五更寒。
  展昭拉过棉衾轻轻为白玉堂盖上,同时托起白玉堂的身子,想在其肋柱间垫一锦衫叠做的软团,以分减压在伤口上的重力。谁知睡梦中的白玉堂突然含糊地呻吟一声,左手环过展昭的脖子,整个人挂靠上去……
  展昭顿时一僵,错愕地跌坐到床上,怀中的白玉堂借着靠挂,完全免去了压在伤处的难受,喃喃呢哝着扭动几下,找个最舒适的位置,便安安稳稳地沉酣在展昭身上了。
  奇异的温热贴着薄薄的衣襟透过来,仿佛在展昭的胸前潮起一阵强大的热流。
  有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他的不明,他的不说。不明的人偏偏老是无意诱惑,不说的人时时总受意外撩动。
  不过,这样也很好……
  就像五年前,两人出差晚归,夜宿荒郊,喝得醉醺醺的白玉堂有说有笑的趴在展昭身上,暖炽的酒气全喷到展昭眉间——
  【卧草赏明月,吹笛弄晚风……!猫儿,你说我们就这样逍遥一世好不好……?!】
  ……
  鼻息间是缕缕“朗月清风”,展昭突然露出一个悦然的浅笑,和煦而温暖。展昭轻轻拉过被子,将怀中人和自己一同裹缚起来,回手一记掌风,击灭了桌台上的烛灯。
  白玉堂倚挂在展昭身上睡得很好,安然无痛。
  展昭坐靠在床头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展昭的梦,正全全实实地抱在他的怀中……
  ……

  第 13 章

  庞雯丽第一次见到赵钰,是在老太后的寿宴上。
  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琉璃碗供熊掌驼蹄。瑶池琼浆玉液酒,锦苑玉蕊金丝银。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着龙苼风管。
  日日不变的繁华光鲜,年年一样的萎靡空虚。
  庞雯丽一身绸锦金红绣裙,娇容堆笑地陪着老寿星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豪霸的大笑,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外张望,正巧见着六、七人簇拥进来一位王爷。那人三十左右年纪,紫袍玉绦,蹬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来,正对上庞雯丽的脸。
  触动与赞许同时在二人心中升起,有如在灰尘扑扑的古琴上拨动了一根将染锈迹的弦……
  庞雯丽顿时爱上了那个眉骨隆起,眼里透出豪枭霸气的男人。
  赵钰顿时喜欢上了那个乌眉顺目,眼中暗含刚毅柔情的女人。
  只一眼,便决定了这段“有失体统”的缘分。
  “霸王虞姬”似的缘分……
  庞雯丽一边对镜梳头,一边不无伤感的想。
  镜中的脸是“怡妃”,庞雯丽却没有丝毫恐惧或厌恶的感觉——她向来是个刚柔相济,晓识大体的女人。
  赵钰爱的,也正是她这一点。
  她为他舞尽春风,默默守候;他对她笑说大业,宠信有加。
  她是贤惠婉丽的贵妃,他是野心勃勃的王爷。
  那换得三生之约的一瞥会不会反而是命中劫呢?……
  正想得走神,梳子的木齿不小心在鬓角上一扎,刺得庞雯丽蓦的回过神来。
  身上这张人皮实在轻薄……
  庞雯丽对着铜镜缓缓揉捏了一下脸上的人皮,隐隐可见薄皮下泛出的青紫。为了救赵钰,为了看那《玄女天书》,庞雯丽掩藏在“怡妃”人皮之下的身体真实的明诉着灯油将尽的枯朽。
  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庞雯丽轻轻放下木梳,失焦的目光空空落落。
  今日,就是八月十五……
  庞雯丽一心念着赵钰的安危,却并不如何担忧自己的父亲庞吉。只要有包拯在,庞吉就会在——他俩儿是赵祯用来维护天平的对码。再说,庞太师暗着助济南王篡位,明着却是装病卧床半载不出。赵钰成事,庞吉得利;赵钰败事,庞吉无嫌。这庞老狐狸做买卖,向来本着“只挣不赔”的金字原则。庞雯丽在“佳丽争霸”中脱颖而出、集宠数载不正是他做的一笔好买卖么?
  中秋祭典即将在相国寺举行,庞雯丽思量着要如何才能使自己在祭典中尽可能的靠近赵祯与济南王——若是不能用“转魂针”顺利将二人转身,就只有弑君篡位一条路了……
  庞雯丽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铜镜中顿时映出一张枯朽丑陋的脸,干皱的面皮泛出毒盈肌理的青黑,左眼木然的平视着,只有另外一只给下耷的眼睑半遮住的右眼里头还透出些活气,闪烁一点承痛的坚忍,一些自嘲的悲凉,一种深长的柔情。庞雯丽瞥一眼铜镜,毫不犹豫地抬手取下那只木然的左眼,隐隐可见假眼中匿藏的银星金光,竟是根晶莹透亮的冰针。
  原来庞雯丽在强行服毒观书时左眼就已经失明,为免遭疑,便换上了足能以假乱真的义眼,同时将“转魂针”藏在里头,随身携带。
  “朕还真不知道爱妃竟有两张脸,你可晓得这‘欺君罔上’乃是死罪?”
  庞雯丽给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冷嘲弄得心神一震,手指顿时冰凉如泥,藏着“转魂针”的假眼滚落到地上。
  命中注定吗?
  庞雯丽静静的闭上眼睛,不关心那些随同赵祯拥进屋来、正欲拿她的护卫。
  合起双目的黑暗里头,庞雯丽看到了初见赵钰时的的画面——宴欢宣舞中,那个高大的紫袍男人转过身来,对她扬眉而笑……
  于是,庞雯丽也笑了,笑得温柔而妩媚……
  ……
  ########################################################
  展昭走路迅捷而沉稳。
  白玉堂走路轻快而跳跃。
  这二人此刻正一同打闹市里过,白玉堂总是不安分地这儿瞧瞧,那儿望望,咯咯笑笑地对着展昭评说或是招呼展昭一道过去观玩。一动一静,节奏却契合得自然;一离一随,旁人却看出“并肩而行”的味道儿……
  “和而不同”,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欢箫暖金风。
  中秋佳节,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筹备了一个多月的祭典将于月出之时在相国寺举行,开封府一大早就呈现出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最后一个走出客房的白玉堂朦胧着睡眼,一扫堂上聚齐的众人,喃喃道:“哎呀~大家都在啊?聚餐么?……午膳吃什么啊?”
  ……
  堂上有点儿安静。
  众人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白玉堂见状,一边莫名其妙的打个哈欠,一边摇着脑袋转向唯一莞尔而笑的展昭,正儿八经地撇撇嘴:“猫儿,开灶吧,吃饱、吃好,做事不恼……!”
  ……
  于是,展昭一身绛红官服,挑根银尖长枪,与白玉堂满大街的采购食材……大大小小盛满蛋、肉、豆、菜的篮子排个儿挂在枪杆两头,满盈盈、紧密密地挨放着,衬得那红衫齐整、俊朗英武的“挑夫”越发的引人注目……
  谁让展昭不及换衣就给白玉堂拖出来了呢?
  白玉堂东瞧西选跑在前头,展昭或停或等跟在后头。每看好一样东西,展昭都待到白玉堂交过了钱才上去接下来挑放到长枪两头,免得商家一见到他不是贱卖就是白送~
  汴河沿岸的“青柳巷”是京城最大的农贸集市,汴梁郊外的各色农产品通过水、陆两道汇拢这里,人流网杂,五花八门的时鲜应有尽有。
  白玉堂从卖生禽的小贩摆出来的竹筐中拎起一只“咕咕”叫得最来劲儿的老母鸡,大眼瞪小眼……
  “杂毛儿”,你很精神啊,等猫儿把你炖成鸡汤,爷爷我保证你在那边还要更精神!
  “咳、咳~”背后突然传来两声咳嗽。
  白玉堂回过头来,见着个赤面赤须,半张脸都给蒙着乌纱的大斗笠遮盖了去的鱼贩子,面前两个垫着芭蕉叶的箩筐,里头水光澄澄,十几尾鲜亮的大鱼活碰乱跳。
  “唉~这鱼不错!”白玉堂顿时抛弃了给他拎得两眼发直的老母鸡,“嗖”地一下窜到对面,蹲身挽袖,大大咧咧地伸着素白修秀的左手去抓鱼——腕子上的绷带已经取下,隐约可见仍未完好的园白伤痕。
  “你这鱼是那条河里弄来的?”
  “京郊枫山碧水溪。”
  “一共弄了几尾?”
  “不多不少十五尾。”
  “都是些什么货色?”
  “草鲢红鲈黑背鲤,青红黑里白肉细!”
  白玉堂斜乜一眼挑着枪担走过来的展昭,冲鱼贩一甩手上的水滴,笑道:“果然好鱼,爷爷我全买下了……不过得劳你跟着这位官爷一块儿担回府里去……唠,二两银子,多的算路费~”
  白玉堂说完就转过头来,冲展昭做个鬼脸儿:“猫儿,你先跟他回开封府,爷爷我再去‘醉仙楼’弄两坛好酒,这中秋聚餐就算是完备了~”
  ……
  ###################################
  展昭挑着银枪步履稳健,鱼贩担着水筐周身攸摆。二人并肩朝着开封府而去,小贩似乎跟得有些急累,不时低头喘两口气,毛渣渣的大嘴在斗笠的阴影里张合。
  “济南王昨夜已入宫,驾夫随从不过一百人,但西夏特使李泽轩连日来游山玩水,常常于斋庄楼肆宴交各路人马。”
  “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展昭伸手拨平挂篮,红袖遮过唇间。
  “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两百人,尽是些游商、荡子之流的外来客。而且李泽轩已口头发下邀函,请这些人今日一同聚宴赏月。另外,丁氏双侠被他整日留在府里由人陪着‘休息’,根本无从打探虚实。”
  “盯紧他,若有情况,直接报知郭都统。”
  “……展大人,”鱼贩抹一抹赤面上的汗珠,“小人暗中细察了,皇上果然另外安排下五百御林军,说是为后日的阅师演武做准备……但我从副卫王保善那里打听得些有趣的消息,包括他们部在内的十五只军组都在今早接到命令,让他们夜集东郊听侯指挥,我查了查,怕是已超过三千人……”
  鱼贩突然闭了口——二人正走进一条人来人往、拥前挤后的热闹街市。
  展昭皱起剑眉,黑目深沉。
  伴君如伴虎……虽然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东郊门郭是通往相国寺的必经之路,集兵东郊随时侯调,既可围剿相国寺,又可沿路暗伏,伺机偷袭……今夜之事无论成败,赵祯都为自己多留了一手,而且……显然是想趁着几方势力俱伤之时来个“一网打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展昭略嘲地勾起嘴角。
  虽然白玉堂此次行事全为报虚空道长的救命之恩,虽然展昭的辞呈已经批准下来……赵祯还是在盘算着“兔死狗烹”的暗计!
  晓察隐匿者不祥,洞见渊鱼者有秧~
  展昭和白玉堂,对这皇家深院里的“鸟事”为免知道得太多……
  不过,展昭这回头一次为自己存了私心——相国寺地底下的暗道自韩璋来的那天起就开始布置了~借着督军备典的便利,展昭这地下工程进行得可谓顺顺当当、悄无声息……而且,展昭料想白玉堂铁定也是有“二手准备”的,但白玉堂行事向来“太有分寸”,展昭不愿多伤无辜,就只在私底下与蒋平做好商议:如果情况有变,务必在白玉堂“胡闹”前绑住他走人!
  ……
  鱼贩一边埋头赶路,一边从斗笠的孔缝间看向展昭的侧脸——棱角分明,英朗清俊,稳如泰山!
  鱼贩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仰慕,一阵配叹,一阵怅然。
  这假扮的鱼贩名叫张冲,目前在庞太师部下做一名武教头,实则是展昭最为可靠的眼线之一。当年辽军压境,青骑将军杨文尚奉旨抗边,却因叛徒出卖,遭敌生擒。时为校尉的张冲不肯就范,拼死抵抗。眼看手下的二百名弟兄死伤殆尽,已身中三箭的张冲吐一口血沫,只身单骑,大喝一声,舞着长戟冲向阵前的辽将。突然,“嗖”的一声,一枚羽箭当面射来,直取张冲眉心!就在张冲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袭红影转瞬间落到他的面前,挥臂一拂,已接箭在手,同时翻身取过张冲背上的弯弓,张如满月,箭去流星,飞矢啸鸣着将敌将射了个通透!
  领兵救援的展昭有如天降神甲,不但带着张冲和余下的将士突围出去,还结果了辽军三元大将!张冲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锋光血烟中、嘶风龙马上那个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的暗红身影!
  回营后,张冲真心诚意地到帐中找着展昭——
  【展大人将来做大将军,张冲定以死效劳!】
  谁知正忙着收拾给白玉堂弄得乱七八糟的酒坛、衣甲的展昭只微微一笑——
  【张兄太过抬举,展某愧不敢当。心直身正,只要没有站错队,到哪儿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张冲时值年少气盛的热血壮丁,方欲辩言,营帐中临时搭起的行军踏上醉卧着的白玉堂突然咯咯笑着滚到地上——
  【猫将军,猫将军,顶个锅盖装正经……!哈哈哈……猫儿,你说这将兵打仗到底是去救人呢,还是去杀人呢?!】
  ……
  白玉堂那时的口吻好似醉人说笑,却硬生生地在张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少年梦上撕了个口子。那一刻,张冲隐隐明白了为何强如展昭,却甘愿在开封府做一名小小的带刀护卫……
  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南征北战,南征北战,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了谁的千秋功名?又草踏了谁的万里白骨?!
  张冲回京后做了训授武艺的教头。
  ……
  开封府肃正的大门已映入眼帘,张冲突然定身转向展昭,露出斗笠下目光如炬的卧蚕眼,慨然道:“今日一别,展大人……你多多保重!”
  展昭回过脸来,淡笑诚然。
  “保重!”
  ……
  ################################################
  汴河上画舫游船浮云般来来往往,琴瑟琵琶、管笛箫丝伴扣悠扬歌声一齐激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尽显秀丽风光。
  傍河而建的“醉仙楼”朱门雕栏,映着相向而来的一抹亮白,好似月落红霞,突兀而惊艳。正当白玉堂抬脚欲跨进“醉仙楼”的红木门槛儿时,陡然乍起的筝声冲灌到他耳中——
  金鼓齐鸣,万马奔腾!
  白玉堂心中一荡,如同被摄魂锁魄般定立当场。
  筝声初似浩空雷霆,突然间又扬做昆岗风鸣,接着幻化出碧浪滔天,蓦的转缓,变生莺啼山林,涧水流花……
  音成天地,韵得自然!
  白玉堂不由地一手抓住胸襟——这声音……这声音……这声音就如同“刀鬼”发出的嗡鸣一样动合着他的心跳,仿佛……仿佛本来就是从他心底里流泄出来一般!
  为什么……爷爷我明明没有听过这调调,却熟悉得好似……好似悠远的回忆?!
  嘿,有意思,看看去……
  没有半点儿犹豫,白玉堂转身急行,兴致勃勃地循着筝乐飞奔而去!当筝音毫无预兆的顿然而逝的时候,白玉堂就站在那声源所在的锦楼之下,抬头望着挂扁上三个艳彩的大字:
  “翠红楼”……
  #############################################
  烟水街是开封府最有名的花街,妓院林立,酒楼遍布。口碑最好的酒楼当属“醉仙楼”,而这生意最火旺的妓院嘛……
  铁定是“翠红楼”啰……
  涂脂抹粉的鸨母见进来个月锦白衣,银带束发,貌若散仙的俊俏后生,立马风似地扑迎上来,一旁拉客的几位妖艳美人也围裹着贴上来,笑笑闹闹地在白玉堂身上拉拉扯扯,又摸又捏。
  白玉堂瞅着一片似要将他压挤至死的丰乳肥臀,虽然脸不红心不惊,却忍不住想笑的冲动,于是,白玉堂咯咯咯的笑起来,同时一耸眉毛一撇嘴,举手仰头,尽可能使自己在密不透风的“肉墙”、“妖语”中发出吐词清楚的声音——
  “温饱思□,温饱思□!先温饱,而后才能思□……你们这儿做生意都是不按规矩的么?!”
  ……
  脆亮的嗓音借着内力响荡在“翠红楼”里,淹没了酒色淫歌,冲走了骚梦欲浪……这醉生梦死的烟花之地瞬间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安静……
  白玉堂扫一眼楼上楼下,齐刷刷、木呆呆转向自己的百十双眼睛,嘴角一勾,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鼓动内息,借力发声:“刚刚是谁在弹筝?”
  “……”
  “……”
  ……
  “我。”
  楼上的一间华贵上房突然撩起珠帘,伴着声冷丽的应答,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凭栏而立。
  纤腰袅娜,绿鬓朱颜,玉笋纤指,翠袖罗衫半笼着无限风情月意。但是,那双常含着雨恨云愁的媚眼里分明透出洞世老练而又藐视嘲讽的冷漠味道儿。
  白玉堂歪歪脑袋,望了望楼上的女人,咯咯笑道:“装丽而声冷,笑艳而神伤,你这美人儿真不坦率~刚刚那筝音空灵逍遥、隐力无穷,只怕非你所能奏吧~?!”
  头牌名妓施婉婷见着白玉堂那张灵气勃勃、俊丽无俦的脸时心中本就一惊,再听到白玉堂出人意表的发问,对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却没有半点欲念、轻薄的乌珠似的机灵眸子,顿时竟有些无语凝噎。
  “碰”的一声,一只酒杯摔到地上,厅堂散座上坐的名青衫客一把推开怀中搂抱着的歌女,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喝到:“哪里来的无赖,不但坏人雅兴,还敢大言不惭的妄评施姑娘的精绝琴技!你若不马上向施姑娘赔礼道歉,休怪我兰贺泖不客气!”
  白玉堂睨一眼兰贺泖那身衣料华贵却明显久洗泛旧的团纹青花衫,料他是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嘴角一弯,咯咯笑道:“执散千金博一笑~你不去上房拜听美人儿的珠玉琴音,却在这花厅上跟爷爷我客客气气,‘烂河马’,你是有病还是有劲儿啊~?!”
  “你——”兰贺泖见白玉堂嘲讽自己囊中羞涩,面上一窘,随之怒道,“你叫我什么?”
  “‘烂—河—马——’~”白玉堂做个鬼脸儿。
  “你竟敢辱骂本少爷?!”
  “唉~爷爷我明明是在夸你,几时有骂过你呀~?”白玉堂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拍手笑道,“兰令人幽,鹤令人逸,马令人俊,爷爷我说你是‘有一金’的‘烂河马’,难道不是大大的夸你么?”
  “你——”兰贺泖脸涨得通红,踢凳翻桌,眼看就要冲过来“不客气”~
  “好个‘执散千金博一笑,拜听美人儿珠玉音’!”施婉婷及时插话,“得我一笑一千金,入我房坐两千金,听我一曲三千金!这位爷,你不信方才的筝乐乃奴家所奏,奴家可以为你当面演示,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三千金您可得先交足喽!”
  白玉堂瞧一眼满面希翼之色的鸨母,伸手在怀中探了探,摸出个打赵祯那儿弄来买酒的紫金流彩的夜明珠,往鸨母手里一抛——
  “这玩意儿够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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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盖宝屏遮四壁,罗帐金红垂穗低。七展红烛蹿着谷苗似的火焰在昏昏的屋中投下幽暗魅影,珠帘玉踏间全是暧昧的气息。
  白玉堂无聊地趴在檀木雕花的紫红几上,盯着案台前的一枝五色香——一火星红,彩绒层叠——只觉得异香贯脑,心中不爽……
  有没有搞错,大白天的弄得跟个鬼屋一样儿!
  施婉婷在一旁优雅地弹唱,歌声婉转,筝音悠扬,如黄莺轻啼、珠玉落盘。
  “唉……”白玉堂大大地打个哈欠,抬手打断施婉婷,“得得,爷爷我都快睡着了,麻烦你别再弹了……”
  施婉婷咬着嘴角冷冷剃白玉堂一眼,假笑道:“那么公子想听什么?”
  “我想——”白玉堂一手按到筝上,恰巧拂住了施婉婷柔嫩如荑的手。
  施婉婷心中一动,冷笑着想:还当这人真个灵卓不群的稀罕货,实则也不过如此!
  白玉堂毫无顾忌的握起施婉婷的酥手,轻轻捏了捏,撇撇嘴道:“混若无骨,巧而无力,刚刚那筝乐绝不会是你弹的……”说着,白玉堂蹲下身来,平视着施婉婷惊诧莫名的双眼,认真而又自然地询问道:“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么?”
  施婉婷这下真的愣住了,心头猛地一揪,奇异的、愕然的、酸楚的、苦涩的、悲悯的、欣喜的感觉一齐涌溢胸中,眼眶几乎泛起湿意,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向来冷漠的口吻里杂出一股带着嗔笑的真意温情:“……你这个人……当真好生奇怪……”
  “是么?”白玉堂见施婉婷融化了空冷的作媚,露出愠愠含笑的真情,咯咯咯的笑起来,也不再追问,一把抱过筝琴坐到地上,拨拨长弦,“还是爷爷我自个儿试试吧……”白玉堂说着想了想之前听到的筝乐,轮指而弹。
  浩空落雷,云翻金轮,风鸣谷涧,花舞莺飞,水转梵呗!
  施婉婷一惊,脱口道:“你认识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白玉堂停下动作,歪着脑袋,目光询问地转向施婉婷。
  施婉婷面上一红,终于坦言道:“他午时来的,只弹筝喝茶,也不肯告诉我姓名,留下枝五色彩香就走了,恰在你进来之前……那样的人品,却也是个薄情的人,我心中有气,所以才……”
  “他留给你一枝五色彩香?!”白玉堂闻言一惊,转头盯向案前的彩香——
  异香贯脑,浑身酥麻!
  不好!!!
  心下一凛,白玉堂急急地站起来,却似脚踏棉花,软若失骨,“啪”的一声跌倒地上。
  “公子?!”施婉婷惊诧不已,方欲相扶,只感脑中一晃,昏了过去。
  ……

  第 14 章

  不同于展昭,白玉堂看人并没有善恶之分,也无所谓长幼贵贱,甚至“男女授受不亲”在白玉堂看来也是一句笑话。白玉堂是典型的“自然派”,随心而行,随意而作,白玉堂眼里只有三类人:喜欢的人,讨厌的人,无所谓的人。爱喜欢的人,揍讨厌的人,不关心无所谓的人。如果说白玉堂被大多数人归为亦正亦邪或是正大于邪的侠义之士,也仅仅是因为那些令白玉堂讨厌的人大都是公众眼中的“奸恶之徒”罢了~当然,白玉堂的三种简单分类也有不全实的地方~比如展昭,就绝不是普通的喜欢;比如丁月华,就说不准是讨厌还是喜欢;比如……比如面前这位,白玉堂除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认知外,就只剩下来自直觉的警告——
  这个人,很危险!
  一身玄青色锦衫风流修俊,天庭饱满,鼻梁挺拔,“鬼公子”看似儒生打扮,但眉宇间有某种难言的豪狠之气若不刻意掩饰,就会叫人见而生畏。此刻,“鬼公子”就除去了他向来的掩饰,一张英俊的脸不怒自威。
  “鬼公子”脸上挂着微笑,却让白玉堂浑身不自在。展昭也时常是微笑着的,那笑是一种暖慰人心的礼貌;而“鬼公子”的笑是清冷的,那笑是一种瞒骗人眼的面具!
  “你究竟是谁?”白玉堂若有所思的瞅着“鬼公子”,看他将昏迷的施婉婷轻轻抱放置几榻上,又随手关好房门。
  “段天祥。”“鬼公子”不慌不忙的拾起白玉堂跌倒时从怀中落出来的匕首,挑眼看了看鞘上“段某赠友”四个大字,笑道:“想不到家父赠与展南侠的东西竟会在白少侠身上,二位怕是当真如传言所说‘情谊匪浅’啊~”
  “……”白玉堂机警的皱起眉头。
  “……三年前,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锦毛鼠白玉堂夜探冲霄,误入我布置的白虎堂却逃离了‘天玄阵’,落进我设计的‘铜网阵’却踪影全无,除了‘虚空’,我实在是想不出普天之下还有哪位高人能从我的手中如此救人于无形。”段天祥蹲下身来,一手抚上白玉堂的脸,“这张脸定是你与那‘白鼠石’人石合一的结果……想不到……”
  段天祥有些错愕的顿了顿——白玉堂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半是认真半是好玩儿,却没有丝毫的惊惧或丁点儿的不安!一双灵秀流盼的桃花眼带着某种天然的凛凛傲气,使得原本艳丽明绝的眉眼脱离了一切俗气与媚气,更富生气。白玉堂以一副老朋友聊天的姿态,自而然、随而意的向顿愕的段天祥开口道:“唉~又是灵石?!搞不好和女娲落下的四个玩意儿有些关系,你说对不对?”
  段天祥莫名其妙的愣了愣,冷鄙的口吻不由自主的温缓下来,脱口道:“……对。”
  “青龙石是‘青龙珠’,‘白鼠’是‘白虎’的音误么?”认真的询问。
  “……不是。”愕然。
  “诶~?那‘白鼠石’算什么丫?”十分好奇。
  “……白虎石被一分为二……一枚形同白鼠,一枚与天外来铁合铸成刀……”不知所措的回答。
  “‘刀鬼’!”激动。
  “……没错……”木愣。
  “哦~原来如此,难怪那破刀一天到晚弄得爷爷我心神不宁,唧唧嗡嗡吵得要死,敢情儿和补在我心上的灵石是一对儿……不过,你刚刚那个曲子也够好玩儿的,爷爷我的心脏竟也跟着调儿乱响,那是啥曲子?‘钩心调’?”
  “‘天地逍遥’……”段天祥的脸色忽地似伤似悲的黯然了一下,旋即冷凝下来,哼笑道,“你套我话?”
  “‘直钩’而已,愿者上钩~”白玉堂一脸无辜的撇撇嘴,遗憾段天祥这么快就“脱了钩”。
  看来那个曲子另有来历……早知道就先不问这个问题了……失策……
  段天祥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把因迷香软倒地上、无力动弹的白玉堂扶将起来,目光炯炯地对着白玉堂的眼睛,口吻危险而诱惑:“白少侠果然是聪明绝顶的人中龙凤,要知道,灵石乃是通天灵物,择主而宿!你现在已是白虎石所选择的宿主,只要再得那另外的三枚灵石,这浩瀚天下、莽莽乾坤可就是白少侠你的了!”
  白玉堂见段天祥说得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免一愣,眨眨眼睛,咯咯咯地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说那日怎么不见你和那‘骚狐狸’追来,怕是你也存了私心吧?!哼,‘天下’,‘天下’,宫里的王八、漠上的乌龟全跑来争这天下!爷爷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乌龟吃了王八,还是王八吃掉乌龟!……哎哟,不对,你是颗‘鬼瓜子’唉……还真是嗑瓜子嗑臭虫,什么人(仁)都有!就凭你这种……”
  “闭嘴!”段天祥一声断喝,双手铁钳一样钳住了白玉堂的肩头,扳得重伤未愈的右肩又渗出血来,“你存心激我?想找死?!”
  废话,爷爷我现在给你那鬼香弄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若不趁着最后这点儿劲儿多说两句气气你,难道要等到意识全无的时候任人摆布吗?!更何况,若是猫儿因为我……可恶!
  “哼!”白玉堂紧紧瞅着段天祥的眼睛,毫不畏惧那副给自己激出来的罕见的凶悍神色,尽量让昏沉的脑袋保持清醒,“爷爷我今天着了你的道,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权倾天下,力控乾坤,阴阳两道也是任你逍遥,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动心?”段天祥压下怒火,目光冷幽幽、阴测测。
  “切~滚你奶奶的熊!谁稀罕啦?!”疼痛给白玉堂几近迷糊的意识带来一丝清醒,“‘天地逍遥’,亏得你刚刚还奏出那样的曲子,原来却是个欲杂心妄的蠢货,对曲中之意根本就狗屁不通!那作曲之人如若知道,恐怕死了也得给你气活了!”
  “你——”段天祥的脸顿时扭曲起来,声音恼羞成怒地颤抑着,“你有什么……你一个凡夫俗子凭什么……”
  十指钳进肉里,白玉堂眼前一黑——我有什么?我干嘛要有什么?爷爷我什么都忘干净了!爷爷我谁也记不得了!可是,我有……
  “我有猫儿——!!!”
  一声暴喝,厉烈掌力重重拍到白玉堂胸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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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的言语行事向来出人意表,而且他还有一项本事——在用异行奇谈唬住别人的同时牵着对方的思路走……白玉堂注意到段天祥在提及曲名时脸上一闪而过、阴晴不定的神色,故意借题发挥,还真将老辣、自负的段天祥逼到失控~
  段天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凡夫俗子”几句话就弄得失控,若不是白玉堂那张脸同“赤儿”一摸一样,他怕是已痛下杀手。
  白玉堂静静地躺在床上,铺散的墨发映着血色全无、苍白若透的俊脸,鼻息微缓。段天祥刚刚为他接回肋骨、推宫过血、运气疗伤,但白玉堂的脉象依旧十分微弱。段天祥轻轻合上白玉堂的衣襟,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本来,段天祥设计用迷魂香迷倒白玉堂的时候并没有伤他的意思,却意外的给白玉堂激到失控,以致出掌。
  虽然多了两颗小虎牙,白玉堂现在的脸与“赤儿”完全如出一辙,言语神态却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段天祥摸了摸身旁的琴筝。
  “天地逍遥”……那是“赤儿”所做的曲子……
  本来,段天祥对着白玉堂那张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脸时,就已是悲喜交加、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做出常态,白玉堂却又颇得“要领”的刻意激他,最后还以一种极度轻蔑和挑衅的口吻吼出一句:“我有猫儿!”弄得段天祥冲涌心头的失望和愤怒瞬间突破了极点。
  “猫儿”?!哼,多半是那御猫展昭!
  一股莫名的不悦陡然在段天祥心中升起,带出个狠历的冷笑。
  想不到这个御猫展昭竟还能看懂那轩辕老匹夫留下的东西!实在碍事得紧……好在他剑招生疏,又无兵器……
  段天祥拾起白玉堂染着斑斑血迹的束发缎带,随手往窗外一抛,半空中立时落下个巨大的阴影,“嗖”地一下笼住缎带,转瞬即逝,只留下铁索击扣的余响。
  指骨棱显的手轻轻拂过白玉堂的眉眼,描绘出口鼻的型廓,段天祥禁不住又是一阵又悲又喜。
  白玉堂,想不到这世上当真会有你这样心空意顽、神同自然的怪胎,竟能与灵石完全化合,人石不分,以致与赤儿面目尽同!?
  ……
  三千年前,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伐,民不聊生。那时候,最为强大的三股势力即是黄帝轩辕氏、炎帝神农氏和蚩尤,且这三者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神”。天地阴阳,化生万物,分演出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间、天上六道轮回。集天地之精者曰为“灵”,聚天地之力者曰为“气”,“灵”、“气”化聚于有魂之物,便生了“神”、“魔”、“妖”、“鬼”、“怪”。这“人神”就是天人合一、尊至九五的人中龙凤!原本三方势力相当,多年征战,均感困乏,有了休和的意思。怎料西牛贺洲军王的女儿“羽赤儿”继承亡父做了西方军的统帅,意想不到的搅和进这统并天下的争夺。羽赤儿乃玄鸟转生,力能通天,人称“九天玄女”。羽赤儿先是与蚩尤联合,征师诸侯,打得半壁江山无不归从,谁知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时,九天玄女突然倒戈,助黄帝擒杀了蚩尤。玄鸟本是凶猛暴虐的悍恶之灵,九天玄女与其说是“人神”,不如说是“人魔”更为恰当。黄帝见羽赤儿并非善类,暗中联合炎帝和其他强人一同设计杀了羽赤儿,并将她封于灵石之中。三魂镇于“白虎石”,“七魄”分缚在“青龙”、“朱雀”、“玄武”三石之中。为了以防万一,黄帝又将封有羽赤儿主魂的“白虎石”一分为二,一枚形同白鼠,一枚熔化后与天外来铁合铸成邪至的“刀鬼”,并把“刀鬼”交与炎帝,沉封在天净福地幽冥山中的“九阴寒潭”里。黄帝平摆四夷、一统天下后遵天行道,善治九洲,使得百姓昭明、和合万国。黄帝死后,沧海桑田,云龙转换,历经了尧舜禹、夏商周、春秋两汉隋唐五代,直到现在的北宋,已是近三千年烟海。天地轮回,卓尔不群的“人神”们约摸要三千年才能有一次转世,炎帝成了隐居世外的道士“虚空”,黄帝不知去向,而蚩尤嘛……生在大理国王宫之中,乃是大皇子“段天祥”~本来,六道轮回,自然化生,转世之后的人不因有前尘的记忆,偏偏炎帝和蚩尤为了各自的目的,强行以灵气裹缚“记忆”,付出“销魂伤元”的代价保得“记忆”无失,以至于不仅现下的能耐大不如从前,而且啊,二人都已是魂残魄伤,下辈子保不准要变马、变猪、变臭虫……
  ……
  一缕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缭绕在鼻间,段天祥突然想到了“朗月清风”——那是在山野花溪间染上的自然味道儿~
  这白玉堂倒还真是个逍遥灵至的顽童,也难怪他能听出石鸣灵响!
  “灵石”乃是天地之精气凝聚而成的神物,时时随风雨变幻发出响振,段天祥以羽赤儿所作的一曲“天地逍遥”引得白玉堂身上的灵石波动,将他引至“翠红楼”,却不料白玉堂竟能把只听过一次的筝乐复奏出来,不但得其真韵,还多了一份空灵傲然!更令段天祥意外的是白玉堂在言说中透露出自己听得到“刀鬼”的鸣响!
  赤儿的“灵音箫”总算又可以奏出天音了!
  段天祥心中一阵怅惘。
  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个心如童初、非正非邪、无德无量之人!
  床上安静昏睡着的少年有如中天盈月、孤峰流云般,那么纯净、那么夺目!
  钟灵毓秀成天地,风流潇洒得自然!
  段天祥想起之前与白玉堂对视时心头的那种震颤——明明是同赤儿一样黑亮流盼的桃花眼,却丝毫没有赤儿那种阴寒糜魅的邪霸之气,而是一种灿灿天光般的凛凛傲气和古灵精怪的顽劣!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完全不同的两双眼,却是同样的霄离尘器、勾魂夺目!
  虚空,算你运气,竟能给你找着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宿主!不过……
  段天祥冷冷勾起嘴角。
  你胆子倒不小,竟敢拿他来跟我赌!你以为他的身体能与灵石化合就可以将赤儿的主魂彻底收入,完全封压么?!哼,可笑!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赢得了赤儿?!等我将这石上的封印揭去,他必定会被赤儿“吃掉”,丧己成魔!更何况他现在就已是输了“面貌”!我反倒要多谢你为我弄了个如此合适的“容器”!
  段天祥将匕首放回白玉堂怀中,踌躇满志的站起身来。刚刚他已仔细地查看了白玉堂与灵石化合的心器,上头隐隐可见弯月圆日的强大封印——那是虚空耗尽自己七层功力才加封上去的“乾坤印”。
  虚空,难怪我已如此动作,你仍是闭而不出!搞半天你已将所有家当都压到了他的身上!难道你还指望他将来能够超生度死、印心求脱、重获本态么?!真是滑稽!不过……这封印既然压在灵石之上,也就压在他的心神之上,照理说这小子已应是记忆凌乱或者前尘尽忘,可他的表现哪有半点失忆之人的迷惘无措?!分明就是——
  轻松自在、跳脱精怪、不可理喻!
  虽然早就听闻锦毛鼠白玉堂是个闯祸的祖宗……
  段天祥忍不住又皱着眉头扫量一眼床上的白玉堂。
  还真是见面甚比闻名啦!……尽管如此,这场赌我必胜无疑!
  ……
  当初封印九天玄女的时候,众人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灵石本就是正邪皆争、用以强己的宝物,封入九天玄女的三魂七魄后又凝集了三千年的日月精华,灵石中泻出的力量已足以透过封印引来蠢蠢欲动的各方窥视者。正邪不定,昌亡难料,对于这些灵石,最好、最安全的处理办法便是找到既能顺利承纳石中力量又不会失其本心、坠入魔道的宿主。展昭和白玉堂,就是被虚空特别看好的两个人~
  ……
  之前燃着的五色迷魂香早已弄灭,段天祥轻轻点上一枝金紫色的长香,淡甜雅沁的气味儿顿时弥漫整个上房。这香有增气醒脑的作用,白玉堂内力深厚,借着这神香的慰疗,段天祥推断他三个时辰之内方可醒来。段天祥回头望一眼几榻上的施婉婷——她至少要睡到后天早上……
  踏离房门前,段天祥最后望了一眼床上的白玉堂,香烟薄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绡纱轻笼,媚眼凛丽的绝色女人——
  ……
  【蚩尤,你可知道,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一切都在我的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赤儿……”
  段天祥不自觉的开口,话音中满是痛切深沉的柔情。
  ……
  ######################################################
  展昭拾掇膳食的时候碰上了进来沏茶的丁兆蕙,丁兆蕙一见身着官服、杀鱼烧锅的展昭,讥刺地冷笑一声,重重将茶壶磕到灶台上,脖子一扭,阔步而去~
  展昭好笑地瞧着被磕了个破洞的茶壶,无奈地摇摇头。展昭放下分割好的鱼,拾起根青葱葱的玉米,撕去嫩绿的皮衣,伸手一挥、掌风如刀、刮破颗粒,同时一压一掐,牛奶似的白色浆汁汩汩流下,均匀地淌溢到条列的鲈鱼肉上,接着像捣蒜般齐齐捣成浆糊,填进上过酱的“茄盒”里,并挨个儿放到竹格中,旺火蒸煮。“翡翠锦盒”,这是卢夫人自创的名菜,是白玉堂吃过一次后就成天叨念的一道菜~
  第一次去陷空岛的时候,展昭认识了白玉堂,惹来无数的麻烦……
  第二次去陷空岛的时候,展昭熟识了白玉堂,决心承担所有的麻烦……
  第三次……
  第四次……
  ……
  展昭因着白玉堂的缘故去了好多次陷空岛,并从卢夫人那里授得一手高绝厨艺……人人都笑说“名师出高徒”,但展昭私以为众人所言的“胚子好”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有志者事竟成!
  对于丁月华,展昭心里是有歉疚的。展昭其实挺喜欢丁月华,喜欢她的漂亮单纯,喜欢她的活泼直率,但这种喜欢并不特别。若不是丁家有意设局让二人“比武订亲”,展昭绝不会想到自己同丁月华还有这等的“缘分”。展昭对丁月华有好感,展昭知丁月华对自己有爱慕之情,展昭在那种意外的、尴尬的情境下对丁老太的“订婚”提议不便拒绝,也不忍拒绝……所以,展昭应承了。展昭从未想过自己在承担天下的责任之后还会承担一份感情的责任,但那个时候的展昭认为自己有理由承担,也承担得起。……老天似乎有意嘲笑展昭惯常的自信——婚约订下没多久,展昭就遇见了白玉堂。
  人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下一个会遇见谁,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来会爱上谁……
  展昭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动情,直到他遇见了白玉堂~
  有的人啊,注定是要相遇的。
  于是,在明辨自己心意的第一时间,展昭就果断而毅然地解除了同丁月华的婚约,无论旁人如何谴责,无论周遭如何非议。“误人误己”的事展昭是决计不会做的,那不符合他的原则——展昭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善与恶,对与错,展昭都有自己的判断,展昭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定的理由,足够的理由!
  所以,展昭从不后悔。
  放弃南侠的快意恩仇时展昭没有后悔,势承朝中的弄权威压时展昭没有后悔,拒绝白玉堂的辞官提议时展昭没有后悔……甚至,当目送着白玉堂协助颜查散出差襄阳、知道他事成之后会直接辞官远游而不会回开封府的时候,展昭也没有会后……展昭相信他们还会重逢,不定期的重逢。
  可是,白玉堂消失了……
  在得知白玉堂身死冲霄楼的那一刻,展昭所有的“不后悔”都变成了无法承受的彻底崩溃……
  所以,白玉堂再次回来的时候,展昭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何况,这一次,他还有别的理由……
  ……
  【……展南侠,贫道所托之事虽然凶险,但只要你二人同行同心,将来就算有什么不测,相信也能够三界为印、印心求脱,总能有逢凶化吉的机会!……】
  ……
  事在人为,我定能保玉堂无事!
  展昭做事,绝不后悔!
  ……
  沸水腾起滚滚湿雾,蒙白中映得展昭的绛红官服越发的鲜明。展昭的脸,一如既往的英朗沉静。展昭,似乎永远都是天地间那个最为坚实不变的存在~
  展昭看看天色,奇怪白玉堂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虽然耗子时常会悠哉悠哉地突然“发现”些好玩儿的东西……
  想到放在房中的“刀鬼”,展昭不禁隐隐有些担心白玉堂仍未痊愈的肩伤。“使刀之人皆成鬼”,展昭并不奇怪白玉堂是那个唯一的例外,毕竟对他而言,白玉堂是更加特别的存在。白玉堂对待“刀鬼”的态度可不像当初对待白锦堂遗下的“画影”那样珍惜有加、“难舍难分”~
  【……要到晚上才用呐,现在带着根本就是浪费!再说这刀一天到晚鬼叫鬼叫,爷爷我烦也烦死了,想丢也丢不了……】
  展昭想着白玉堂每次用刀之后,一反“精力过度旺盛”的常态,露出少有的“安分乖巧”且睡眼惺忪的孩子气模样,不觉笑了。
  这“刀鬼”到也适合他……
  柴火在灶间炸起一跃焰苗,展昭陡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森冷刺人的杀气!
  “有刺客——!!!”
  蒋平略带哑糙的干嗓突然吼出一声震惊四下的警报。
  ……
  #####################################################
  中秋祭典将于三个时辰之后正式开始,蒋平想同展昭确认一下动身去相国寺的时间,不料刚拐过狭窄的回廊就撞上脸沉气粗、匆匆而来的丁兆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道儿……蒋平料想丁兆蕙这莫名其妙的恼气多半和展、白二人有关,心下一乐,摸着蜡黄脸上的八字胡作势望天~谁知不望不要紧,一望吓一跳——一个铁索缠绕、森骨畸凸、绿眼黑皮的庞大怪物从天而降!蒋平当下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立马挥杆跃起,同时运气发声,警报出口——
  “有刺客——!!!”
  金钩蛇行,铁索直击,一巧一猛翻转着绕上对方,缠斗间“嘶啦”作响,擦出数十串火花。一股阴邪内力窜上鱼竿,蒋平顿觉双掌又冻又痛,如遭冰锥猛扎,心疑有毒,抛身斜出,让已经挥剑而来的丁兆蕙借隙攻入,“虎鞭剑”直刺“夜哭郎”心口。眼看剑尖穿皮入骨,却突然“嚓”地一声被瞬间合拢的肋骨紧紧锁住!丁兆蕙和蒋平皆是一惊,不及反应,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已冲着二人扫将过来!
  “叮当当当——”
  只听一阵叮当作响,一根银头长枪从天而降,转旋如轮,盘缠起劈过来的铁链,接着反向一挑,力发千钧,将铁索那头的“夜哭郎”甩将出去!“夜哭郎”惶惶撤索翻身,借着“影幻鬼舞”的巧技滚旋散力,继而猛打千斤坠,“咚镪”一声落到地上,脚下方砖顿时碎裂。畸骨磨响,杀气微敛,“夜哭郎”转着两只圆轱辘的青眼珠,警惕而又阴狡地盯着来人——
  红衣英武,挺枪直立,正是展昭!
  展昭在觉察到杀气的刹那就已将斜靠在柴房门口、之前被用来挑食担菜的长枪操在手中,待得蒋平发出警告,步履如风的展昭骤然间使出“鸿翔青云”的绝世轻功,闪电般赶至院中,就势抽抢,及时解救下初遭奇袭、不及反应的二人。
  “夜哭郎”嘿嘿冷笑两声,露出巨嘴中森森然的獠牙——三日前给白玉堂一刀削断的尖牙竟然已经齐长完全!
  食人补己,化尸成骨……这怪物不知又残害了多少无辜!
  展昭剑眉一横,操枪欲出,“夜哭郎”却突然向后一跃,落到房顶上,同时举起个银亮亮的东西——
  白锦丝线织就的长带随风飘荡,阳光映照下凸显得发带上新染的斑斑血迹越发的刺目!
  耗子——!!!!
  白玉堂用来束发的长带霎时激得展昭一声暴喝,追着转身逃跑的“夜哭郎”飙驰而去。
  “四哥,酉时之前,我若未归,带‘刀鬼’直接前往相国寺——!!”
  朗沉的声音从已见不到人影的远空中传来,豪怒震天!
  ……

  第 15 章

  灵宝、天象、岐黄之术,虚空强于段天祥。
  兵器、乐艺、武功修为,段天祥胜于虚空。
  本来嘛,单打独斗凭着武功硬拼,虚空就没有太大的胜算,现下他又在给白玉堂附加的封印上耗尽七层功力,越发的不是段天祥的对手,更别提段天祥那大得吓死人的势力。好在虚空有面“幽冥水镜”,镜中别有洞天——说白了就是结界,也就是“天净福地幽冥山”。炎帝的转生要先于蚩尤八十余年,所以虚空凭着时间差的优势四下寻齐了流落各处的灵石,因那“青龙珠”必须以“龙血”做引才能为人所用,且藏于帝宫皇族,不便索取,就只将“龙血”带回幽冥山。蚩尤转世为段天祥后,无法进入结界找上虚空,于是设计挑起各方力量、搅乱天下来逼虚空出手。其实,那幽冥山因三枚封魔灵石泄出来的力量,早已是妖瘴叠起,危机四伏,结界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宿主。虚空几经周折,总算寻着了展昭和白玉堂两人,并分别连哄带骗的“赠以”龙血和白鼠石。展昭同众人血战襄阳的时候,曾在“天玄阵”中经历了一场恶斗,叫段天祥发现了“龙血”的踪迹。段天祥知虚空已插手进来,料想从铜网阵中失踪的锦毛鼠白玉堂应当是虚空选择的另一个宿主,便紧锣密鼓的布下更大的局,让几方力量都来争夺那“青龙珠”。这就像下棋,一方是虚空,一方是段天祥,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虚空想将灵石分别放入适当的宿主体内,继续封印“九天玄女”,同时使灵石的力量免遭邪门歪道利用。段天祥想将灵石统统收集起来,解除封印,使“九天玄女”借一“适当之人”重生。问题就在于这“适当的人选”对于虚空和段天祥来讲都是个未知数。虚空不敢保证灵石的宿主将来会不会“由正转邪”,段天祥无法确定能够完整承纳“九天玄女”力量的“肉身”存不存在。段天祥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寻下这么多的强人,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试验!看看谁的资质更好,看看谁是最结实的“容器”!所以,段天祥想在中秋祭典上借着满月的力量摆局布阵,测试包括展昭在内的所有人,哪一个更加合适~但是,段天祥意外的撞见了白玉堂,那张同羽赤儿一模一样的脸叫段天祥顿时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当下决定白玉堂就是他千方百计要寻找的“容器”~如此一来,之前有用的“棋子”要么减了分量,要么失了意义,自然就要开始提前倒霉了……“毒媚娘”是第一个倒霉的,而西夏王爷李泽轩……很不幸的成为了第二个……
  杯箸其举,觥筹交错。李泽轩特地包下“琼善斋”,安排好“饺子宴”,请来连日游山玩水结交下的近二百名“朋友”一道儿欢度中秋。
  厅堂上筵席热烈,李泽轩向善交使,处处谈笑生风,留下团团豪爽的和气。饮宴从午膳时就已开始,众人吃吃喝喝乐了约摸两个多时辰,突然进来个姿色清秀,绿裙粉鞋的少女,自称是云南药商段公子请来助兴的歌妓。待得那少女奏琴放歌,婉转莺喉夺人耳目的时候,李泽轩不动声色地走近后堂,只见屋内倚窗立着一人,青锦华衫,俊拔潇洒,手摇一把象牙骨扇,彬彬谦笑着转过身来,揖手道:“多日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啊……”
  “托福……”李泽轩作揖回笑,同时挥手撤去随从,关上房门,转而沉脸肃目道,“你说安排五百人助本王夺那‘青龙珠’,现在祭典都快开始了,怎地才只二百人?”
  “段某正是专程为此而来的啊~”段天祥一挥折扇,笑得嘲冷。
  段天祥在李泽轩面前的行事向来颇具礼数,何曾有露出过这等豪霸不恭的神色?!李泽轩见状不禁一愣,还未有反应,一根银光森寒的冰针已刺入他的印堂之中……
  ……
  歌妓唱完长长的一曲的时候,李泽轩摇着折扇走回厅来,哈哈大笑着向众人扬手道:“难得今日如此雅兴,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各位同本特使一道前往相国寺观典赏月,领略庙堂威严,大家意下如何?”
  ……
  后堂雕门紧闭的小屋中,段天祥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肝脑涂地,面目全非!
  ################################################
  白玉堂曾一觉醒来兴冲冲地跑到展昭房里,一把抓住正在整衣戴帽的展昭,激动道:【猫儿,爷爷我昨晚做了个大大的美梦,你猜猜看是什么?!】
  【……?!!】展昭差点儿扯掉了官帽的带子。
  【爷爷我梦见一大桌子好菜,配上‘醉仙楼’的百年陈酿‘太白醇’,当真是瑶池盛宴人间有,自在红尘乐悠悠……】白玉堂不等展昭反应,自顾自的接到。
  展昭闻言,随手抛下官帽,哈哈大笑。
  白玉堂本想再说什么,却忽地眼珠儿一转,认真道:【猫儿的美梦是什么样的?】
  展昭闻言一愣,敛了笑容,凝视着白玉堂的眼睛,不假思索地一字一顿道:【朗--月--清--风!】
  【啥~?!】白玉堂奇怪的睁大眼睛,不解展昭眼中一闪而过的灼灼神光。
  展昭知他不明,嘴角一勾,若有所指的冲白玉堂一扬眉毛,笑道:【我梦见漫山遍野的‘朗月清风’!】
  白玉堂失望的撇撇嘴,打个哈欠:【猫儿,你很无趣唉~算了,爷爷我告诉你我都梦到些什么菜,你帮爷爷‘美梦成真’好不好~!】
  ……
  白玉堂一直以为展昭那日的回答是在开玩笑,其实展昭说了大实话。多少年来,正邪善恶、天道轮回,展昭仗他的剑,行他的义,但这争权夺利、纷纷扰扰的漠漠红尘从未入过他的梦。展昭的梦,乃是他打幼时起就总爱独自赏对着的中天明月和浩荡寰宇的无羁清风——那么夺目、那么自在、那么潇洒、那么快乐!梦中的“朗月清风”是对现实的补偿,是迷烦劳顿后的清凉慰藉,是展昭最美的好梦!不难想象,六年前,当白玉堂这个实实在在的“朗月清风”突然舞把柴刀、傲立于开封府的房顶上咯咯笑着冲展昭喊喝邀战时,展昭的心魂遭受了怎样的地震——奇迹带来的地震!
  “美梦成真”,那是何等的狂喜?!
  所以,如果有哪个不要命的白痴胆子大到敢拿白玉堂去刺激展昭,那后果绝对是——
  不堪设想!
  ……
  “夜哭郎”奉段天祥之命从开封府引走展昭,他的武功虽在展昭之下,但段天祥已专程布下“天玄阵”。“夜哭郎”自信借着“天玄阵”,要完成“诛杀展昭,取回龙血”的任务乃是轻而易举,但现在……
  “展某素来不喜血腥,莫要逼我大开杀戒!”
  长枪对敌激风起,银刃闪耀血光渐!展昭如枭龙煞神般立在层层包围之中,沉怒难隐,周身凛气暴涨,言语里的耐性几近消磨殆尽,嗔抑道:“最后一次,他,在——哪儿?!!”
  以“天玄阵”围战展昭的四十九名武士和“夜哭郎”虽还未有亡损,却已是个个血痕斑斑,有些招架不住。展昭独挑众人也快两个时辰,非但没显半点儿疲态,反而愈斗愈强,浩然怒意激涨,杀气开露。展昭的这句问话已是第十次出口了,而且——貌似不会再有下一次……
  众人相顾一眼,皆是怵惧,冷汗如雨~
  “夜哭郎”定定神儿,念想自己有“恶鬼化尸功”护体,只要不遭全身性的毁灭式打击就不会有性命之忧,铁索一挥,发起狠来:“嘿嘿~那小子?早死啦——!”
  空气像是被冻住般凝了一下,然后……随着一声卷荡乾坤的暴喝,展昭周身的凛气、怒气顿成杀气,狂莽激腾,如恶风大炽,银枪惊电,震风呼啸,霎时间血光冲天——展昭竟以长枪使出了《玄女天书》中的一记剑招,“天罗地网”!漫天锋光无缝无隙地布织起一片剑树罗森,急旋如螺钻,铆扣向排做“蛇羽”之势的两翼武士……红光倏然间结成一片,眼、手、指、骨如同卖肉铺子里的脏肺糜肉全都疯了似的满天乱飞……
  “夜哭郎”在那一片竦人的血窟窿中清晰地感受着死亡迫近的恐怖——
  想不到这世上竟能有孤身血洗“天玄阵”的高手……原来……公子也是会失算的……
  我命休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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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缥缈天香满宝寺,星灯幢幡瑞气飘!
  香蜡表纸燃起的金烟弥漫在黑蓝的夜色里,紫雾中惊现初升冷月。九百宫人手执彩画银罩的七星灯,身披卷缠飘颺写满咒文的黄绸,前遮后拥,从东门入得相国寺,绕祭场环立。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站着文武百官,祭坛上对立候着两个与皇帝一块儿祭月祈福的“幸运儿”——济南王和包龙图~
  蒋平隐在人丛里,乌麻布裹着的“刀鬼”磕在胸口,他的感觉很不好,因为祭典马上就要开始,因为——展昭没有来,白玉堂……
  也没有来!
  一声雷铳爆响,接着锣鼓壮起声威,九百宫人喊吼出一片震音肃浪,黄旗招动,灯火旋耀。赵祯黄袍龙衮,自唱咒经声中由四名绣袄锦衣的小和尚随挟御驾走上腥红毛毡铺就的大道。只听见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顿时齐齐跪下,一揖一拜一扣。赵祯走至道中,便离了拂驾的小和尚,独自踱上祭台,双手举起个珠镩玉镂的金贝锦盒,方盖一揭,顿时万道青光闪灼,“青龙珠”泛起琉璃,染月辉,升异彩,通透的珠球中似有绿火焰浪,滚滚翻卷,迷离间若有龙盘其中!
  跪在赵祯右旁的济南王忽地斜目一探,对上西夏特使李泽轩遥遥抛来的一个眼神,立时腾身而起,猛地一掌拍向赵祯眉心!
  “碰——!!”
  济南王一掌未至,另一掌已先拍到他的胸口,力大如山倒,只打得济南王脊肋“嘎嘣”一声爆响,腔骨骤然折断!而击出这一“轰山掌”的人竟然是——包龙图!?
  “什么——”一汩膻腥溢口而出,济南王不可思议地瞪向揭下人皮面具的包龙图——高额深目,浓眉斜矗,满脸粗短豪壮的络腮胡——这人乃是他曾经见过一面的“北侠”欧阳春!
  “你——”济南王踉跄几步,恶狠狠地瞪着从容不迫、神色冷嘲的赵祯,面如困兽,“你————!!!”
  “朕乃是真命天子~这范天违君的死罪,三弟,你可知受?或者……朕应叫你做赵钰老弟?”赵祯冷笑着一挥手,招过五、六名锦衣卫,“包爱卿十日之前就已奉旨去往鄱阳湖治水赈灾,要到下月才会回来……忠臣贤子,朕可是要大大赏赐的!”
  济南王眼前一黑,悲怆地闭起双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丽儿迟迟未到,怕是早已遭了毒手!
  “哈哈哈哈哈……——”济南王突然仰天大笑,“技不如人,成王败寇……丽儿,是本王害了你啊——!!”大笑间,济南王狠绝一掌拍到自己脑门之上,两眼间顿时瀑起一片血幕……
  流红浸裹出一轮血月——那是换身济南王的赵钰最后看到的东西。
  多少凡情执念、江山霸业,到头来不都只剩下那一轮冰空的冷月?可惜啊,江山如此多娇,总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赵祯面色冷沉,无动于衷的站了会儿,皱一皱眉,方欲转身,突然,一阵凶悍枭豪的狂笑从半空中传来——
  “哈哈哈……‘青龙珠’果然宝物,不枉我千里迢迢亲自来取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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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眸红发,宽面彩袍的“鬼王”殷梵伽罗蓦的从天而降!一手抓来,顿时激起滚滚恶风!
  “保驾——!!!”
  欧阳春飞身挡在赵祯之前,气如潮涌,一个“轮盘推水”拦开“鬼王”抓过来的巨手,同时内力迫发,另一掌重重劈向“鬼王”面门!谁知那“鬼王”不闪不避,只一张大嘴,哈哈狂笑!
  声赛霹雳天地惊,啸洞岩山碎石飞!
  欧阳春给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疯狮笑吼震得七孔出血,却仍旧死死定住身形,护着身后的赵祯,双腿钢钻般扎下千斤坠,踩得脚下方石具裂。
  赵祯本也是身怀武艺之人,但这“鬼王”的一身绝世邪功岂是他所能及?!尽管面前的欧阳春已为他挡去大半“狮吼功”的猛力,赵祯却也是耳蜗鸣响,胸中钝痛,口腔里隐隐含出些铁腥……赵祯顿时又恼、又怒、又惊、又惧,却也只能黑着张脸、怀揣着“青龙珠”往后飞逃,同时大声疾呼:“救驾!!一群废物,还不快快救驾!!!”一旁的“鬼王”同欧阳春皆赤手空拳的打斗一处,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胳膊纵横,两股霸息交撞,击得周边石走沙飞,破空声啸!几十名火速赶上来救驾的锦衣卫虽全是兵甲整齐、百里挑一,但又如何近得了这恶斗的二人?最多将至半径四、五米的范围,就立马给两人暴涨的内力震飞出去!五十回合下来,欧阳春已是咬碎牙关,魂伤身荡,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人丛中暗伏下的四鼠二丁等人见着济南王出手的时候本就已齐齐跃身而起,谁知百来名与济南王一道儿入寺的仆役突然涌过来,竟然个个武艺高强,同众人和锦衣卫杀作一团!激战才起,东门霎时又响出一片马嘶喊呐之声,烈风火光中杀进来二百来名商旅打扮的人,持着刀、剑、杖、矛、枪、戈、戟、叉、锤、锏……各班兵器,映出一片冷峻锋芒,山呼海啸般厮杀过来!领头的一名老者身如断木,鹰鼻楔眼,青黄刀颊深纹满刻,吹发着尖利刺耳的哨令,手挥一柄双头青红爪,见人就抓,撕扯得一片分头残肢,血流成河!这行尸走肉般的恶鬼屠夫就是“鬼国神宫”四大护法之一的“千年老妖屠人叟”~突然冲入的二百人立时就同先来的一百名济南王的仆役汇成一体,继而奔转成阵,分出紧紧结合的六十四队,刹那间两仪太极、四象八卦相承相接,以少胜多,轻抵千军,牢不可破,坚莫能摧!
  蒋平见势不妙,心知已经不能再等展、白二人,独身挥杆而出,欲上寺塔顶上发放焰火信号,行使事先备好的攻术。就在此时,一抹白影披着冷月光华飞闪而来,如撕夜白虹!蒋平顿时一喜,踏着众人的头顶接迎过去,禁不住激动得“忘言错语”——
  “小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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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在妓院的上房中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黑空月出,顿知大事不妙,虽不明白段天祥为何轻易放过自己,白玉堂还是忍着肩上、胸上的剧痛爬将起来,探一探木几上昏睡着的施婉婷,确认她并无大碍就急急赶往相国寺。才至寺外,便听得一片骇人心魄的厮杀激战之声,暗骂展昭怎么还不鸣焰布阵,却意外地见着冲自己迎奔而来的蒋平——手持“刀鬼”来接应他的人竟然不是展昭?!!
  白玉堂心中一揪,虽有疑惑,但兵荒马乱的黑夜中一时也寻望不出展昭,只接过“刀鬼”,冲蒋平灿烂一笑,也不管蒋平因见着他遍染白衣的斑斑血迹和苍白若透的俊脸而露出的惊忧,旋身就冲着缠斗的“鬼王”和欧阳春奔踏过去。
  北侠欧阳春和“鬼王”所修的都是霸烈的外家功夫,不同于内家功夫的阴柔巧技,两位练阳刚武功的高手争斗,比的是谁的力量更大,谁的速度更快,谁的内底更硬!遗憾的是,这三项标准欧阳春都在“鬼王”之下……“鬼王”借着“影幻鬼舞”的轻功神技,出手迅急如电,欧阳春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凭气流判断方位,依着自己精深的本事和长期的实战经验与“鬼王”相搏,或格、或拦、或挑、或扫,虽都险险避过了要害,但身体的其他各处却频频中招,此时已是气血乱涌……若不是欧阳春内力深厚,体魄强悍,受得这等内伤,早就已经吐血而死了……“鬼王”见欧阳春将至穷尽,突然哈哈大笑,暴吼一声,“狮吼功”震起的爆裂音波气流直直撞上欧阳春,欧阳春眼前霎时金星乱放,忍不住一口鲜红喷涌而出,痛麻间身体猛一摇晃,向后栽倒,哪知“鬼王”已乘势挥臂张手,右手如钢爪般急抓欧阳春后脑!
  “嚓——”的一声,一柄套鞘长刀瞬间点上“鬼王”的右肩,正中“肩贞穴”,“鬼王”臂上一麻,收手侧身,几乎贴着鼻子撞上张俊丽顽灵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噗嗤一笑,做个鬼脸儿,抬起膝头,顶撞过来!“鬼王”一惊,出掌急拍,两个人顿时斗在一起,却都快得看不见动作,只有两团分分合合的影子和移动间发出的“乒乒碰碰”的声音。“鬼王”见来人和自己使的是如出一辙的“影幻鬼舞”,料想这就是那个跑到“鬼国神宫”捣乱的混蛋,顿时恼怒如火山喷发,疯涌冲顶,“嗤嗤”一喷鼻息,嗥啸着大吼一声!
  “狮吼功”!!!
  白玉堂的轻功技法已在“鬼王”之上,潇洒自如、从容不迫地避过这“狮吼功”的劲头,立在翻倒的磐石案板颠上,指着“鬼王”的鼻子,咯咯笑道:“嗷~嗷~嗷……‘狮子头’,爷爷我不爱听你这乌里哇哇乱咆哮,要不你学学猫叫,喵……一个给我听听,如何啊?!”
  “鬼王”顿时气得越发地癫狂,龇牙咧齿地疯扑上去,又同白玉堂缠斗起来。白玉堂舞着还未出鞘的“刀鬼”点点避避,见缝插针,动作流畅自然、毫无章法,鬼画桃符般乱戳一汽~白玉堂的内力比不了“鬼王”,虽然只能拿“刀鬼”微微突破“鬼王”周身的气壁乱七八糟点击几下,却也凭着自己无人能及的巧迅让“鬼王”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鬼王”心下一沉,径自抽身,倏然间已落在十米开外,瞪着白玉堂,震声震气道:“他妈的,你个鸟人究竟是谁?修的哪门子武功?!”
  白玉堂翘腿坐在断裂的祭台上,咯咯笑道:“‘狮子头’,你别急~爷爷我修的是‘斤’‘车’(斩)大道,专管‘女’‘夭’(妖)‘鬼’‘麻’(魔)之事!今个儿特地为你准备得场大戏,马上叫你好生受活受活!~”
  “鬼王”给激得怒火乱撞,狰狞着脸再度扑将过来!
  白玉堂点身而起,踏着众人的头直奔那三百人布成的阴阳奇阵之中~阵心的“屠人叟”见“鬼王”追着个白衣人过来,且两人都使的是那“影幻鬼舞”,立马尖刺地厉喝着迎上去,同时吹哨整阵,排排刃光顿时将白玉堂包裹起来!谁知白玉堂咯咯笑笑,滑如游鱼,捷如飞鸢,在阵中蹦蹦跳跳、晃来荡去,竟踩准了刀阵的漏点,熟视无睹地玩闹!同时白耗子还又讽又嘲,引着气疯了的“鬼王”和“屠人叟”在他们自个儿布下的太极阵里兜圈子……
  突然,一声火铳响彻天地,一飞冲天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出漫天星光,火树银花!鸣炮骤响的同时,寺场中围立的九百宫人纷纷抛出身上缠挂的书经黄绸,遮天蔽月的黄色宽挂飘飘飏飏飞荡进三百人的阴阳阵里,给踏空而上的白玉堂一一环接抱过,卷滚成柱,拉出个形如倒扣莲蓬的黄绸罗帐。罗帐刚成,无数绞索铁链借着冲天弩穿插进来,织撑起一片乱绸麻索的迷障,恰好罩住里头的三百人阵和不及抽身的“鬼王”与“屠人叟”!
  障中之人一下子统统乱了阵脚,只有“鬼王”和“屠人叟”使出猛力,欲突破迷障。可就在他二人发力的同时,蒋平“听风辨位”,判准了两人的腿脚,“吱留”一下从障外甩入鱼钩,将敌人牢牢牵住!蒋平善用巧力,钓大鱼般一松一紧,一放一收,“鬼王”和“屠人叟”初遭奇变,全在慌乱之中,一时间那里挣得脱?
  白玉堂打斗间迟迟不见展昭,心中奇怪,刚一布好迷障就询问地望向蒋平,蒋平给那双急切的、清灵的美目瞧得心中一酸,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吧?!猫儿不见了?!!!
  白玉堂瞪大眼睛,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急乱。
  臭猫儿,关键时候,你跑到哪儿玩去了?!!!!
  爷爷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白玉堂翻身跃起,立在一卷黄绸之上,环望一眼——
  不见展昭……不见段天祥……不见“游尸兵”……
  不见展昭……
  白玉堂再度急急寻望一眼,咬咬牙。
  算了,是不是计都一样……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反正——
  猫儿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美目一凛,白玉堂冲着迷障厉声冷笑道:“‘狮子头’,这经幢帆不赖吧?!哼,爷爷我这可是专程为你准备的‘引魂帆’,送你——
  下黄泉!!!”
  话语间,白玉堂“嗖”的一声抽出“刀鬼”,立时阴风激卷,冷气袭人!
  那是怎样的一把刀?无暇的刀身青光夺目,修长的缘背曲线有种令人敬畏的力与美,仿佛有令人震撼和恐惧的魂魄或神魔的灵气凭附其上!冷冽无匹的刀锋在接触大气的瞬间便立刻汇集起四周的气流,泛着从天上斜斜抛甩下来的冷月光,有如一道闪着鬼气妖氛的极电般耀起一片血色的光彩——白玉堂周身的力量如同被什么牵引着涌注到刀上,汩汩鲜血自肩伤处冒出,顺着刀刃流淌……
  ——还不够……
  白玉堂闭上眼睛。
  ——这力量还不够……
  鲜血仿佛被吸进刀里,刃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冷红。
  ——要是猫儿在这儿就好了……
  ……
  猫儿……
  ……
  周遭的声音似乎从耳畔消失了,白玉堂感到脑子里一片空茫,清静异常……
  ……
  ……
  【耗子】
  ……
  美目急睁,白玉堂一声暴喝——
  “点火放箭——!!!!”
  刹时乱箭齐发,飞蝗流矢似的羽箭冲着黄绸铁索障铺盖下来,同时九百宫人一齐用手中的七星灯点着绸带——那些黄绸早已涂满油蜡,瞬间烈焰急传,连成一片火海!
  可是,本因立马避开的白玉堂却在众人的震惊中猛地展刀一旋,纵身跳入障内,而他直直对向的乃是——“鬼王”殷梵伽罗!
  “鬼王”一惊,几乎用尽全身力量使出一记“鬼火阎魔掌”,暴涨起狂莽红光,怒海巨啸的力量统统击向白玉堂!
  白玉堂不闪不避,竟以身接掌,流盼的桃花眼骤然闪出两束灼亮的金光,嘴角蓦的一勾——
  “死妖怪,爷爷我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
  ‘刀山火海’——!!!”
  ……
  “五弟——!!!!”
  蒋平的糙嗓惊吼得肝肠寸断,却只淹没在一片浩浩汤汤,有如恶浪翻滚的“刀山火海”里……
  ……

  第 16 章

  ……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负阴而抱阳,虚气于万物而集天地之精,器之通于体己,使成——百鬼夜行!】
  ……
  白玉堂的武功最初启蒙于因病早逝的哥哥白锦堂。白锦堂习的是道家剑法,修阴柔内息,虽然白玉堂后来又从包括四个结拜哥哥在内的众人那里学了些阴阴阳阳、五花八门的功夫,加上他自个儿独创的、难以计数的、稀奇古怪的招法,最终成了个阴力为主、兵器乱使的“自然派”~只因那“画影”是他哥哥白锦堂留下的遗物,白耗子才一直“不离不弃”、视若珍宝。现在白玉堂虽没了“画影”,却得到了至阴至邪的“刀鬼”,每每“借刀发威”、“阴力超强”,只可惜“阳力不足”,必须集天地正阳之气来调和,才能达到使出“百鬼夜行”的内力要求。原本白玉堂想从展昭那儿借力,谁知展昭关键时刻突然失踪!迫不得已,白玉堂竟想出从“鬼王”那儿借力的要命法子……“鬼王”的内力本就强过白玉堂,那最后以死相搏的一掌更是使得毫无半点余留~白玉堂在中掌的刹那,只觉得之前就已受伤的胸腔里一声爆响,全凭本能反应才在最后关头使出了那招——“百鬼夜行”……
  若是猫儿,定能控好力度,绝不会叫我受这么重的伤——白玉堂在一阵剧痛的恍惚中如是想。
  百万刀气卷着煞风烈火在障中啸旋嘶吼,仿佛蕴藏着暴风惊雷的电云突然落了下来,罩着大地猛打霹雳!白玉堂迷糊着意识,惊叫惨嚎和着风火炸裂的声音在耳旁响做一片……
  得马上想办法出去……
  白玉堂一边提醒自己,一边试着睁眼——黑红的世界,夹着漫天刃刃白光。
  真见鬼……
  白玉堂躺在血泊中,没有动,但他却以为自己在动——疼痛已到了感知混乱的剧烈程度!白玉堂觉着渴,还有……饿!刮肠绞肚的饿!!!“刀鬼”的副作用之一,就是燃尽使刀者的所有生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其他人用一次刀后就死翘翘的缘故。白玉堂不会死,但免不了饿乏到半死……本来白耗子的胃口就很好,得到“刀鬼”后更是到了“无底洞”的地步……
  好像动不了……!
  白玉堂呛了口气,胸口顿时一阵炸痛,断折的肋骨抽刺一下,禁不住又是一口鲜血涌溢而出。
  猫儿,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
  白玉堂并不害怕死亡,但他还是觉得如果现在就死掉的话,实在是——很亏本!!!
  猫儿还没有跟我一块儿逍遥江湖呢~!!
  ……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穿透火光浓烟扎刺进白玉堂的耳朵里,白玉堂顿时一个激灵,如同给毒蛇咬了一口!
  “控尸铃”?!!!
  开什么玩笑!……段天祥,你个阴险狡诈的“鬼瓜子”!!!
  段天祥已经来了,而展昭还没有来!
  白玉堂霎时如同被泼了盆冰水,迷糊钝痛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急转着想那应对的法子,突然——
  一只白骨森森的大手抓住了白玉堂的胳膊,裂折焦黑的断指从伤口处扣进肉里,鲜血随着指骨在皮肉中转动的“滋滋”声疯涌……白玉堂寒毛倒竖地瞪着那个只剩半边脑袋的“游尸”——
  “鬼王”殷梵伽罗!!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鬼王”蠕动着半张残嘴,“噜嗤嗤”地发出声音来!
  ……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
  “……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
  ……
  ……
  有身的,没身的,四下一片黑红青白、熊熊燃烧的断体残尸统统动了起来,每一张嘴都在翕合,都在叨发出同一个声音,那声音起初是零散的喧哗,接着连作一片,“嗡嗡”似群蜂倾巢,渐渐齐震如雷——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
  无数的“游尸”念叨着咒文,以白玉堂为中心围集成“莲花怒放”的形状,白玉堂给那一只只胡乱抓扯自己的焦掌烂爪胁迫着仰头,正对上头顶那轮大如银盆的冰冷满月!
  月辉溢进白玉堂的双眸里,白玉堂茫然地瞪大眼睛,空泛的瞳孔中映出一片黑红的大地,火堆如红莲开遍,头戴怪异面具的人们沉迷在一种祭祀式的癫疯旋舞里,像在狂欢,像在膜拜——众星拱月般围托着中央的一个红裙翩翻、墨发如瀑的女人。红衣女人周身凛气如炽焰,嫣然旋舞着转过脸来,那张同现在的白玉堂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糜极艳极,面上是一双勾魂夺目的眼睛,仿佛灼灼燃烧着的千年寒冰!
  ……
  【我就是造化,天地阴阳翻掌中!】
  ……
  “闭嘴……!”白玉堂嘶哑着嗓子喃喃出声。
  ……
  【我就是主宰,生死存亡一念间!】
  ……
  “神经病……!”白玉堂死命地喘息着,如同快要干死的鱼……
  ……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达婆……”
  “……钵特摩,咹嗻咜,摩呼罗迦乾……”
  “……摩珂钵特摩,咹嗻咜……”
  ……
  “厄啊……”白玉堂的心脏猛然断肠蚀骨般地绞痛起来,嗡嗡震响……
  “啊啊啊啊……
  啊——————————————————”
  ……
  狼烟卷地,烈风冲天,火光熊熊的障阵突然翻旋着暴涨炸裂开来,方圆百米尽成灰烬!同时,一道刃耀白光从爆炸中心直射云天,正对着那轮幽幽的满月!而那道白光竟然是——
  “刀鬼”!
  ……
  ##############################################
  白玉堂一跳进障阵,蒋平就如同发了疯一样试图冲上去搭救,其他人虽不明白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蒋平何以对相识仅数日的“黄常”如此“情谊非常”,也都尽力帮忙。可那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烈焰熔炉似的障阵哪里近得身去?!好不容易火势风力有减小的迹象,突然一股开天辟地般的狂暴力量与白玉堂的一声气震干云的惨叫同时从障阵中旋炸开来!不光是近前的人,甲、兵、车、石、庙、墙、房、塔……周围的一切东西全给震飞出去!这么意外的突变,冲在前头的蒋平哪能料到?!顿时给那莽炸的力量所形成的巨大气壁猛地一撞,失去了知觉……当蒋平终于在千米之外龇着牙齿撑起腰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使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死鱼眼”瞠眦到了几近爆裂的程度——
  一轮血月,像只巨大的血红眼睛盯视着悬在半空的白玉堂。白玉堂仿佛躺在半空里睡着了,早已红成一片的残破白衣同血月映融在一起,好像随时都会消失……而白玉堂的正上方飞转急旋着两样东西,那是——
  “刀鬼”和“青龙珠”!!
  一道红光从圆月上落下来,如同一滴刺亮的血泪,正对着月下凌空浮悬的白玉堂,与此同时,“刀鬼”和“青龙珠”化作一银一青两道极光,齐齐冲向毫无反应的白玉堂!
  ……
  “五弟————————————!!!!”
  “耗子————————————!!!!”
  两个声音同时惊起,一道红影如闪电奇袭,射入白玉堂和三道极光之间!
  ……
  ################################################################
  生和死的界限是什么?白玉堂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尤其是现在,他很累,累得脑子一片空茫。望着头上那轮血月,白玉堂忽然觉得很可笑——居然有人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布下“天魔血海阵”来祭鬼,而祭品竟会是……
  自己?!!
  是因为我身上的“灵石”吧?!
  白玉堂疲倦地勾起嘴角,觉得跟这鸟事儿定然脱不了关系的虚空和段天祥一样无聊……
  唉,算了~
  白玉堂撇撇嘴。
  毕竟那“老妖怪”救过爷爷我一命,权且放他一马吧~不过,段天祥,你的确厉害,爷爷我暂时栽在你手里,但是……等我睡足了,吃饱了,哪怕要大闹黄泉、翻天覆地,也会回来找你算账!!!爷爷我才不会认输呢!!爷爷我不曾输给猫儿,又怎么会输给你这样的“鬼瓜子”?!!!
  ……
  猫儿……
  ……
  白玉堂静静地闭上眼睛,不关心正冲他刺击下来的三道厉光。
  这次是我去找你呢,还是你来寻我呢?
  猫儿……
  ……
  “耗子————————————!!!!”
  ……
  雨,温热的雨,在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后“稀稀拉拉”地喧哗着倾洒到白玉堂身上,当白玉堂奇怪地试图睁开沉重的双眼去探寻这场怪雨的源头时,一个温湿的怀抱把他环箍起来,温度和气息都是熟悉的……
  猫儿?!!!
  白玉堂激喜得想要开口,但从半空中突然落到地面的剧烈撞击震得本就重伤的他一瞬失意……但是,很快,非常快,白玉堂的意识就不可思议的清醒——
  因为猫儿居然会拿他当软垫压落到地上……
  因为箍抱着他的双臂忽然无力的松开了……
  因为压在他身上的猫儿一直都没有再出声……
  ……
  “……猫儿……?”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轻唤着睁开眼睛,一阵眩晕之后,他终于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展昭,就试着用唯一能动的左手轻轻推了推展昭,可是……
  展昭没有动。
  “……猫儿?!”
  白玉堂凝望着侧脸沉俯在自己肩头的展昭,哑笑得像哭:“……臭猫儿,你重死了,想压死你爷爷啊……”
  ……
  “……猫儿……”
  ……
  白玉堂望着自己抬起来的左手——好多血……猫儿的血……
  这就是刚刚那阵热乎乎的雨么?
  白玉堂一抹淋得满面的“雨水”,黏红稠液顿时弄得到处都是,像涂抹得不均匀的胭脂,带着腥味儿的胭脂……
  ……
  “猫儿————————!!!!”
  ……
  【耗子,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
  也就只有你这臭猫儿才能猜得到。
  【你若胡闹,今天的“蜜汁烧黑鱼”和“叉烧饭”就免了!】
  臭猫儿,威胁你爷爷!
  【这“莲藕成双饺”当真应情应景,还是趁热吃的好……】
  臭猫儿,那天吃饺子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今后我们俩“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你现在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
  “展昭————————!!!”
  ……
  ……
  “……耗子……”
  强而有力的双臂,一把将神色空茫、无力动弹的白玉堂箍抱进怀里。
  白玉堂恍然一呆,霎时喜极而怒:“你个臭猫儿——!!!没事儿玩儿什么装死??!!说好了到哪儿都一块儿的!!想害死你爷爷啊——?!!!”
  “耗子!”展昭不等白玉堂闹完,单手按住那嚷嚷的脑袋,紧紧压到心口,仿佛要摁挤到心里去。
  抱怨的话陡然堵在喉间,展昭的心跳鼓荡在白玉堂耳中,只一瞬,白玉堂堵在喉间的话就同脸上的讶异一齐融化成一个释然舒朗的笑,伸过唯一能动的左手回抱住展昭,安心地闭上眼睛。
  剩下的事儿,就交给猫儿吧……
  白玉堂顿时昏倚在展昭怀中。
  两个人,伤口贴着伤口,血融着血流——都是温热的,都感受得到剧烈的疼痛,都相互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圆满的月褪去了血色,恢复了明净。
  展昭的脸消去了忧怒,恢复了沉静。
  温暖的微笑从新回到展昭虽然血迹斑斑却依旧英朗的脸上——
  “好好睡吧……
  ……耗子。”
  #############################################
  同李泽轩换魂转身后,段天祥立马毫不犹豫地毁了自己原来的肉身。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直到——展昭突然意外出现!
  躲在暗处的段天祥难以置信地目视着本应已经“葬身天玄阵”的展昭如撕夜惊闪般骤然冲入“天魔血海阵”,霎时间竟以一杆断枪使出了“天玄剑法”中的“扭转乾坤”,旋移了“刀鬼”和“血月箭华”的轨道,接着以身作盾,挡承下啸洞天地般冲下来的“青龙珠”,然后……
  穿体而入的“青龙珠”不但顺利同展昭身上的“龙血”融合了,而且还气畅血通?!
  ……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白玉堂早在四年前就得到“玉鼠石”,但意外的“人石合一”却是在经历了冲霄楼的九死一生之后。展昭通过身上“龙血”长达四年的调和,终于血脉相容,身附龙气,幸而在遭到“青龙珠”洞穿身体的生死一线间将“青龙珠”融进血里,既得去了石中力量,又凭着一身浩然正气牢牢压住石中魔性,全然没有“丧己成魔”!如此一来,不仅打乱了段天祥欲将所有灵石集于白玉堂一人的计划,而且——
  同时得到“青龙珠”和“天玄剑法”的展昭成了连段天祥也不能轻易对付的强敌!
  ……
  真是失策!
  段天祥倚坐在鸾车里悻悻地想。他现在是西夏王爷李泽轩,正在返回大夏国的途中。段天祥忆起那日展昭抱着昏厥的白玉堂同众人一道儿离开相国寺的时候赵祯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目睹全程的赵祯当然明白自己暗伏下的三千精兵根本阻挡不住现在的展昭和白玉堂,这二人方才的表现分明已是——“非人哉”?!!!赵祯深痛错失“青龙珠”的同时对现下的展昭和白玉堂忧惧万分,杀意满胸,却又无可奈何……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尘埃都已落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赵祯假作平易,将祭典上的事淡而处之,封锁消息,绝口不提“青龙珠”被展昭得去的事儿,并另外差人尽快赶制一颗假的放回“藏珍阁”。
  “赔了夫人又折兵”……
  段天祥望着车帘外的大漠孤烟,笑得冷淡。
  展昭,白玉堂——
  我们后会有期!
  尾声:
  虚空以“水轮盘”布下“海市蜃楼”,见白玉堂和展昭正双双策马往西南方向而去。
  意料之中……
  虚空手抚长须,望了望黑气沉旋的窗外——“天净福地幽冥山”已经没有白天了!段天祥布下的“天魔血海阵”借着满月的力量引发了五枚灵石的共振,仅管他附加在白玉堂身上的“乾坤印”尚且完好,之前压在这些灵石上的封印都已被除去。虚空那两个守关的弟子竟经不住邪力的诱惑,趁着虚空闭关,偷了放在幽冥山的另外两块灵石(“朱雀石”和“玄武石”)。好在虚空及时赶到,将还没有完全“魔化”的两个弟子封进“霜精寒冰”里,可是……
  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
  段天祥,你这步棋行得当真精妙!
  虚空眼中神光一跃,“啪”的一声打碎了连接“天净福地幽冥山”同外界的唯一通道——“幽冥水镜”。接着,虚空手拂长须,仰天而笑——
  “好棋啊,好棋!”
  END
  EP
  百鬼夜行
  天道弃 世道乱 百鬼夜行 人妖为患
  阴风凛 烈焰汹 冰火地狱 轮回生怨
  奇啊 奇 乌七八糟混沌乾坤
  凉啊 凉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生生世世都无聊 成圣成魔算哪遭?
  你将天下为己任 他把凡情作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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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那)
  千秋功名转头空 半世纠缠糊涂终
  万古水长东 流去繁梦影无踪
  天道弃 世道乱 百鬼夜行 人妖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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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啊 怪 险恶江湖打打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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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日月月总未变 称王称霸谁能长?
  你嫌家事细繁琐 他嘲市井皆愚氓
  心比天高飞无翅 智平量浅气嚣张
  (可晓得)
  半边锅里乾坤煮 一粒米中世界藏
  千秋月未落 冷照人心笑白骨
  天道弃 世道乱 百鬼夜行 人妖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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