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之莫负前缘(庞策)作者:丝齐

      其他·同人 2010-6-3 16:22:00

 

【猫鼠/庞策】西行之莫负前缘 by 丝齐


西行之莫负前缘 引子

“从此也不用分开相爱的天和地
还能在同一天空月亮太阳再相遇
从此在人世上也没有无奈的分离
我不用睁着眼睛看你远走的背影
没有变坏的青春没有失落的爱情
所有承诺永恒的象星星”

时值深秋,流枫鲜红或金黄的叶子也渐渐落尽,只有那零星少数的几片紧抱着已有些许干皱的枯枝,抓住生命最后一刻的摇摆不愿停下。小小的舞动,在北国萧瑟的凉风中显得有几许无力,于是终于,清扫得很及时的开封街道,也避免不了装点着打卷的落叶。一阵风起,便是一阵清凉。几阵秋风吹过,冬的气息就近了。
在厚重衣装初上身的时节,伴随着与季节相应的寒意,深秋的开封未冬先冷,未雪先白。奔马飞驰,狼烟千里,悲号声起,丧钟自城外而鸣,边境传来征西大将军杨文广阵亡的消息。城中素挂银裹,百姓人人垂泪,为百男皆战死的天波杨府,也为辽和西夏虎视耽耽下的大宋江山。良将陨,山河悲。

三年一个轮回。
三年一场雪白。
三年一份哀伤。
三年一段血泪。
襄阳城破已三载,陷空岛上的白公玉堂之墓已伫立了三个春秋。三年没有蓝白交影的日子在每日重复的生活中转瞬即过,三年后,开封城再度陷入全民的悲痛中,举城皆素装。
又一个鲜活飞扬的生命远去了。

开封府后衙的书房里,公孙策正在埋头写着祭文。这是多年来已经熟识的工作了,官员病逝,将军战死,身为开封府尹的包大人总要有所祭奠,更何况杨氏一门忠烈,几代英雄,几代捐躯,更让人嗟伤。从十三年前为那个人写第一份祭文开始,公孙策作为师爷,就一次次重复这个工作,只是每次送走的人都不一样罢了。十三年前是豪情万丈却笑中带邪的中州王,三年前是那一抹凌傲跳脱的白,如今,换成了飒爽晓勇的杨家好儿郎,下一个,不知又将会是谁?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在生命里来了又去了。公孙策静静看着这一切,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志在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少年,而是多了几分潇洒与平淡。心中的情感仍是火热的,笔下所言却早已麻木。
飞星将军。。。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几个字,即熟悉又遥远,仿佛忘却了千年,又仿佛就在耳边。平静的生活了这么多年,淡忘了多少过往多少忧伤,却总有那一丝一缕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出不来又抹不去,时常的隐隐的泛起心海阵阵涟漪。

再也没有什么飞星将军。公孙策低喃着,写完最后一个字。“公孙先生,大人请您去前厅有事商议。”差役跑进来报告说。拉回思绪,平复心情,丢下笔,来到前厅。

“万岁派大理寺刘大人明日起身前往延州交付岁币,要从咱们开封府调拨护卫随从护送,不知诸位以为谁去合适?”包大人问道。公孙策说:“怕是要有劳四位义士了。”“嗯,这个。。我大哥自从老五出事后大病一场,身体一直没缓过来,延州地处西北,风干天冷,怕是吃不消。我手里还有几个案子急着要办,三哥为人鲁莽不够仔细,二哥一个人去也不踏实。”蒋平的眼珠转动,神态有几分游移,想了想继续说,“我看最好让展护卫前往,他武功高强,做事又稳妥细致。”“展护卫目前身体也很不好,远途跋涉怕是经受不起吧。”公孙策说。“没事的,先生,我很好,就让我去吧。”展昭还是一贯的逞强。
包拯看看展昭,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他心里的伤痛每个人都明白。自从失了那如影相随的白色,三年了,他把悲伤藏在淡然之下,彷佛已经淡忘了,依然是如以前一样生活着,只是在办案的时候受伤的频率越来越高,人一天天消瘦,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让人看着心痛,却又无从提及。

延州。。。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不愿想起的地方。公孙策听闻这个地名,心陡然颤了一下,有几分失神。
“本王已经决定,三日後率兵去延州,对抗西夏。”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畔。
“赵老六能不能坐稳他的皇位,本王从来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为了宋夏争端成日愁眉不展,本王心疼……”
“本王再度出山,不是为了赵祯,而是为了你,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这声音依旧悠然,温柔与霸气并重,就像多年来反复在梦中回放的一样,再一次,仿佛就在耳边,是那样亲近,那样自然。
我的飞星将军。。。没有了你,没有了飞云骑。如今有的,只有求和和岁币。
你走了,杨家将也走了。
大宋。。。岁币。。。
公孙策陷入回忆的思潮中,勾起了往日的情愫,勾动了心底的痛。

“公孙先生,展护卫现在的身体赴延州可有问题?”包拯见到失神沉思的公孙策,料想他该是又在思怀那故去之人了吧?此情,此境,此国难之际,又如何能让人不想起他?那曾经威震幽云十六州名动西夏,令辽人不敢南下牧马,夏人不敢东向射雁的飞星大将军庞统,和那百战百胜的飞云骑。只是昔时人已没,唯余秋意寒。想起年少时那些青春萌动,包拯记忆犹新,想公孙策也决然不会忘记。于是不愿见他在众人面前失态,提高声音说了这一句,既是询问,又是将他唤醒。
果然,颇为默契的。公孙策身子一怔,被这一声问话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他挺了挺身子,轻咳一声,又做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含笑长者。“展护卫身体尚有些虚弱,不过也无大碍,只是最好还是不要过于劳累。”他说完抬头看了看蒋平,希望他能把这份差事揽过去。而蒋平却错开他的眼神,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低头看着脚趾,装作没看见公孙策眼中的含义,一言不发。

“大人,就让我陪同刘大人前往延州吧,我身体很好不用担心。”展昭说道。
“呃。。”包拯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公孙策,又看了看蒋平。与公孙策有一样的疑惑,他们知道蒋平绝不是一个推脱公务,偷懒耍滑的人,他将这份差事推给展昭定有他的用意。想必是希望他换个环境出去走走,调整一下心情,从白玉堂亡故的阴影中走出来吧。想到此,包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展护卫了。”
“属下即刻就去整理行装。”展昭说完,转身走出大厅。
“学生去打点一些常用药品和补养身体的药材,给展护卫路上携带,也好调理身体。”公孙策也跟着站起身来。

议事完毕,蒋平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桌上一个没有姓名没有地址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一片雪白的鹅毛,拿在手里轻抚着,低喃道:“老五呀,四哥也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不知道是成全了你们的牵绊还是搅扰了你的安宁。你心里怎么想的?忘了他吗?还是依然割舍不下?千里鹅毛,礼轻义重,却惟独不见你的心思,哥哥猜了,可是对了吗?我真不忍心见他一天天憔悴下去,整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丧了。不管怎样,赌这一把吧!若是真有那缘分,许就是个机会,有缘千里能相聚,不是吗?你这性子一直是我行我素的,谁也主不了你,今儿个,哥哥就代你做一回主了,许也是想咱们兄弟相聚的私心吧。若是添乱了,希望你别怪我。只是很多情况你不知道,而哥哥又没法告诉你,我现在真悔了当初那一句但求不知,若留下了根线扯着,现在说什么也方便些。算啦,就让你们自个儿去碰吧。”

 


第一章

延州地偏,风干多尘,比起中原更为寒冷,还未入冬,便早早飘起了雪花。展昭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阵风过,更觉寒冷,将衣服裹紧了几分。
许是大战初平息的缘故吧,整座城市显得尤为荒凉,街道两旁的店面民居很多都有所破损,留下了烽火狼烟的印记。大街上人很少,冷冷清清的,只有少数几个小贩在吆喝叫卖着。

展昭漫无目的地走着。这几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岁币交付完毕,和议罢兵的约定也达成了,西夏方面似乎也疲于多年的战争,并未再提出什么找茬的条件。刘大人定下了两日后回京城向皇上复命,今明两天便是闲暇无事了。于是展昭趁着空闲的时间出来转转,想看看边境的生活和风俗,看到战火洗礼后破败的城市和生活困苦的百姓,心中颇为难受,忍不住涌出伤感的眼泪。
回想三年前,襄阳城也是一夜之间被毁废,同时被毁掉的还有那一抹灵动的白色。于是,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个白瓷坛里装着的不仅仅是那人的骨灰,还有自己的心魂。封存了,埋了,世间便不再有白玉堂,而展昭也不再是展昭。

想着,走着,不知不觉抬头,发现正路过一个门面很别致的店铺。
冷香居!
一个颇有江南意味的名字。
而店铺的设计也跟名字的韵味很吻合,外观很像江南的小阁楼,门口两侧有两小块很小的地方,各种了几株挺拔的翠竹。楼分两层,下一层是店铺,上层看起来像是主人的居所,有个小小的凉台,竟是竹子围成的围栏。整个小楼漆成雪白的颜色,清雅而高洁,在周围塞北风格的灰色粗犷大房舍中间显得别具一格,格外乍眼。从门口的装饰和招牌看,应是卖字帖书画的。
老板许是个江南人吧。展昭这样想着,带着一种在他乡寻找家的味道的想法走进了店铺。

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慈眉善目,满面含笑,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矍铄身体十分康健,从眉目间流露出的文气和依旧能显出年轻时俊秀影子的相貌可以看出曾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客官,您想要什么?”掌柜热情地迎上来。
“我随便看看。”展昭回答,眼神却停留在墙壁正中一副巨大的山水画上。
“客官好眼力,这幅画确实是佳作,乃我家公子所作,不过是店中装饰,非卖品。”未等展昭开口,掌柜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展昭并非是品画之人,对画风和笔墨的技巧知之甚少,只是爱此画中的山水意境,飞瀑清流,亭台小楼,桃花嫣红,分明都是江南的景致,这作者想必定是江南人了。最引起展昭兴趣的,是这画中的风景似曾相识,仿佛曾经身临其境。
“令公子可是江南人士?”展昭问道。
“正是,我家公子祖籍浙江。”掌柜笑呵呵回答。
“浙江。。”展昭心头一动,瞬息间又瞥见那画的右下方誊写的白居易的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最后一句“能不忆江南?”的“忆”字最后一笔刻意拉长后向上苍劲的带起,这是那只骄傲的耗子的一贯书写风格。是凑巧?或是奇迹?展昭顾不得思考,忘记了那个青白瓷坛告诉自己的冰冷的事实。

“你家公子可是姓白?”他扯住掌柜的衣袖问道。
掌柜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一愣,旋即一笑,说道:“客官弄错了,我家公子姓冷。”
“潇湘公子冷倾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有后进来的客人闻言插嘴道。
“冷倾颜?”展昭小声重复着。
“冷公子是塞北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里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这样啊。。。”展昭定了定神,笑自己竟失态至此,不过是一幅画,他的玉堂早已化风而去了,还到哪里去找寻呢?不管是塞北第一才子还是江南第一才子,都不关他的事。况且若真是他的玉堂,又怎会有这样安于书画的性子?那耗子终是不闹个底翻天不罢休的脾气。想到此,再看那画上的诗句,笔体确不是很像了,那一笔许是巧合吧,天下文人多傲气,有如那耗子一样书写洋洋洒洒的也不乏人在。于是一笑,言道:“劳烦掌柜了,在下告辞。”
“客官慢走,有什么需要再过来。”
未容掌柜说完,展昭已大踏步走出门来。迎面正撞上延州府衙的官差。

“展大人,不好了!我们正到处找您呢!”官差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展昭不解地问。
“西夏大将军被杀了!”
展昭闻言一惊,心想这签订和约的事刚结束,又横生枝节。于是匆忙随官差回府衙。

 


第二章

大将军的尸体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一剑穿心,当场毙命,颈部的切痕很平滑,很明显是死后再被人以利刃砍下头颅。展昭详细询问了随从,得知了一些情况。
三天前,将军收到一决生死的邀约后决定赴约,并且拒绝向随从们透露邀约对象和地点。次日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日后,将军的头颅在延州百姓自发搭建的祭奠杨文广杨将军的祠堂里被发现,而随后尸体也在城外树林找到。

“将军那天很激动,一直在说‘不能让宋人小瞧我们,让他们见识一下本将军绝非浪得虚名’,不管我们怎么劝,都坚持要去赴约。”随从如是说。
“将军一向性情暴烈,他不许我们多问,也不许我们跟随,所以我们都不敢打听。”另一个随从说。

于是没有任何线索,凭借对伤口的检查,展昭只能看出杀人者是个高手,剑法出众,出招稳,准,狠。另外大将军戎马半生,武功高强,能在对决中一剑取他性命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从头颅在祠堂被发现能看出凶手杀人的动机应该是出于爱国之情,而延州城中百姓又有哪个不恨西夏人?哪个不为杨将军的战死痛心?于是,无从查起。况且出于私人情感,对西夏求和是朝廷软弱的妥协,展昭身为臣子只能从命,心中却也有着忿恨之情,对于凶手颇有江湖豪情的做法,他倒有几分敬佩。

“我们的大将军在你们的地盘上被你们宋人杀死,对西夏是奇耻大辱,如果你们不能尽快查出凶手为将军报仇,西夏大军将再攻延州,与大宋决一死战。”西夏和谈特使如是说。
刘大人惊惶失措,连忙命人查找凶手。展昭心中也不平静,毕竟皇命是要议和,如今这情形怕是要再起争端。虽然心里明白连年的征战西夏方面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如今他们亡了大将,想必不敢轻易开战,所谓威胁不过是要求尽快捉拿凶手所用的手段,而且大将军之死也是自己与人决斗所致。然而这样的变故毕竟是有辱皇命,怕是回去要引起朝堂上的波澜,不知会不会累及包大人。思及此,展昭觉得心中十分烦闷。捉拿凶手其实非他所愿,然而不抓,又违了自己的职责。


巡查未果,茫然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竟又来到冷香居门前。凝望那颇有江南意味的画楼,忍不住又踏进门来。掌柜眼尖,看到展昭进门就认出是前次来过的客人,便迎上前去说道:“客官,您又来了,还是来看这幅画?”展昭点点头。
“客官,看的出,您是真喜欢这幅画。”
“是啊,这画中的风景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有几分留恋。”展昭答道。
“这画是我们公子为店中装饰画的,就是个摆设,没想到能让您看上。要不这样吧,等公子回来我帮您问问,看能不能出售。”掌柜热心地说。
“不用了,既是店中装饰,我也不好强买。”

正说话间,听到外面一阵人声喧哗。展昭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临街对面的店铺门口聚了很多人,很是热闹,欠脚张望了一下,人很多,看不出是有什么事情。
见展昭对门外的人潮颇有兴趣,掌柜一笑,说道:“对面当铺的东家不是本地人,如今年纪大了想要回乡养老,把铺子盘给了做其他生意的人,店里很多过了期限的死当携带路上不方便,于是低价出售,这几天很多人都去凑热闹看东西。”
“也就是说这家当铺要关张了?”
“是啊,没过期限的东西都送去了城里另一家当号,门口贴有通告的,要赎东西的可以凭当票去那家取。”掌柜回答。
“既如此,赶上了我也去看看凑个热闹。”展昭说完向掌柜告辞。

这家当铺门面很大,门口搭了几张桌子,摆着很多等待出售的东西,几个伙计在照看着。围观的人很多,展昭分开人群慢慢往里挤,才逐渐看清桌上摆着的物品。都是些比较昂贵的东西,珠宝,古玩,字画之类的,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因此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展昭用眼睛大致扫了一下,正要离去,突然视线停留在一个玉扳指上。
这个扳指。。展昭的心头一颤,抢步上前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通体翠绿,色泽鲜润,质感光滑,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翡翠,镶嵌着紫金雕刻而成的飞龙。这个扳指他曾经见过,普天之下,非是皇族却敢戴雕龙扳指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玉扳指,本王府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凶手盗去本王的玉扳指意图栽赃嫁祸本王,身为开封府尹,你有责任将凶手缉拿归案。”
一剑飞出,裹着挟泰山以超北海的霸气,势如破竹,凌空划过,瞬间停顿在距离包拯咽喉一寸左右的位置,出招奇,绝,狠,快。于是自己的剑也相随而出,厉然横在他的肩头。那人只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手,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想让大家清楚看到玉扳指还稳稳地戴在他的手上。用自己的牌理出牌,是他一贯的套路。
展昭陷入回忆中,思绪回到十四年前的天芒奇案,那时的自己正懵懂少年,那时的包大人不是大人,是包大哥,那时的公孙先生也不是先生,是公孙大哥,那时仗三尺青锋与自己对决的是曾经驰骋疆场豪气干云的飞星将军中州王庞统。记得案子了解后,公孙大哥曾经亲手把扳指交还给他,还说“你自己的东西收好了,别又被什么人偷去生事端,给别人找麻烦”,言语中有几分调笑。那人未回一言,只伸手接过,戴上,眼中满是浓浓的笑意。
后来兵发延州去敌西夏,自己陪公孙大哥登上城门楼目送大军远行,马蹄踏飞霜,征尘遮红日,在庞统的身影消失在城关远处前,他骑在马上回头遥望城上,挥手,展昭看到那枚玉扳指就戴在他的手上。待到马蹄卷起的飞尘挡住了送行者的视线,展昭在转头地一刹那,清楚地看见公孙大哥的眼中滑出一滴清泪。
再后来,便是血染西疆人未还,大漠风烟埋战骨。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当是为将者最好的归宿了。而叱诧风云的中州王,却最终连马革裹尸都没能享受。定川一役,大宋全军覆没,血流满疆,尸塞河川,而后西夏进兵占了延州,三年后宋军夺回,而后几年复又失陷,再后复又夺回。如此几番征战,几番陷落,英雄末路,又有何人去收尸?原以为这玉扳指也早已随它的主人一起没失在这萧萧班马鸣的塞外,谁知今日复又得见,睹物思人,怎不心伤?想必是疆场之上遗失,后又被人拾得典当。
公孙大哥与庞统之间的纠葛自己本是不知道的,那时年纪小,只知道玩闹,直到后来,多少次看到公孙大哥站在城门口面向西北呆望,多少次听到他梦中的咿呀呓语,多少次在他的书桌上见到那张早已泛黄被泪水滴皱的战报,才开始明白。再后来有了玉堂,又失去,自己真正理解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多少年过去了,生活看似平淡却流淌着刻骨铭心的痛苦继续着。“包大哥”变成了“大人”,“公孙大哥”变成了“公孙先生”,而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傲气的活泼少年。如今,空余美玉难觅主,天地江山失锦霞。终不见那出征的身影回还,而玉堂,你又在哪里?难道这样的感情就只有阴阳永隔一种结局吗?

“客官,您看上这个扳指了?客官!”展昭在伙计的呼唤声中缓过神来,发觉自己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玉扳指。
“对不起,我一时失神了。”他道歉说。
“客官,您是想买这扳指吗?”伙计问道。
“请问这个多少钱?”展昭问。
“500两。”
展昭叹了口气。要说这玉扳指绝对价值在千两之上,如今店家要返乡已是低价卖了,可是这500两自己确实还是没有。
展昭的本意是想把扳指买回去拿给公孙先生,算是个念想,毕竟是那人的遗物。可是这些年先生一直在努力隐藏淡忘着这种情感,表面上倒也平静,若此时再让他见到此物,翻起心底深处的痛楚,到底该是不该?
犹疑之间,把扳指拿在手中反复轻拭着,想到很多过去发生的事情,想起飘然远逝的生命,不由得潸然泪下。

“客官缘何对这个扳指如此钟情?”耳畔想起声音,展昭抬头望去,见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
“这是我们东家。”伙计介绍道。
“我看客官一直盯着这个扳指若有所思,此时又不禁落泪,可是有什么伤感之事?或是客官识得此物?”老者问道。
“实不相瞒,此乃在下故友之物,因意外见到此物,想起友人早已过世,故此伤感。”展昭回答。
“既如此,客官可是要收藏此物?”
展昭轻叹一声,轻声说道“只是在下身上并无这许多银两。”
老者闻言捻着胡须一笑,说道:“客官请随我来。”然后引着展昭进到店铺里面。
“店家何事?”展昭不解地问。
“小老儿祖籍沧州,二十年前家乡闹饥荒,四处流浪来到此地,当时这家当铺的主人善心收留了我,在铺子里打杂维生。后来主人家的公子考取了功名去外地做官,全家都跟着过去了,就把这铺子过给了我。如今小老儿年事已高,想着回乡祭祖落叶归根,人年纪大了,每每梦中思乡,怀念故人。客官既认得这扳指是故人之物,便不必顾虑这许多银两,尽管低价拿去,当是小老儿也尽思故旧之意吧。”
“这。。”展昭摇摇头,苦笑一声,“怕是我至多不过也就能拿出这价格一成之数,多谢店家美意了,能再见到此物我已是欣喜万分了。”
“呵呵。”店主放声而笑,“既说相让客官便无需顾虑,50两银子尽管拿去。”
“这。。”展昭惊讶不已,连连回绝,“这样岂非让您蒙受很大损失?”
“小老儿这把年纪,钱财已是身外之物,回乡安享晚年也只期望个平安祥和,该做些善事,见客官如此动情,当为分忧。”
展昭再三推托不过,千恩万谢地递过银两,收下扳指。

正要告辞,忽然被店家叫住。
“客官,容小老儿多问一句,我虽然眼拙,但也能识得这扳指非是寻常人家之物,敢问能否相告客官这故友是何人?”
展昭闻言回转身,略一停顿,慢慢地平静吐出几个字:“是中州王。”
老者闻听正神看了看展昭,肃然起敬。

 

第三章

月夜独酌酒添愁,
思乡痛亲恨无谋。
英雄洒泪埋鸳梦,
情路已成落叶秋。

西北的深秋之夜清冷异常,大半个月亮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洒下一地银白色的光,照着地上孤独的人影,拉的长长的。一阵萧瑟的风吹过,树枝轻摇,映在地上的影子摇摆不定,使此时的夜晚显得更为凄冷。
展昭一个人坐在延州府衙后院的凉亭里,携着一坛北国特制的烧酒,入口辛辣,火一般的灼热。他以前是从不喝烈酒的,喜欢江南温婉的竹叶青,入口清凉。而这两年,他越来越喜欢这种烈酒带给人的麻醉感,在烧痛中迷醉,真真实实的痛感,足够真实。
下意识的拿出白日里买下的那枚玉扳指,在月色的映衬下,扳指上的光泽显得格外耀眼,仿佛诉说着主人曾经的风采。儒雅风流,俯仰天地,洒脱中带几分不羁,骄傲中透出几许霸气。展昭出神地望着这枚扳指,回想着记忆中庞统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感叹,人生在世,任生前如何地叱诧风云,身后也只不过是留得几声慨叹。纵使纵横捭阖如中州王,最终的结局也只是身死他乡,抛下心爱的人倚门独相思,寒夜寂寞愁。此时的开封应该也很冷吧,不知道先生会不会也在这样的夜晚望月祈盼?若能化作飞鸿,便把这扳指捎带回去,也解他几许相思。而玉堂,你在天边又可知我展昭也在想你?也在独相思?想着想着,酒已饮下大半,醉意渐渐上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猫儿,你看这景致不错吧?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如何?”
“果然好风景,想不到这陷空岛也别有洞天。”
“那是当然,这清幽谷的景致都是白爷爷我精心布置的,树种的位置,房舍建造的样式,还有这假山瀑流,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建的。”
“真是人间仙境,逍遥的好去处啊!”
“怎么?猫儿动心了?那不如我们老了就在这里隐居吧。”
“真能有这么一天吗?”展昭茫然地像是问白玉堂,又像是在问自己。
“当然会有这么一天了!只要你愿意放下现在的生活。”
展昭沉默不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放的下。他不是不渴望自由,相反地,时常想起少年时仗剑江湖的岁月,那种一把宝剑荡尽天下不平的豪气让他无比怀念。他也希望能够回到激扬洒脱不知愁的少年岁月,只是他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责任,让他不敢再去追求自由。少年梦,梦,终是要醒的。而现实,便是进退得当,谦恭守礼,侠肝义胆却温良润和的展护卫。

“猫儿,我问你,你当真要娶丁月华?”
“万岁圣旨如此,展昭唯有从命。”
“你!”
“玉堂,你我之间终难容于世人,这不是在民风开放的唐代,我朝自来以礼法教育子民,况且圣命不可违,我也不忍见你被天下人唾弃,担受忤逆之罪,你终会遇到一位好姑娘的,我们还是做兄弟吧。”
“好,你以为白爷爷是你说要便要说丢便丢的玩物吗?你就去做你忠君的奴才吧!咱们恩断义绝,互不相欠!”

以为他只是一时气盛,过一段时间就会安定下来,以为襄阳的案子刚好可以让两人分开一段慢慢淡化,谁知竟是诀别。看到那个泛着光的白瓷坛,第一反映便是“玉堂,你是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吗?让我一辈子活在悔恨与无法弥补的失去中。”其实展昭早就悔了,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是无法与那人分离的,他也不想和丁月华履行一场欺骗的婚姻。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玉堂,你终是风风火火的急脾气,不肯等的,是吗?”


柔笛诉心语。
玉管凝忧曲声寒,灵音蕴愁语怆然,
魂断泪已残。

寒冷的清晨,不知从何处竟飘来一阵笛声,凄凄幽幽的,像是有心人在独奏相思音。展昭被声音惊醒,轻轻睁开双眼,南柯一梦,发觉自己在这冰冷的亭中睡了大半夜,许是受了凉,再加上醉酒的缘故,全身都有些酸痛。想起梦中又是以往的点滴,像是复又经历了一番痛失爱人的彻骨锥心,睡梦中眼角流出的泪水已被冷风吹得只剩道道残迹。
整理了一下衣着,正要起身回房,突然回想起梦境中的画面,那山,那水,那树,那房舍,那飞流,是如此熟悉,陷空岛!冷香居那幅画上画的景致就是陷空岛的清幽谷!是玉堂的清幽谷!
来不及思考便冲出门去,直奔冷香居。因为是清早,店铺尚未开门。展昭来不及顾礼数,大力拍门,有伙计应声而出。“客官,我们还没开门呢,你待会再。。”不等伙计说完,展昭便大步而入。掌柜听到声响从后堂走出来,见是展昭,刚要答话,就被展昭快步上前一把揪住。
“你家公子在哪儿?”
掌柜被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公子出门游历去了,不在。”
“你家公子是不是姓白?叫白玉堂!”展昭质问道。
“我家公子姓冷啊。”掌柜愣住了。
“哼!”展昭冷笑一声,“不要再隐瞒了,他三年前才来到此地,是也不是?”
“这。。我是去年才来到这个店铺的,我不知道,全延州城的人都知道公子叫冷倾颜,客官是认错人了吧?”
展昭推开掌柜,快步走上二楼,清雅素洁的卧室空无一人,床头茶几上摆着几盆清幽的兰花。
“你不说我也一定会查清楚!我会再来的!”展昭回到楼下看看掌柜,再瞟一眼墙上那幅山水画,转身走出店铺。

 

第四章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交出凶手?”
“若再拖拉包庇,我西夏大军定然扫平中原,为大将军报仇!”西夏特使气势汹汹地叫嚣催促,虽有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不能否认两国的和谈僵局无可避免。
每日反复的催促,不胜其烦,原定好返京的行程迫不得已无限期推迟,案件豪无头绪,惦念着开封府的情况,金殿之上皇帝又作何反应?如今这里的情形,怕是朝廷最不愿意看到的吧?想到这桩桩件件,展昭思虑再三,十分头疼。再加上疑惑冷香居里那幅景致颇似陷空岛的画作,冷倾颜真的就是玉堂吗?三年前,明明是自己亲手将那骨灰埋葬了,而玉堂,又怎可能尚在人间?前日里买下的那枚扳指,又勾起了多少往日遥远的回忆,待见到先生,又该如何提起?思及这种种,夜已深,人未眠。

幽静的夜晚,配合着四品带刀护卫房间映出的淡淡烛光,同一时刻,在西夏特使居住的房内,一个轻灵矫捷的身影自窗外翻入。一袭墨色的夜行衣,青纱罩面,凌然而立,手中执三尺青锋长剑。
“什么人!”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吓得从睡塌上一激灵坐起的特使慌乱问道。
“一个有足够理由取你性命的宋人!”黑衣人如是回答。

月色皎洁地照进房内,那一身墨色将秀颀的身影衬得更加俊雅挺拔。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那双灵动的眼睛射出犀利的寒光。眉头微皱,剑眉上挑,凝视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手中的长剑反射着刺眼的月光,直指床铺所在的位置,像是定神想了片刻,身体轻盈地往前一纵,举剑便刺。
恰在此时,房门被大力地踢开,西夏的护卫军兵鱼贯冲了进来。原来。。。早有准备。。。
“给我拿下!”特使叫嚣着。
于是刀枪剑戟齐上,兵器相撞的声音,叫喊声,在原本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惊天动地。黑色的身影被困在当中,如灵燕穿云,蛟龙翻浪。舞起一路剑花,带着千层杀气,手起剑落处,血肉横飞,呻吟哀号声不绝耳畔。一路劈砍过去,冲至门口,突然寒星一闪,一支飞剑迎面打来,黑衣人一面支应着身旁所围军兵,一面侧身躲避,闪过了大半个身子,却仍未完全避开。短剑噗地一声刺入左肩头,那人吃痛地发出一声轻吟,旋即挥剑逼开面前两名兵士,纵身跳到院中。未曾站稳又再度跃起,窜上房顶,急速飞跑而去。而身后,西夏兵士连同府衙官兵沿着同一方向追赶。

打斗的声音,“抓刺客呀~别让他跑了~”的叫嚷声,还有铜锣更鼓的敲击声,让原本在房中沉思的展昭知晓有事发生,急步走出房间,来到院中。恍惚间,似是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跃上屋顶,往北而走,身后数十兵士追赶。一念闪过的身形,竟是如此熟悉。展昭趁院中慌乱一片众人不备,也纵身跳上屋顶。
掠过几排房子,穿过大街,黑衣人踪迹不见。展昭施展轻功尽可能轻巧地跟在尾追的兵士后面。一路追来,地上有零星的点滴血迹。“那人受伤了!”展昭不知为何心头一惊。又穿过两条大街,血迹渐渐不见了,兵士们开始四处找寻,并挨家挨户敲打附近百姓家的门进入民居搜查。展昭觉得这条街有点熟,便放下脚步仔细观察。走了没多久,到大街的转角处,一座江南风情的阁楼跃然入目。展昭抬头望望月色照耀下银灿灿的“冷香居”三个大字招牌,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五章

夜已深沉,阁楼上却灯光依旧,隐约有人影晃动。展昭纵身跳上二楼的围栏,用手指捅破窗户纸正要往里看,忽听得屋内有人说话:“兄台请进来吧!”
展昭一惊,旋即感到有人过来打开了窗子,就顺手一推,跳进屋内,正对上掌柜的脸。掌柜见到他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像是早预料到一般。往掌柜身后望去,床铺旁边的书桌前,背身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色的便装,墨色的长发被雪缎制成的发带散系着,飘散下来,身形纤细,那背影竟是如此熟悉。
听到展昭进来的声音,那黑衣人慢慢转过头,平静地望着他。白皙的肤色衬着绝世的容颜,与一袭黑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展昭低头回望,正对上那人的脸。清秀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剑眉,一双桃花美目,高挺的鼻梁,薄巧的嘴唇,比女子更绮丽三分的长相搭配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过分阴柔,反在眼角眉梢灵动间暗露千分杀气百样犀利,神情与动作透出一种冰冷的艳丽,雷霆万钧却又安如泰山。只是在尽力追求的冷静与平稳背后,无法隐藏的,那设人心魂的眼神中闪动着一丝紧张,一丝无助。

“果然是你。”对视片刻,展昭似有预料般地说道。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沉默未语。
见到他平静得有些冰冷的姿态,展昭身子一怔,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心里,一时呆住。过了半时才恢复过来,几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唤了一句:“玉堂!真的是你!”
那黑衣人与他对视的眼眸动了动,微微有些湿润,顿了一下,却错开眼神,冷冷地道了一句:“展大人认错人了,在下冷倾颜,并非白玉堂。”
展昭闻言又是一怔,随即手抓得更紧,声音有几分哽咽:“玉堂,你当真不认我了?还在生气?”
“大人真的认错人了,在下是冷倾颜,如大人不信可去问城中百姓。”说话的同时微微用力,抽出被展昭抓着的手。
展昭叹了口气,看着那人冰冷的表情,心中涌起几分失落,几分哀伤,几分委屈,再加上几分火起,一挑眉,开口道:“你若不是,又怎知我是展昭?更怎知玉堂姓白?”
那人微一皱眉,随后抬头看着展昭,答道:“展大人与白大人都是名动天下之士,在下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也并非不知天下事,能识得大人也并不奇怪,敢问天下几人不知君?”
“这,”展昭明知他是在狡辩,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无数的问题想问,无数的话想说,却又被悲伤压抑着,不知该何去何从。爱,痛,怨,悲,很多种复杂的感情一下子涌上心头,正待要开口,却听得楼下传来沉重急促的拍门声,而回望身旁,掌柜也不知何时已经下楼去了。

大力的扣门,再加上粗声大气的喊叫言语,很明显是军兵来搜查了。
“公子,该如何是好?”楼下传来掌柜的询问。
“去开门吧。”那人说的平淡,右手却反射性地抓住并握紧放在书桌一旁的宝剑。
展昭抢步上前按住他拿剑的手,任挣了几挣也不放开,凝望他的眼睛,神态如此决绝,摇摇头。
那人吐了一口气,拿剑的手渐渐放松了,深深看了展昭几眼,点点头。

正这时,大门打开的声音及带队军官的喝喊声清晰传来,两人一先一后下了楼。
领队的看到展昭,一脸惊讶。
“什么事这么慌张?”展昭故作不知。
“有刺客行刺特使大人,我们追到这附近就不见了,于是挨家搜查一下。”
“有刺客?特使大人有没有伤到?”
“大人无恙。”
“哦,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展昭说。
“不知展大人深夜怎么会在此处?”军士用非常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展昭,问道。
“展某白日里看中了店中一幅书画,因是冷公子为装饰所画,掌柜不肯出售,说要等公子回来询问过再定。碰巧公子傍晚回来了,掌柜是急性子,特让伙计连夜送信给展某,展某也是爱画心切,就立即带着银子赶来了,谁知与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此时。若非你们前来搜查,我还没注意到时辰呢。”
“是这样。。”领队的军士依然有几分疑惑,却不好再追问,而是精明地伸手在展昭左肩处按捏了一下,发觉并无异样,心想初来乍到的展昭断不会为非亲非故的冷倾颜做假证,况且潇湘公子在延州的名声也不只是传了一日半日,西夏和宋人中都有耳闻,一个文弱书生又岂会是刺客?故此毫不生疑,并未多作询问,只带人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见没有外人便收兵离去了。


待军兵走远,冷倾颜对着展昭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展大人帮忙解围,倾颜感激不尽。”
“你!”展昭快要被他的嘴硬和冷漠气死了,不由分说拉起他上楼。拉拉扯扯回到楼上房间,冷倾颜一直在试图挣脱展昭的手臂,无奈被扯住的是受伤的左臂,使不上多少力气。
“展大人请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别想我放手!你知道我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再这样拉着你,今天见面了,你却不认我。”展昭无可避免地埋怨道。
“在下说过了,展大人认错人了,白玉堂早就死了!”
“你!你还不承认!”展昭真的生气了,双手用力摇晃着对方的臂膀,使劲抓紧,像是害怕失去一般,“玉堂,玉堂!你为什么要这样?”眼中转出了泪花。
那人吃痛地哼了一声,肩头的衣服湿润了。展昭心头一痛,想起他之前受伤了,暗自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粗鲁。于是放松了动作,轻轻扶住他受伤的左臂,柔声说道:“玉堂,让我看看你的伤。”
“区区小伤,不敢劳展大人动手。”还在嘴硬。
展昭不容分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伸手去解上衣。冷倾颜坚决不肯,左臂被展昭死死按住,用另一只手挣脱阻挡着。展昭见他如此乱动毫不顾惜身上的伤,更是十分恼火,低头覆在他的左肩上,用牙咬住衣服用力撕扯,扯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显现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继续撕扯,把开口扯的更大,手臂上早已痊愈的数道零碎伤痕裸露出来。
“你还不承认吗?”展昭直视着他问道。
冷倾颜扭过头去不再说话,用右手拼命拉拽着被展昭撕开的衣服,想要盖住裸露的肩膀。展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始终在闹别扭的爱人,柔声说道:“别再闹了,好吗?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金疮药在哪儿?我帮你涂上。”
冷倾颜抬头看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没有!”明显感觉到按住自己手臂的手一紧,再看到展昭气的发白的脸,不由得心放软了几分,冷冷地说道:“在抽屉里。”

展昭赶忙从桌子抽屉里取出药瓶,打开盖子,将药膏一点一点小心地涂在那人左肩的伤口上,想必在自己进来之前他已经简单处理清洗过了,只是刚才那一阵挣扎,让伤口又有些渗血。小心地上药包扎后,展昭看到放在床上的干净里衣,又拿过来帮他换上。
冷倾颜静静地接受着这些照顾,心里默默地疑惑着展昭的反应。有很多话,他为什么不问呢?难道他不觉得奇怪吗?
展昭轻轻地拉着冷倾颜坐到床上,自己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了良久。
“为什么不问?”冷倾颜终于开口。
“问什么?”展昭说。
“白玉堂已经死了,不是吗?而现在,你不觉得惊讶吗?”
“我见到了你,就说明你还活着,惊讶与否,有那么重要吗?”展昭淡淡地说道。
又是一阵的沉默。

“你想知道是不是?”展昭问。
冷倾颜看看他,没有回答。
“好,那我就告诉你!”展昭突然站起来,用手覆上对方的脸庞,抬起他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你知道这三年来我们是怎么过的吗?你带着一个死亡的说法离开了,却不知我们每一天活着的感觉都像是死了。你问我为什么见到你之后不去问‘你怎么没死?’‘你是怎么到现在这个身份的?’我告诉你,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真实实站在我面前,我还能看到你触碰到你。至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都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只有你。”
“那你不想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那人问。
“你终于承认自己就是玉堂了。”展昭说。
“你!”白玉堂挑了挑眉毛,正想发作。
“你用假死的方式离开我们,都不管我们这三年来如何活下去,如何心痛,又怎么要展某来过问你?”展昭也不甘示弱。
“是啊,展大人自襄阳立功后官运亨通,深得皇上宠爱,又喜结良缘,佳人在侧,过的好不逍遥,又怎会有心思关心别人的死活。”
“唉。”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了,展昭深深出了一口气,轻轻移身坐在床侧,半响,才开口道:“我并没有和月华成亲。”
“啊?”一语激起千层浪。白玉堂闻听此言,转头愣愣地看着展昭,“你说什么?”
“我并没有和月华成亲。”再重复一遍,“当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万念俱灰,而婚期又临近,我就向太后和皇上请旨退婚,我跟月华把一切都说了,她其实早就看出了我们的事,我告诉她不想欺骗她。”
“皇上就那么轻易答应了退婚?他可是下过旨的。”
“是啊,他是不答应,还很生气,差点把我问斩,后来还是月华去求了太后,事情才解决。”展昭轻描淡写地叙述了几句,“没事,皇上后来赦免了我,还因为襄阳的案子又给了封赏,想来也是因为伤心你吧,对开封府特别优待。”尽管如此,白玉堂也并非是小孩子,他知道抗旨之罪的严重性,更何况赐婚被拒绝会使皇家的颜面大为受损,因此他可以想象展昭当日的困境,再仔细看看他现在消瘦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酸楚,目光变得柔柔的,不再是冷漠的犀利。

“唉,月华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不起她,也没有面目再见她两位兄长。”白玉堂叹了口气说道。
展昭见他蹙起双眉,一脸伤怀的表情,不由得心疼,伸手轻轻地环过他的腰,揽在身边,难得的,并未遭到反抗。“月华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为了你的死讯,难过了很久。”
白玉堂轻轻倚靠在展昭身上,微微动了动,抓住他的手,说道:“猫儿,你怎么变的这么憔悴?这三年,你过的很苦,是吗?”
展昭回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带着几分责怨的说道:“玉堂,你可知你的死对我们每个人意味着什么?对我展昭又意味着什么?”
白玉堂轻轻地低下头,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初做下这个决定,不是没犹豫过担心过,只是实在想逃避了,而最终连心思最缜密考虑最周详的四哥也由了他,他以为可以放心了,却不知。。。
看到他低头不语的样子,展昭又是一阵心痛,再也不忍苛责什么,此时此地,已是奇迹,再无什么比现在环抱着的人更重要,于是说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不管过去经历过多少痛苦,我们的重逢让这一切都变得值得。现在,我认真地问你,想知道这三年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以及你明白的我的那些疑惑。”正定地看着他,温柔如水。
白玉堂轻轻坐直了身子,点点头,开口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更新~
展昭轻轻握住爱人的手,三年来的思念和绝望化成丝丝热流,在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中传递着。白玉堂抬头望见展昭凝视自己的目光,温柔又急切,不由得面色微微有几分泛红,轻咳了一声,缓缓诉说道:“去冲霄楼的那个晚上,我被襄阳王府的人发现了,上到最顶层的时候,王府的卫兵跟着冲了上来,我跟他们交手,打斗了很久,手臂被砍伤,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们都解决掉。不知是什么人碰触了机关,那张大铜网掉了下来,幸好我反应快,勉强逃脱了,但也没能完全避开随后四面齐发的箭弩,躲闪不及被几支射中,索性没伤到要害,我趴在地上躲过了一劫。后来看到有被铜网罩住的兵士被乱箭射的血肉模糊,我带着身上的伤勉强离开了王府。原本我没想装死的,只是气不过,不甘心失败,想把伤养好后再去取盟书,所以没回府衙,但之后突然听到城中都在传我死了的消息,遇到四哥后才知道你们看到我在打斗中遗失在楼里的百宝袋和一些暗器,把掉进网中的王府卫兵当成了我。”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说明一切?”展昭问。
“我当时心情很不好,襄阳的事不顺利,而之前你又坚持说要娶月华,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也结束了,我觉得在开封府继续待下去很痛苦,想要一个人离开到另外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刚好你们都以为我死了,我想这正是离开的最好方法,于是就将错就错。”
“果然,果然是因为我,害得你这三年在外漂泊,也害得几位哥哥伤心欲绝。”知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和玉堂离开的原因,展昭的心痛极了,把失而复得的爱人的手抓得更紧更牢:“玉堂,展昭对不起你,害你受苦了,我今天郑重地答应你,此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今生今世,我们再不分离!”
“猫儿。”白玉堂看着展昭充满血丝的眼睛,听着他诚恳坚定的话语,轻轻地让自己偎靠在他胸前,闭上眼感受这突如其来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三年了,他一直以为这段感情注定要在自己的回忆中封存了,就算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展昭也不曾说过这么煽情的话不曾这么主动地拥抱他,那只猫总是薄脸皮,顾忌这个规矩那个纲常的。而今天,许是失去过才格外懂得珍惜吧。
“我太任性了,其实最痛苦的是你吧?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白玉堂靠着那明显单薄的身躯,心疼地说。

“四哥一直都清楚你的事吧?”展昭轻轻把爱人揽在怀中,抱住,问道。
“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还活着,知道我离开了。你和几位哥哥去襄阳后不久,我就在大街上被四哥撞见了,他当时也很吃惊,我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和我的打算。”
“四哥怎么会同意你这么做?”展昭不解地问。
“四哥虽然平时总爱变相整治我,其实他是很疼我的,所以在我说出要离开的时候,他尽管反复规劝,但为了让我能忘了你过的平静些,他同意放我走,还答应会替我保密,帮我演好这场戏。我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能安抚好其他三位哥哥,托付了他我就离开得更放心些,只是没想到你过的这么不好。”
“玉堂,你也太看轻自己了,或者说太高估你四哥的能力了,你是我们的亲人,失去了你岂是安抚能解决问题的?包大人,公孙先生,颜大人,这几年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三位哥哥更是痛断肝肠。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猜到了,若是其他人都安好,以展昭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怎会被允许赶来延州?”
“是四哥让你来的吧?”白玉堂问。
“算是吧,他没有告诉我你还活着,但是他在包大人面前力主我来这里办差。”
“唉,想必他也是扛不住了吧。”白玉堂长叹一声,掩饰不住心中的伤感和担忧,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他的。虽然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在这里,但是前年中秋和去年四哥的生辰,我都有送礼物,怕是那几件延州特产的漆器和上好的马鞍露出了破绽吧。也许是前些日子寄的那一片鹅毛勾起了他的想法,这才要你来,没想到真让我们相见了,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吧。我在想,也许我心里其实在暗暗期待着与你重逢,让你们得知我的消息,不然也不会那么不经考虑地给四哥寄东西了。”

白玉堂的思绪伴随着回忆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秋日的清晨,回到了与蒋平见面的那个街角。

“老五,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蒋平用沙哑的声音做着最后的询问,眼睛红红的。
“是的四哥,我真的想离开了,在这里我永远忘不了他,我怕我会做出疯狂的事来。”
“唉,也罢!”蒋平叹了口气说,“你走吧,今后一个人要处处小心,你这性子要收敛些,离开了哥哥们,没有人再迁就你了。”
“大哥他们。。”白玉堂忧虑着。
“放心吧,我会劝的,相信四哥,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
“四哥,我可能会去,,”
“别说!别告诉我!我不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在忍不住的情况下告诉咱大哥或者那只猫,但求不知,这样你也过的踏实些。”蒋平说道。
于是白玉堂走了,在此后给蒋平写信报平安或者寄送礼物的时候,都从未附上过自己的地址。


“你为什么要杀西夏特使?大将军也是你杀的?”展昭问。
“是。猫儿,你忘记了吗?五年前杨文广离京镇守宋夏边境,临行前我们三人一起喝酒为他送行,还说等边境安定了朝廷内部也没有争端了,我们一起辞官不做,四处游山玩水把酒言欢。结果,他率军力敌西夏,敌众我寡最终殉国,就是死在这个大将军手里。做为朋友,白玉堂有责任为他报仇。所以我以决斗的方式杀死了西夏大将军,把他的首级拿去祭奠我的朋友。至于那个特使,我本来没想杀他,但是后来我听说他整天叫嚣着威胁你们,我也知道你来了,知道他让你为难恐吓你,逼迫限期破案,于是我就想杀了他,谁知竟然早有埋伏。”
“你让我该怎么说呢。”展昭说,“这果然是我的玉堂,讲义气!但是你真的太鲁莽了,这件事对和谈影响太大了,如今我们已然经不起战争,三年了,你还是这样冲动。”
“我怕我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白玉堂靠在展昭怀里,半调侃地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和我一起面对的,是不是?”这一句,他是定神认真问的。
展昭不加思索地回答:“是的!不管结局如何,既然已经做了,我们就一起面对!”

楼外更鼓敲响三声,皎洁的月光映衬着屋内的灯光,照着床榻上相偎相依的两个人。
“玉堂,跟我回去吧。”
“不,我如果现在回去,就是诈死欺君,会给你和包大人惹来很多麻烦。”
“不会,我们可以跟皇上说你是受重伤被人所救,流落至此,现在才被我找到。”
“你这只猫不是一向最忠君的吗?怎么如今撒起谎来?”白玉堂调笑着说。
展昭见他取笑自己,没有回答,手上加劲把他搂得更紧,细碎的吻附上他的面颊芳唇,却又怕触及他左肩的伤口,轻轻把他的身子侧过来,拥进怀中,深深地抱着,吻着,把三年来的相思一倾而尽。良久,才缓缓放开,说道:“为了你,我,”
未等后半句出口,唇又被白玉堂主动吻上,吻吮许久,那人轻声说道:“猫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而后又是更为幽远绵长的唇齿相依。“嗯。。。嗯。。。”醉人的呻吟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清秋的夜里伴随着清凉蔓延开来,仿如三月春风布满了小楼,不时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软语温存。

同样晚风萧瑟的秋夜里,开封府主簿公孙策伫立在院中,望着西北的方向。不算很厚实的衣服被深秋的风打透,一阵落叶舞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包大人走出书房,见公孙策在院中伫足凝思,问道。
那人回过头,依旧是但笑无语的平静表情,回答道:“展护卫去了这许多天,我心里放心不下。”
包拯叹了口气:“是啊,前日又传来西夏将军被杀的消息,原本已经交接完毕的事情又被耽搁了,行程不知还要多久,西夏方面催促得甚紧,也不知事情什么时候能够解决,那孩子的身体。。唉,怕是辛劳不起。”
公孙策点点头,说道“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那延州,是个多事的地方。”
“你果然还是在想着他,这么久了,都放不下。”包拯摇摇头,无奈地说。
“谁?”公孙策平静地问了一句。
“唉。”包大人又叹了口气,“很晚了,你身体又不好,穿的单薄就早点回房吧。”说完转身往书房走去。边走边低喃着:伤心,岂是平静能掩饰住的?三年,十三年,或更长时间,都是一样。

看着包拯远去了,公孙策轻轻回转身,再望一眼西北方的天空,低头又想了一会,擦擦已有些湿润的眼眶,转身走回屋内。整理一下床铺准备就寝,一席孤枕,一床薄被,一盏烛灯,便是这深夜的全部了。掀开枕头,从枕下取出一纸常年翻看已然泛黄发皱的战报,竟满是泪水滴下又风干的圈圈印迹。
“西贼突袭关中,大军围定川寨,虽有中州王率飞云骑力抗,终寡不敌众,七十二人悉数殉国,中州王独支,後援兵至,然……”唏嘘一声,又止不出啜泣出声,轻轻抚摸着已经斑驳的纸张,和衣躺于榻上。烛火渐渐熄了,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月色照人入梦,梦中不知见到了何人,那蜷缩在薄被下的纤瘦的人,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月半弯,人独眠,影堪怜。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 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冷香居内,小楼一夜春意浓,天已微微泛白,白玉堂轻轻动了动身子,那一场激烈的欢爱让三年未经情事的他有些吃不消,再加上身上还有伤,觉得好累好累。展昭轻轻抚摸着爱人身上自己刚刚留下的情色印记,满是醉心的温柔。两个人相互依靠着,不舍得分离。
“玉堂,你刚才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吗,所以,跟我回去,迎接我们本来就不该逃避的事情吧。”展昭说道。
“嗯。”怀里的人含糊答应了一下,把自己抓抱得更紧。

偎靠了一会,白玉堂慢慢睁开眼睛,无意间瞥见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猫儿,那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展昭侧目望去,发现了自己前日里买下的那枚原属于庞统的玉扳指。许是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吧,他起身下床拣了起来,递到白玉堂面前。
“扳指?谁的?这么华贵的东西,不像你这穷命猫的。”白五爷挑了挑眉毛,眼神深邃了起来。
“是展某一个故人生前的东西,前几日无意中在此地发现了,就买了下来。”展昭回答。
“故人?是谁?”
“中州王庞统。”
“庞太师的儿子?十几年前定川寨战役中死了的那个?我听说过,算是个英雄吧。你跟他怎么会认识?”白玉堂继续追问。
“十几年前我跟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与他还算有些交情吧。”
“我听说他当初曾想要谋反,后来还是公孙先生从辽国借兵,用计阻止了他的行动。”
“是啊。”展昭应和着。
“那你们岂不就跟他是对头了?算什么故人?”
展昭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他和庞统当时确实是对立的,一直到最后,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对公孙大哥与庞统的感情,他也是后来才看出来想明白的。
“猫儿,你有事瞒着的!你跟那庞统到底什么关系?看你一副失神的样子。”白玉堂急着催问。
见到他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展昭唯恐他想多了又闹别扭,笑着说:“你随便想想也知道,那庞统少说大我十岁有余,他死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又怎会有特别的关系?只是想起相识一场,再想到如今多年的战乱死去的人,不免感慨。”展昭非是有意隐瞒,只是想到既然人都早已故去了,也不便再拿与先生的过去旧事说起,毕竟男子相恋传扬出去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自己和玉堂也因此承受了诸多烦恼,就不要再让先生也遭人非议再攀扯死去的人了。

白玉堂看看展昭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又生出许多疑惑,但见他一副伤感的样子,既然他不愿说,也就没再追问。累了,静静靠在他怀里,渐渐熟睡了。展昭理了理爱人的发丝,望着他安静的睡颜,环抱着,心中涌起“珍惜”二字。满目山河空念远,唯有怜取眼前人。
眼前有人可怜爱,便是最大的幸福!

写完这章。。。真的发现自己8HD呀8HD。。。策策貌似真的很可怜。。。(飞逃~)

附送EG短篇,8知道算8算伪番外:)

某齐:话说策策,别人都双飞双宿了,怎么就你总是那么怨念啊?
策:你还有脸问?这不都是你这个HM安排的嘛。。。
某齐:谁是HM呀?我都说要做QM了!
策:你这个所谓QM。。。算了吧。。。
某齐:你对我很不满吗?四季又不是我写的。。。你要算帐找红姐姐去。。。
策:哼,你们都8是好东西。话说她好歹还让我在梦里高兴一下,你连个梦都不让我做。。。
某齐:那我也安排你做个梦吧。
策(怒发冲冠):你!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某齐:策策表生气嘛,送你大螃蟹吃。
策:我不要螃蟹,我要庞统!
某齐:那个。。。策策。。。你8要这么主动。。。影响形象。话说你要是当年这么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庞gg会幸福许多哦。
策(脸红):你。。。


庞:话说姑娘你什么时候让本王出场?我这个主角到半场都没出现很丢脸地说。
某齐:庞gg你已经光荣殉国了,还怎么出场?
庞:你。。。你不是答应亲妈。。。
某齐:对啊,小白不是已经欢蹦乱跳了。
庞:你怎么可以偏心?难道你不怕本王一不平衡就扔出个匕首之类的?
某齐:呜呜,庞gg吓唬人。(趁机扑进庞统怀里蹭啊蹭,占尽便宜,并54策策黑的堪比包青天的脸。)
庞:好啦好啦,便宜都给你占过了,快点写文去好不好?
策:姓庞的,你居然出卖色相!
庞:我这不是都为了能回来陪你嘛,牺牲一下。
策:哼!你个好色之徒!放荡!
某齐:话说策策你不要伪装纯洁了,其实你心里也是很FD的。
策:你说什么!
某齐(翻四季文中):我来给大家朗读一下。
策:别,别。。。求你。。。
某齐:策策你说什么?
策:求你不要。。。
某齐:策策。。。你这个口吻会引起歧义惹人误会的。
策:你。。。
某齐(奸笑)
庞:别闹了,快去写文。
某齐:庞gg你居然命令我。。。
庞(标志性地不屑的眼神和促狭的笑容):那又怎么样?
某齐(拼命擦口水):那个,庞gg你怎么都可以。。。人家真的好崇拜你!!!
庞(大笑)
策(脸色愈黑,暴走)
某齐(大喊):策策你不要幸福了?
策(停主脚步,一副进退不能的可怜样子)
某齐:好了好了,保证QM啦!
庞&策:Oh yeah!胜利!
某齐(暗道):别高兴的太早!本姑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妥协的,先虐个够本再说!


第六章~

从舒睡中醒来,窗外艳阳已高照。白玉堂睁开眼睛,动了动还有些酸软的身体,挣扎着想要起身。身边的展昭早已醒来,爱怜地看着他,手臂犹自轻柔怀抱着他的腰肢。
“玉堂,再睡会儿吧。”心疼地说了这一句,担心自己昨夜里有伤到他,更担心他左肩上的伤口。
白玉堂没有回答,兀自坐了起来,微皱了下眉头,想是纵欲过后的身子有些不舒服吧,随即要下地。展昭见他不答话,疑心是犯了别扭,也坐起身来,伸手拦住他,又微微用力重新揽进怀里。
“我想出去走走。”白玉堂说道。
听了这话,展昭回答说:“你好好歇着吧,身上有伤别出去乱跑了,再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不知道是该担心外面还会继续搜查抓人的军兵,还是担心自己昨夜里的纵情。
“白爷爷哪有那么脆弱,一点小伤而已。”那人说着,竟站起来作势要穿衣服。
“要出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你这懒猫,现在都什么形势了,经过昨天晚上那一闹,西夏那边肯定折腾得更凶了,你还在这躺的住?”
听到他口气中满是心焦和埋怨,展昭低下头,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自己又如何不急?这次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一场干戈难免了,眼下这关就算过去,回到朝中也难免波澜。西夏方面要的是凶手,但凶手恰恰是玉堂,让自己怎么办?玉堂啊玉堂,若你早知今日的麻烦,可还会这般冲动?只是自己,又怎忍埋怨?

见他不说话,白玉堂起身去拿衣服,昨日穿的那件已经被扯破了,只得打开柜子另选。展昭抬眼望去,柜子里满眼的皂色。玉堂素来不是只穿白色的衣服吗?怎么如今?明白了,他定是想把本来的自己完完全全忘记了,去做一个截然相反的潇湘公子冷倾颜,连衣服的颜色都选的这么反派。要么雪白,要么漆黑,相反的两个极端,玉堂,你可知你这偏激的本性是万难遮掩住的?不然,也不会有将军被杀和你我的重逢了。只是越如此,这掩饰般的改变就越难越痛苦。想到昨夜里初见时那冷漠泰然的“冷倾颜”,玉堂,这三年来你都一直是这样隐藏自己的吗?你心中又承受了多少?想到这里,展昭心中又是一阵痛,也轻轻走到衣柜前。
万墨之中一片雪,满柜的青衣,其中只有一件是雪白的,被夹杂在诸多黑色的衣服中,隐隐露出一丝边角,却仍是那么的乍眼,雪白色的绸缎长衫,上面用银丝线绣着盛开的牡丹,素雅又华贵。展昭伸手把它拽出来,默默地为白玉堂换上,认真地系好钮扣,丝带,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穿好后,又认真地拿起放置在桌上的梳子,为他梳理好长发,系上月白色的飘带。
白玉堂静静地顺从着展昭为他打理好这一切,然后看着他,半响,再望望衣柜,说道:“从我准备好不再做白玉堂的那天起,就把白色的衣物都处理掉了,选择了与白色相对的黑色,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舍得全部抛弃,留下了这件。猫儿,你记得吗?这件衣服还是我们一起去定做的,当时你还说我奢侈浪费,已经那么多衣服了还做,而且还件件都是上好的丝绸。”
展昭点点头,我记得,我又怎么会忘记?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忘记自己,不想忘记你吧。我做什么事,都抛弃得不够彻底。”白玉堂说完低下头去,表情带着隐隐的悲伤。

看到这里,展昭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轻轻安抚。
“我不要冷倾颜!我只要白玉堂!所以,请回来!抛开这三年来所有的改变和忍耐,重新做回自己,好吗?虽然我知道,当初是我的伤害才让你离开,现在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展昭说。
白玉堂抬头望望他,淡然地一笑,说道:“若是不准备回来,我也不会由你这样装扮了。”
听到这话,展昭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

半响,见没有任何动静,展昭问道:“玉堂,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庞统。。。不知怎么就想到他。猫儿,再给我看一眼那扳指好吗?”
展昭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交给他,白玉堂接过仔细地观看。
“是龙。。。竟然。。。是龙的图案。。。”
“玉堂一定奇怪这庞统非是皇族,怎么敢佩戴有龙做装饰的扳指吧?”展昭问道。
“嗯。”
“何止是一枚扳指,他还曾经面对面直呼皇上的名姓,甚至开口还是戏称。”
“没想到庞太师竟能有这样的儿子,真是让我没有想到。我以前只知道他是能征惯战的将军,打过不少胜仗,原来也这般有气势。”白玉堂说道。
“庞统虽然对皇上很藐视,但是对大宋的江山是格外惜护的。”
“不然皇上也不会对庞太师那么优待,让他带着万贯家财养老了,他做的那些事,不杀便是大赦了。”
“是啊。。”展昭应道,“其实庞统的性情跟你有几分相像,都是心高气傲之人,都同样聪明绝顶。”
“哦,原来是这样。。。”白玉堂呢喃着,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同样白衣翩翩的人影,与自己有同样的傲骨英风,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是稳重?或是睿智?

“猫儿,我们出去吧。”从思绪中缓过来,白玉堂说道。
“去哪儿?”
“怎么也要看看现在外面的形势吧,我们再考虑怎么解决。”
“玉堂你准备出来和展某一起解决这次的危机了?”
“臭猫,我都说要回来了,别忘了,白玉堂可一直是有官衔的人呢。”
“真的?太好了!你真的肯回来!”展昭惊喜地拉住爱人的手。
“都说好要一起面对的。”白玉堂小声嘟囔着。
“嗯。”展昭郑重地点头,“我们走吧!”

来到大街上,一路走着,听得百姓们或有关于西夏将军被杀和特使被行刺的议论,也了解到一些情况。白玉堂拉着展昭一路往城南的方向走,来到南城很大的一条街上。
“猫儿,我决定要打一把好刀,到时如果真和西夏开战,杀人也杀得痛快!”
闻听此言,展昭叹了口气,心想玉堂啊,还是老样子,总是喊打喊杀的,这脾气真是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但是见他恢复了真性情,又像个孩子一般直率,不再伪装自己的冷漠与深沉,心中又十分欣喜,就随着他一路走。
“猫儿,到了!别看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是据说是延州城最好的兵器店,有城中手艺最好的工匠,白爷爷一定要打把好刀!”
顺着他的话,展昭停下脚步,抬眼观看,见来到一个不算太大的店面前,简朴的农家院舍模样,门口摆着兵刃架子,放置着刀枪剑戟,一看便知是个兵器铺。店面虽普通,招牌也不大,却赫然上书“紫电清霜”四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苍劲刚毅,大开大合中带有千分霸气。观此字,展昭就是一惊,暗道从这张扬的笔体和豪不谦逊的四字便能看出,以古时惊世的两把名剑来作比自己打造的兵器,这店铺的主人自信和张狂可见一斑。

走进店铺,此时差不多已临近中午,正是吃中饭的时间,客人稀少,倒也清净。整间店铺,只有一个伙计在忙着整理悬挂打造好的刀剑,炉火旁,一个身穿白色粗布对襟短衫的中年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淬炼煅打着手中的一把刀,看样子应该就是工匠了。低着头,看不太真切容貌,从侧面看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较高,常年的劳作让肌肉线条看起来很结实强壮,皮肤微微有些黝黑,却不似寻常想象中铁匠的粗大身材,倒更像习武之人的健硕修长。
“两位客官想打点什么?”伙计看到展昭和白玉堂进来,赶忙招呼道。那工匠听得声音,也微微侧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有什么需要尽管随便看看。”说完便又低头继续煅打手中的刀了。
白玉堂走到兵器架子旁随便看了看,像是都不十分中意,径直来到铁匠身边。那铁匠正把烧红的刀在水中浸过片刻后取出,没料想白玉堂突然出现在身边,刀出水的一刻,滚烫的红火星横向溅出,正落在白玉堂如雪的绸衫上,顿时将腰侧的部分灼烧了一个大窟窿。白玉堂闪躲不及,只庆幸没有伤到皮肉,展昭看得也是一惊。许是格外爱惜这件衣服吧,白五爷被这一惊,眉毛当时就立了起来,更可气那铁匠完全没有道歉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在一下一下认真地煅打着手中的刀。
“你!”白玉堂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铁匠的衣领,就要发怒。展昭刚想过来解劝,却见那铁匠也生气地重重丢下手里的刀,用力将白玉堂的手掰开,怒瞪着他。
“你差点伤到人连句道歉也没有,倒还瞪起眼睛了。”白玉堂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越想越气,恨不得抡起拳头就砸过去。
“我干活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你自己偏要上前,却还动手拉扯。”那铁匠也毫不示弱,一副愤慨的样子。白玉堂气急了,但顾念肩头的伤没有直接上手,而是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一把打造好的宝剑,劈头就剁。展昭想拦住他,还未等得及过来,就见那铁匠闪身一躲,也拿起刚才打造得基本已完成的刀相迎还击。

展昭在一旁看着,没几下便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铁匠竟是个武功高手,一招一式都颇有讲究且动作犀利,并不在白玉堂之下。因担心白玉堂的伤势,怕他吃亏,展昭急忙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也拽过一把剑来,跳过去横在当中,架住他二人的刀剑。那铁匠见到展昭过来,就收了刀站住,看着他。白玉堂也撤回了剑,怒气冲冲地喘气。
“这位兄台。”展昭冲着铁匠抱拳施礼,“在下的朋友鲁莽得罪了,请兄台见谅。”
白玉堂听言冲过来拽开展昭,刚要开口,展昭回手拉住他:“玉堂,不要生事,区区一件衣服,人家定然不是故意的,不值当如此。”白玉堂虽没有再上手,却仍是一副怒气难平的样子,但从刚才的交手,他也看出这铁匠不是一般的人物。

——————————————————
雪魄星魂嫡凡尘
秋水寒玉历艰辛
痴情樱落非梦断
浊世重现潇湘君 


第六章~
从舒睡中醒来,窗外艳阳已高照。白玉堂睁开眼睛,动了动还有些酸软的身体,挣扎着想要起身。身边的展昭早已醒来,爱怜地看着他,手臂犹自轻柔怀抱着他的腰肢。
“玉堂,再睡会儿吧。”心疼地说了这一句,担心自己昨夜里有伤到他,更担心他左肩上的伤口。
白玉堂没有回答,兀自坐了起来,微皱了下眉头,想是纵欲过后的身子有些不舒服吧,随即要下地。展昭见他不答话,疑心是犯了别扭,也坐起身来,伸手拦住他,又微微用力重新揽进怀里。
“我想出去走走。”白玉堂说道。
听了这话,展昭回答说:“你好好歇着吧,身上有伤别出去乱跑了,再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不知道是该担心外面还会继续搜查抓人的军兵,还是担心自己昨夜里的纵情。
“白爷爷哪有那么脆弱,一点小伤而已。”那人说着,竟站起来作势要穿衣服。
“要出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你这懒猫,现在都什么形势了,经过昨天晚上那一闹,西夏那边肯定折腾得更凶了,你还在这躺的住?”
听到他口气中满是心焦和埋怨,展昭低下头,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自己又如何不急?这次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一场干戈难免了,眼下这关就算过去,回到朝中也难免波澜。西夏方面要的是凶手,但凶手恰恰是玉堂,让自己怎么办?玉堂啊玉堂,若你早知今日的麻烦,可还会这般冲动?只是自己,又怎忍埋怨?
见他不说话,白玉堂起身去拿衣服,昨日穿的那件已经被扯破了,只得打开柜子另选。展昭抬眼望去,柜子里满眼的皂色。玉堂素来不是只穿白色的衣服吗?怎么如今?明白了,他定是想把本来的自己完完全全忘记了,去做一个截然相反的潇湘公子冷倾颜,连衣服的颜色都选的这么反派。要么雪白,要么漆黑,相反的两个极端,玉堂,你可知你这偏激的本性是万难遮掩住的?不然,也不会有将军被杀和你我的重逢了。只是越如此,这掩饰般的改变就越难越痛苦。想到昨夜里初见时那冷漠泰然的“冷倾颜”,玉堂,这三年来你都一直是这样隐藏自己的吗?你心中又承受了多少?想到这里,展昭心中又是一阵痛,也轻轻走到衣柜前。
万墨之中一片雪,满柜的青衣,其中只有一件是雪白的,被夹杂在诸多黑色的衣服中,隐隐露出一丝边角,却仍是那么的乍眼,雪白色的绸缎长衫,上面用银丝线绣着盛开的牡丹,素雅又华贵。展昭伸手把它拽出来,默默地为白玉堂换上,认真地系好钮扣,丝带,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穿好后,又认真地拿起放置在桌上的梳子,为他梳理好长发,系上月白色的飘带。
白玉堂静静地顺从着展昭为他打理好这一切,然后看着他,半响,再望望衣柜,说道:“从我准备好不再做白玉堂的那天起,就把白色的衣物都处理掉了,选择了与白色相对的黑色,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舍得全部抛弃,留下了这件。猫儿,你记得吗?这件衣服还是我们一起去定做的,当时你还说我奢侈浪费,已经那么多衣服了还做,而且还件件都是上好的丝绸。”
展昭点点头,我记得,我又怎么会忘记?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忘记自己,不想忘记你吧。我做什么事,都抛弃得不够彻底。”白玉堂说完低下头去,表情带着隐隐的悲伤。
看到这里,展昭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轻轻安抚。
“我不要冷倾颜!我只要白玉堂!所以,请回来!抛开这三年来所有的改变和忍耐,重新做回自己,好吗?虽然我知道,当初是我的伤害才让你离开,现在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展昭说。
白玉堂抬头望望他,淡然地一笑,说道:“若是不准备回来,我也不会由你这样装扮了。”
听到这话,展昭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
半响,见没有任何动静,展昭问道:“玉堂,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庞统。。。不知怎么就想到他。猫儿,再给我看一眼那扳指好吗?”
展昭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交给他,白玉堂接过仔细地观看。
“是龙。。。竟然。。。是龙的图案。。。”
“玉堂一定奇怪这庞统非是皇族,怎么敢佩戴有龙做装饰的扳指吧?”展昭问道。
“嗯。”
“何止是一枚扳指,他还曾经面对面直呼皇上的名姓,甚至开口还是戏称。”
“没想到庞太师竟能有这样的儿子,真是让我没有想到。我以前只知道他是能征惯战的将军,打过不少胜仗,原来也这般有气势。”白玉堂说道。
“庞统虽然对皇上很藐视,但是对大宋的江山是格外惜护的。”
“不然皇上也不会对庞太师那么优待,让他带着万贯家财养老了,他做的那些事,不杀便是大赦了。”
“是啊。。”展昭应道,“其实庞统的性情跟你有几分相像,都是心高气傲之人,都同样聪明绝顶。”
“哦,原来是这样。。。”白玉堂呢喃着,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同样白衣翩翩的人影,与自己有同样的傲骨英风,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是稳重?或是睿智?
“猫儿,我们出去吧。”从思绪中缓过来,白玉堂说道。
“去哪儿?”
“怎么也要看看现在外面的形势吧,我们再考虑怎么解决。”
“玉堂你准备出来和展某一起解决这次的危机了?”
“臭猫,我都说要回来了,别忘了,白玉堂可一直是有官衔的人呢。”
“真的?太好了!你真的肯回来!”展昭惊喜地拉住爱人的手。
“都说好要一起面对的。”白玉堂小声嘟囔着。
“嗯。”展昭郑重地点头,“我们走吧!”
来到大街上,一路走着,听得百姓们或有关于西夏将军被杀和特使被行刺的议论,也了解到一些情况。白玉堂拉着展昭一路往城南的方向走,来到南城很大的一条街上。
“猫儿,我决定要打一把好刀,到时如果真和西夏开战,杀人也杀得痛快!这些日子用剑真是不顺手,把我委屈坏了。”
闻听此言,展昭叹了口气,心想玉堂啊,还是老样子,总是喊打喊杀的,这脾气真是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但是见他恢复了真性情,又像个孩子一般直率,不再伪装自己的冷漠与深沉,心中又十分欣喜,就随着他一路走。
“猫儿,到了!别看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是据说是延州城最好的兵器店,有城中手艺最好的铁匠。”
顺着他的话,展昭停下脚步,抬眼观看,见来到一个不算太大的店面前,简朴的农家院舍模样,门口摆着兵刃架子,放置着刀枪剑戟,一看便知是个兵器铺。店面虽普通,招牌也不大,却赫然上书“紫电清霜”四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苍劲刚毅,大开大合中带有千分霸气。观此字,展昭就是一惊,暗道从这张扬的笔法和豪不谦逊的四字便能看出,以古时惊世的两把名剑来作比自己打造的兵器,这店铺的主人自信和张狂可见一斑。
走进店铺,此时差不多已临近中午,正是吃中饭的时间,客人稀少,倒也清净。整间店铺,只有一个伙计在忙着整理悬挂打造好的刀剑,炉火旁,一个身穿白色粗布对襟短衫的中年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淬炼煅打着手中的一把刀,看样子应该就是工匠了。低着头,看不太真切容貌,从侧面看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较高,常年的劳作让肌肉线条看起来很结实强壮,皮肤微微有些黝黑,却不似寻常想象中铁匠的粗大身材,倒更像习武之人的健硕修长。
“两位客官想打点什么?”伙计看到展昭和白玉堂进来,赶忙招呼道。那工匠听得声音,也微微侧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有什么需要尽管随便看看。”说完便又低头继续煅打手中的刀了。
白玉堂走到兵器架子旁随便看了看,像是都不十分中意,径直来到铁匠身边。那铁匠正把烧红的刀在水中浸过片刻后取出,没料想白玉堂突然出现在身边,刀出水的一刻,滚烫的红火星横向溅出,正落在白玉堂如雪的绸衫上,顿时将腰侧的部分灼烧了一个大洞。白玉堂闪躲不及,只庆幸没有伤到皮肉,展昭看得也是一惊。许是格外爱惜这件衣服吧,白五爷被这一惊,眉毛当时就立了起来,更可气那铁匠完全没有道歉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在一下一下认真地煅打着手中的刀。
“你!”白玉堂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铁匠的衣领,就要发怒。展昭刚想过来解劝,却见那铁匠也生气地重重丢下手里的刀,用力将白玉堂的手掰开,怒瞪着他。
“你差点伤到人连句道歉也没有,倒还瞪起眼睛了。”白玉堂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越想越气,恨不得抡起拳头就砸过去。
“我干活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你自己偏要上前,却还动手拉扯。”那铁匠也毫不示弱,一副愤慨的样子。白玉堂气急了,但顾念肩头的伤没有直接上手,而是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一把打造好的宝剑,劈头就剁。展昭想拦住他,还未等得及过来,就见那铁匠闪身一躲,也拿起刚才打造得基本已完成的刀相迎还击。
展昭在一旁看着,没几下便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铁匠竟是个武功高手,一招一式都颇有讲究且动作犀利,并不在白玉堂之下。因担心白玉堂的伤势,怕他吃亏,展昭急忙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也拽过一把剑来,跳过去横在当中,架住他二人的刀剑。那铁匠见到展昭过来,就收了刀站住,看着他。白玉堂也撤回了剑,怒气冲冲地喘气。
“这位兄台。”展昭冲着铁匠抱拳施礼,“在下的朋友鲁莽得罪了,请兄台见谅。”
白玉堂听言冲过来拽开展昭,刚要开口,展昭回手拉住他:“玉堂,不要生事,区区一件衣服,人家不是故意的,不值当如此。”白玉堂虽没有再上手,却仍是一副怒气难平的样子,但从刚才的交手,他也看出这铁匠不是一般的人物。
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有仔细看,现在面对面,展昭定睛瞧了瞧面前的铁匠,身量可以用高挑来形容,浓眉大眼,眼神很深邃,高挺的鼻梁,头发披散着略有些蓬乱,穿着很俭朴的粗布短褂,脸上透出几许沧桑的味道。虽是很普通的手艺人打扮,身上却流露出一种别样的贵族气质,面貌也流露出俊朗的痕迹。最令展昭惊异的,是这人的面相竟有几分眼熟,仿佛在记忆的深处有这样的一个影子,却一时又想不起来,然而却挥之不去。
那铁匠也定神注视着展昭,良久,微微一拱手,说道:“我刚才一时冲动,激怒了这位小兄弟,望兄台海涵。”
展昭赶忙还礼,相互客套了几句。见白玉堂犹自一脸怒忿不平的表情,铁匠笑了笑,说道:“这位小兄弟想必还在生气。”白玉堂闻言也不好再恼,只得佯作嗔怒道:“白爷爷哪有那么小家子气!”
几句笑语,算是和解了。展昭看着铁匠问道:“恕我冒昧,见兄台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知兄台可曾去过京城?或曾识得在下?”
“若是说近十几年间,不曾去过,以前,不知道。”铁匠回答。
展昭思虑自己入京当差也不过未到十年的光景,这期间也没怎么到外地游历过,既如此,应该也没有什么相识的机会了,但却仍有种不死心的感觉,抱拳当胸,说了一句:“在下展昭。”
“可是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护卫?难怪一见便觉仪表不凡。”铁匠说。
“不敢,兄台谬赞了。”展昭答道。
“实不相瞒,刚才看了许久也是因为觉得大人有几分面熟,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展大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在下一直无缘相识,想必是天下大众面相多相似,冒犯地说,这算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也或许。。。”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露出一种更深邃的眼神,像是凝思了片刻,又马上恢复了笑容。
白玉堂为了刚才的事还是余怒未消,见展昭与那人寒暄颇为亲热,心中甚是不满,大声嚷道:“什么面熟不面熟的,猫儿你几时认识这么无礼的人,套什么近乎!就算眼熟也没什么好奇怪,看他刚才蛮不讲理的样子,想必是某个江洋大盗在逃嫌犯,曾经被你追捕过的,所以有些印象,要想起来刚好捉拿他归案。”
“玉堂。。。”展昭无奈地唤了一声。
听了这话,那铁匠也不怒,反是大方地一笑:“这位小兄弟见解倒颇有些趣味,玉堂?莫不是赫赫有名的锦毛鼠?坊间都传言白护卫三年前英雄气短在冲霄楼,今日一见,可见俱是谣传了。”
“哼,既然是谣言,还说来做什么!”白玉堂依然口下不留情。
“哈哈哈。”铁匠仰面大笑,“世人皆道锦毛鼠辛辣凌厉,果然所言非虚。不知两位这次来小店有什么需要?”
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搭话。展昭说道:“是玉堂想打造一把钢刀。”
“哦?虽然听闻白五侠是擅使刀的,但今日一见,在下以为,宝剑的贵气和冷锐更般配阁下的气质,既然刚才多有冒犯,不如在下奉送一把好剑,也当是赔礼了。”铁匠说。
“不要!”未等展昭致谢,白玉堂抢话道,“白爷爷就是喜欢用刀,砍人爽快,不像用剑这般缩手缩脚,刺起来不痛快。”
“哈哈!人道面由心生,看白五侠这性情倒真是与清秀的长相有几分不合了,有趣~真有趣~”铁匠说完,把手里刚才用的那把刀在案上最后打磨几下,刀柄向上,刀尖朝下,以投递的姿势向白玉堂抛去。白五爷伸手接住,仔细观瞧,真是一把好刀,外形,触感,刀锋都绝佳,暗道这铁匠的手艺真不愧对门口匾额上的四个字。
见白玉堂认真地把弄着那把刀,爱不释手。铁匠笑着说道:“既然白五侠还算满意,就全当赔偿阁下身上这件衣服了。”“白爷爷又不是没钱!”白玉堂仍旧嘴硬。铁匠微笑着摇摇头,没再搭话。
展昭见状开口道:“兄台如此重礼相赠,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实在受之有愧,敢问大名,以期日后报答。”
“区区一物,又是理该赔偿,何敢言谢,在下无痕,有幸结实两位大人。”
“原来是吴兄。”展昭抱拳施礼道。
铁匠笑着言道:“是万物皆空的无,遗留痕迹的痕,无痕,就是没有留下的痕迹。”
“你一个打铁的,卖弄什么文采?装什么风雅?问你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个摆明就是化名,肯定心里有鬼。”白玉堂不依不饶地讽刺抨击。
“人家不愿意据实相告,自是有不愿言明的理由,何苦强求?况且这化名。。。玉堂你不是也用过。。”展昭拉住白玉堂遮拦道,然后转身看向那铁匠,“承蒙兄台宝刀相赠,不胜感激,他日有机会定会回报。不便久打扰,我们告辞了。”说完两个人往门口走去。白玉堂仍不忘最后对铁匠道一句:“白爷爷不欠你的情,早晚还给你便是。”
展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走到门口正准备出去,那铁匠说了一句:“二位大人,在下绝无刻意隐瞒之意,说句实话,若真有可能,我倒是比你们更想知道我自己是谁。”展昭闻言回头,见那铁匠正望着自己说这话。只这又一瞬间的对视,让展昭心里若有似无的影子又出现了,这神情,这语气,这气势,这感觉,都在生命中似曾出现过,到底是谁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愣神的功夫,感觉被身边的白玉堂推了一下。“猫儿,想什么呢?”回过神来再看那铁匠又低头忙手里的活儿去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更新~十年磨一文,我不容易啊!!!
PS:。。。。。。。。代表HLL的时间分隔线,可以当时光机看。话说。。。我写的这时间。。。能看出来分别是虾米时候吧?OMG
番外之天若有情
“愿将手中剑,直为斩楼兰。”
“庞统,公孙策等你回来!”
隆冬时节,凛风阵阵,雪后遍野皆素裹,百枝尽银挂。开封城郊,进出城的官道上,留下许多人来人往的印迹。皑皑白雪,见证了诸多离家游子征程的开始,也迎接着无数踏雪归乡的身影。城门外,大军将远行,号角吹响,军旗飞扬。人马涌动间,尘飞瀚海;西北望河川,铁弓空弯。
一人白玉束冠,雪色裘袍,亮银铠甲,手执三尺长剑,傲然跨于马上,右手拇指上翠玉的扳指泛着碧绿的光。冷峻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却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平静得看不出悲喜。回望城楼上,轻轻挥挥手,似云淡风轻的肆意儒雅,然而待转头回来,俯首低望马背,眼中竟见几分湿润。片刻,抬起头,早已恢复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伸出左臂,以手指天,掌心手背翻转间,大军起兮声振天,数万兵马浩荡出城关。
城楼上,一人披着同样雪白的狐裘,失神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静待那马上雪色的身影化成一个点,渐渐望不见了,却仍在努力找寻着,仿佛心里在说着:近一步,再近一步,他就在前面。
想起日前知道他要出征的消息,道别却根本算不上道别。说了会等他回来,他也答应了一定会回来,仅此而已。没有不舍的十里相送,也没有缠绵的叮咛嘱咐,我来了,就在这里望着你走,而等你回来的那天,我也必将站在这里迎接你。两个人之间,永远是这样自然的相处方式,有思念,有牵挂,有千般的温存,却终不像女儿家的矫柔。也许是我们两个都同样太骄傲了吧。以致于多年后,公孙策回忆起这次送别的情景,问自己,若是早知道后来这结局,是否当时会说的做的更多呢?应该是的。
城楼上,仍稚气未脱的展昭立于公孙策身旁,待出征的军队远的望不见了,收回一直伸着张望的脖子,说道:“公孙大哥,我们回去吧。”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却意外刚好捕捉到他眼中滑出的那一滴泪。
“公孙大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
“你哭了。”
“我,没有。”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愿意见到打仗,你和包大哥一样,都是喜欢太平的人。”展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放心,这个庞统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带兵很有一套,他这次出山,我大宋一定可以打胜仗的,别难过啦。”
公孙策点点头,没有反驳他去解释什么,心里想着,小展昭,但愿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愿见天下起战事,而这一次,却不是为了难见太平而流泪。
。。。。。。。。。。。。。。。。
数月后,开封府中,公孙策和包拯坐立不安。自入夏来,延州被围,庞统所率的宋军便和朝中失去了联系,多方派遣人前往增援打探,却迟迟未见结果。今日听闻有派出的使者返京,正待入宫见驾询问消息,走至院中,忽从府外踉跄慌张跑进一人,公孙策抬眼看去,竟是御前守卫的禁军头领王萧,他和包拯都认得的。见他进门时的慌乱样子,公孙策的心陡然一惊,虽是酷暑时节,却自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包大人,侍郎大人,皇上让我来通报前方军情。”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如何?”公孙策急切地问。
“我军被围困数日,遇堵截,援兵难至,后城破,全。。全军覆没。。。”未及说完,他已开始哽咽。
“那中州王可曾突围?”包拯问道。
“庞王爷率飞云骑力战,奈何西夏军人数众多,七十二人无一生还,王爷他也。。以身殉国。”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哀伤不已,掏出怀里的战报,双手递上。
未等包拯接过,公孙策一把抢了过来,急展开看,身子怔了几怔,勉强撑着没有摔倒。竟。。。竟是这般结果。。。诀别。
“听受重伤昏迷后被救治过来的军士讲,在他被刺伤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中州王独自支撑着与众多西夏兵将交手,被飞箭射中倒下,然后数十西夏兵士刀剑并举。。。”
“别说了!”包拯看到公孙策直勾勾的眼神,摇摇摆摆几下的身体,大声喝止道。
王萧被这一声惊到了,顿时不再说话。公孙策将手中的战报紧紧攥成一个团,双眼通红却流不出泪水,抿起嘴唇,咬着牙问道:“尸首可曾运回?”
“延州城被西夏占了,我方派出的援军经过多天激战才得以进入城中,天气炎热,尸体大量腐烂,西夏军怕引发瘟疫,早已驱使军兵和城中百姓把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堆积在一起焚烧掩埋了,所以,王爷他最终也。。。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这四个字就像晴天霹雳,原来。。。什么都没能留下。。。除了回忆。。。那么多次的缠绵欢好,自己又有几次没有违心地拂逆抗拒?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其实真的爱你,你知道吗?没说出口的,再有没有机会出口。公孙策再也伪装不了坚强,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一仰,颓然倒下。
。。。。。。。。。。。。。。。
“我庞统也答应你,定会回来!”
开封府院中,公孙策披着十几年来少舍得穿着的白色狐裘锦袍,站在寒风中遥望着夜晚的星空,他已不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从庞统死去的噩耗中清醒过来的,只知道后来众人太多的关切,让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努力地活着。而且,他答应会等的,不能回来也要等,不是吗?
冬夜幽静,公孙策对着远处的天空轻喃着:十三年了,你的承诺呢?我一直在等,而你却永远失信了。我无数次地再登上当初送你离开的城楼,眺望那烟尘升起的官道,春去,夏来,秋过,冬至,春又回,而你承诺的回还呢?我从不曾埋怨,因为你是为我走的,只是想告诉你,纵使永远不会回来,我也会一直等。若你有灵,就保佑展昭吧,我身边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
血,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哪里不痛。庞统从浑沌中醒过来,勉强动着已经不受支配的身体,睁开眼睛,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望望太阳,应该是上午吧。身边,全都是死去的人,多年来出生入死跟随自己的弟兄,一个个死状都无比凄惨。闭上眼叹了口气,旋即挤出了微笑,我庞统带出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宁可战死也不屈膝投降,没有给我丢脸。可是,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了,要回去。
顾不得身上伤口还汩汩流出的血,挣扎着探起半个身子,四野血红一片,遍布着尸体,火红的太阳炙热的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血腥气,竟引来成群的乌鸦在尸体中间跳跃啄食。庞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绝无可能,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前胸,四肢,不知有几个伤口,腿上不断有血流出,完全站不起来了。
策,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回去!挣扎着用手肘撑在地上蠕动爬行,越过一具具尸体,每蹭动一步,就磨动着胸前不止一处的伤口发出蚀骨的剧痛。每动一步,就停下来不住地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爬过了多少步,其实并没有很远吧,天色渐渐暗了,庞统感觉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流干了所有的血,口渴得像是有火在灼烧,而身上的痛感已经麻木得不知道痛。意识开始涣散,策,策,我还能撑多久?难道真回不去了?眼前出现那熟悉的含笑身影,俊秀的容颜,秀颀的身形,彷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依稀中似闻到淡淡的墨香。
水,水流动的声音,就在前面。庞统在黑暗之中从心底升出一丝希望,像是在沙漠中望见了绿洲的所在,向着水流动的地方艰难地继续爬行。近了,更近了,就在前面。。。扑通。。身体突然前倾,一头栽下去,似乎有水流过面颊,张开嘴,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前面是个矮崖,崖下是流动的溪水。
等庞统再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睁开双眼,正对上老铁匠关切的目光。这是哪里?你是谁?还有。。。我是谁?头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昏了这么多天,身上那么多伤,我还真怕救不过来了。”
“这是哪儿?”庞统问道。
“我是这城里的铁匠,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想不起来了吗?我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发现你全身是血倒在岸边,就叫我们当家的把你救回来了。来,先喝点热水吧。”铁匠的妻子热情地说。
“看你当时身上穿的像是军队的铠甲,不过已经破的零碎看不出模样了,那溪边有个矮崖,崖上有一片开阔地,前些日子西夏军攻破了城,中州王率领咱们大宋的军队就在那地方跟西夏人决战。唉,死了好多人哪,听说从主帅到士兵没有一个活着的,连中州王也殉国了。”
中州王。。。这个称呼有些熟悉,好像在记忆里有些印象。可是,却想不起来了。我到底是谁?
“我估计你是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受了重伤,不小心从崖上掉下来的。所幸那崖不高,而且底下又是水,水还不深。”铁匠继续说。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大夫说你伤的太重,而且摔下来的时候撞了脑袋,你别着急,想不起来慢慢想,先踏实在我这住下,回头你好了我带你去城里问问,没准有认识你的人。”
“太感谢您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庞统挣扎着要起身给老铁匠行礼。
“别动别动,快好好躺着,你也是为咱大宋百姓打仗的,我这是应该的。”
“对,你好好歇着吧,伤的那么重,可得好好养一阵子。”夫妻俩都如此善良。
。。。。。。。。。。。。。。。。。。。。。。。。
战事一次又一次挑起,西夏来了,败了,去了,又来,如此反复,守城的驻军一拨一拨的更换,官员一任一任的更迭,有死的,有调任的,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动乱的年代,谁认得谁?谁又记得谁?而那衙门口,在此兵荒马乱之时,寻常百姓更是进不去打听不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谁是谁,都不再重要。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属于家人爱人的永恒思念吧。只有爱,才有永久的记得。
铁匠无痕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依然是多年来反复做多次的那个梦,梦中,朦胧看不清面相,隐约感觉是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站在好像是城门口的地方企盼地望向城外,直觉中他的眼中含着泪。而那城楼上写着两个字,隐隐似乎是:汴梁!


第七章~
幽静的夜晚,甚至听不到风吹树梢舞动发出的声音,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子,轻轻地洒在铁匠居住的小屋内,照着床上熟睡的人。
“展昭,你会后悔的!”
“杀了你,我绝不后悔!”
一把冰凉锋利的宝剑直指自己的胸口,陡然向前刺出。无痕心中一惊,急忙侧身闪躲,却是就此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掌起灯,环顾四周,还是自己熟悉的小屋,自己的床,安静的夜,没有一丝危险的影子,然而心却跳的很快,梦中那拿剑刺向自己的人分明是展昭。可是为什么呢?展昭为什么要杀我?不过是偶然相识而已,尽管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无痕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梦,想来似乎是天马行空然而梦中的感觉却又是如此真实,醒来的感觉更是奇怪,是害怕?紧张?诧异?更多的恐怕是连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莫明其妙的牵绊,彷佛关联着什么,预示着什么。突然脑海中闪过这十几年来在梦中百转千回的画面,一个儒雅端方的青年,时或着雪白或浅绿色衣装,入自己的梦中,在疑似城门口的地方轻柔踱步,遥望着通往远方蜿蜒迂回的官道,像在盼望着谁,等待着谁。面貌朦胧看不十分真切,心中却十分肯定是个清雅俊秀的人,有着高洁傲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流淌着淡淡的书香。总有一种感觉,那是自己亲近的人,有种别样亲近的气息缠绕在梦中,一次又一次,不断反复。只是那种亲近。。。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味道。。。莫非。。那就是在等自己的人?却。。。分明是个男子。。。
记得当年与救自己的铁匠夫妇谈起连年的战争,老铁匠说:“一年又一年不停的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成年男子都被征去当兵了,离开的人成千上万,有幸再活着回家的又有几个?每个出征的人在家乡都有人守候,有人等待,有人牵挂,或父母,或妻儿,或是亲朋好友。”年年战骨埋荒外,多少人带着对家乡对亲人爱人的思念含恨而亡,又有多少默默等待的身影看尽春草夏花秋实冬枝,孤灯一盏亮了又熄,熄了再点起,夕阳退尽夜幕沉,星月落下朝阳起,日日月月年年,如此反复,空听着窗外巴山夜雨淅沥沥,却不见远走的人回还邀自己共剪西窗烛。
无痕想到自己,似乎比那些逝去的人更为悲哀,虽然活着,却像是从未活过,也不知因何而活,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在海阔天空某个角落是否有一盏灯是为自己亮起,也不知这苍茫人世间某处所在是否有一个人是为自己守候。所以这些年他多次拒绝了老铁匠夫妇为自己说媒的好意,一个人独自生活着,等待着,许是倔强吧。“我不是一个轻易言悔的人,因为不知道在家乡是否有等我的人,这里的生活或许只是一段飘泊,所以不让自己做什么改变,如果有一天幸运,我终会回家。”那反复纠缠的梦境,梦里如画的男子,若隐若现的城楼,还有素昧平生却似曾相识在梦里要杀自己的展昭。。。怕,怕触犯了恐难被世间见容的禁忌,却又能明确感到内心深处那种无畏,甚至是不屑,而这样的内心,更让自己觉得害怕。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隐隐有一丝不安,其实也是多年来一直困扰自己的不安,心中有些烦闷,想去屋外吹吹风。走到门口伸手去开门,尚未触到把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下意识拉动门闩,门被猛地推开,无痕往后闪了一步,站定后借着月光正对上展昭慌乱的脸,跟着闪进门来的是白玉堂。
看到这两个人,铁匠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玩味的想法,看着白玉堂笑着问:“白五侠深夜闯进门来,可是要打劫在下?或是记着白日里的事来灭口的?”白玉堂反手将门闩插牢,送了一个大白眼,:“没想到竟然是你?白爷爷可没闲工夫和你这闹小气!”展昭喘了几口气,微皱着眉头,略显无奈的语气低声说道:“让我们避一避。”此时听得门外叫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无痕迅速会意的让他们进到屋中央,俯身吹熄了灯。
屋外很快就被火把的光束照得通明,杂乱的脚步声,彼此呼喊的对话声,搜寻中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将原本宁静的夜晚变得无比喧嚣。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一队西夏军兵正在街道上四处搜查,分散开来到处找寻。三个人往里退了退,并排坐在床上。忽然,感到有人跃上了这间屋的屋顶来回走动,想是登上高处在查看四周人家的院子吧。白玉堂和展昭分别握紧了手里的刀剑,随时准备迎接破门而入的军兵。幸运的是过了一会,房顶上安静了,并没有人作势要进到屋里来。
此时,街道上喧闹的人声并未停止,继续往来走动,房上房下跳跃找寻的动静也丝毫不加注意,惊动了街边许多住户,不断有人家被惊醒将灯点起,隐隐还不时传来议论和疑惑的嘟囔声,似乎还有军兵进入民居询问搜查,能听到粗声大气的问话声。白玉堂从床上站起来,提刀走到门口蓄势待发,展昭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这时,铁匠突然也站起身来,将床头放置的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了,小屋顿时亮了起来。乍一见光亮,白玉堂和展昭心中一惊,白五爷急转身回头瞪着他,以刀尖指着:“你!你想干什么!”下一步就要过来拼命。无痕见展昭虽然用手死死拽着白玉堂的胳膊拦住他,眼睛却带着惊异不解的神色定然望着自己。于是冲他俩玩味地一笑,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仰脸对着窗外大声咕哝道:“这大半夜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展白二人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面上疑惑之色愈浓,却没再有什么冲动的举动,只是静静看着他,同时关注着屋外的变化,像是再等一个答案。
片刻,感觉有沉重的脚步声临近,却未在门口做停留,径直经过前往相邻的人家了。隐约听得是又进了两户人家,喝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渐渐远了,轻了,夜,逐渐又恢复了平静。。。
半天听不见声响,料想人已远去了,白玉堂长出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在一旁始终含笑看着自己的铁匠,把刀扔在桌上,慢慢走回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展昭也如释重负般地收起宝剑,对着铁匠示意般地笑了一下,打算走过去致谢。未待他走到近前,无痕站在窗边往床的方向移动了两步,一脸挥洒自如决胜千里的自信笑容,抱臂站住,望了望展昭,又看了看坐在床边低头不语一副气鼓鼓样子的白玉堂,呵呵一笑,说道:“屋外那么大声响,又是叫喊又是上窜下跳的,整条街的人都被吵醒了,所有人家都点起灯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只有我们这间屋依然漆黑一片貌似熟睡没有任何声响,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两位大人说是吗?”
“你,真是太狡猾了!想不到你一个打铁的,居然有这么深的心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白玉堂斜眼看看了无痕,忿忿不平地说。
“哈哈,有趣~真有趣!虚虚实实,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常识,你自己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救了你,反倒还要受你这许多言语,如今这好人真是做不得呀!”铁匠调侃地说。
“兄台不要见怪,玉堂他向来口下没有遮拦。”展昭说道,“白日里蒙兄台宝刀相赠,现在又蒙搭救,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猫儿,你谢他做什么!刀是他弄坏我的衣服赔给我的,他帮咱们也是应该的,我那是替天行道才,”
“玉堂!”展昭急忙打断他,防止他脱口而出杀西夏大将军的事。白玉堂也会意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哈哈!白五侠说的没错,杀西夏将军确实是替天行道,而且还为我大宋边关造福,倘若日后宋夏和谈不成再开战,那对方的上将自然是少一个是一个。所以在下帮白五侠躲过追兵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调侃着说。
展昭和白玉堂听完就是一惊。“你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我们可并没有说过,你到底是什么人?”白玉堂诧异地问。
“这再简单不过了。西夏大将军被杀是城里一件大事,人人皆知,近日来一直劳师动众地寻找凶手,三更半夜闹得如此激烈定是因为此事,而你们刚好躲进来,这凶手是谁还有错吗?况且延州城里能做出这等不管不顾事来的也非白五侠莫属了。恐怕杨将军死后,我大宋再也没有能担起重任的大将了,所以趁对方也疲于战争的时候议和是最好的选择,皇帝想和谈百姓也不想打仗,这么重要的时候能出来搅局不看顾形势的人,舍去白玉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你知道了,尽管去告密呀!”白玉堂冷冷地说道。
“我若真要告密,又何必特意去呢?只要刚才不把蜡烛点上,自会有人进来查看的。”
“你是怕自己受牵连才没那样做。”
“我为什么要怕呀?我可以说是你们带着兵器闯进来,威胁我。”铁匠继续笑着调侃。
“那就是你笨,脑子反应慢,当时没转过来这个坏心眼!”白五爷毫不客气地说。
“呵呵,是吗?我有那么笨吗?你想想看,我其实不是那么笨吧?”
白玉堂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铁匠的机智和推断能力,想到自己的鲁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再开口,脸上却仍旧是倔强的神情。
哈哈哈,铁匠又是几声大笑,用手指指白玉堂,看了看展昭,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两人傍晚时分一回到冷香居,刚推开门,就看见掌柜被绑了起来,十几个西夏军士在屋中埋伏,见到他们马上兵刃相向,上前拿人。原来西夏特使派人四处张贴悬赏告示,声称有知道凶犯并举报的赏银千两。店中有贪财的伙计,去告发了东家冷倾颜夜半带伤回来的事。
经过一番激战,展昭和白玉堂被追着一直跑到城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想敲开一家门暂避一时,凑巧遇到无痕。
“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铁匠问道。
“原本我是想回府衙找刘大人商量这件事,尽量推托掩饰过去,但是现在西夏方面已经认定玉堂是凶手,也知道我认识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目前延州城在西夏军队的控制下,玉堂只有想办法出城到宋军守卫的城镇去才安全。”展昭说。
“要出城容易,我知道一条山路,可以不经过城门口直接绕到城外去,趁着天还没亮,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无痕说。
闻听此语,展昭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铁匠。
“怎么?不相信我?展大人一定想说,这延州城多年来一直是战乱之地,宋夏两国交替占据,由于战争的关系,四周城墙修筑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岂会如此大意留下捷径。殊不知再严密的工事也会有漏洞,可记得三国时西蜀是如何攻下巴郡的?”
展昭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这个铁匠的聪敏和睿智,未开口他便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并且回答得很有见地。“兄台肯如此鼎力相助,展某不胜感激,有劳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走吧。猫儿,我们到城外之后,就直接回开封府。”白玉堂说着站起身来。
铁匠转身去取外衣,展昭却说:“等一下!玉堂,我有话说。”
“猫儿怎么了?再不走天就亮了。”
“我是说你一个人走。”
“你什么意思?”白玉堂的神色一下子正定起来。
展昭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玉堂你听我说,你先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去,我必须回府衙,这次我来延州是为了保护刘大人前来议和,现在出了事,我不能一走了之,就算要回京城我也该禀明刘大人后再走。”
“你以为你回去还能走的掉吗?”无痕说。
“那我也得回去,这是我的职责,如果刘大人有闪失,我回京无法向皇上交代。”
“不止如此吧?”铁匠一挑眉,说道;“不只是担心完成不了自己的任务,更多的,是希望尽量把这里的事平息解决,尽量减轻白玉堂破坏和谈的罪过吧?”
展昭低下头,一言不发。
“可是你太天真了!”无痕继续说,“你以为那个无能懦弱的皇帝会放过这件事吗?他一心想着议和,如果知道白玉堂做的这些事,知道他最怕的战争可能因此打起来,他不杀了白玉堂才怪!你做什么都没用。”
“不许对圣上不敬!”展昭制止道。
“为什么不能说?我说错了吗?如果他不懦弱,又怎会屡次屈膝求和?这些年他派来延州的官吏,文臣贪财武将怕死,西夏兵打来,守城的官吏先跑到临近的城镇去躲避,如何不败?他如果不无能,又怎么会用这些人为官?”
见没有人答话,无痕接着说:“如果你真的爱他,真的想让他安全,就和他远走高飞,离开官场,寄希望于皇帝的仁慈赦免,太幼稚了。”
“你怎么知道?”展昭惊讶地几乎呆住了,他,怎么看出自己和玉堂的关系。白玉堂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的铁匠。
“凭直觉吧。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既然救了你们就不想你们再去找死。”嘴上说的轻描淡写,而此时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个梦境,暗暗在心里说道: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们可能是一类人吧。
“你别为难展昭了,我理解他心里的责任和他放不下的东西,事实上我也放不下,不然也不会有杀西夏将军的事了。”白玉堂说完,转头看着展昭,“既然你决定回去,那我和你一起。”
“不行!”展昭断然拒绝。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我不让你一个人回去冒险。”白玉堂说。
“西夏并没有肯定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只要他们抓不到你,就没有十足的理由生事,况且你的身份还没有公开,府衙的人都不知道白玉堂还活着,你贸然出面不合适。”展昭努力说服他,“我毕竟是大宋派来和谈的,他们不敢怎么为难我,我回到府衙应该是安全的。你先出城等我,我把府衙的事安顿一下会去找你的。”
“展昭,你真的决定了?”无痕问道。
展昭毅然决然地点点头:“玉堂就拜托给兄台了,他身上有伤,请帮我好好照顾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会帮你?”
“我也不知道,是直觉吧,我肯定你会尽力。”展昭胸有成竹地说。
白玉堂还是坚持要和展昭一同回去,无痕看看他,严肃地说:“如果你们俩不想远走高飞抛下这一切不管,那么展昭刚才说的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你现在如果在府衙露面,只能是更添乱。”
白玉堂静下心来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了。
三个人趁着还没有消退的夜色,离开了小屋。


这两天研究了一下宋史,此前写过的章节有关于战争的描述在个别地方与史实不符,某齐rp犯了,心里很别扭,会在这一两章完结后反过去做修改补充。so这一章所写的细微内容可能对比以前描述暂时有些出入,待修文后会调和到一致。
第八章 ~
白玉堂跟着无痕走出大街,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往城西南的方向走。无痕所住的地方本就已是延州城的南郊,没走多久,就隐约可见以为城界的山脉的影子。
“咱们得趁着天还没亮上山,要是大白天你还在城里转悠就太危险了。到了山脚下远离城区就安全了,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我帮你换药,夜里这一折腾估计伤口会裂开,我出门的时候带上了金疮药。”无痕边走边说。走到山脚下的村落天已蒙蒙亮了,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敲开一户早起的人家的门,灌满了水,又用钱换了些干粮。
“出城的路很不好找,要顺着山路转换多条岔道,曲折来回,从延州城的西南转向西北再折回东南,才能绕过围城的工事走到城外去,一天估计是走不到的。每条岔道都长的差不多,夜间视线不明容易走错,所以我们天黑后就不能再走了,要在山上找地方过夜,这季节找水源或食物都不易,所以带些吃的和水是必需的。”无痕望望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白玉堂,笑着解释道。
白五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铁匠准备一切,不得不从心里暗暗佩服他的细心和周到,从小屋出来的时候其实很匆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把伤药和水袋都拿上的。自己和展昭是误打误撞凑巧闯进他家,出城更是仓促间的决定,他却仍能思虑周详带齐应用之物,且说话间谈笑风生毫不慌张,自然非是常人可比的冷静。白玉堂低头看看自己除了手中的一把刀之外什么都没想过要准备,甚至没想到打听山路具体的情况就跟着人家走了,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自愧不如,嘴里却轻描淡写道:“你还想的挺周到,出门在外,忍饥挨饿是小事,哪都像你这么娇气麻烦。”
“哈哈。”无痕听了笑着说,“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不想周到怎么行?忍饥挨饿是小事,但要是什么都不准备,遇到点特殊情况岂不束手无策?吃吃喝喝的东西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细致的生活习惯,要学会照顾自己呀。我一个干粗活的,又孤身在外没有家人照料,可不比白五爷锦衣玉食有人疼爱,事事都有人思量着。”
“谁要别人照顾!白爷爷一个人这几年也过来了。”白玉堂狠狠瞪了铁匠一眼,小声嘟囔了两句,却也无可辩驳,没有再说什么。
顺着盘山的小路慢慢往山上走,果然是宛转曲折,山间遍布叶子落的差不多的干枝树和枯黄的野草,越往高处走风越大,冷烈得有些刺骨。灌木从中横七竖八许多岔路,走不远就遇到一条,称得上百转千回。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后,白玉堂已经全然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方向,心里惊叹无痕是如何记住这些弯弯曲曲十分雷同的岔路的。
不知不觉中已日暮西沉,两人开始留意可以住宿的地方。
“我们走了多远了?”白玉堂问。
“一半的路程吧。”
“走了一天才一半?”白玉堂有些急了,“就算我们中间吃饭休息耽误了点时间,脚程也不慢呀!这些小路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你是不是耍我带着我绕圈玩呢!”说着话用手指着无痕,眼神犀利,话中带三分怒气。
铁匠见状也不恼,淡然一笑,说道:“早就告诉你一天到不了了,就是在山里绕岔路迂回才能拐到城外去。这不,咱们已经从南城绕到北边来了,能望见山那边的开阔地吧?”说着用手一指。白玉堂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眺目远望,山峦起伏间可见一片空地,隐隐似有水流。
“那就是三川口,延川,洛川,宜川,三川交汇之地,位于延州西北,自古多有战事,兵家必争。”无痕在手指向的同时,也伫目凝望,不经意地说。待反映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心中陡然一惊。遥顾四周,看罢多时,反复回想许久,仍是没有头绪。这绕向城外的山路虽然曾经走过,却从未特别留意中途周边的风景,崇山峻岭之间遮挡甚多,更不记得有谁给自己讲过从此处望去便是三川口,甚至三川口这个地方都没有去过,只知道在城西北而已,具体位置不清楚。然而刚才,却像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肯定地指向那个位置,毫无犹疑,似乎有地图在心中,脑海中浮现出三川汇流的画面,一山一水都那么真实,一马平川之上仿似有人马涌动,似是活动的画册在眼前翻过,待眨眼定睛再望,峰峦叠宕间天色已昏暗,烟雾朦胧,远处景观只能看个大概,哪里有鲜活的影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喂!有什么好看的!看这么半天。这有个山洞刚好可以休息,你要是愿意在外面吹风我可不奉陪了,冷死了!”
听到喊声,无痕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思虑间没注意白玉堂已经不在身边了。转头循声望去,见他正站在不远处一个山洞口招呼自己,原来这小子还挺机灵,找了个不错的栖身之地。回头再看一眼三川口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微叹息,转身笑呵呵向白玉堂走去。
“看什么哪这么入迷?叫你半天才有反应。幸好找到这个山洞,这山里晚上真冷,快把我冻死了!”白玉堂嘟囔着抱怨。
“我看看方向辨辨周围的路,后面就好走点了,转过这个山头岔道没这么多了,明天早点出发,下午就能到城外了。冷啦?我的衣服给你穿。”无痕边说边动手要解衣服扣子。
“不要!我才没那么娇气要你的衣服穿。咱们拣点干树枝来生火吧。”白玉堂眼见铁匠穿着粗布的短打衣装,似是比自己的还单薄,怎忍再要他脱下来给自己。
说是山洞其实只是山壁上风化凹陷的一处低洼,并不十分宽敞,却也够容纳几个人围坐避避风雨。二人点起一团篝火,并排靠坐在里侧洞壁旁,山洞被火光映照得红亮,也渐渐暖和起来。前夜里一番打斗奔跑,又走了一天的路,白玉堂已经十分乏累,吃了几口干粮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无痕仰头靠着洞壁睡了一会,迷迷糊糊又梦见了那个清秀纤瘦的白衣青年,梦境中似乎下着雪,雪花在他周围飞舞飘动,雪白的衣装纤尘不染,彷佛与银色的大地和漫天零落的冰晶融为一体。与以往梦境不同的是,那青年的身影渐渐清晰,可以大致看清身上所穿冬装衣领和袖口处的团团毛绒,披着同样雪白的毛绒外氅。面貌仍不十分真切,却隐约已可见大致轮廓,在他身后,那淡灰色的城楼也愈发清晰了,上面两个大字,真真切切写着:汴梁!

恍惚间感到身边的蠕动,从梦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原来白玉堂睡的迷糊,偎靠在自己身上轻轻下滑,头枕着自己的胸口,犹自未醒。火光映着沉睡的脸庞,红彤彤的,少了平日扬眉跋扈的硬朗,难见的安静,闭合的双目勾勒出美丽的弧线,薄巧的双唇嘴角微微上扬,俊秀的脸庞,白皙的脖颈,领口用银色丝线描绣出精巧的鱼鳞图案,配上一身雪白的素衣,更显得秀美精致。不见了白日里张牙舞爪生龙活虎的劲儿,倒像只乖巧的兔子安静地趴伏着,睡的毫无防备,堪惹人怜。真是个极漂亮的人呀!无痕不由得赞叹一声,静静看了半响,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人,也是一身如雪的白衣,清高淡雅,该也是这般的俊秀风致吧,却不知为何,同样的美丽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尽管如此,仍觉得自己的心比往常跳动得快了几分,像是抓住了梦中百千萦绕的感觉,手不由自主地有种想抚上那美丽面颊的冲动。瞬间意识到这念头的可怕,坐直了身子一个抖动,想把白玉堂晃醒。谁料白五爷确实疲乏了,睡的正酣,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头转了个方向又继续入梦了,并且双手本能地移到头下垫枕着,竟成按抚在铁匠由于常年锻炼而宽阔厚实的胸膛上,且下意识地调整着舒适的垫枕位置,缓缓地蠕动磨蹭,手胡乱地抓着。火光映照下的安详睡颜竟出奇地可爱。
无痕晃了晃并不十分清醒的头,使劲揉了揉眼睛,突然用双手扳住白玉堂的肩头,用力往起一拉,把他从自己身上移开,恢复到坐在身旁的姿势,同时脱口而出一声惊呼:“白玉堂!”
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加喊声把白玉堂从熟睡中惊醒,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睁开眼睛下意识用手胡乱在身边找自己的刀,急问道:“怎么了!”
无痕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没事。”
“没事你大半夜叫唤什么!”白五爷的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怒气冲冲责怨,却借着火光看到对方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汗,面上的肌肉似乎还有些紧张,于是问道“做恶梦了?出这么多汗。”
“啊,是啊。”铁匠含糊地答道。
“我正睡的好好的,让你给搅了。”白玉堂喃喃地说,靠在洞壁上,伸了个懒腰。
无痕伸手拣起旁边一根树枝,随意往火堆里捅着,白玉堂也顺手拾起一根,同样无聊地拨弄着篝火。良久,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往对方那里瞥了一眼,刚好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无痕丢下了手里的树枝,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洞壁上,然后转头看着白玉堂。
“有话跟我说?”意识到他的视线,白玉堂转头问道。
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五爷突如其来发问,未等及回答,又继续说道:“别跟我说是个打铁造兵器的之类,我看的出来,你绝不是等闲之辈。”
“我知道的,我只是个寻常铁匠;不知道的。。。我也没法告诉你。”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凝视着火堆。过了一会,说道:“我和展昭到你家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你没有亲人吗?”
“至少现在,没有。”
“那总该有老婆孩子吧?你这年纪可不小了。”
又是笑笑,没有作答。白玉堂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给你说个笑话吧!”无痕用手肘碰碰旁边的白玉堂,“我可能喜欢的是男人。”
白玉堂听了扭头望了他一眼,像受刺激一样迅速向火堆另一侧挪动了一两米的距离,做远离状,然后看着铁匠手足无措的惊恐表情放声大笑,又移回他身边,喘笑着说:“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哈哈,你不是一向沉着冷静吗?刚才那样子,笑死我了,哈哈!”
无痕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刚才确实被白玉堂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说:“你这不是挺会逗笑的吗?干嘛平时总摆出一副冷冰冰气哼哼的架势?”
“白爷爷我愿意!你管的着吗?”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你刚才说喜欢男人,是真的吗?”
铁匠把眼眉一挑,笑着说:“我干嘛要骗你?当然是真的。”
白玉堂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半信半疑,“你真的没娶老婆?那你现在,”
“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不等他说完,无痕就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有没有相好的男人?”白玉堂嘟起嘴巴说道。
“哈哈,我就知道。”
“你又没有相好的,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
“我如果说是因为做梦,你会觉得好笑吗?”
“哈哈,你还学人家浪荡少年做春梦呀?老大不小了。”白五爷大声笑着,却突然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一下子变得很正经,也就收敛了笑容,沉默不语。
“十几年来我一直反复做一个梦,梦到同一个人,我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地告诉我,那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就是那种称之为情爱的感觉,好亲近。”他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白玉堂没有答话,静静地听着。
“那人跟你挺像的,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感觉着也有股子骄傲的劲头,长的应该也跟你一样好看。”无痕继续说,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遐想,一丝回味,一丝心酸,一丝悲伤,隐隐的很复杂的味道。
白玉堂注意到这一切,调侃了一句:“跟我像?那得是多漂亮的人呀!你哪有这样的福气?别想好事了!”
铁匠看着他一笑,没再说什么,像是从那种复杂的心境中解脱了出来。
白玉堂收敛了神色,正定地说:“我想听你的故事。”
“你,真的想听?”无痕也一脸正色地问道。
“嗯!”白玉堂使劲点了点头。

“我没有骗你和展昭,从第一次见面我说的就都是实话,我说不知道的。。。是真的不知道。”
白玉堂轻轻点点头。
“你信我吗?”
“我信!”白玉堂正定地望着他,表情很严肃地说。
“我所有的记忆都开始于十三年前,再以前的事,全部都不记得了,包括我是谁,家在哪儿,有什么亲人,等等。我现在能想起的最早的事,就是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床上,全身都在疼痛,几乎不能动弹,一对老夫妻好心地照顾我,喂我吃药,给我治伤。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从河边救回来的,那对夫妻开着一个小铁器店,当家的是延州城里出名的打铁行家。当时的延州还没修筑这么多严密的工事,他们家住的位置是中心偏北一些,离三川口不是太远,我又是从河边被发现的,他们就猜测我很可能是从三川口的矮崖上掉下来的,顺着河水漂了一段路。因为当时我穿着残破的铠甲,又全身都是刀箭等利器造成的伤口,而他们发现我之前不久,宋军和西夏军队在三川口刚刚发生了一场血战,所以我的身份就应该是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吧。”
“三川口之战。。。那时候我还很小。”白玉堂认真地听完,说道,“只知道是一场大败,听说我们大宋驻扎在三川口的军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三川的水都被血染红了,领兵的主帅中州王庞统战死殉国,时任的延州太守仓惶弃城而逃。”
“这些我都是后来听说的,脑海中一点印象也没有,大夫说我是因为伤势太重又碰撞了脑袋,导致失忆。不过中州王庞统。。。这个名字倒是觉得很熟悉,第一次听人提起的时候就有种似乎自己早就知道的感觉,不是完全陌生的。”无痕说。
“这不奇怪,如果你真的是参加了那场战役的士兵,那么庞统就应该是你的主帅了,肯定是认识。况且,依我看来,无论以你的谈吐,武功,或是头脑,你都绝对不会只是个小兵那么简单,。没准你是个先锋或者参军什么的,可能跟庞统很熟,所以即使失忆了还是对他有点印象。”白玉堂分析说。

“那你伤好了之后,就没想办法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可以到府衙或驻军营地去问问,没准有认识你的人。”
“三川口战后,西夏军占领了延州城,太守早就带着手下官吏和家眷逃走了,而守城的宋军。。。”无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白玉堂点点头,他明白,全军覆没的含义。
“后来的几年也没少奔走打听,只是府衙等地方不是寻常百姓进得去的,想见到养尊处优的大人们更是难上加难,延州收复之后,新来的驻军也去打听过,站岗放哨的多是入伍的新兵,没有人记得以前的人,而那些有身份的将军的面根本见不上。救我的那对老夫妻没少费功夫托人打听,很多地方是到了门口被人家赶出来根本不让进门。时间长了,我也就认命了,想家的感觉也淡了,因为根本无家可想,就这样一直过到现在。”
“这帮势利眼的狗官!”白玉堂义愤填膺的说,“难怪你对朝廷的官吏,包括皇上,都颇有微辞。”
“这倒还只是小事,这些年延州换了好几个太守,不是有了战事逃跑的,就是搜刮了几年民脂民膏打通了京城里的关节调任到安定的地方去。而驻城的守将,也出了几个叛国投敌的,这些人,哪个不是皇上派来的?而杨文广将军,被围困数天,周围城池的驻军竟无人来救,最终只能杀身殉国。所以我对朝廷对官府,不抱有任何希望。”

听完了铁匠所说,白玉堂叹了口气。“那你就再没有什么关于以前的记忆了吗?有一点线索也可以慢慢找。”
“就是我之前说的,十三年来,我反复做一个梦,梦见一个看上去很秀气淡雅的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城门口往远处望,像是在等人。我有种感觉就是我和他特别亲近,彷佛在梦里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就在心里,却怎么也掏不出来。那种直觉就是他是在等我。”无痕若有所思地说。
“这就是你一直没有娶妻的理由?”白玉堂问。
“嗯,算是吧。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过去,所以不敢有过多的牵绊,万一有一天我想起了以前的身份,发现自己其实有另外一种生活,另一个家,那么现在的牵扯越多就越痛苦。况且,我确实放不下那个梦。这些年很多人说媒,我都拒绝了,而且也没有真正想成家的感觉,真的。”
“那你想不起来梦里的人是谁?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只是确定是心里存在的,有一个影子,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梦里还有没有其他内容?”
“只是一个画面反复出现,如果说其他的,就是那个城门楼上写着的字,好像是‘汴梁’。”
“京城?那就是说如果那个人真是在等你的话,你就是从京城来到延州的。那好办,等这次的事了了,我和展昭回京城,我帮你打听,看能不能找到认识你的人。”
无痕听了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回不回家又怎样?就算真有那样的一个人,与我有过一段情缘,怕是也早娶妻生子有了安定的生活。我想过了,或许这是天意,没有了我的牵绊,他如果能过一辈子平常人的生活,也好过瓜田李下受人指点。”

“我想你错了!”白玉堂说,“能让你十几年反复入梦失忆了也不曾忘记的人,定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了。而这样的感情,是不会被抛弃忘记的。所以我想,就算是你十三年未曾回去,他也一定会一直等着你。就像。。。白玉堂就算变成冷倾颜,也不曾忘记展昭,而展昭,就算以为我死了,也不会娶丁月华。”他说的斩钉截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坚定的光。
无痕望了望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京城那地方我熟的很,回去一打听准有消息。我不是白拿了你一把刀嘛,又让你带我走这么远的路,当是还你人情吧!”说完,闭眼侧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无痕轻轻推了推他,笑着问:“还敢这么靠着我?不怕我对你非礼?”
“我白玉堂对朋友,向来没有过防备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你不会,我不是你心里想着的人。”他很认真地说完,继续靠着铁匠睡了。
无痕望着靠在身边的人,笑了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个嚣张桀骜的少年与众不同,有种很微妙很奇怪的预感。难道,他就是那个指引我回家的人?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也睡了。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天明。。。

第九章~
当朝阳将第一缕光辉射进洞来的时候,无痕从熟睡中醒来。昨晚点起的篝火已经熄了,山洞里满映着橙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醒了?”耳边声音响起。无痕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旁边,白玉堂倚着洞壁蹲坐着,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歪头扭着脖子望向自己。
“你早醒了?怎不叫我?”铁匠笑着问。
“我不是怕惊了你的好梦嘛,没准你又梦到那个人。。。”白五爷丢下手里的树枝,眉毛一挑,嘻笑着说。
“我哪有那么痴迷,一天到晚梦这个。。。哼,我看是你自己梦到展昭了吧?说,是不是想他了?”同样回以调笑的口气。
“哼!梦到又怎样?想又怎样?我白玉堂素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喜欢就是喜欢,想就是想,哪像你呀,明明是个整天做春秋大梦的痴情种,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清高样儿,恶心!”
“你。。唉!”见他犯了别扭,话说的愈发刻薄,无痕叹了口气,笑了笑,说道,“饿不饿?吃点东西?”说着拿过旁边的干粮袋子递过去。白玉堂毫不客气,接过来掏出昨天在山下村子里买的大饼就狼吞虎咽起来。无痕见状不由大笑,又递了水袋过去,然后自己也拿出一块饼啃了起来。
“怎么样?吃饱了吧?咱们接着赶路吧,今天下午就到城外了。”无痕说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要往外走。
“慢着。”白玉堂拦下他,“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铁匠停下脚步,不解地问。
“我不打算出城了。我实在不放心展昭一个人回去,这条路又太绕,进出城要费很大功夫,出去了,再想打听城里的事也不方便。”白玉堂说。
“这个你放心,我把你送到临近宋军驻守的县城,然后我就回来,有什么消息可以通知你。再说展昭如果有机会出去,肯定会来铺子里找我的,到时我带他去找你。”铁匠满口应承。
“不!我还是不放心。这祸是我闯的,白爷爷从来就不干这逃跑了让别人顶缸受罪的事!再说和谈的事一天不解决,刘大人不离开延州,展昭也不可能走!咱们还是在城里随时打听着消息比较好。”
“现在西夏人四处在抓你,你在城里晃荡太危险了!何况你身上还有伤。”无痕显然不同意。
“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又没伤筋动骨的,哪儿那么娇气!再说咱们不一定非回城里,就昨天在山脚下买吃的那个村子,我看地方不大人也挺少的,又挨着山,估计会很僻静。咱在那儿找地方住下,离你家那南城也不算太远,你可以每天进城里打听消息嘛。万一要有人来抓,你带我进山也方便。”
听着白玉堂头头是道的分析完,铁匠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你倒想的挺好的,我天天给你城里郊外跑,那你干什么呀?”
“我,我不是不能进城嘛,我就在那村子里待着,等着你的消息呀,再说我不是有伤得养着嘛。”白五爷若无其事的说。
铁匠又是一阵笑,“你倒真不客气呀!我陪着你爬山走路不说,还惦记着以后就天天给你跑腿了?我铺子里生意怎么办?”
白玉堂把嘴一撇,一个白眼丢过去,说道:“就你一个人,能打几把刀,挣几个钱呀?还张嘴就生意生意的,大不了白爷爷给你钱还不行吗?包赔你店里损失,再要不回头加送你块新招牌,潇湘公子题的字,延州城里多少人求着要呢!”
“嘿嘿,算了吧,你那字啊我还真没看上,我觉得我自己写的就挺好。我也看出来了,反正你是赖上我了,不管怎么着,这跑腿的活儿我干定了是不是?从你和展昭到我铺子里,我第一眼看见你这个嚣张的惹事精开始,我就知道这太平日子差不多过到头了,我这店啊关张算了!”无痕嘻哈着打趣道。
“关了最好!说句吹捧你的话吧,你当铁匠做小买卖还真是有点可惜了。白爷爷觉得你算是个人材,头脑,武功都不错,这样吧,我要是这次的祸能躲过去,回到京城,我就举荐你做个官,来开封府给包青天包大人做个校尉怎么样?这可是你家祖坟上都冒青烟的好事!”
哼~铁匠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怎么?一抬举你不认得北了是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德行。”白玉堂不满道。
“包青天?我倒听说是个为百姓做主的好官。只不过我对官场始终没什么好感,在延州这些年看多了贪官污吏和废物兵将,不想跟官家打什么交道。再说了,要是做了官,天天碰面的人都像你这样无赖又霸道,而且坏脾气,动不动就给脸色甩闲话,还占便宜爱使唤人,那我岂不要折寿啊,这事我可不干。你说是不是?哈哈!”无痕又是一番嘻笑。
“你。。。你个找打的!”白玉堂说着作势举起拳头就要往下砸。
铁匠连忙用手拦住,说道:“别打,说个笑话而已,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要不天黑前回不去那个村子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可别怪我让你在外面冻着吹西北风。”
“哼!”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一甩手,站起身子,径直走出山洞。
无痕看着他的背影忍住暗笑,拿好干粮袋和水袋,也随着走了出来。
抬头望望天,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沿着原路左绕右转,迂回返程,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终于下了山,到了山脚下那个小村庄。
昨天早上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注意,今天进村的时候,无痕留意到村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吉安村”三个字。两个人在村子里转了转,村子不大,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个遍,在村里唯一的一个小客栈租下了两间房子住下。
无痕果然每日进城里去打探情况,时不时还带回些食物药品,说是城里到处在抓人,没有什么别的意外。白玉堂天天在房间里闷着心急如焚,但是想想现在是人家在帮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也就耐住性子没有到处乱跑,小心地将养着肩上的伤。
一晃就住了四五日,那点伤其实并不重,如今基本已经复原了。这天下午,无痕从城里回来,吃完晚饭,照例帮白玉堂换药。肩头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结痂了,没有红肿或发炎的迹象,这两天活动起来也不怎么觉得疼痛。
“好的还挺快,看不出来你外表文文弱弱的,身体还挺结实,已经没事了。”铁匠笑着说。
“哼,我又不是姑娘家,一点小伤罢了,有什么可娇弱的。”
“既然这样,你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我就不隐瞒你了。”
“什么?是不是展昭出事了?”白玉堂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展昭倒是应该还没事。”无痕接着说,“前几天我没敢告诉你,怕你一着急不管不顾,身上的伤还没好。大概展昭回去后,西夏特使让他把你交出去,展昭一口咬定不知道你在哪儿,三天前,西夏军队就包围了延州府衙,禁止出入。”
“那他们有没有进府抓人?”
“这倒没有,不过我想应该是考虑到两国本来的和谈目的吧,现在不敢轻易动武,等着回国请旨。”
“那,我们马上走!”白玉堂说着去取挂在墙上的刀。
“干什么?”
“去府衙救人呀!”
“等一下!”无痕一把拉住白玉堂的胳膊,说道,“这次西夏特使带了一千军士入城,我想包围府衙即使没用上所有的人,也不会少于八百,你怎么去救?而且你根本带不走展昭,你要明白,你说的救人,至少,是要一起救出皇上派来和谈的刘大人,甚至还包括府衙的官吏。不然,你以为展昭会丢下他们跟你逃走?”
“我说去救人,自然是指所有的人。”白玉堂眉毛一挑,说道。
“就凭你?在数百西夏兵将面前,救出府衙所有的人?”铁匠望着他,语气调侃得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我一个人自然是不行。不过,不是还有你吗?”白玉堂微微抬头,直视着面前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又自信的微笑。
“别开玩笑了,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再说了,这种不要命的事,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帮你?”
“你不是一直在帮我吗?”白玉堂依然笑着说,“我相信你的本事,就凭你可以轻松地骗过那些西夏军兵救下我和展昭,就凭当年延州一战,十万兵马全军覆没独活你一人,我就相信你有这扭转乾坤的本事。”
“喂喂,白少爷,我是帮了你和展昭,但那和闯府衙救人完全不一样,当时没有人知道你们在我屋里,那些军兵找人是漫无目的的,我只不过利用了一般人以为‘做贼心虚’的思考方式,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弄出坦然的动静来越安全。可这次,府衙是被重兵包围,我又不会隐身术,你让我怎么救人出来?再说十三年前的三川口战役,我侥幸活了下来也完全是靠运气,一来我身体底子好,伤的很重也没咽气;二来我是掉到了不深的河里,没被淹死,而且流动的活水比较干净,冲洗着伤口没有感染和腐烂;第三是我遇到了好心人相救。所以这顶多算是天不绝人吧,并不是我有什么过人之处。”无痕说道。
“就算是天意,我也相信上天这样安排自有道理。”白玉堂说。
“这么说你是赖定我了?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反正不能袖手旁观!我想,先闯进府衙看看情况再说。”
“你可知道进去后若想出来,比登天还难。”
“我知道,但就算是死!我也要和猫儿,嗯,和展昭死在一起。”
“猫儿?你叫他猫儿?哈哈,有趣,真有趣。”铁匠放声大笑,“那,他是不是该叫你,耗子?哈哈!”
“你!”白玉堂冷冷地丢过去一个白眼,却意外地没有发作,而是低下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也许,我不该扯上你吧。我们非亲非故,你已经帮过我不止一次,这生死难料的事,我不惧一死,却没有理由拽上你,你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哈哈。”看到他突然变得这么严肃,铁匠又是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傻瓜,你想这些干什么?不是你拽上我,而是我自己想帮你们的,不然,谁又能强迫的了我?”说着一挑眉,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交上你这么麻烦的朋友。大概是我当年摔坏了脑子,不光失忆了,也摔傻了吧,你说呢?哈哈。”
“你!!!”白玉堂看不惯对方一副嘻哈调笑的样子,这么紧急的时候还没个正经,狠狠瞪了一眼不再说话。
“说起这府衙,要进去很容易。”无痕看看白玉堂,收敛了调笑的神色道。
“容易?”白玉堂把眼睛瞪的大大的,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被重兵包围吗?”
“呵呵。重兵包围是不错,但那也不代表进不去呀?”铁匠又是一副嘻笑的样子。
“你,你正经点行不行?”白五爷把眼一瞪。
“好啦好啦,你听我说。你想想,如今府衙那情况,除了里面的人惦记着往外跑之外,有谁会想到你这个被四处捉拿好不容易逃脱的人会自己再回去?又有哪个傻瓜会像我一样心甘情愿陪着你往那个进去就出不来缺吃少粮的地方闯?”
“这。。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这禁止出入不是也分出和入两种情况吗?他们不让外面的人进去,无非是想拦住那些平时给府衙送粮食送菜的人,想逼得里面缺水断粮,不得不把凶手交出来。也许,他们在全城搜了几日找不到你,见展昭回去了,以为他把你带回府衙藏起来了。”
“嗯,说的有理。”白玉堂点点头。
“所以他们防范的重点还是看住里面的人别逃出来。那些供给府衙伙房粮菜的,多是这城里的店铺,有哪个店主或伙计会真不要命地想着半夜偷偷往里送?无非是平时吩咐的差事,送不进去他们也不会真玩命,反正就算日后危机解除了,也没人怪得了他们,府衙被围着呢,谁都不让进啊。这些生意人最会为自己打算,都懂得明哲保身呢。那些围府的军兵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到了晚上,视线本来就不好,他们定然是只会换班盯紧了里面别逃出人,不会怎么严格提防外面是不是有人想进去。所以我们若是选在半夜,动作轻一点,出其不意施展轻功进去,应该不会太难。这两天西夏人都盯在府衙那,城里巡察的人少了,咱们晚上进城也方便点。”
“你果然是神人!我没有看错。”白玉堂重重拍了一下铁匠的肩膀,惊喜地说。
子夜时分,两个人顺利来到府衙所在的大街,跳上周边民房的房顶施展轻功行进。远远看到府衙里面灯光还亮着,外围黑压压的有不少人围着,点着零星的火堆。走进了看,果然像无痕预料到的一样,守卫的军兵人数众多,但是或站或坐,围成几层,无一例外的面朝向府衙的方向,只有少数几个站岗的脸朝着外面。
两人看准时机,来到府衙侧墙近前的位置,迅速腾空跃起,从西夏兵士们头上掠过,跳上府衙围墙。整个事情发生就在转瞬之间,站岗的两个兵士看到后刚叫喊了一声准备上前拦截,人已跃上了高高的围墙,等所有西夏兵士反映过来,两人已经跳进院中。就这样,没经过任何交手,顺利进府。
府衙里站班的下人发现有人从墙上跳进来,赶过来看个究竟,却碰巧认识白玉堂,确切地说,是曾经在店铺里见过潇湘公子冷倾颜,急忙连夜通报知府及钦差刘大人。
“我已经听展护卫说了,白护卫大难不死,可喜可贺。”刘大人对于白玉堂来说,也算是熟人了,以前朝堂上没少碰面。
“我在冲霄楼身负重伤,后来被人救治,流落到此地,如今正要回京城向皇上复命。”白玉堂见展昭并不在前厅,不知他是如何替自己解释这三年来的情况的,于是不敢多做叙述,只草草带过。
而刘大人显然此时也对白玉堂以往的经历没有十足的兴趣,询问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府衙被围的事实已经足够使他烦恼。对于白玉堂杀死西夏大将军和刺杀和谈特使一事,他心里非常反感,因为直接给他这次奉皇命来和谈制造了大麻烦,暗想若不是白玉堂,恐怕他早已顺利返京等候皇上嘉奖了。然而即便如此,白玉堂毕竟是御前三品带刀侍卫的身份,就算有罪,也得等皇上定夺。况且襄阳一案他立了大功,皇上为他的“死”伤心不已,又追加了重重的封赏,如今知道大难未死,也许会念在前功既往不咎,开封府的人一向备受圣上赏识,他不敢轻易得罪。再加上现在的危险境遇,他也希望多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自己,万一西夏人攻进府衙,也好抵挡,故此对白玉堂礼遇有加,丝毫不敢当面怪责其鲁莽蛮干。延州知府及其他官吏见状更是待若上宾,殷勤非常。
瞥见站在旁边许久的无痕,刘大人停顿了一下,问道:“嗯,这位是?”
“哦,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一位朋友,上次我和展昭多亏他相救才得以逃过西夏人的追捕。”白玉堂解释道。
刘大人应了一声,扭头打量了几眼,见此人五官长的倒是俊朗,棱角分明,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只是普通的平民打扮,发髻梳理的也比较蓬乱,面貌和皮肤都不是十分纤细白皙,肤色略深,身体结实,像是常年从事体力劳作的,故此也就没特别的招呼,只是听闻是白玉堂的朋友,点点头,由他站在一边。
无痕站在白玉堂身边不远的地方,听着他们的对话,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刘大人及府衙里其他几位官员。听到白玉堂的介绍,然后感觉刘大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却依旧直直地站着,微微有些低头,目光似是而非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及桌椅,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上前施礼打招呼。
刘大人有几分不悦,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于是跟白玉堂引出其他话题,谈到府衙被围的现状。
“我一时冲动,不想竟引出这许多事端,累及大人涉险了。”白玉堂说道。
刘大人只是笑笑,没有明着接话茬,含糊道:“白护卫侠肝义胆令人钦佩,只是这府衙被困,进出不得,着实烦恼,时日长了,难免缺食少穿呀。和谈不成有辱皇命,本官真是愧对圣上重托。”
接下来就是谈论了府里一些情况。白玉堂等了半天不见展昭出来,问道:“不知展护卫何在?”
“哦,我这乍一见白护卫,心中惊喜,竟忘记相告了,展护卫见府衙人丁稀少,惟恐西夏兵围困日久怒而攻入,府兵难挡,昨日已独身突围,往庆州搬兵去了。今日未见西夏有何异常举动,想必是已经顺利闯出城去了。”刘大人说。
“展昭一个人出城?那岂不是太危险了。”白玉堂担忧道。
“西夏把入城的兵力多半投入在围困府衙上了,城门口守卫的人手未必很多,以展昭的武功,出城倒也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默然在一旁站立许久的无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白玉堂转身望向他尚未及开口,就听他继续说:“只是我想这庆州并非是救兵所来之处,大人恐怕是要多等些时日,等待长安的兵马来救了。”
“哦?此话怎讲?”刘大人见他突然开口,心中有些不悦,沉着脸问道。
无痕感觉出对方神色上的愠怒与对自己的不屑,丝毫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开口道:“庆州的位置,距宋夏边境很近,每次两国发生战事,那里都最先被波及,故此兵马一向吃紧。此番议和前两国一直在交战,西夏为了和谈虽已将兵马撤回原先划定的国界线内,然数十万大军必所撤不远,不过是集结在边境附近等待和谈结果罢了。倘若和谈不成,他们要进兵来攻,最先攻占的目标依然会同以往一样,庆州,延州两地首当其冲。如今展昭前往庆州,当地守将知晓和谈如此难以成事,布兵设防筹备御敌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敢出调人马来解延州之围?必是让展昭赶赴长安求助,陕甘地区重兵总驻地在长安,一来那里兵力充裕,离边境较远,即使战事起一时也不会危及,有足够能力来增援救助别处;二来长安乃陕西经略安抚使住地,展昭此去,不只能搬来救兵,还能让陕甘兵马总指挥知晓将来可能发生的战事,早做准备分调人马驻守各要地。故此我这样推断。”
“嗯。”刘大人应了一声,想了想,面色和缓了一些。“你分析的倒是不无道理。你是什么人?何以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无痕答道:“在下就是这城里住户,以开店铺打造兵器为生。刚才所言,不过是按照常理来推断而已,大人想必是一时心焦乱了方寸才没有想到。”
刘大人点点头。
“此外,大人还是尽早想办法逃离围困的好。”他接着说,“长安离此地较远,展昭先到庆州再折向那里,带救兵前来,此一来一往怕是要耽搁七八日之久,不知这府衙里粮食还能撑多久?另外,西夏军之所以迟迟没有进府,估计也是想到之前来的目的是和谈,出了事不敢轻易动兵,回国请旨去了。夏国离此地甚近,国主李元昊又生性好战,听闻这里的情况很有可能会放弃和谈再度进犯。倘真如此,怕是长安救兵未到,西夏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那时定然攻进府衙,以大人为人质相要挟,即便作战,大宋也先处不利之地。所以大人最好尽快离开,取道洛川,前往长安。”
“你说的倒是挺好,我们要能跑不早跑了?外面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想出也出不去呀!”延州知府按奈不住抢先说道。
“不知这府衙里现有多少兵士?”无痕问道。
“这。。。岂能轻易说与你这小民。”知府回道。
白玉堂闻听站了起来,对刘大人说:“我这个朋友以前也是从军的,颇有些智谋,大人不妨说与他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刘大人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自展昭走后更是觉得不踏实,如今见到白玉堂主动前来,心里自然有所依赖,于是从他所言,说道:“我此次奉命来交付岁币拟订和谈契约,带来两百军士随行,因此前的战争中延州一度被西夏所占,交付了岁币西夏军才刚刚让出此城,故此城内并没有我大宋正规驻军,府衙的差役军士加起来充其量不足百人。”
“也就是说总共至多三百人?”
“不错。”
“西夏入城的一千军士是从常年作战的军队出来的,骁勇善战,而府衙里这些衙役平时也就是捕盗捉贼,办些小案子,战斗力无法相抗衡,人数上更是以一抵对方之三四,实在没有什么胜算。”无痕思量道,“然而,不突围又万万不可。”
“突围?就我们这点人,还有好几个是文官,能出的去吗?”刘大人脸色又是一沉。
“出不去也得一试,不然就只有等着被抓。”无痕表情自然的和他对视着,正神说道。
“你一个无知小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瞎出主意!让我们出去送死,出了事,你负的了责任吗?”有官员质疑道。
“那留在这里等着做阶下囚,辱身辱国,大人您就负的了责任了?”无痕冷笑一声回道。
“大胆!这里岂容你放肆!来人,”该官吏尚未说完,瞥见白玉堂正皱眉运气般望着自己,素来听闻过他的火爆脾气,知道这位年轻大人可得罪不起,所以马上闭嘴不敢再说。
刘大人叹了口气,思虑了半天,看着白玉堂问道:“白护卫有何高见?”
“我不懂分析军事,我只知道我和展昭都是这位朋友救的,没有他出的主意,我今天根本没命站在这里跟各位说话。所以我愿意把这条命压在他身上,听他的闯一次试试。反正让我做俘虏我肯定不干,城破也是一死,不如自己拼拼看!”
“唉,习武之人就是有几分血性,容我再想想。”刘大人说,“我也知道留下来难免受难,但是区区三百人抵抗一千西夏军士,我实在没有胆量一试。”
“人少并不代表就一定不会成功,刚才我和白玉堂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但是却没动一刀一剑就进来了。”看见众人脸上惊异的表情,无痕接着说,“只要选准了时机和正确的方法,三百人一点也不少。而且要突围就得尽快,因为现在走的话,即使被追上阻截,西夏兵也不敢对钦差大人下杀手。”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杀人?”
“很显然,他们要是敢动手,早就冲进府来了,根本不会在外面干等着。只要同意动武的旨意一天不到,这里的驻军就依然会考虑到和谈有所顾及。但若是拖久了等他们闯进来,那才是真正格杀勿论的时候到了。”
“若大人决意要走,我倒是可以尽力帮忙选择最恰当的时机。”无痕说道。
刘大人点点头,从心里对面前这个平民百姓有了几分欣赏,显然是已经动了突围的心思。
“赶早的话,难道是要连夜走?”白玉堂问。
无痕微微一笑:“若是要你选择突围时间,你会定在何时?”
“半夜。”白玉堂回答。
“那如果要你负责围住一个地方防止里面的人跑出来,你最担心最该注意的是何时?”
“当然是夜里。”
“哈哈,这就是了,你能想到的,难道别人就想不到?”
“那你的意思?”
“我定的时间,是明天正午。”
“什么?哪有大白天带着这么点人往外跑的!真是胡闹!”刘大人拂袖坐下,扭过头不再讲话。
“大人不要生气,听我慢慢解释。”无痕说,“正因为没有人会选择正午,所以才叫出其不意。这个时候防范一定比较松懈,又是午饭时间,我们正好可以利用时机冲出去,让所有兵士避免拿长矛长枪等战场上常用武器,而改用砍杀比较方便的刀剑,几个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在冲出去的同时尽可能快的多杀伤敌人。到时从府衙正门走,越是别人觉得不可能的地方越是要利用,而且打开正门方便我们出去,如果要翻墙或者走侧门要一个人一个人走,危险又费时间。出去以后不要分散,所有人统一往一个地方冲开缺口,向南城方向跑,进山沿山路绕到城外,那条路我带白玉堂走过。”
“这里是城中心,离南城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就算是出其不意冲了出去,那么长的一段路又怎么摆脱追兵?”刘大人依旧有疑虑。
“这个确实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想过了,出府衙后选择往南的大道,绕过不远的一个路口再往前,就有一条不算太宽的路,我们就选择走那条路,笔直且长,中间没有其他方向的通道。事先让士兵多准备些衣服纸张等可以引火的东西,然后当道放火挡住追兵,尽快逃离。这样若还是不能坚持跑到城南,怕是只有再派几个武功好的拦截一下了。”
“这,太危险了!”
“确实危险,但是也是势在必行。”
府衙的官吏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刘大人一直思考到天快放亮,最终在白玉堂的劝说下同意了这套冒险的方案。于是决定大家回房好好休息,吃好饭,由府衙的差官头目和随同护卫前来的军士头领带着白玉堂和无痕去点齐兵士,安排部署,准备相应的兵器,引火物品,干粮和水。定好午后趁围府的驻军吃饭时间,打开正门突围。

第十章~
正午的光线金灿灿的,已是初冬时节,难得见到如此高照的暖阳,穿上较为厚重的冬装,竟觉得有些燥热。不知是天气本就热,还是紧张的气氛使人内热。
白玉堂凭靠在府衙前院的长廊上,双手向后撑住围栏,抬起头望着天空飘过的片片白云,有些发呆。不知不觉中无痕已走到近前。
“想什么呢?”
听到问话,白玉堂才注意到身边有人,扭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都交代好了?”
“嗯,我都跟那些兵士和差役详细说了安排,武器和随身带的东西也都一一部署了。这些人无论从实战经验和武功底子上看,都不是很好,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尽力安排,以巧补拙吧。”
“哦,很好。”白玉堂应了一声。
“其实你也很担心对吧?你也不相信我们会成功,但是你还是力主同意我的计划,因为相信我?”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一笑,没有回答。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我知道。”白玉堂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我只是,希望能再见到展昭。”
“看来你都想的很清楚了?”无痕说。
“如果放火不能阻拦追兵很久,那么留下来垫后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因为出城的山路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而其他人的武功自然是不行。”白玉堂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汉白玉雕成的老鼠形状的玉佩,递给无痕,“这块玉佩是几年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请人雕的,将一块完整的玉分别雕成了大小相同的两块,我自己留下一只老鼠,还有一只猫的送给了展昭。闯冲霄楼的那天我以为必死无疑,就把这块玉佩连同书信一起留下了,谁知后来展昭竟一直带在身边,这次相见后又亲手把它系在了我的腰带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能再见到他,帮我把这个带给他。还有,告诉他你的故事和你的梦,然后让他帮你去找那个等你的人。”
无痕看着他嘻嘻一笑:“怎么?还是不相信我?我可信得过自己,记住,我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还有,你答应我的事,你自己去做。”然后表情很郑重地拉过白玉堂的手,把玉佩放在他手心里,重重一捏,说道,“走啦!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那些大人们准备的怎么样了。”然后转身往府衙前厅而去。
白玉堂望着他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玉佩,紧紧握住,突然觉得心里无比地踏实,抬头笑了笑,重新把玉佩系好,昂首阔步走出长廊。

所有的人都站在院子里,身上背着简易的包裹,手里拿着砍刀等武器,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一样可以用凝重来形容,手臂因为紧张的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大家屏住呼吸,隔着仅仅一道朱红油漆的大门,听着门外的西夏士兵杂乱的喧哗声。心跳几乎要停滞的时刻,呼吸变得沉重,门外杯盘碗筷的碰撞声和嘻笑声显得格外真切刺耳。一阵大风起,卷起西北特有的漫天黄沙,吹皱了每一个僵硬的表情。
无痕对一直扭头望着他手握门闩的两个兵士点点头,一声沉厚的摩擦声过后,府衙的两扇大门迅速向两侧打开,紧接着数百人前后簇拥着鱼贯而出。围坐在地上吃喝正酣的西夏士兵被瞬间巨大的动静惊的一愣,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脚步践踩的踢踏声,彼此相呼的喊叫声,刀斧砍跺的噗噗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配合着呼啸的北风,兵器乒乓的碰撞,鲜红的血花四溅,身体一个个倒下,人群成团涌动,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倒地的众多死尸上踏出一个缺口,往西南方向而走,随后是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刘大人及府衙的几个文官,被众多兵士架携着,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不记得自己的腿有跑动,身子便已经到了大道上。穿过十字路口,拐进一条往东南方向延伸的略窄的大道,沿着笔直的道路往前继续奔跑。背后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迫近,西夏军士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听声音感觉有几百人吧,刚才虽是一时意想不到慌了手脚,此刻集结起来急追的速度倒是很快。
府衙的宋兵将事先准备好的衣物棉纱堆积起来引燃,堵塞住了不算宽阔的通道。或许是天意,初冬季节常见的西北风在此时不知是不是受了烟火热气的影响,竟转而变向,一时间由东南向西北吹卷,连带点着了路边店面民房门口堆积的杂物,助长了火势顺着道路反方向蔓延,生生把追赶的西夏士兵死死拦住,风烟迷目,短时间内扑救不得。
众人不知疲倦地狂奔,往南城方向一直跑去,顾不得回头望身后的情形。约摸能看到南面的山影了,才留意到后面的追喊声早已不见,却依旧不敢收住脚步,咬牙顶住一口气力,一直跑到日头偏西,来到了山脚下。不知该说是归功于天意还是人心,这次的行动比想象中要顺畅许多。
无痕带路沿着蜿蜒分岔的小路绕行上山,夜幕笼罩的时候在半山腰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方宿营。此时提着的心气松了下来,大家才发现早已跑的过力,躺倒在地上没有起身的力气了,只剩下大口的喘气,四肢酸累的已经麻木。白玉堂大致清点了一下,成功逃出来的约有一百多人,这已经算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了。
刘大人靠在一棵大树旁喘息了半天,从侍卫手里接过水袋灌了几口,只觉得头脑发胀,下午的经历像是一场梦。
“真是不可思议,居然真跑出来了。”他嘟囔了一句,对着坐在旁边的白玉堂和无痕说,“在这山上休息安全吗?西夏万一派人搜山怎么办?”
“这点可以放心。”无痕说道,“这山上的岔路纷繁复杂,左拐右绕,要反复几次折转方向,由南向北再绕向南,方能找到正确的路线走出去。西夏人初来乍到,不识山路,定然不敢轻易上山,即便是真上山来追,我们也可以轻易绕路甩下。”
“今天晚上就轮流派人值夜,大家休息一下,天亮了好辨路再走。这条出城的路千回百转,走起来很费时,所幸我们出府的时候有吩咐兵士们各自携带些干粮和水,应该能坚持,先休息缓解疲乏吧。”白玉堂说。
“也好,就多多拜托你们了。”刘大人点头同意。
次日清早出发,由于昨日过于疲累,加上道路难行分岔甚多,人多的情况下速度不敢太快,到了傍晚天黑的时候仍未走到山下,只得再度停下过夜。
刘大人把无痕叫到身边询问;“今天走的这路左弯右绕的,不几步就是一个岔道,着实复杂难行,不知要再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山?”
“这条路是连通陕甘两地交界的群山的,从延州城南往城北方向绕行,再转而南向,穿越数座连绵的山峰,可避开诸多围城工事和城墙,到达别座城池。我选了一条往西南向绕行的路线,现在已走了大半,明晨出发,天黑前可下山到达甘肃境内,大人可以在就近的城镇休息,次日赶赴庆州以作休整,应该离的不远。”无痕说道。
“此次脱险全靠你相助,本官十分感激。看你为人心思缜密,头脑精明,做事沉稳,分析起军事来头头是道,是个难得的人才。”刘大人由衷地称赞道。
“大人过奖了,小民不过是在此地久居了,战事经历的多,对地理熟悉一些罢了。”
“大人您不知道,其实他以前是从军的,他,”白玉堂话说到一半,感觉无痕在旁边暗暗掐了他一把,不知是何意,就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刘大人听他说了个开头,有意继续询问。
铁匠自己接过话茬说:“是这样,我以前在军营效力过几年,后来战场上受了重伤,就退出行伍了。”
白玉堂不知他为何如此解释隐瞒,却也不予点破。刘大人接着问:“以你的才干,当初在军营中所任何职?绝不会只是个普通士兵吧。”
无痕一笑,回答说:“大人太抬举我了,当时只是个小兵,若说职务,十几个人编成一队,我算是个小头目,领队的。”
“可惜啊可惜!”刘大人叹气说,“军营中竟埋没了这般人才,想是主将不察之过。以本官看,就凭你此番的机智与见解,做个都指挥使都不为过。”
“大人说笑了。”铁匠只是含糊应和,对于刘大人极力相邀保举自己做官一时,终没有正面答复。
“其实我上次就想问,这曲曲弯弯的山路委实难记,你是如何识得的?你在城中开店铺,也不是常走山道的人。”白玉堂把铁匠拉到一旁问。
“这山路说来有些渊源。”无痕回答,“三国时期魏蜀两国多年交战,蜀相诸葛孔明数次率大军伐魏,陕甘诸多城池多年来屡遭战祸,百姓受难。附近地区多有群山环绕,层峦起伏相接,绵延数百里,有聪明的百姓就依山开路,在诸多岔道中暗藏连通各城之路径,以防备战事起时可以逃往别处避难。不过后来日久年深,即便这城中百姓记得路的人也不多了。”
“那你一个外来的又如何得知?”白玉堂更为好奇。
“呵呵。”铁匠笑了笑,“说来也是偶然,我伤刚好那会,救我的那对老夫妇到处想办法帮我打听身世,城里找不到熟识的人,就出城到周边地方去问,可那时宋夏交战频繁,说封城就封城,外出十分不便,我们就想着上山寻路,看能不能绕过四周城墙走出去。慢慢我就发现,这些山路虽然弯曲复杂岔路甚多,但仔细看却是按照奇门遁甲的方式排列的,能按照八卦拆解之法找到各个出口。”
“没想到你还懂周易五行。”白玉堂自幼便喜好研究机关埋伏,对此自然有些兴趣,更觉面前这个铁匠来历不凡。
次日又是清早起程,赶了一天的山路,傍晚时分果然沿着无痕所带的路下了山,顺着平地大道走了不久,就可见零星的村落市镇了。饱餐投宿之后,第二日,当沿着官道走到上书“庆州”两个赤红大字的城楼下的时候,众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几日前还困在延州府衙内担惊受怕不知何时灭顶,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区区几百人,竟这般如梦似幻的闯到了此地,真令人难以置信。
白玉堂向守城的士兵表明了身份,不多时,庆州知府及兵马都指挥使亲自接了出来,来迎钦差大人。刘大人及延州众官吏连日赶路已然狼狈不堪,官服破损不整,鞋帽损坏,风尘仆仆,面色灰黄,被接入府衙安顿歇息。
白玉堂一到府衙便询问展昭下落,知府言道:“展护卫三日前傍晚来到此地,具言延州之事,我与都指挥使大人商议后,都觉得和谈失败战事恐难免,庆州乃边防重地,每每是西夏首攻的目标,此处应当加紧驻防兵马不宜外调,建议前往长安求援,一来搬兵解延州之围,二来可以通报陕甘兵马总指挥李将军早做准备,分配人马往各要塞驻扎御敌。展护卫听后也甚是赞同此意,当即就要起身赶赴长安,我百般挽留才勉强歇息了一夜,第二日天明就上路了,此时想必已经到了长安。诸位大人若能在此多做停留,我可派人前往长安送信,待展护卫归来相见。”
白玉堂听罢叹了口气,只道是又错过了。暗暗佩服一切皆被无痕料中,分毫不差。
在府衙住下后,刘大人对无痕视若恩人礼遇有加,送来上好的衣服鞋帽,又派人准备热水浴桶让他沐浴更衣,更吩咐下人为其打理束发剃须。白玉堂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无痕房中闲坐,看到他梳洗已毕,却穿着里衣在床上坐着,不肯换上刘大人送来的华贵衣装。
“怎么?之前在山里待了两天,衣服已经又破又脏了,有新衣服干嘛不穿?”白玉堂问。
“我不愿穿这些锦衣华服,繁杂啰嗦的一大堆装饰,行动都不方便,我一个靠手工做活吃饭的,打扮那么光鲜做什么?”无痕回答。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穿着里衣出门去吧?还是你让刘大人现出去给你找工匠该穿的衣服?府衙里的大人们可不就是这些锦衣华服嘛,再说了,现在人家拿你当恩人,给你吃好穿好也是有报恩的想法,你要是还穿的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的,人家心里能舒服吗?况且你打扮的光鲜漂亮点有什么不好,我看你长的也不丑,干嘛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白玉堂劝说着,拿过放在旁边的衣服就要给他套上。
铁匠接过来,说道:“我自己来吧。就听你的,穿就穿。”
白玉堂看着他麻利地展开湛蓝色的绣花锦袍,披在身上,系扣,扎腰带,整理领口袖口,扶正衣服上的装饰和飘带。看罢多时,说道:“我敢打赌,你以前一定是个有钱人!”
“何以见得?”
“看你穿衣服的动作,很熟练很自然,要是第一次穿这种富贵人家的衣服不可能自己打理的这么好,这可不是靠聪明或者想象,而是习惯。”白玉堂说,“我一直有种预感,有一天,你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哦?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让你吃惊了呢,哈哈。”铁匠笑道。
“的确,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是个了不起的神人,一直带给我们惊喜。但是,我相信,你身上的惊喜,还不只如此。”白玉堂自信十足的说。
看到无痕把衣服穿着整齐,亮蓝色的底布配上淡雅的花样图案,领口袖口处用白色丝线绣成云朵状的花边,素雅高贵,又不失张扬。衣服十分合体,而他穿上后也十分气质有型,丝毫不像穷苦的贫民乍一穿好衣服时束手束脚的猥琐样子,而是动作大方得体,站坐自然。白玉堂心里十分高兴,只是看着他随手扎系的头发有些不满,说道:“过来坐下,配上这样的衣服,头发就不能再用布带胡乱一绑,要梳的光亮才行。”然后不由分说,按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帮他把头发挽的高高,一根都不落下,整齐地用发簪别在头顶,又拿起刘大人送来的镶嵌着宝石的束发冠,仔细为他戴上。端详了半天说道:“不错,果然是人要衣装,我都没想到你原来长的这般英武俊朗,一表人才。”
无痕朗声大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靠脸蛋衣着吃饭,长相如何重要吗?”
“别夸你两句就找不着北!”白五爷脸色一沉,眉毛立了起来。
铁匠见状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此时有差役进来禀报,说是刘大人在前厅有请。两人就停止了笑闹,来到前厅。
刘大人在当中端坐,两侧是延州庆州两地知府与庆州兵马都指挥使,众人见无痕穿戴梳洗整齐后像是换了个人一番,仪态稳重,举止得当,自然带出一种威严庄重,动静之间颇有大将风范,心里都不住称赞。
刘大人再次为延州脱险道谢,言语中无不流露出惜才之意,再三言明欲保举无痕从军为将,在此国难少良才之时报效朝廷。都指挥使大人也对他的才干睿智十分赏识,意欲收于麾下。而铁匠却显然坚持自己一贯的想法,不愿踏入仕途,对官府之人没有多少好感,反复推说没有庙堂之志,只求安乐度此一生,予以婉拒。白玉堂在早前同他的攀谈中知晓他对官家和朝廷自来带有一种抵触情绪,因此对如今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经过商议,刘大人决定在此休息两天,然后起程赶往长安,由那里抽调人马护送返京。知府早已派人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长安报信,告知展昭留在那里等候。
白玉堂竭力劝说无痕同自己一起回京。“你不是说梦里的地方是京城吗?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我想办法帮你查访身世找寻亲人,一定很快就有结果。”
铁匠却回绝了:“十三年已经太久,我已对自己感到有些茫然了,我不想再去千里迢迢换一个无望的结果,我想等你们去长安的那天就和你们告别,延州的铺子好些天没回去看了,我也不放心。”
“你再回去怕是不安全。”
“不会有事,我们从府衙逃出来,西夏人只会想到是府里的人,逃出城再没有回去的道理,根本不会想到在城里搜查,我可以回去继续踏实地做生意。”
“其实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你害怕你梦里的人已经不再等你,害怕你现在的身份与过去的生活无法重合。我想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骄傲而自信的吗?怎会没有勇气去追寻自己的过去?”白玉堂说道。
“没有人是永远自信的,特别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无痕回答。
“恐怕你这样的人,真正害怕的敌人只会是自己吧?”
“也许吧。”
两人相视一笑。
门外忽有人禀报,说是展护卫回来了,众人一阵吃惊,心道怎会如此之快。白玉堂忙起身跑向门口,正撞上展昭急冲冲走过来。
“猫儿你怎么?”不等白玉堂说完,展昭接口道:“我一进城就听守城门卫说你们到了,有话等下再说。”然后急急忙忙望向白玉堂身后,看着随后走过来衣着鲜亮面貌焕然一新的无痕微一迟愣,随即大步上前用力抬手拍向他的肩膀,语出惊人:
“庞统!”

这篇是十三年前战事的回顾。。。

番外之向来萧瑟

夜晚的皇宫静的可怕,高大宫墙包围下的广阔院落显得格外幽深。宫墙内,更鼓已清楚敲过三声,年轻的皇帝却仍坐在御书房的龙案前愁眉不展毫无睡意,面前放置着数册折本奏章,还有从西北传来的军报。
同西夏的战事已开打近半年,边关传来的战报多是败绩,派往陕甘各地的将领不计其数,相继战死马革裹尸者接二连三,而辽国方面也蠢蠢欲动,欲借宋夏交战之时坐收渔利。三个月前,天芒案后辞官归隐近一年的中州王庞统主动请缨前往延州抗敌,未用御旨调配一兵一卒,凭借昔日余威和人情关系,两日内自行集结出旌旗十万,请旨出兵。对此,赵祯感到即高兴又惶恐。喜的是庞统的将帅才华他一直大为赞赏,此番再度出山于宋夏战局十分关键,兵败多日自己并非没想到过他,只是太庙一案小蛮的骗局,自己怕是已将君臣情份做绝,做皇帝的又怎能放下身段再去求臣子相助?因此他主动要求出兵实在是求之不得。然而,一个辞官归隐的将领,人离庙堂却朋党犹在,两日内集合起十万兵马,实在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奇迹。太庙那日的千钧一发尚历历在目,若不是有众百姓以民心作势,若非公孙策早想到辽军来犯之计,自己怕是不能全身而退,或许,丢掉的更不仅仅是江山而已,还有性命,想来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样的臣子,当用,用得,却让人放心不得。
庞统率军到延州后,果然旗开得胜连赢数阵,收复了多处失地,宋军重新进驻了延州城。此后战线越拉越长,陕甘地区多座城池失守,西夏不断增兵,逐渐形成对延州包围之势。

赵祯拿起龙案上的奏折,展开来反复看着,是千里迢迢从长安送来的,前日收到的天水等地的奏本也悉数摆在案上。几份奏折内容大致相同,具言西北战事吃紧,中州王庞统差人送信到各处州府,建议周边无战事的地区将兵力集中起来援助延州庆州两地,商议计策,共同夹击西夏军队。因陕甘地区普遍处于战争前线,各州府原先得到的圣旨是要严防死守勿失国土,因此不敢轻易分兵派往别处,特地命人八百里快马加急入京请旨。
白日里朝堂之上已议过此事,百官说法不一,有人力主赞同联合之策,因为延州乃是长安等重城的屏障,一旦失守,西夏军就等于攻入了中原地区。也有臣子奏道,西夏此次大举入侵,陕甘大部分城镇都受到波及,战线拉的很长,天水等地虽目前无战事,但离前线太近,一旦抽调兵马增援别处,西夏若乘机来攻,则顾彼失此。有人建议从长安派兵助援,此处位于腹地,离前线较远,通常战事难以波及,而且永兴军路和陕西经略使驻地都在长安,此处为西北兵马总调度地,兵力充沛。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认可,而皇帝赵祯却另有一番心思,一时难以抉择。
果然,当天下午就收到了长安送来的加紧奏本,言庞统知会永兴军路派兵增援,里应外合共歼延州围城之敌军。

赵祯把几份奏本拿在手中反复思量,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
太庙前的空地上,重兵围集。
“包大人,您看这案子还用再审下去吗?”那人眉目上挑,一副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的姿态。抬手一挥间,众多军士纷纷后撤,瞬间兵事暂缓,真可谓将江山王位玩弄于股掌之间。
君臣拔剑相向。
“赵祯!你还有何面目再作天子?!”面对面站定,丝毫不屑于自己手中挥舞的刀剑,毫不掩饰谋反的想法。
兵戈消散,也是那人为了抗辽而主动撤步。
“我希望皇上每日在佛前三拜九叩,祈祷我平安祝我长命百岁吧。”依然是目空一切的眼神,冷笑之中带出傲慢和轻视,一国之君在他面前如同玩偶般没有存在感和尊严。
。。。。。。。。。。。。。。。。。。。。。。。。。。。。。。。。。。。。。。。。。。。。。
出兵前夜,入宫请旨。
“朕即刻下旨令兵部抽调人马随同卿赴延州抵敌。”
“不必麻烦了,本王已自行召齐了十万军马,明日就可发兵,皇上只要下旨便可。”
“什么!”皇帝一时愣住。
“我这两日已从京城的御营军及临近各城征调了十万人,再加上七十二飞云骑,调兵的事就不劳皇上费心了。不过你可以放心,京城里的人手我还是给你留足了,不用担心都城空虚。”庞统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此乃侍郎公孙策代拟的出征手谕,皇上要是觉得没有什么异议,就请用印吧。”
赵祯一时语塞,惊讶之余竟没了反应。庞统上前两步,无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执事太监,单手拿起放置在龙案上的传国玉玺,重重地盖在文书上。
“赵祯你记住,本王这次出征,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宋江山。如果没有其他事,本王就告辞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对了,忘了告诉皇上,我已经定下了明日清晨发兵,出西城门。”言毕,轻蔑地一笑,转身走出御书房。
赵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喃喃自语道:“庞统,朕一定要杀了你!”

从回忆中出来,赵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来人!研墨!”
朱笔御批于长安,天水等地送来的奏折之上:西北战事甚紧,西夏声东击西多线入侵,各州府城池应严防死守屯兵御敌,切忌城中空虚,以防西夏军乘虚而入。长安乃西北重中之重核心之地,更应重兵驻守,以备周边城池有失兵临城下,切勿外调人马以防得不偿失。
批示完毕,搁笔自语道:“若是将在外征战,殒身殉国,朕该就不会再落得诛除异己之嫌了吧?”

—————————————————————————————————————————————
两月后,有人来报,“延州派人求救,飞云骑副头领张望现在宫门外等候。”
“宣~!”

“启禀皇上,延州已被围困数月,孤立无援,周边城池各有战事彼此难以相顾,王爷坚守城池粮草已接近断绝,情势十分危急,特掩护末将杀出重围入京求救,请皇上速派兵马解救!”
“你且下去休息,待朕明日早朝与众臣商议之后再作打算。”
“万岁!自出征后数月鏖战,大小战役百起,十万人马损伤大半,如今城中只剩三万余人,又缺食少粮实难支撑,请您速发救兵,切勿迟缓呀!王爷处境十分危险,延州城随时都可能被攻破,晚了就来不及了!皇上!”言罢叩头如捣蒜,血流不止。
“你暂且下去,朕自有主张。”
“皇上~!”
“万岁已回后宫,张将军请退下吧。”执事太监过来劝道。

次日与百官议事,有亲近之臣进言道:“中州王素来位高权重,屡有凌主之嫌,虽然归隐,然京城驻军及朝中官员多仍为其亲信,今番复掌兵权,未用兵部拨调,两日内就自行征集起十万大军,其势甚是堪忧。此番出征所带之人俱是亲信,飞云骑悉数尽在其中,若多待些时日,与西夏鏖战必定损兵折将大伤元气,他日再返京,其势力也会予以削弱,万岁也好对其进行掌控。”赵祯点点头,这番话真是切中了自己心中所想。
“万岁,征战之事非同小可,延州一城若破,势必牵连周边诸多城池,西夏则可趁机侵入中原。城破事小,百姓黎民无辜受难,三军将士的性命堪忧,万岁应当速发援兵,国土不容有失。”包拯奏道。
“此事容朕再思,退朝。”

—————————————————————————————————————————————
两日后。
“启禀皇上,开封府尹包拯及侍郎公孙策求见。”
“说朕身体不适,不见。”

三日后。
“皇上,张望将军在宫门外长跪不起。”

再一日。
“启奏万岁,杨宗宝将军求见。”
“何事?”
“杨将军请旨率兵去解延州之围。”
“说朕身体欠安,延州之事日后自有安排。
赵祯叹了口气,思量道,当日庞统出征,自己考虑到重兵在外心难安,唯恐他拥兵自重,联合西北军马再度谋反,特令时任长安驻将李军以替换幽州守将杨宗宝回京省亲之名调离,为的就是防止庞统纠集老部下势力增加。此番正好借西夏战事以削弱庞统亲信军马的实力,故此才迟迟没有发兵援救,目的在于多加耗损延州人马元气。

复一日。
“近来听闻辽人有南侵之意,令御书房拟旨,命杨宗宝速回幽州整顿兵马,以防不测。另外,传禁军首领葛云来见朕。”

“臣葛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朕此番命你领兵十万赶赴延州,稍后即命兵部调派人马准备军粮。”
“臣遵旨。”葛云满心疑虑,自己是几年前中武状元踏入的仕途,因武艺高强被任命为禁军首领,保卫皇宫安全。虽武艺精良却从未统兵上过战场,今番西北战事危急,举国关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轮到自己带兵前去救援,莫说杨宗宝将军现就在京城,纵使是朝堂之上的武将挨个排队,怕一时也排不到自己。然圣旨如山,不敢多问。
“朕且问你,此去延州需要多少时日?”
“以路程推算,若是急速行军赶路,火速增援,十日可到。”
“那若是平常的行军速度稳当前进呢?”
“如此怕是要将近半月。”
“好,你听着,西北战事非同小可,西夏军人数众多且已围城多日以逸待劳,我军不可惊慌失措以免仓促遇敌。此番增援,路上要保证军士饮食睡眠,稳步前进不必匆忙,要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赶赴延州。”
“这。。。可是延州危急,兵贵神速呀!”葛云疑惑不解。
“两军交战,士气很重要。泱泱大国,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虽说军情紧急也不能慌慌张张的,稳扎稳打才能掌握战局。延州城自有中州王据守,朕料一时无忧。不必多言,你自领旨去吧。”
“是,臣告退。”


天波杨府。

杨宗宝手拿圣旨,牢骚不断:“这,皇上是何用意?延州危在旦夕,张将军冒死突围求援,他却一连几天拖着不予发兵。我今自请带兵赴延州,他却,唉,延州十万火急不去援救,却命我返回幽州驻守。幽州并无战事,且又有李将军代守。更莫说那葛云非是军旅出身,不懂兵法,又怎能统帅大军?”
佘太君沉思半响,说道:“孩子,古语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将者,当遵皇命。既有圣旨如此,你也只好回幽州驻守。唉,只是苦了延州百姓与守城将士。”言罢,眼中有泪。


—————————————————————————————————————————————
西北延州。

烈日当头,酷暑时节,火红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将遍野的黄沙晒得滚烫,脚踩在上面焦热难耐。闷热的天气让人们衣衫湿透,汗水滴滴答答自额角鼻尖淌下。延州被围已数月,城中粮草殆尽,城外的西夏大军多次试图攻城,每日叫骂不停,城楼上守军兵士顾不得似火的骄阳,紧张地监视着城外的一举一动。

中军大帐内,庞统背手而立,眼望着正中墙上高高悬挂的帅字大旗。
飞云骑首领陈平在旁垂首静候。
“城中粮草还够维持几日?”庞统问道。
“刚才我已命人查看过,还能支持三天。”陈平回答。
“此番必是劫数难逃了。”庞统长叹一声说道。
“王爷不必多虑,自张望出城那日算起,已经二十天了。抵达长安搬兵,算上入宫见驾和备办发兵的时间,按日期推算,想来明天夜间援兵不到后天也该到了。”
庞统摇摇头:“我看未必。”
“王爷何以如此说?”陈平问。
“自数月前战机大好时,本王就屡次派人送信给周边各城,商议联合起兵之计,却迟迟不见结果,后俱言是朝中圣旨下,命严守城池不可抽空兵力。这定是那赵老六之计,意图使本王孤立无援,借西夏人之手除掉我,故此即使张望到了京城,他也绝不会及时发兵来救,必要拖延等待。”
“我们在这里拼死厮杀,他却暗中设计加害,真是卑鄙小人!王爷既算定如此,为何不早做打算,我们愿拼死保护王爷杀出城去,回京找赵老六算账。”陈平说道。

庞统淡淡一笑,说道:“本王当初既率军出征,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然而我这次来,不是为他赵老六来的,是为诸多百姓而来,为,为本王所在乎的人而来,因此无怨无悔,不会退避。只是累及了诸位将士,我心实痛。如今城中粮草所剩不多,已难以继续支撑,当早日择选时机突围。”
“王爷,城外西夏人马众多,实难突围,粮草尚可支撑三天,不如再等等吧,也许援军会赶到呢。”
庞统苦笑一声,说道:“好吧,那就再等两日。传令下去,第三日五更造饭,拂晓突围,全军集合,出北门。”
“北门?王爷,当走南门才是。城南多山地,夏季山中草木繁盛,或可暂避一时。”
“正因如此才走北门。你且听好,当日留下一队士卒,待我军自北门杀出,将西夏围城士兵悉数引至城北三川口后,即将南门打开,疏导城中百姓往城南而走,入山中躲避。西夏军士素来残暴,与我军对峙日久必生怨恨,占领延州后定会屠城,故此要安置百姓避难。城破之日,百姓难免流离失所,但眼下本王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王爷!三川口乃是一片开阔之地,无有屏障,西夏十几万人马,我军只有三万,岂不。。。末将愿请命带兵出城,请王爷与剩下士卒及百姓往城南脱身。”陈平跪下请求道。
庞统伸手拉起他:“你跟随本王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本王吗?我岂是会丢弃手下军士不管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哪次征战本王不是第一个带队杀出?不必多言,下去传令吧。通告全军将士,此次突围,各安天命各自逃生去吧。只有一点,如有谁想叛国投敌,先想想是不是对得起这几个月来死在这座城下的弟兄们!”
“王爷!”陈平再度欲开口。
“下去传令吧。”
“王爷。。。”
“退下!”
庞统大喝一声。陈平无奈地转身出了大帐,当头的烈日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而眼中隐忍多时的泪水被阳光一刺,更是夺眶而出。回望一眼帐中庞统孤单而立的背影,默默走开。

庞统抽出摆放在旁边的宝剑,轻轻擦拭一遍,抬手陡然刺出,直穿透正中悬挂的帅字大旗,稳稳地颤了几颤。
凝视着剑柄自语道:“赵祯,我这次若能不死,回京之日定然亲自斩你首级!”
良久,又思量道:“策,难道这次,本王真的要失言了吗?”

—————————————————————————————————————————————
一月后,战报传至京城。

“延州失陷,所有守军悉数战死无一人生还,中州王庞统以身殉国。副将张望于五日后带援军赶到,与西夏军交战数天才得以进入城中,至三川口见激战过后焚烧尸体所留下的焦黑土地,焚香三注以祭亡灵,后自刎而死。”
“城破之日,中州王命人安顿城中百姓往南山中躲避,大多数百姓得以逃生。”

赵祯高坐龙椅之上,听着这些叙述,看着面前的战报,心中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一座城池,数万百姓与守军,同偌大的一个江山相比较,孰重孰轻?自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一直以为是对的。然而,就忧国忧民,天下兴亡和黎民百姓的眼睛来看?自己这个皇帝与那人相比,到底谁做的更好一些?难道,真的是朕太过无情了吗?

第十一章~

展昭骑在马上,往长安的方向飞奔。延州府衙危机已迫在眉睫,自己只身杀出重围往庆州求援,却不得不考虑到宋夏未来战况的大局而再度奔赴长安。庆州军马确实不宜轻动,然而府衙被围又不知还能撑多久?顾此失彼,心急如焚,只有拼命夹紧马腹,鞭下用劲,恨不能肋生双翼,一日千里。离开庆州已经一日一夜了,除了深夜不得不找客栈投宿让马匹歇息吃草外,天未明又再度登程上路。
附于马背之上,过了一城又一城,抬眼顺望一望无垠宽阔漫长的官道,蜿蜒起伏,算算路程,想必也是快到了。一阵狂风吹来,卷起漫天的黄沙,人烟稀落的官道更显几分苍凉。展昭想到府衙内殷殷期盼的目光,想到托付给无痕照料不知是否安好的白玉堂,想到开封府内的众人,不由得一阵心酸,更增添了离愁别绪,心下更为焦虑。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前日在庆州府衙住的那晚做的奇怪的梦。
“展昭,你会后悔的!”
“杀了你,我绝不后悔!”
梦中自己坚定地将宝剑刺出,一道寒光闪过,对面映出的,居然是无痕的脸。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他?难道。。难道玉堂。。。有难?不是,梦里绝不是这种感觉!

人在旅途,有时候难免思乡情切,尤其是在这种一个人孤单地承受巨大压力的时候。展昭想起过去生活的很多片段,想起朝夕相处如同亲人的开封府老少,想起自己年少时仗剑天涯的自在时光,那是没有包大人,也没有公孙先生,只有喜欢捏自己脸蛋与自己打闹说笑的两位大哥,如此而已。
烽烟迭起的双喜镇,风月楼难享风月,有的只是刀兵相向剑拔弩张。辽国大将军耶律俊才趾高气昂威风八面,自己以一人之力与他拼斗良久,难见佳绩。竟有一人似云淡风轻翩然闪出,一脸玩味不羁的笑,神态不急不恼,语气不轻不重,却在弹指间扭转了乾坤。
“我手里有五千精兵,你有多少人?”
“七十二人。”
“够吗?”
“足够!”
只怨自己当时年纪尚小,未能留意到公孙大哥听着庞统一一拆解辽军败北原因时那含笑不语的神情背后的深意,怕是那时他就已经此心暗许了吧。
此后那个人就经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总是一种非敌菲友的尴尬境地,与自己对峙过,交手过,始终带着一副让人看着来气的玩世不恭表情。
“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
“两天,只剩下两天了。”
每每咄咄逼人,却总像是在嬉笑玩闹中。
“我父亲要是知道包拯死在我手上,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话虽说,那眼神中透出的却更像是挑逗,而非杀意。每当这时,公孙大哥总是在一旁微笑看着,既不回敬也不紧张,或许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不会也根本不想去伤害他们吧,他只是自信,自大,又自负。
以后的岁月里,偶然听已经成为了公孙先生的公孙大哥闲谈中带着怀念的口气提起那个人,他这样形容:“明明心怀着家国天下,却硬要做出一副浪荡公子风流天下的心性,偏生爱说些没脸没皮的笑话,一脸玩世不恭的不正经,惹人生气。”这番话,想是心声了吧。

“你有三败。一,兵分两路,削弱城中实力;二,街道巷战,人多必败;三,太小看敌人,深入敌阵中心而不知。一字错即可输千盘,更何况你连输三招?”
当日那玩味调笑的语气,挑眉扬目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思及此,头脑中突然闪念出另一个画面。
在延州城南一间算不上宽敞的小屋内,有一人孑然而立,同样是一副扬眉嘻笑的玩闹口气,
“屋外那么大声响,整条街的人都醒了,所有人家都点起灯,若是只有我们这间屋漆黑一片悄无声息,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声调,那语气,那表情,那自负的笑。。。俨然。。如出一辙。。。
在兵器店初见时似曾相识的莫名感,心里隐隐存在的影子,竟将两个人在瞬间重合了。
三川口一战,庞统的尸体不是始终未曾见到吗?莫非?天意真是如此的眷顾人?回忆那个身份穿着发式都大相径庭的铁匠的音容笑貌,细想一番,幡然暗骂自己初见玉堂光顾着惊喜,又被杀人之事乱了方寸,只觉得那铁匠面熟却未曾多想,竟连如此“故人”都没能认出。

勒住马,望着前方官道尽头若隐若现的城市,心乱如麻。
府衙中众人看着自己离开时期待的目光在脑中闪现,围的水泄不通的画面挥之不去。待要再度纵马疾走,却又在心中闪念出开封府多少个秋凉冬寒的夜晚,主簿先生消瘦孤独的背影和对月轻叹的情形浮上脑海。寒夜更深,不止一次轻走过门口,听到屋中人梦里的咿呀呓语悲声泣呼。也曾推窗望看,见那清瘦的身子蜷缩在厚重的被下,腿脚不由自主地踢踏,屋内暖炉烧的正旺,床上人却仍止不住瑟瑟的发抖。这时,自己曾想过进屋再取一床被褥为他盖上,却最终止住了。因为自己明白,那内心深处无可缓解的孤独与冰冷非是一床暖被能补救的,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被子而已。而自己,也并不是该为他盖被的那个人。
“延州那地方冷,你现在身体又不好,多带些补品将养身子,千万小心。这些药你带上,有祛风寒御冷气的,医水土不服肚腹不适的,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我都一一在标签上加以注明贴在瓶上了,你要用的时候看仔细了。”
临行前的叮咛嘱咐,情深义重,看着他一样一样的为自己打点,检查数边后亲手装进包裹,一丝不苟,仍像是对待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弟弟一样不放心,事必躬亲。十几年的岁月,他已不再光鲜,虽未言衰老,却也不再青涩激昂,而是真正成为了那个老成持重的老好人先生,总是埋头整理着书卷案综,要么就是诊治伤患,再或者为府里上下打点日常,不多言,不犀利,以至于自己都渐渐怀疑记忆里那个伶牙俐齿爱瞪眼皱眉与年轻时的包大哥比试高下的意气书生,究竟是不是公孙策?是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还是因为根本早已失去了可以泛起他心底波澜让他纵横驰骋豪放天涯的那个人?
“当生命变成了一口枯井,又岂会还有生趣?”这话,似乎是他曾经何时说过的吧。

定住神长出一口气,再望一眼远处那已然依稀可见的楼阁店舍,那官道尽头巍峨的一片繁华,自语道:“先生,不,公孙大哥!我展昭今日,定然要为你寻个明白!就徇私这一回吧。”
言毕,拨转马头,“驾!”竟是往来路回走。
未近延州地界,就见路上许多百姓奔走逃亡,打听后才知道延州府衙中众人已突围逃脱奔赴庆州府,百姓们恐宋夏战火不时重燃,故此多有先行向中原内地避乱的,有人提及锦毛鼠白玉堂冲霄楼未死的消息,说是听得护送着钦差大人同往庆州。于是展昭急忙转换路径,奔庆州而走。


这一声“庞统”唤得响亮,众人皆是一愣。展昭按住铁匠的肩膀说道:“看你这身装扮,想必已经想起一切了吧?” 却只见到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
“猫儿,你说什么?”白玉堂疑惑不解。
展昭也是一愣,指了指无痕。
“哦,你说这身衣服扮呀,是刘大人特意送的,他这次可是大功臣,你看,这一打扮很有模有样吧?”白玉堂说着,突然想起刚才那一声,转了话锋道,“你刚才进来时叫他什么?”
“我一见他这般穿着还以为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样我更是确认无疑了。”展昭说道,“他就是庞统,传闻十三年前战死在三川口的中州王庞统!”

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白玉堂把嘴巴张的大大的,瞪起眼睛看着展昭。“你确定?”
“我确定!我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眼熟,只是当时刚跟你见面,又有西夏将军的事情悬着,心里不踏实,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份,穿着发型都改变了很多,面容也不像以前那般光鲜,我一时没认出来。若是现在这打扮,则与当年一般无二。”展昭肯定地说。
转而问面前的人:“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铁匠看着风风火火的展昭,听他刚才那一番话,再看看身边一脸错愕的众人,自己就是人们口中一贯所传的中州王庞统?延州百姓心目中那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却分明一点记忆的影子都没有,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哈哈!有趣~真有趣!”他放声大笑,为自己听着一个十分认真的人斩钉截铁地说出属于自己的身份,心里却没有分毫印象,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而感到可笑。

“你真想不起来了吗?我是展昭!我们曾经在破脸谱奇案的时候大打出手,彼此都受了重伤吐血不止。还有,你一次次地逼包大哥,也就是现在的青天包大人限期破案,两天,三天;还有,在双喜镇的时候耶律俊才闯进风月楼要杀死我们,是你及时赶到把大家救下;你该不会忘了自己谋反的事吧?调集四方将领进京逼宫,还有太庙公审,皇上用剑指着你。”
展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以往发生的事情,摇晃着庞统希望他能想起来。而对方的眼中可见到的依然还是迷茫,听到的这些,似乎是故事,似乎又有影子,然而,却始终勾勒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还有这个!”展昭说着,伸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枚翠绿色的翡翠扳指,递给他,“这个你总记得吧?你自己的东西。当年小蛮郡主自杀的案子,就是这个扳指让你成了嫌疑人。”
庞统伸手接过,下意识地戴在右手拇指上,仔细端详。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戴在手上的触觉是如此自然,仿佛就这样一直戴着,一直戴过,丝毫不觉得负重或者累赘;然而陌生的是想不起来任何相关的场景,何时戴过这个扳指,记忆里依旧是大段的空白。他沉默着,努力思索着,许久。

“好!既然这些你都不记得,那么你总不会忘了当年的二品侍郎公孙策吧?!就算忘了他,也不会忘了三月里金明池那一潭碧水和你的诗情画意的画舫吧!还有汴梁城下那一场雪中相送。”

公—孙—策。。。一个像是从心底泛起的名字,那么悠远,又那么亲切。金池三月花如锦,那一抹春色荡漾。。。画舟轻歌,烟雾曼绕,酒香四溢,美人如玉,一番艳丽旖旎,纵情交欢,婉啭嘤咛,娇软无力,那羞如带雨桃花的脸庞,白皙柔嫩的肌肤,诱人心魂的媚叹轻吟,几度沉醉,似就在昨日。
往事如云,笼上心头,慢慢散开,竟又一点一滴聚涌。炎夏的凉亭水汽迷绕,嫣红的蕃来西瓜津汁甘甜,沁凉可口,雪肌玉骨似冰璃,待浅尝,则别是一派热情如火,萦转梦里;中秋的灯市繁华如昔,冰凉的湖水令心陡然一颤,却更确定,将怀中之人拥得更紧,秋意凄浓,人心却未见得向离;起舞雪中,霜花凝落,贴身灵动间,剑划残风,冬风吹寒起奏惜别音,情缠绵,歌犹暖。
“愿将手中剑,直为斩楼兰。”
“庞统,公孙策等你回来!”

身子不由得一怔,思绪像是尘封的陈年老酒,一旦漫延出了味道,便浓的无法收治。记起那年汴京的冬天格外寒冷,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连成大片的鹅毛。出征的那天,满目皆是银色,人马踏在出城的官道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印记。城楼上默默注视的熟悉身影,与地天一色的纯白融为一体,同辉映着自己身上亮银的铠甲,相顾无言,脉脉通心语。一片最为淡雅的纯净在那一刻有了一种全新的味道,叫做凝重。
策,我终是负了你。。。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自心底涌上一袭酸楚,润成了眼中的晶莹。
然而,回来的,不只是隽永柔情婉转承欢,还有那血肉模糊尸横遍野,机关算尽徒剩慨叹。斑斑岁月模糊了霸业王权,匆匆流年却淹不没恩怨绝情天。多少骄纵一时的豪杰英烈手足兄弟血洒疆场埋骨他乡,犹记得自己当年那句指天誓日的承诺:
“赵祯!如果我这次能活着回去,一定亲手宰了你!”

看着面前人的表情由茫然到清澈再到痛楚,展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都想起来了吧?”
却不料那人突然收了眼中的希冀和温柔,紧绷住面上的表情,开口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你骗人!你分明都记起来了!”展昭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不然,你的眼中为何会有泪?”
庞统用手反抓住他的手腕,重重地一抖,把衣领从展昭手里拉了出来,重新整理好,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真的一点也听不懂你说的话。”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步履却有几分摇晃。
展昭想要冲上去揪住他问个究竟,却被白玉堂拦下,而刘大人是十年前中进士踏上的仕途,对庞统只听其名未见过其人,只听说当年的京城君臣斗闹得轰轰烈烈,此番见展昭如是说,颇觉得惊讶,有些兴趣。庆州延州二府的官吏也多是近些年提拔外调的,同样对传闻死去十三年的庞统怀有好奇。展昭见状,也思及到自己一进门就有所失态,所以收住脚步留下来向众人解释。

此后的两天,无论展昭怎么反复讲,庞统始终是一副笑对聆听的模样,临了道一句:“我不记得。” 展昭几次忍不住想挥拳砸向那张明明双目通红却口是心非佯装潇洒的脸,却气的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说展大人,您就别逼我了,我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您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行了吧?”
“你!!!你少给我装傻充愣!你可知。。”展昭气的发抖,看到庞统嬉皮笑脸的模样,再想起公孙策觉得心痛如绞,却又不好言明。
白玉堂看在眼里,也有几分沉默。

众人商议好第二日动身去长安,庞统不肯同往,坚持要回延州,展昭和刘大人死活不同意。
“王爷大难不死,实乃天籁之福,正应面呈皇上,回乡省亲。”刘大人言道。
“什么王爷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放了我吧。我一个穷苦的铁匠,要是真记得自己是什么王公贵族,干嘛不承认呀?巴不得过好日子呢。”庞统仍然不改口。
展昭气呼呼地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认得你,一国的王爷不是闹着玩的,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驻守长安的李军将军是你原来的老部下,我展昭就算认错,他也定然会识得你!”
庞统仍然推诿不肯前往。展昭说道:“你若是没说瞎话,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干嘛不肯去长安?像你说的,巴不得做有钱人过好日子,那何以惧怕见故人?若是见了李将军真能想起以往的事,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失忆了,哪有人不想搞清楚自己真实身份的。你越是推脱,就越说明你其实什么都记起来了,就是不愿意承认。”
“王爷劫后余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下官不予查证落实就轻易让您离去,回京后定是死罪,故此千万请体恤下官,同往长安一行。”刘大人言辞恳切。
庞统心知此时定然不会有人肯放自己离去,长安势在必行,也就无可奈何,答应同往了。

夜已深沉,展昭仍旧坐在床边低头不语,心事沉重。白玉堂坐在他身边,长叹了一声。展昭回过头望着他,心中着实一阵愧疚。此番重逢,未及多叙便又分隔这数日,玉堂受伤之时自己也未能照料相护,现终于又相见,自己却为庞统之事烦恼,冷落了他。于是心里难受,握住他的双手,轻轻拉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对不起。”
白玉堂看看展昭,轻轻把手抽出,环抱住他略显精瘦的腰身,笑着说道:“说这个干嘛,傻猫。”
“我。。”展昭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白玉堂坐直了身子,让两人相偎相靠在一起,彼此搂抱住对方的腰,沉吟片刻,说道:“也许。。你应该告诉庞统,公孙先生终身未曾娶亲,现在依旧独身一人。”
展昭闻听一愣,“玉堂你怎知。。?”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公孙策和庞统之事。
“我在开封府虽然待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跟先生也并非不熟,而且这几日我一直和庞统相处,也觉得他这个人很不简单,只是这个身份,还是有些吓到我了。听你们的对话,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提到别的他都没有反映,唯有说到公孙先生,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你也认为他已经彻底恢复记忆了?”
“那是自然。若说他之前的洒脱是真性情的话,那么这几日就纯粹是故作姿态了。不过说到十三年都不曾分割忘却的感情,倒真是让我十分震撼。”白玉堂说道。
展昭把身边的人拥得更紧,轻轻把头附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对不起,这事我不该一直瞒你。”
白玉堂淡淡地一笑,说道:“我不会怪你,换作我是你,想是也不会说的吧。我只是想,一生若能得到一份这样的刻骨铭心,也算是真的无憾了。”

灯影照着相偎相依的两个身影,重聚首,此心依旧。十指相缠,唇齿交接,月朦胧,照无眠,彼此相连。
“我知道你为庞统的事心烦,我又何尝不是?我也要兑现我的承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白玉堂信心满满地说。
展昭轻轻地点点头。
纵使是在纷乱之时,夜,依旧很漫长。

庞统一个人坐在床榻上,轻轻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思绪渐飘渐远,眼圈慢慢变得通红,隐忍良久,终控制不住两行热泪滚下,攥紧了拳,指甲竟生生嵌进肉里,血一滴一滴渗了出来,犹自不知。
一夜难言眠。


长安的繁华在西北城镇中果然首屈一指,不愧为前朝遗都,处处流露出数代帝都该有的威仪和华丽,称得上神仙之府了。虽离国界称不上很远,每每交战之际战火也难免烧到周边地区,然而却防卫甚是得当,城池工事齐整,百姓安居,从一派繁荣的生活景象上丝毫看不出对将起的战事有任何慌乱和恐惧。
事先早已差人把钦差大人前来的消息通告城中,刚刚入城,永兴军知军州事范仲淹及时任陕西经略安抚使李军就一同相迎。客套寒暄之后,李军盯住展昭上下打量了半天。展昭见状,主动上前开口道:“李将军好眼力,想必是还认得我,下官展昭。”言罢抱拳施礼。李军连忙还礼道:“乍一见觉得面熟,果然是故人,昔日的展少侠如今已是四品御前侍卫了,又在京城留任,是上差啊,可喜可贺。”自十四年前京城太庙案后,李军奉命回西北镇守,后调任幽州节度使,三年前再度回任陕西经略,其间少有进京机会,不想一别十数载,那时的青涩少年展昭现今已是英武不凡豪情万丈的大人物了。
展昭一笑,往身后一指言道:“此次展昭还给李将军带来了另一位故人,不知将军是否还认得?”
李军往他身后望去,见一人身穿湛蓝色丝绸华袍,头戴珠玉冲天冠,发髻高挽,鬓角齐整,双眉浓密斜插入鬓,一双虎目清澄明亮,眼角微向上挑起,身材高挑,面容俊朗,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似看非看,一脸平静地朝自己走来。虽然多年未见已隐约有了风霜划刻的痕迹,皮肤也较以前黝黑了些,但却真真实实的岂能忘记,曾追随多年的主帅。

李军一时间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抢步上前下拜,颤声道:“王,王爷。”
展昭见状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李将军,我说是故人吧?您果然一下就认出来了。别紧张,这青天白日的,见不到鬼,我这次去延州巧合遇到了失踪多年的中州王,因为失忆不记得自己身份了,后来我讲了以前的事,可王爷还是说想不起来,不肯承认身份,我想到将军您从前曾和王爷朝夕相处过,或许能帮他回忆起来,就特意请王爷同来长安了。”
白玉堂也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我看呀,王爷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其实他早就全想起来了,就是逗逗我们,要不一个寻常百姓看到有大将军突然给自己下跪,怎么能不手足无措马上过去拉扶呢?还这么稳稳当当的站着?王爷肯定是知道自己就是应当受人拜的地位,是不是呀,庞王爷?”说着凑到庞统近前,看着他眨眨眼睛,笑呵呵的。
庞统往前走了两步,望望展昭,又看看白玉堂,沉声说了一句:“闹够了吧?”然后伸出一只手拉李军的胳膊,说了声:“起来吧!”
“哟,王爷您不装了?这下全想起来了吧?”白玉堂又是一句调笑。
庞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还不高兴了?”白玉堂接着又是一句,展昭过去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庞统哈哈大笑,说道:“白玉堂,本王倒是似乎更喜欢你了。”

李军站起身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满脑子疑问,也不好说什么。范大人赶快以礼相让,众人前往永兴军路衙门叙话。
宾主落座后,李军说道:“王爷,末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十三年前三川口战事,我当时正奉调前往幽州替换驻守的杨宗宝将军回京述职,不料之后听闻王爷遭了大难,众将士都难过不已。末将一直有疑虑,今番能再见到王爷,请恕我询问,延州一战,王爷统帅兵马十万,虽比及西夏的三十万大军来说是以一敌三,然延州之地较为易守,又与陕甘其他重镇相距不远,多为掎角之势,一处有难,四方可联合为援,当时天水等地并无战事,长安也重兵驻守,王爷为何不联合此两地军马议定计谋里应外合呢?后听说延州被围两月有余,粮绝突围,全军阵亡,数日后方才有援军来到,何以消息如此不畅?”
庞统听闻此言,双目通红,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茶几上,掀翻了两盏茶碗。
李军见状一怔,想庞统定是因为败战的旧事被重提而生气,低头言道:“末将失言,王爷莫怪。”
庞统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有所缓和,淡淡地说道:“是本王虑事不周,指挥失当,败则败矣,还有何话讲?”
“可是,可末将不相信以王爷的才干会有如此惨败。”李军终还是忍不住说出疑惑。
“这有什么奇怪?谁说我庞统就一定不会打败仗?诸葛亮不是还有街亭之失吗?你把本王想的太高明了。”
“可。。”李军还要继续说下去。庞统又是一记重拳击在茶几上,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十万兵马一个不剩全军覆没,这就是最后的事实!”一句话说出,全场鸦雀无声。

许久,刘大人才找到话题说:“此番王爷大难不死,实乃洪福,既然已经恢复记忆,就请同下官一同回京面圣吧。还要有劳范大人和李将军派人护送。”
“哼!”庞统冷笑一声,“让我回去见赵老六?休想!”
刘大人闻听,见他称呼中多有大不敬,先前也曾听人说过中州王素有反骨,对皇上不怎么敬服,也不敢多言。其他人更是不知该如何解劝顺接话茬。
展昭说道:“王爷离乡背井十三载,太师如今年事已高,无日不思念以心痛,若知你尚在人世,定然十分欣喜,王爷难道不思念家人吗?”
庞统说:“这些年未能堂前尽孝,实是本王之过,日后自会去探望爹爹。只是在外已久,再也无心朝堂,在这西北也住惯了,不想离开。不如本王就在这长安小住,也好与李将军叙旧。”
“这。。”刘大人劝道,“王爷生还,是举国欢喜之事,理应回京昭告天下。”
“败军之将,有何颜面大张旗鼓以示世人?”
“王爷怎可如此说,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今番王爷回京,万岁定然欣喜,天下百姓也会高兴。”刘大人仍然苦劝。
庞统拍案而起,厉声怒喝道:“刘大人,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你这钦差大臣不过是正二品的身份,还想押解本王进京不成?还是说这长安城里容不得本王?”
“这,这从何说起。”刘大人见庞统忽喜忽怒,阴晴不定,着实有些害怕。
李军连忙说道:“王爷息怒,如不嫌弃,就请在长安久住。前些天有消息说西夏在边境附近集结了重兵,怕是又有来犯之意,末将寡智少谋,还有赖王爷多多指教。”
众人寒暄劝解许久,一阵风波才算过去。刘大人见庞统始终不肯进京,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暗想自己先回京,请圣旨来定夺。
临了各回房间前,庞统踱步到门口,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不想再见到赵老六,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住下两日,展昭多次试图劝说庞统,都被他冷言冷语顶了回来,心中更加烦闷。次日就要返京了,本想收拾了东西早早入睡,却被白玉堂拉着来到庞统房门口。
听到敲门声,庞统应声开门,见到展白二人,冷淡地问:“二位有什么事吗?”
展昭刚要开口,庞统又说:“展大人,本王已经说了,打算在此地住下,不愿再见京城的是非,你就别费唇舌了。”
白玉堂笑呵呵说道:“我和展昭现在过来,不是劝你回京城的,我们早知你心意已决,多说无益。明天我们俩就要走了,咱们相识一场你又救过我们,临走前告个别还不应该吗?”
庞统听罢闪身让出房门,说道:“那就进来吧。”

三个人坐下,白玉堂说道:“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会想家吧?就算你不回去了,也让我俩给你说说京城里的事,说说你家里的情况。”
庞统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线,点点头。
展昭开口道:“庞太师如今已年近八旬,身体还好,几年前已告老了,去年中秋节太后设宴招待老臣,太师也赴宴了,气色精神都还好,你可以放心。当年你的那些旧部下,李军你见到了,王兵现在任幽州都统制,在杨宗宝将军手下为副将,张阿诺李阿水统领西南川贵两地的军马,对四方将领,皇上都没因曾经谋反的事而追究。中州王府一直为你留着,有下人打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偶尔会去看看,前年八贤王还特别关照重新修整了一下,里面的摆设布置跟你当年住的时候一个样,一点没变。当年的包大哥现在已经是青天包大人了,依然做开封府尹,皇上御赐了三口铡刀和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威风着呢。宋辽早就议和了,几年前耶律哥俩儿还跟着辽国一个使臣来迎接公主去和亲,耶律俊才还叫嚷着说一直没能有机会跟你一绝高下,此生遗憾。小蛮最终没嫁给包大哥,但是嫁给个平凡的疼她爱她的人也算是有福气了,日子过的踏实。风月楼生意现在越来越火,自从宋辽两国和议通商后,那里接待两国的客人,春桃姐她们都忙不过来,又雇了好多伙计,现在是春夏秋冬四家分店了,全做了老板娘。小风筝和耶律文才的儿子已经八岁了,遗传了父母的性情,骄傲自负着呢,小小年纪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张嘴就子曰诗云的,我们都叫他‘小博学’。”
他滔滔不绝的讲着,庞统认真地听着,心道果然是岁月如梭呀,一晃十几年,天地都变了样。见他停了口,像是说完了的样子,却似乎,忘了一个人。

“他呢?还好吗?”庞统看着展昭,问道。
白玉堂抢先说:“谁?你问谁?”
庞统没有回答,展昭说道:“公孙大哥,他还好,早就辞了官,在开封府做主簿,和包大哥跟我仍然在一起。”
“哦,你是问公孙先生啊?你认识他?”白玉堂说道,“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呢,对谁都很好,不过总病怏怏的,唉,年纪大了吧,身体很不好,天稍微一冷就冻得哆嗦还咳的很厉害。听说他以前年轻时是很有名的大才子,不过我看不出来,每天就是写写算算,整理案卷什么的。大概是身体太差了的关系吧,一辈子都没娶媳妇,孤单单的一个人,似乎也没亲人,平时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
“玉堂你怎么?公孙先生他明明。。”展昭愣愣地看着白玉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公孙策虽然确实孤单单的有些可怜,经常会见到他伤感,但是身体说不上多么不好,也没有病呀。玉堂明知道庞统和先生的事,这么说岂不是故意刺激他嘛。但是刚开口,就感觉白玉堂在底下掐了自己一把,不知何意,也就没再多解释。

此时庞统闻听已是双眼通红,怒气冲冲,完全没注意到白玉堂底下的小动作,对着展昭吼道:“你闭嘴!我就知道你骗我。白玉堂,你接着说!公孙策到底怎么样?”
“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白玉堂看看庞统,又看看展昭,小心翼翼问道。
“我让你接着说!”庞统低头没有看他,语气中却全是不容反抗的震慑力。
“你,你跟公孙先生很熟吗?我没说什么呀,他就是身体不好,一个人孤零零的没老婆没人照顾。怎么了?你好像不爱听了?”
“我记得他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呀,怎么身体差成这样?”庞统说。
“我怎么知道,我进府没几年,他一直就这样啊。你以前认识他,那你告诉我他过去什么样?我还真想知道。”白玉堂说。
“你们开封府是怎么用人的?生病了为什么不给医治?身体不好不能雇个下人照顾吗?”听的出来,庞统十分生气。
“开封府向来财政不充裕,包大人又是清官,还爱做点善事捐个银子,府里除了衙役之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连扫院子的事都是校尉们自己来做。吃饭都清汤寡水的,哪雇得起下人?而且先生自己就是大夫,我们病了都是他给诊治,还要请什么大夫?”
“开封府就穷成这样?!你白五爷锦衣玉食的,总不缺钱吧?”
“我是不缺钱,可是,我也不能自己掏钱给府里雇下人吧?就我那点俸禄,每次都全搭在添补府里伙食上,我做护卫做到自己赔钱,我。。不信你问展昭,我不在这三年,是不是府里吃喝更差了?”白玉堂说着转头看展昭,给他使眼色。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没等展昭开口,庞统就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咆哮道,“你们开封府,就是个累死活人的地方!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出去!把李军给我叫来,我要给他安排一下西北布防的事,现在和谈的事没结果,西夏方面意向不明,如果战事起了,先让他尽量死守,不要贸然出击。”
“大晚上叫他干嘛?反正你也要在这里常住的,你俩天天见面,等他调派兵马的时候你再跟他说呗。”白玉堂说。
“我明天跟你们一起进京。”庞统说。
“什么?你不是死活不去京城吗?我说你这人真有病,我们这两天反复说你都不答应,现在大晚上的又说变就变了。”白玉堂抱怨道。
“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嘛!我想我爹了,回去看看不行吗?我回去就带他走,走的远远的!”庞统说着伸手把门打开,指着门外对展昭和白玉堂说,“出去!”
“你叫唤什么,我们大晚上好心好意来找你聊天,你还说赶人就赶人了。”白玉堂吵吵嚷嚷地不依不饶。展昭见庞统真有几分急了,就拉住白玉堂劝慰着出了门。

除了门口走不远,白玉堂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展昭把他拉起来,戳点着脑门说:“你鬼点子还真多,我一开始都没反映过来。不过你也真过分,把先生说的那么惨,让庞统多难受呀。这个庞统可不好惹,他要是发现你骗他,一定跟你没完没了。”
“哼,五爷我还怕他不成?明明是他装傻充愣过分在先的。再说了,你不在的这几天,他在府衙里那些大人面前可风光了,处处料中,什么都懂,简直就是神人。我在他面前没少被比下去,正不痛快呢,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整整他,岂能错过?哈哈。”白玉堂笑着说,“说来也是,人呀,不管多聪明,一遇到这个情字,就都变成傻瓜了。”
“玉堂你又岂非不是?”展昭说。
“我?我怎么了?”
“若非被情所困,以你的聪明,又何至于在外更名改姓漂泊这三年?你怎就不会想到家里的人多么伤心,而展昭又如何能放的下你呢?你真以为我会娶妻生子过日子去不成?展昭在你心里就这么无情?”
“我。。臭猫,又来拿我的糗事开心。”白玉堂脸一红,低头不语。
展昭一把把他揽进怀中,偎靠着厮磨不已。


离开长安返京的路上,庞统骑马跑在最前面,不时回身催促后面的展昭和白玉堂。
“你急什么!当初死活不走的是你,现在催的又是你。”白玉堂埋怨道。
“既然要回去了就别磨磨蹭蹭的,回去晚了府里的人受罪。”
“谁受罪?谁呀?”白玉堂明知故问。
“你少打听!快点赶路!”庞统催促说。
“咱们骑马是可以走的快,不是还有坐车的刘大人吗,怎么快?”展昭说。
“我说了我们骑马先走,刘大人自有官兵护卫。”
“不行,护送钦差是皇上的圣旨给展某的职责,展某理应寸步不离。”
“你自己不忠君,整天想着谋反,不能让展昭也抗旨吧?”白玉堂说。
庞统哼了一声,问道:“展昭,你是陪刘大人来的,根据你来时走的时间推算,咱们现在的速度要几天到京城?”
展昭说:“虽然现在刘大人是坐着车,但是咱们行进的速度已经被你催的很快了,你看那车颠的,我都怕大人在里面吃不消。估计照这个速度,七八天就到了吧。”
“好,我告诉你们,要是七天内到不了京城,你跟白玉堂,谁都别想吃饭睡觉!给我马不停蹄的跑!”庞统说完,扬起手里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一马当先往前面跑去。身后,展昭和白玉堂并骑而行,边追边叫嚷埋怨着。

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的车仗内,重心不稳的刘大人气喘吁吁地自语道:“中州王的禀性如此怪异,日后朝堂之上该如何相处。之前带我们突围的时候感觉是很聪慧明理的一个人,等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说变脸就变脸,可苦了我这做臣下的。唉,真是做官难,难做官,官难做呀!


七夕了,该是相会的时刻~

第十二章~

临近京城,景象愈发繁荣,沿途商铺林立,民舍众多,百姓安居乐业。庞统一路上看着风景,想着十三年间的变化,感慨颇多。曾经熟悉的街道早已变了模样,以前去过的不少商铺都已经改换了招牌或者重新装潢一新,难以辨认了,只是凭着原有的记忆和脑海中的印象搜索着,比对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可以算得上沧海桑田了。
过了郑州,据汴梁仅百余里,漫天的大雪将道路冰封,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附近地区的雪已断断续续下了近两日,及膝深的积雪淹没了人足,马蹄。坑坑洼洼无数或深或浅的足迹,一直蔓延着,布满通向京城的大道。雪花仍在飘飘然落下,一阵风起,打着卷儿飞舞,粘在行人的衣服,鞋帽上,化成片片濡湿的痕迹。风雪渐欲迷人眼,远方的亭台楼阁一片朦胧,仿似仙境。

这两日行进的速度有所放缓。两日前,因为实在受不了庞统日夜不停的催促,展昭和白玉堂坦言了有关公孙策身体不好的说法是谎言,庞统虽然非常恼火,但想来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如此简单的小伎俩就轻易上当,不由得觉得好笑。也罢,当面对的迟早逃不掉,这些年纠缠梦中的思念也该有个结果了。想到这些,也就欣然上路,骗与不骗不重要,想念他惦记他的心是真的,这就够了。
然而近乡情更怯,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隐约可见巍峨的城关,此时的庞统却有几分彷徨了。十三年,短暂的人生中一个漫长的有些可怕的数字,他已经想不起十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而策呢,停留在脑海中的,还是当年那含羞带笑的青涩模样。这一路上的风景都变了,他又该变成什么样?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勒住了马,踌躇不前。

“怎么不走了?”白玉堂催马到他近前问道。
展昭弹了弹官服上的落雪,擦擦挂在面上眼前的水珠,抬手遮了遮风雪,指着前方说道:“马上就到了,已经隐约能看到城门了。”
庞统低下头想了一会,说:“这么多年没回京城了,我现在还真有点心慌,要不你们先进城吧,我在周围找个客栈住两天,定定神。”
“哈哈!”白玉堂仰面大笑,“没想到你也有心慌的时候呀?平时看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怎么一提到回家就如此小女儿姿态了?”
庞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展昭眼睛眨了眨,清了清嗓子,说道:“也好,适才咱们在郑州歇脚的时候,府衙有人来说长安派出的传信兵已于日前到了京城,把咱们一行的具体情况向皇上作了禀报,京城各处都得到了消息,开封府自然不会例外。想必公孙先生这些年想你也想的紧了,老在府衙憋闷着对身体也不好,就让他冒着风雪到城外来找你吧,正好你们俩来个踏雪寻梅,倒也诗情画意。”
“你,唉!”庞统长叹一声,知道展昭是故意消遣,却又想到那人一向娇弱的身子,虽然白玉堂说的重病在身是诳语,然而素来清瘦畏寒怕冷却是自己知道的。这刺骨的冷风,没膝深的积雪,怎忍叫他顶着严寒到城外来。于是握紧缰绳,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走吧!”言罢,已跃出数尺。


雄伟的城楼就在眼前了,记忆中灰褐色的城墙,高大的顶楼,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出征时吹奏的号角。雪花如鹅毛般落下,遮挡了视线,影影绰绰中却更有种幽然的幻梦味道。朱红色的两个大字在雪雾中还看不十分真切,待再走近几步,生生真个是,汴梁!
抬眼望城楼上,在漫天风雪如仙云笼罩之下,一抹雪白的身影翩然入目。一人头戴淡黑色书生帽,身穿素色绣花棉袍,外披着雪白的狐裘外氅,领口及披风的边缘密密麻麻缝嵌着白色的绒毛。清瘦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目光凝望着城下官道延伸的方向,表情平静而优雅,眼中却凝聚着无尽的企盼与痴狂。
迷眼的风雪和恍如仙境的城楼,只有那一个孤单的身影在静静的遥望。一时间,庞统有些茫然了,分不清这是真的或只不过仍是自己的一个梦。他抬头望向城上,城上的人也在低头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却彼此无言也无行动。

“是公孙先生!”白玉堂催马近前看到后大声说道。
展昭也停下马,说道:“他果然来了,还是说,他根本就是经常站在这里等。”
两人走过去推推庞统,说道:“还不赶快上去。”庞统情不自禁地道了一句:“这是真的吗?”这一句,既像是是询问,又像自言自语。
没等展昭和白玉堂回答,他就利落的翻身下马,丢下鞭子,向着城楼一步一步走去,身后的皑皑白雪上,留下了归家游子深深的足印。

走上城楼,缓缓踱步到那人近前。他却依旧目视着远方,感觉到自己的靠近,也未转头。
庞统静静地站着,在公孙策的身边,两个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却默默无言。过了许久,庞统终于鼓起勇气,用双手抚上公孙策的肩头,把他的身子转过来,与自己相对。十三年了,终于再一次接触到那温热的身体,不是在梦里,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策,看着我,我回来了。”十三年了,他果然已不再青涩,白嫩的脸庞上出现了风霜的痕迹,蓄起了几缕黑色的胡须,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昔,面容也仍然清秀姣好,却更瘦了,隔着厚厚的冬装,仍能感觉到那腰身更加细的不盈一握。拉过他的双手,修长而冰冷。望着自己的双眼含着泪,眼神里充满着喜悦,却,有更多的茫然,和隐隐的一丝恐惧。
“策,你怎么不说话?我回来了,我是庞统,你的飞星将军庞统,我遵守了诺言,回来了。”轻轻摇晃着公孙策的身体,呼唤着。
公孙策的眼神却依旧茫然,任泪水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突然猛地抽回自己的双手,身体颤抖着,嚷道:“我不要再做这样美好的梦!”

庞统见状愣了一下,旋即再度紧握住公孙策的双手,拉着他抚上自己的面颊。
“策,不是梦,相信我这不是梦!我回来了,真的是我回来了!”
公孙策颤抖着,感觉到手上的温暖,这亲切熟悉的温度,然而,却在梦里一次次见到又失去的太多了,他已经疲惫得不敢相信任何现实的幸福。手被紧紧的抓住,拼命想要挣脱,嘴里不住叫嚷着:“不要再折磨我,不要再给我梦境的美好!”
庞统第一次见到公孙策如此失态,纵使是以前闹别扭时强行的欢爱,他也不过是口硬心软罢了,挣扎扭动一番便会乖乖地顺从自己。而今天,却明显的感觉到他内心真真实实的抗拒,抗拒自己已经回来的事实,像是封闭在内心的世界里。虽然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梦境是什么,但却可以想到,这些年,他该是饱受相思和回忆的折磨吧。自己失忆了,还念念不忘一个梦境,百转千回地思索着,更何况,他一直清醒着,清醒比沉醉痛苦。

望了一眼城楼下,人早已都不见了,想是白玉堂和展昭已经陪着刘大人入城了吧。冬风吹雪,飘在自己和公孙策身上,更显几分清冷。见到他含泪扭嚷的疯狂模样,心揪的更紧,不停抽动着绞痛,终忍不住一把搂过那纤细瘦弱不住颤抖的身子,紧紧扣在怀里,轻轻拍打抚摸着他的背,安慰着。
公孙策依旧吵嚷抗拒着,却渐渐无法拒绝记忆中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哭泣着把头枕在庞统肩上,慢慢停止了推拒,任由他抱着,不住轻喃道:“果然,我还是抵抗不了幸福的诱惑,而梦醒了,美好过后,便又是漫长的黑暗了,明知道,却还是抗拒不了。梦里的温柔,梦里的恩爱,梦里的缠绵,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醒?是什么勾起了醉人的美梦?上次是‘酒疆’,这次又是什么?是这漫天的飞雪凝霜吗?”
庞统把手臂收得更紧,望着公孙策朦胧的泪眼,低头在他耳畔摩挲不止,一字一顿轻声道:“这不是梦,或者说如果这是梦,那么你永远都不会再醒,我保证!”言毕,拥着公孙策缓缓走下城楼。


第十三章~

白玉堂和展昭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府衙的门口高高挂起了两盏红灯。白玉堂看着不由得一笑,说道:“是欢迎五爷我回来吗?还搞这些小孩子的花样儿。”说着迈步进了府。待走到院中,就是一愣,见卢方,韩彰和徐庆三个人齐齐地站在院子中间,脸朝着门口张望着,见自己走进来,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三个人都微微张着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白玉堂在回京城的路上设想了无数种与哥哥们见面的结果,不断告诉自己克制情绪,要欢欢喜喜的,而真见面了,却发现此情此景根本无法克制。他急走几步扑到卢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卢方的腿失声哽咽着,想唤一句大哥却怎么也喊不出声。三年未见,卢方原本微微有些银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色也不如先前红润,两腮深陷,比以前瘦多了,脸上的皱纹也有所增多,一看就知这三年过的定是不如意,想必是因为自己的事一直在难过吧。韩彰在旁边微微把头侧过去,瞪着眼睛强忍住泪水,身体有几分颤抖,手哆嗦着伸出,想要抚上白玉堂的脸颊。徐庆则鼓起腮帮子大声嚷嚷着:“老五,你到哪儿去了?你没死还不回来,可把哥哥们想苦了!”说着说着,重重地一下拍在白玉堂肩头,然后抱住他放声嚎啕。
过了许久,卢方颤巍巍缓过神来,把白玉堂拉起来道:“五弟快起来,这雪地上凉。”然后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半天,见样貌气色都没有什么变化,精神也还好,才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算是放心了。
“大哥,二哥,三哥。”白玉堂依次望望三位兄长,复又跪下道:“小弟知错了,一时任性,让哥哥们担心难过,是小弟的不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胡闹了,不离开你们。”韩彰和徐庆赶紧过来拉起他,不住地说:“五弟回来就好,没想到咱们兄弟还能再见面。”说着,不自觉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走吧,有话进屋说,院子里冷。”卢方拉着白玉堂的手,对三位兄弟说道。

展昭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没有上前,他知道,这种兄弟重逢的场面,自己过去多少有点不合适。默默地看着三位兄长对白玉堂的关怀和情义,心里十分感动,继而想起少年时和包拯公孙策一起游历天下破获奇案的经历。这些年的官场生涯和生活的变迁,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包大哥为了实现为民作主的理想,付出了太多,他并非恋栈官场,而是知道他走了,百姓就失去了一片青天。自己也因此甘愿放弃了仗剑江湖的潇洒,留在他身边,做这个为江湖中许多侠士所不屑的御前侍卫。而公孙策呢,似乎失去的更多,他现在的淡然在展昭看来其实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只有见识过当年那个凌厉飞扬恃才傲物的“公孙博学”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这种沉寂的悲哀。他其实从来不是也不该是一个很淡然的人。

白玉堂陪着卢方,韩彰,徐庆往前厅走去,蒋平一直站在门口看他们走过来,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红红的布满血丝,而脸上却依旧带着平时嘻嘻哈哈的坏笑。
徐庆隔着老远就粗声大气地叫喊:“我说小四你真不是个东西,小五回来了你也不出来接,还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兄弟三年没见了你就不想他?”
蒋平听了也不回答,只是咯咯一笑。
白玉堂朝着蒋平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低头望着他,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四哥,我回来了。”
蒋平笑着点点头,拍了拍白玉堂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老五呀,我就知道,早晚你还得回来叫我一声四哥,咱们哥儿几个这兄弟情份,断不了!”
言罢,兄弟俩无言地拥抱。
“我说这小五可真怪呀,往常他跟小四一直不对付,今儿个怎么一回来反倒亲热了。”徐庆在一旁说道。
“嘿嘿,那是咱五弟在外面待了几年懂事了,知道我这当四哥的说的做的全是为他好。”蒋平打趣道。
兄弟五人乐呵呵地进了屋,包大人也已经从后衙迎了出来,拉住白玉堂又少不了一番泪眼相向,反复询问叮咛。见到展昭也一切安好,包大人十分欣慰。

这时下人已将酒席摆上,大家围坐边吃边聊,好不热闹。席间,展昭见包拯多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猜到定然是询问庞统,就主动说道:“庞王爷也已经回到京城,跟公孙先生在后面,我和玉堂陪同刘大人先行一步的。”包拯点点头,公孙策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经常到城门口去徘徊遥望的事也是知道的,自己还曾经劝过他天寒路远身体又不好就不要去了,只是那人的性子看起来平淡实则最为执拗,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接到长安传来的公函得知庞统尚在人世的时候,朝野震惊,包拯更是说不上是喜还是惊。喜的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应该可以展一展眉头了,这些年来对公孙策,包拯充满了疼惜,真心希望他人到中年以后的生活能不再孤单幽怨。惊的是庞统的归来,又不知朝堂上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十三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战原本随着“全军覆没”的字眼渐渐被淡忘了,很多东西被深埋以为再不会被挖掘,如今看来,怕是山雨欲来,无可回避了。


掌灯时分,庞统送公孙策回到开封府。包拯见他风采一如十几年前,神态镇定,步履矫健,身前身后带着百步威风,容颜也未见多少衰老,头发依旧乌黑,身体显得越发结实了,只是脸上风霜的痕迹更重,肤色深了些,想是西北的风沙着实厉害。
“多年未见,王爷风采依旧。”包拯起身道。
庞统冷冷地一笑,回道:“包拯,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官话客套了吧。本王看你这些年不见倒是多有发福,可见这官做的够稳当的,很悠闲啊。”
“托王爷的福,包拯一切还好。既然是故人重逢,自是不必客套,不如依旧如当年在风月楼之时把酒谈天如何?”
“哈哈!包拯啊,我知道,本王这次回来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我今天不想说,也不是一个晚上能说清楚的,该知道的,以后你自会知道。本王现在只想说,本王的人,似乎你替我照顾的并不怎么好呀。”庞统说着,看了看身旁默默不语的公孙策。
“各人之心,自有各人所属,旁人能照料到衣食住行,却不尽然能将这心也照顾周全。解铃还需系铃人,既是王爷的人,包拯自认无能将心思照护周到。”包拯说道。
庞统听罢哈哈大笑,说道:“那本王既然回来了,也就自己接管过来,不再劳累包大人了。”
“包拯照顾朋友,乃是为着兄弟情义理所当然,王爷此番得以生还,可喜可贺,包拯既为王爷高兴,也为友人感到欣慰。”
“本王知道,我这次回来,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怕是这不高兴的人比高兴的要多吧?还是当年那句话,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因为我只会给别人带来绝望。”庞统说着,眉眼往上一挑,眼神中透出无限犀利。
“王爷错了,是绝望还是希望有时只在一念之间,看每个人心里怎么理解了,就如同现在,干戈或是玉帛其实全看你如何选择。包拯只希望王爷能淡看已成烟云的往事,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宿府中,待明日清早也好一同早朝面圣。”包拯说完对着门外道,“来人,去中州王府取王爷的朝服。”
庞统冷笑一声道:“包大人诚心相邀,却之不恭了。这朝服就不必麻烦了,本王就算是衣衫褴褛,想那赵老六也不会不认得我。”
包拯没有答话,自是仍然吩咐人去了。

众人在旁听了许久,都不甚明白。徐庆见庞统气势十足,言语甚是傲慢,不满地嘟囔道:“什么东西!装腔作势的!”蒋平眼珠一转,听刚才的对话已把事情猜了个大概,笑嘻嘻地劝道:“三哥,人家大人们的事咱们也不明白,这位王爷想必是包大人的朋友,咱哥几个别跟着瞎捣乱,到大哥房里接着聊去。”白玉堂也过来说:“是啊,小弟陪着几位哥哥继续喝酒,今夜一醉方休。”说着跟蒋平两人推搡着徐庆出了门,卢方和韩彰也跟了出去。
展昭陪着庞统和公孙策出了客厅,指着走廊道:“左转第二间是先生的睡房,今夜就委屈王爷挤一挤,展昭不再去另外收拾客房了。”
公孙策看了展昭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庞统笑着说:“展护卫自便。”


走进房间内,庞统四周环顾了一下,果然简朴的很,只有一张木床,一副桌椅,一个书架,满架的书册,桌上一盏青灯,笔墨纸砚而已。床的四周挂着白布围帐,正中摆一个方枕,一床被褥,布置十分简单。
公孙策轻轻坐在床边,庞统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
“策,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我怕是说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快。”公孙策低着头沉吟道。
庞统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回来了,就在你的面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现在还不敢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证明给你看。”
公孙策望望面前的这张脸,似乎是比记忆中沧桑了一些,却依旧是那让人无法抗拒的正定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不由得悸动起来,脑海中满是无尽的思念,而近在咫尺却不敢凝望或碰触,怕又是一场鸳鸯蝴蝶的迷梦。此时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等待已太久,久到不知道时间,久到无直觉清醒与沉睡,美好的梦做过许多,已无力再承受幸福过后天堂地狱般失落的转换。于是只能呆呆地坐着,任面前的人如何说,只道:“我已经相信过你太多次了,每一次你都说回来了,说陪在我身边,然而嘻笑欢爱过后,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依然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然后继续等,等下一个美好的梦,然后再失去,再继续等,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听了这番话,庞统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自己终是伤他伤了许久,不由得憎恨起那些失去记忆的岁月,竟让此生的挚爱如此空受折磨。心下一动,握住公孙策的双手,感觉到是如此的冰凉,想是他生性畏寒,下午又自风雪中一路走了个来回,自是一时难以回暖。把那双手握在掌心,搓弄许久,感觉渐渐有些暖意了才放开,说道:“下午走了这一趟,你一定累了吧,身子冷不?把衣服脱了躺下吧,我给你暖着。”说着伸手去解公孙策的外衣。

公孙策本能的抓住他的手抗拒,身子微微往后躲闪,嘴里说着:“不要。。。”害怕梦境重演,一场缠绵过后,又会是长久的孤寂了。庞统看穿了他的心思,停住了手,看着公孙策的眼睛认真地说:“别怕,我知道你的心还悬着,我会慢慢让你清醒过来,让你知道从今天起,本王一直都会在,在你身边。”公孙策抬头看着庞统,对上那双如星魄般明亮的眼眸,里面反射出自己的影子,是那样真实,看的他心跳似乎都暂时停止了。可以再相信这一次吗?他问自己。
“放心吧,我今天不会碰你的,让你好好休息,本王回来是要陪你共度余生,我要的是你的后半辈子,而不是这一个夜晚。夜深了,乖乖睡吧。”庞统说完,再度伸手过去,轻轻地帮公孙策解着外衣扣子。难得的,公孙策听了这番话,没有再反抗,由着他一件一件帮自己把外衣脱掉,再轻轻抱起放平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盖好。灯光熄了,公孙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熟悉的火热温度慢慢靠近自己的身体,一双坚实的手臂自背后紧紧拥抱住自己,后背贴上那厚实宽阔的胸膛,一股暖流自心底发出慢慢涌遍全身每一处肌肤。他渐渐感到意识在涣散,无法抗拒熟悉的拥抱感觉,慢慢放松了自己,就这样蜷缩在庞统的臂弯里,靠在他身上,轻轻蠕动着,下意识地侧转身子,用手无意识地抓摸着他的身体,轻抚着脸颊,已经全然顾不得想这是梦或者非梦,就算明知醒来会痛苦,也总是义无反顾地去沉沦,每一次都是这样。。。他轻轻呢喃着听不清的字句。
庞统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十几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漫长,轻轻亲吻着公孙策雪白的脖颈,抚着他细软的发丝,很想就这样要了他,一解相思之苦。却又想到他紧张的眼神,和现在紧紧抓住自己内衣衣领一副害怕失去的样子,怕是这时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静静陪护着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就这样默默相拥着,慢慢感觉怀里的人的手放松了,停止了动作,变的安静,渐渐熟睡了。

一夜好眠,公孙策许久以来从未睡得如昨夜一般安稳过,一直清楚地感受道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当自己是珍宝一般呵护。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深冬的夜里不觉得寒冷,反是睡的暖暖的,十分香甜。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感觉天已经放亮了,脑海中回想起昨日的情形,迅速转头向枕边望去,空无一人,直直地坐起身子喊了出来:“庞统!庞。。统。。”发现屋内也是空空如也。床上的温度分明还在,难道果真又是南柯一梦吗?不过又到了梦醒时分?无力地举起手在空气中挥舞抓挠着,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
门被迅速地推开,庞统几乎是几步蹿到公孙策身边,把亮白色的软甲丢到一边,抓住他在空气中无力挥动的双手。
“策,别怕,我在,我在,别怕。”庞统从不曾见到公孙策这般无助的慌乱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手颤抖着上下胡乱抓弄,头惊恐地左右摆动着四处寻找,看的人心一下子抽痛起来,泛起无尽地怜惜,只想紧紧地把他纳入怀中,再也不放开手。
其实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展昭天刚亮就来敲门,说是昨天下人从王府取回衣服的时候看房间里灯光熄了,就没敢打扰,于是一早上特意把朝服送过来,让庞统换上好上早朝。于是开门出去接衣服,顺便和展昭在门口闲谈了几句,只这一会儿,便听到公孙策的呼唤,连忙转身回屋。
“你,你还在?真的还在?”公孙策惊喜地说,眼中的泪水尚未完全收住。
“本王一直都在,从今往后,一直都会在。”庞统抱着他,肯定地说。
“太好了。。。我睡醒了。。你还在。。”公孙策轻喃着,慢慢恢复了平静。

庞统把刚送来的衣服拿在手里展开,是自己以前常穿的一件,所谓朝服不过就是亮银色的将军甲,只是与上阵杀敌时所穿的不同,较为柔软罢了。与公孙策昨日穿着的那件外氅有相似的设计,领口和袖口处缝制有雪色的绒毛,是出自同一裁缝之手。
十几年在外的日子,许是由于常年劳作的关系,胸肌和背肌都厚实了不少,往日的衣服穿在身上略显得有些紧绷,不过倒仍勉强还算合身。仔细把衣服整理好,抬头看见公孙策正一动不动望着自己,走过去笑着说道:“许久不穿,竟有些不习惯了呢。天还早,你接着睡吧,我跟包拯进宫去见赵老六,回来再陪你。”
公孙策闻听此言眼底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盯着庞统又看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如何说。庞统都看在眼里,轻轻扳住公孙策的身体让他躺好,又小心地掩好了被角,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别担心,本王答应过要好好陪着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公孙策凝视着他的目光,从眼神里读出了坚定的信任,却仍抓着他的手问:“你真的还会回来吗?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
“本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保证!”
“上朝的时间要误了!”门外传来白玉堂的催促声。庞统一脸不悦的烦躁表情转头望向门口,正待开口,公孙策先说道:“你去吧,我信你,等你回来。”说完像是怕他不信的样子,把手臂都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睡着的样子,又道,“我乖乖睡着,等你回来,去吧,他们在等了。”庞统看到公孙策像个孩童般的可爱举动,不由得一笑,忍不住又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缕了缕柔顺的发丝,再度掖了掖被角,站起身离开。


金碧辉煌的大殿光华依旧,只是今日,似乎在庄严肃穆中又增加了些许别的东西,说不出的感觉。
“臣白玉堂归朝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白玉堂跪在大殿之上,想到自己仍然活着的消息虽说早已有长安府衙的公函先行呈上予以说明,但是如果皇上问起这三年来的去向和因何没及时回朝,自己又该如何作答?总不能在百官面前直言是因为展昭吧。着实烦恼,在心里默默想着套辞。却不料今天的皇帝仿佛格外好说话,或者说是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多做询问,便说:“白护卫大难不死,朕感到十分惊喜,非常高兴,襄阳一战,爱卿多受劳苦,此番归来,朕定然要有所封赏,暂且恢复三品御前侍卫之职,仍留开封府调用吧。”
“此番与西夏和谈之事,臣一时鲁莽,杀死西夏大将军,导致和谈失败,特此请罪。”
“和谈一事也不全是你的过错,白护卫乃血性之人,侠肝义胆也是朕欣赏之处,朕不予追究你的过失,和谈之事稍后再议吧。”赵祯说道。
白玉堂闻言就是一愣,心道今天皇上好生奇怪,怎么对自己如此宽待,没想到惊天大罪就这样轻描淡写几句赦免了,着实有些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谢恩退在一侧。一直在为白玉堂捏把汗的包拯和展昭也没想到能过关得如此轻松,想必是襄阳的功劳皇上还深深记得吧,心中也十分高兴。白玉堂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微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赵祯,一时间有种感觉,就是皇上似乎根本没有留心听自己说话,因为感觉他的眼神不是看向自己,而是始终看着自己旁边的某个地方。

赵祯从前天接到长安派人送来的奏折的时候起,就开始了惴惴不安,范仲淹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奏本,他只记得其中的两个字——庞统!这个足以使自己寝食难安的名字,十三年来在夜深人静之时多次折磨阵痛着自己的心灵。皇帝,是有坐江山必须付出的代价的,为此他学着耍了不止一次的手腕,天芒,小蛮,这些都不过是他稳固皇位的筹码。包括,十万军马和诺大的万里江山相比,作为皇帝,他坚定选择了后者。然而他不是没怕过,多年来也有着反复的梦魇。原以为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都已经成为了历史,有些事将永远尘封不会有人再提及,然而,那个名字却再一次出现了。这次,他是真的怕了,怕这个迟来了十三年之久的所谓“报应”吧,欠的债总是要还的,更何况自己的这个对手从来都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自登上帝位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竟有些怨恨时间过的太快,希望上早朝的时候永远不要到来。
坐在大殿中央,仿佛高高在上的看向下面的人,心中却是万分的忐忑,高处不胜寒,看着那人自始至终傲然而立不发一言,一如十三年前的藐视和傲慢,群臣皆跪下行礼,唯有他正定地站着,一直仰头直视自己的目光,倒令自己不由自主错开了眼神。冰冷孤傲的表情一如既往,一瞬间赵祯怀疑是否是时间错了,倒转了十三年或是根本就没有前进过。目光似看非看,只是比当年更多了几许深邃,如果以前还可以从他的眼神中读出野心和反叛而有所打算的话,那么现在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那眼底的风景更加深不可测,含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向。不知道对手下一步想要干什么,这才是赵祯最害怕的。

君臣就这样一上一下对视了很久,大殿上静的可以清楚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所有的臣子都一言不发,像是等待着一个爆发的结果。最后,还是庞统先开口道:“多年不见,皇上一向可好?”依旧是昂首而立,语气不卑不亢,倒像是带着几分调侃,若有所指。
“朕有赖上天之福,一切安好。卿漂泊异乡十三载,朕心中甚是挂念,今番君臣得以再聚,实是天意,也了却朕思念牵挂之心。”
“哦?如此说来,本王倒是十分荣幸,能让皇上一直惦念着。殊不知皇上多年不忘的,是本王这个人还是三川口的战事呀?”庞统抬眼扬眉往上扫视着,说道。
赵祯一时语塞。庞统接着道:“说来惭愧,当日一战真可谓惨烈,十万大军尽数没亡,本王侥幸偷得余生,却因伤重失忆,未能及时回来向皇上面呈战况,实在是遗憾哪遗憾!”
赵祯听了这话心中一颤,果又被戳中了伤心之处,这话虽说的不轻不重,却万分犀利,只得轻咳了一声,含糊说道:“三川口之败非卿之过,朕也有疏通调派不周之责。”
哈哈哈!庞统一阵大笑,再不说话。
“卿既已还朝,多年漂泊流落之苦朕感同身受,就请在府中好生休息调养,朕自当派御医前往诊视。”赵祯说完,即传旨赐下金银玉器绸缎布帛等物,以示关怀。
庞统只道了一句:“不劳皇上惦念,我好的很。”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朝堂上的气氛看似平淡闲话家常,实则风起云涌。包拯,展昭,白玉堂及在场各官员都静静地听着这一番对话,各自揣摩着不同的心思,多半战战兢兢。终于,像是熬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早朝散了。

展昭陪着包拯走出皇宫,来到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轿子前,等包大人上了轿,他却疾走去追已先于他们走出朝堂的庞统。
“有事吗?”庞统平静地问道。
“有话想问你。”
“说吧。”
“十三年前的三川口战役到底有什么玄机?我那时年少,只记得有消息说前方军情紧急,包大哥和公孙大哥一次次入宫去见驾,但是多半都被挡了回来,心急火燎地等消息。后来听说是败了,你派来回京求援的飞云骑副头领张望带着援军赶到时延州已经失陷,所有人都死了,他就在被西夏人大批焚尸后一片焦黑的战场上自尽了。再然后公孙大哥不死心,想方设法往西北打探消息,却得知战事过后,原驻守陕甘地区长安,天水等地的守将和知州皆被调任别处改换他人,问之则三缄其口。就如前日李军所言,公孙大哥也说过,他相信你的能力,不该有如此惨败,莫非,另有隐情?”
“展昭,你记得昨天包拯说了什么吗?他说让我淡忘如烟往事,既已成云烟,又提来何用?隐情与否,重要吗?本王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便是事实。”
展昭还想再开口,庞统说道:“该明白的事,以后你自会明白。本王久未见爹爹,心中十分想念,即刻就前往太师府探望,展护卫请回吧。”言罢转身离去。展昭隐隐觉得他的背影带有一丝沉重和悲壮。


自回京城已月余,庞统终日来与公孙策携手游历,或在府中吟风弄月舞剑抚琴,再加上时常
有昔日同僚及下属造访,时光转瞬即过。
展昭时不时去探望公孙策,见他气色颇佳心情愈见开朗,玩笑谈吐间仿似又见到了往日尖牙利嘴的公孙博学的影子,也自觉欣喜。包拯当日收到庞统那匪夷所思的一封丝信后,让展昭送公孙策去王府,虽知也应是顺了他的心思,却也多少有些不舍,毕竟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了这么多年,大小案件已习惯有他跟着判断分析,望着桌上厚厚的一摞陈年案宗,翻开看着熟悉的誊写得娟秀洒意的小字,不免有几分伤感,想自己与那庞统终不是一般政见的人,怕是今后再要共事也难了,然而见公孙策形容心绪一天比一天好,喜色浮上眉梢眼角,却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京城近来还算太平,没有什么大案发生,却也时时有些需要处理的琐碎案件,包拯和展昭还是有事可忙。
唯有白玉堂,一改以往对官府中事不甚关心的态度,从开封府库房中调出陈年案底及诸多公文报书,每日早出晚归,辗转于各衙门府宅之间,说是核对查证对比疏漏,其辛苦勤勉令众人不解,皆道是在外飘泊几年懂事乖觉了许多。对此,包拯笑而不语,只是不再另行摊派其他公务,任由他去。

一日晚饭时分,白玉堂自府外回来,神色如多日来一般带几丝不悦,愁眉微锁,刚一路过前厅,就被在里面端坐读书的包拯叫住。
“大人唤属下有什么事吗?”白玉堂问。
包拯微微一笑,开口道:“自打延州回来,皇上体恤白护卫在外风尘辛劳,特嘱多加休息,故此本府遵照圣意,并未给你安排差事。然近来开封杂事甚多且颇为琐碎,府中人手又素来不是很充裕,我见白护卫身体气色俱佳,想必休息了这些时日也缓解得差不多了,想安排你恢复本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全凭大人吩咐,职责所在,白玉堂义不容辞。”
包拯点点头,说道:“既如此,有件小事,请白护卫代劳。前几日祖籍京城的江宁府尹薛谨薛大人告老还乡,返回京城祖宅居住。本府早年与薛大人相识,曾有过故交,此番他回京理应前往拜访,无奈公务繁忙抽身不便,欲劳烦白护卫明日代我前去问候,以尽同僚之意。薛大人住在京郊城西的雍逸山庄,这是详细地址。”说完,把一纸书字递给白玉堂。
白五爷接过来,不禁一皱眉,暗道实在是无聊的差事,平素最烦的就是官场上客气逢迎这一套,去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引退官员,无非是陪着说官话做样子,实是不愿,却是包拯所吩咐无可奈何。正烦闷忧郁间,包拯又漫不经心开口道:“这薛大人呀,在十三年前曾任永兴军路知军州事,在长安为官,后调至淞沪江宁一带多年,今番告老归田才得以重回京师。。。”
话未说完,白玉堂已是笑逐颜开,恍然大悟状朗声说道:“谢包大人!属下即刻就去拜访。”
包拯笑着说道:“谢我做什么,白护卫代本府前去访友,该是本府道谢才是。只是今日天已擦黑,西郊路程也不近,不如明日再去。”
“再再谢过包大人!不宜拖延,我即刻起身前往。”白玉堂言罢,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刚出门口,迎面正遇上前来寻他的徐庆。
“老五,我正找你呢,二哥刚去酒楼叫了饭菜,咱兄弟几个好好喝几杯,小四去打酒了,一会就回来,走,去大哥房里。”
“三哥,我这刚接了公务,要马上出去办理,这次不能陪四位兄长了,改日一定补上。”
徐庆听了叹了口气暗自扫兴,心里埋怨包大人也不体谅白玉堂出外一整天刚刚回来,却也奇怪为何自家兄弟脸上不见平日被嘱托公务时的疲劳与不情愿,反倒是一番喜气,愣了一下就自己走开了。白玉堂出了府衙,急匆匆往城西赶去。


延州终是又起了战事,有军情来报,言西夏为大将军被杀一事十分震怒,再见大宋派来的和谈官员逃脱而走,留下空城无人支应夏方特使,更为恼火,遂再度起兵二十万犯境,数日来,已攻下陕甘多座城池,侵占大片地区,进逼中原威胁长安。长安守官范仲淹和李军并未草率出战,分兵驻守周边各要塞严守以待,因惧寡不敌众恐失重地,派人飞马急报入京请援。赵祯闻此愁眉不展,召集文武官员早朝议事。
朝堂之上,百官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主战与主和者皆有。然此种情形下,兵戎相向恐是难免,纵使有意议和也当先派兵迎战,保住长安不失再缓图和谈,于是议事的焦点就集中在派何人为将率军迎敌。宋辽,宋夏连年征战,再加上宋朝自开国来重文轻武的惯例,朝中多为文官,武将则捉襟见肘,到此时,方显出弊端。
朝堂之上,七嘴八舌难形成统一的意见,推荐来推荐去还是无人堪当重任。赵祯愁眉深锁,心道养兵千日到用时却没有人能挺身而出了。白玉堂左右顾看片刻,思虑到和谈失败与自己有直接的关系,责任无可推卸,于是跪倒言道:“臣愿领兵前去援助长安守军。”
皇帝看了看他,犹豫不决。他知道白玉堂的心思,定是有将功补过的想法,也清楚白玉堂的心智和武功都属人上人,只是他非是行伍出身,从未征战沙场,面对西夏的二十万铁骑,又如何能统帅三军呢?实是有心无力。故此赵祯并未点头下旨,仍在斟酌。大理寺卿温大人出班奏道:“万岁,白护卫忠勇之心可嘉,然两国交战,沙场之上主将一人系着数万军士及全城百姓的性命,不能儿戏。白护卫纵然武艺高强,却没有带兵的经验不通兵法韬略,恐难担此大任。”此言一出,有几位官员表示赞同,就连包拯也认为此事有些不妥,觉得白玉堂过于意气用事。赵祯听了也点点头,说道:“朕也是有此疑虑,只是朝中一时难以找出胜任之人,朕有意派一将前往幽州,替换驻防的杨宗保回朝后领兵赶赴长安。”
此语既出,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心里思量着,这些年的对外征战,辛苦的都是杨家的人。自杨延昭亡故后,大宋边关的驻守一度独赖杨宗保一人,西夏来犯驻守西北,辽兵入侵又调向幽州,多年来辗转于各边防要地,征战不休难以顾家,朝中之人皆看在眼里。不久前的宋夏战事中,刚及而立之年的杨文广阵亡殉国,一门忠烈的杨家又再蒙重创,此番战事,实是不忍再做征调,却也无可奈何别无良策。于是一时间,众皆沉默。

停顿了一刻,温大人再奏道:“启禀万岁,其实目前朝中也并非无良才可用,只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眼光下意识地看向群臣队伍的最前方,顿了一下。坐在龙椅上的赵祯把他的举动看的真真切切,也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将目光停留在武将队列最前方那一抹耀眼的亮白上,心道朕又岂会没想到此人,只是。。。飘逸的雪色羽絮衬着银制的铠甲,威严又不失炫目,与众不同的衣装上也透出主人的凌傲与不羁。赵祯将目光停留了片刻,像是期待那人能给自己些反应共鸣,然而他却始终桀骜地仰视着前方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注视,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屑。于是皇帝叹了口气,收回了眼光。
白玉堂再度开口请命,而这次,展昭也跟着请求同往,说是彼此协助共同商议。正在难以决绝之时,朝堂上有人冷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中满带着嘲讽。“每次有仗打的时候都是把杨家的人顶上去,这些年大宋莫非只养了杨宗保一个将军不成?杨文广半年前才死在西北,这次想必他们父子俩九泉下可以团圆了?皇上真是仁君,格外体恤臣子呀,安排父子俩去一个地方卖命,真是思虑周详,想必是怕阴间广阔道路众多一家人碰不着面着急,故此特为他们选了相同的地方。”
赵祯听着熟悉的声音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嘻笑语调,被这刻薄的话语损得火起,却也无可争辩,斜目看向身侧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压住火气平静地问道:“听中州王此语想是对朕做出的思量有所异议,那不知卿对派将之事有何看法?朕愿闻其详。”
“皇上,古语有言‘能者多劳’,然本王以为也不应太过,每次战事起舍死忘生的都是杨家的人,杨宗保数月前又刚刚痛失爱子,此时派赴前线太不近人情。如皇上不嫌弃臣在外流浪数年久未曾上战场,我愿请旨挂帅,再去一趟西北。”庞统此语一出,大殿上无人不惊,没有人想到他刚刚返京竟会主动请缨。

白玉堂和展昭也吓了一跳,看看庞统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两个人心中都在盘算,想他和公孙策分离了十三年才刚刚团聚,今番又怎忍再度别离,况是复入虎狼之地。
“皇上,中州王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才刚刚还朝,对这些年军中变化并不熟悉,还是让我去吧。”白玉堂再度请旨道。
“臣愿与玉堂同去,遇事彼此商量以保万全。”展昭进言道。
“这。。。”皇上犹豫不决。
“皇上如果担心我们俩都没有带兵经验,我们此次前去不做主帅只负责代送援兵和粮草,到西北后一切指挥皆听李将军的,他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定能调派得当以敌西夏。”白玉堂说道。
未等仁宗皇帝做出决定,庞统开口道:“白玉堂,非是本王小瞧与你,你和展昭的本事,说到捕盗捉贼江湖拼斗嘛还可以,要说打仗布阵指挥三军,呵呵,实在是外行。我且问你,你可懂兵法春秋或八卦阵势?这两军对阵可不同于自家院子里的机关埋伏,没有人会给你时间事先布置消息挖陷阱,靠的人为将者的调遣,比的是最大限度发挥军士的合力。这些,你行吗?你自己逞一时之勇不要紧,可不能拿三军将士的性命和两国的存亡荣辱当玩乐。西北的军情已经很紧急,现在李军需要的是能帮助甚至指导他统筹全局的人,而不是像你说的和展昭带兵过去而已,他要是自己能应付的来也不会派人进京求援,兵不在多,在为将者之调遣。”
“你就认为我和展昭如此无能?大宋朝只有你庞统一人能为将是不是?”白玉堂在心里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庞统骂了千百遍,金殿之上又有很多话无法明言,只得气呼呼发问。
“不是无能,只是术业专攻不同而已,若说查案子,本王自然不如你们俩,就带兵打仗而言,我自信就算有这十几年的闲在,从经验和能力上也仍比你们两个更合适。”转而向皇上道,“两国交战并非儿戏,希望皇上不要听任他们两个一时血勇之言。”

争执不下一时难以定论之时,素来德高望重的王丞相上前跪奏道:“万岁,臣以为展护卫和白护卫忠勇可嘉,其为国为民之心理当褒奖。然中州王所言甚是,军国大事靠的不单单是勇气和忠心,连年征战,我国已疲惫不堪,此一战堪称背水,不容有失。两位护卫虽然勇武过人,但确实没有上过战场,而西夏此番又来势汹汹势在必胜。此种情形下,老臣以为还是劳烦中州王休辞辛苦,率军抵敌为妙。”
一语既出,百官皆相应和。赵祯看看庞统,点点头,遂下旨道:“着中州王庞统为帅,统领十五万兵马,择日赶赴长安。”

旨意定下,众臣皆心安,不再似议事时那般慌张吵乱。唯有展昭和白玉堂低头叹息,并非不懂国家兴亡生死战场的大道理,只是不能不想到刚刚恢复了心情过上几天幸福日子的公孙策,心中委实难受。
三军主帅的虎符金牌自杨文广阵亡后尚未再行派发,一直收在御书房中。赵祯命人取出,正想让身边太监传递,却抬眼望见庞统正定神看着自己,似有话要说。也罢,纠缠了十三年的宿愿,也当是至少该有个说法,躲避,也躲不出江山的稳固,此时早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也比当年多了一份沉稳和担当。他将兵符拿起,对着殿下平静地言道:“王爷近前来自取兵符吧。”
庞统顿了一下,转而阔步上前走上金阶,几步便来到龙案前。君臣二人许久不曾这般近距离的对视了。庞统盯着面前这个自己多年来一直不屑的皇帝的脸,想起延州一役的尸横遍野血肉分飞,想到立剑盟誓,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以庞统的封位,出入金殿都是不需要卸下兵器的,故此当他上步走近皇帝时,群臣一片惊惧,汗不敢出。
赵祯凝视着面前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自心底生出的惧意,从面前人的目光中,他读出了深深的恨意。看着他的手附在剑柄之上,指尖因为用力的关系一阵红一阵白,此刻两人的距离仅是一案之隔,他只需轻抽宝剑横向一扫,自己当即便血溅五步人头不保。
静,死一般的沉寂。就这样对视了不知多久,仿佛时光都静止了。庞统终眼眉一挑,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抓起放在龙案上的兵符。赵祯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跳动的心,低声道:“朕没有想到,你还肯再替朕带兵出征。”
“皇上你错了。”庞统侧目轻蔑地一瞥,说道,“我上阵杀敌从来都不是为了你,十三年前如此,现今也是一样。”
“你不怕朕再借机除掉你吗?”
“这次你不会!因为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可供你赌了,你没有多少人好用,不是吗?你可以不在乎边境胜败,不在乎三军将士生死,不在乎百姓疾苦,却绝不会拿你的江山来涉险,不会冒着被外族亡国的危险来除掉包括我在内屈指可数的将领,因为在你心里,江山比什么都重要,包括仁心,道义,甚至是皇帝的尊严。”
“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你很想杀了朕,不是吗?”
“你早知道我不会动手,因为我做不到抛却国家兴亡在强敌入侵之时为一己私怨燃火萧墙。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十四年前,皇帝就已经不是你了,对吗?”庞统正定地问道。
赵祯没有回答,只抬手拿起来了兵符,亲自递给了他。
庞统接过,说了一句:“这一次,随同的军将我依然要自己挑选。两日后的早朝,我给你答复。”言罢,转身走下金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定。

退朝之后,白玉堂和展昭走出大殿,快步追上前面的庞统,刚要发难,只听那人言道:“你们的好意本王都明白,只是我是军士出身,素来爱惜兵将,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苟图安乐而由着你们去葬送三军性命,况且,你们俩的命也是我救下的,我不想再因为我丢掉。所以这一战,只能我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公孙大哥,他等了你十三年,等来的却又是出征的噩梦。”展昭问道。
“他当初选择和本王在一起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结果了。家国天下,家和国哪个大,他比你们更清楚。他会理解的,因为他懂我。如果他不理解,也就不配做本王的人。”庞统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气得七窍生烟的白玉堂骂着“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帐话,难道公孙先生欠你的不成?”
展昭也同样又生气又难过,可他却看到了庞统转身前的一刻眼中瞬间闪过的那一丝不舍和无奈,仿若有泪。
这个看似最为洒脱不羁的男人,其实心中有着来自自我的最强烈的挣扎和束缚。他只能做强者,只能是英雄,因此,他有着更多的悲哀与苦痛。而这,公孙策真的懂吗?

是的,他懂!

中州王府内,庞统着一身洒意的雪色戎装背身而立,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公孙策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良久,未发一言。
庞统还剑入鞘,放置在旁边的桌子上,转过身看着面前一身书香雅气的恬静的人,轻声道:“怨我吗?”
公孙策摇摇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你也该这样做。对你,我从不曾怨过,十三年前是这样,这次也一样。”
庞统缓步上前,把公孙策轻轻揽在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就这样,许久,许久。。。
最后,公孙策忽抬头,挣开他的怀抱直立起身体,望着庞统深邃如寒星般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等你回来,不管多久,都等。”
庞统再度把他拉入怀中,轻抚着公孙策的发丝和面颊,温柔地说道:“本王也依然答应你,定会回来!”


第十六章~

黄昏时分,公孙策只身跨进开封府前厅的门槛,包拯,展昭和白玉堂都聚在一起像是在等他。待他进门,展昭往身后张望了半天,见空无一人,正待开口,公孙策察觉了他的意思,抢先说道:“护送我回来的侍卫我到门口就让他们回去了。”
“我以为你会留在王府过夜,或者,至少他会亲自送你回来。”展昭说。
公孙策一笑,“他这两天怕是都不得闲了,要召集许多将领商议出兵之事,从御营军中选拔人手,哪有时间看顾我呢,所以我若留下会添乱的。我不让他送,几个副将还等着议事呢。”
“难道他不该留你吗?十三年,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忍心再选择离别的理由。”展昭说。
“他的理由正是不忍二字。他的不忍并非只狭隘到对公孙策一人,而是包容了三军将士边城百姓,甚至,是整个大宋江山。他不忍见将士泣血百首没,万民流离归臣虏。同样的,公孙策也不忍。所以,他去是对的,也非去不可。”那人说的淡淡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可是,他就忍再让你日日饱受等待盼望的折磨?至少,出征前这仅剩的两三日,不该留下你厮守惜别吗?就这样让人送你回来。。。庞统,他真是个混蛋!如此轻别离。。。”白玉堂恨得牙根痒痒,怒气冲冲咒怨。
公孙策又是莞尔一笑,说道:“暂离又不是永别,既是轻看,那就说明定会再聚吧。十三年算不算久?他不是没有失信吗?这次也不会意外。”
“我也没有想到你今晚会回来,毕竟这一别,也不是几时战事能平息。”包拯看看公孙策,也同样说道。
“答应好了的,我会等,他会再回来,多久不重要。”
包拯听了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多年的至交好友,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说不出的复杂味道,像是一切都又归了原点,等待的,依旧等待。
“那明天呢,先生要不要。。。”白玉堂尚未问出要不要再过去中州王府,公孙策淡淡的说,“不了,我明天留在府里整理案卷,最近这些日子贪玩了些,许多文案尚未及撰写。”

公孙策说的淡然,在座的每个人却听的心痛。分离,越是没有依依不舍的缠绵,才越显得凄楚。长久的等待让彼此早已融入骨血里,离,心亦相守,早已非是执手相看泪眼的形式所能囊括。语虽淡,情意浓。只一句不计较时间长短的“我等你”便足够了,何须伤离别?

“我突然想吃大包了,就上次咱们一起去吃的那家,展昭去买些来可好?”看着众人垂首沉默,公孙策说道。
“好,我去买。”展昭抬起头,看到公孙大哥眼中平静却坚毅的目光,收起了自己脸上悲楚的忧色,答道。
“猫儿,我跟你一起去。”白玉堂说着理了理衣襟,准备随展昭一起出门。
刚踏出前厅门口,迎面正遇上报事的差役,言内宫总管陈公公前来宣旨,于是众人出门跪接。

“皇上口谕,召开封府主簿公孙策后日随同包拯一同早朝见驾议事。”
“有劳公公前来宣召,敢问后日早朝可是商议发兵长安一事?”包拯问道。
“正是,中州王这两日奉皇命点将备兵,后日早朝万岁将正式下诏发兵。”陈公公回答。

送走了宫里的人,众人对此事做以议论。
“公孙大哥现在的官职只是主簿,从来不上早朝的,皇上此番为何特意宣召?”展昭疑惑不解。
“哼,皇上把刚刚回来的庞统又派出去征战了,难道不该安抚一下先生吗?怕是要说些好听的话或者给点赏赐什么的吧。”白玉堂说,“只希望他让庞统活着回来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了。”
包拯也一时难以参透其中之意,只是命人为公孙策准备见驾时相应的朝服。


金殿之上,天子坐明堂,文武百官分列两队。赵祯端坐正中,很有精神的用平和的眼光扫视了一圈,略过包拯,展昭,白玉堂等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排在文官队列末位的公孙策身上。自他十三年前辞去侍郎一职后,只在开封府承办几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倒也温和平静,只是略显憔悴,明显感觉话少了很多,完全敛起了当年飞扬激奋的性子,能觉出对自己的疏离。一个皇帝,让臣子失望或许是一种悲哀,但这种失望,又可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高处不胜寒的帝王心,又有谁懂?都说朕残忍,十三年前一役,十万将士的血肉和边城百姓的颠沛流离,朕又何尝不痛?只是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位子上,朕也会怕,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为朕会惧怕,所以必须要牺牲掉一些人和事。世人只道赞仁君,殊不知仁者难为君。特别是在年少刚刚亲政时,内忧,外患,朕敢拿出多少慈心去把这万里江山压上一赌?那一把过后,皇位稳了,身边的一切却也跟着变了。包拯,公孙策,这些朕曾经称为朋友的人,那之后都只是臣下了,三缄其口愈加恭敬的背后,朕从他们脸上看到的,是不满,是失望,甚至,是鄙夷。。。作为皇帝,两度玩弄阴谋陷害大臣,确实不光彩,这点朕明白。于是算了,改变的,就如那难收的覆水,无可返还。只是如今内政已定朝纲安稳,是否朕也该放心施予仁德了呢?多年来常礼佛,也是为了祈求个心安吧?这点,帝王和百姓没有什么区别。而逃避后终似一场轮回归原,许也是天意吧。
赵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已在公孙策身上伫留了很久的目光,见他神色清朗面容红润,样貌与多年前相比未见多少衰老,不由得暗道:也罢,那人果是有几分手段。身边的太监轻轻唤“万岁”提醒道,赵祯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目光柔和。

庞统终还是引人注目的来晚了,早朝迟到。当殿外执事通报“中州王庞统到”的时候,百官不由得一顺扭头往金殿门口看去。赵祯稳稳道了声“宣”,有太监传话下去,那人就依旧一袭雪色戎装,挂着风踏进殿来,白色的羽絮随着走路的惯性飘飘扬扬,洒意自若。
“所点将领及征调的各营军士序列已整理成册,请皇上过目。”庞统说完,将手中的奏本一举,由执事太监呈递于龙案之上。赵祯拿起来翻开了一遍,问道:“人马已征调完毕了?”
“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十五万人,一个不少,随行的副将本王已于昨日在府中召集议事,一一考核试问过了,名单上所列之人均才配其职。”庞统答。
皇帝点点头,说道:“卿于军中之事精通谨慎,朕自放心。”遂下旨准了此本,着相应人员整装待发,又道,“粮草已着相关官员备齐,以王爷之意,大军何时可以起程?”
庞统答道:“西北战事刻不容缓,料算上自军报发出抵达京城的时间,此刻怕是已兵临长安城下。兵贵神速,臣之意明日就出发,且需急行军。”
赵祯想了想,点头称是,着兵部拟下出征的诏书,然后对庞统道:“卿且入班站立,此次发兵,于人员调配上朕还另有一番思量,且等与众臣商议。”
庞统微微发出一丝冷笑,眉毛挑了挑,退到武将队列第一位站定,仰头看着皇帝,等着他的下文。


赵祯清了清喉咙,对满朝文武言道:“此次出兵之事已经定下,朕还有一番疑虑与众卿商议。西北多年来战事频繁,官员将领调度比较多且多有伤亡,官吏配置不甚齐整。为应付战争,多年来派往西北的多是武将,军前少有文臣。白护卫因冲霄楼重伤流落延州三载,对当地有了深入了解,此次与展护卫返朝后,俱向朕奏言军中文人缺少,我军少谋士多勇夫,以致整体素养不高,鲁莽也是战不胜的原因之一。经他们一提及,朕也想起先前收到的军报中多有措辞不整,甚至语意不明的情况,只因当时战况紧急,才疏忽了此事,如今想来确实该有些调整,前方与朝中沟通不畅实乃大患。故此朕有意派一文臣做军中文事,与中州王同往长安,于战事中负责撰写军报,起草军令,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众臣对此意多有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提出这个看似并不紧要的问题,以前从未听圣上提及军报文法有误之事,故多持观望状低头不语。白玉堂听了皇上刚才所言,看看身边的展昭,也是一头雾水,暗想自己何曾讲过西北军中缺乏文臣之事,不明圣上何意。抬头之时,见赵祯正望着自己,眼中若有深意,一副希冀的表情。偷眼望身边的展昭,交换了眼神后,出班附和道:“圣上所言确实,臣在延州所见,军务不整且只有守城武将,并未见军中有文案知事等官,文臣只有太守知府。”
皇上点点头,继续说:“这便是,西北军中素来未配置文书一职,此番兵至长安,总不能让知军州事范大人来负责军报书写吧,此等小事,中州王亲理就更为不合适了。看来设此一职十分必要,不知这人选上众卿有何想法?”
群臣相互看看,还是无人答言,出征西北对这些常年在京城安逸之所的老爷们来说可算是苦差事,且文书一职说来不大,但所写军报又将直接呈递圣览,因此又马虎不得,况百官皆有十三年前延州之战为鉴,不知皇帝此时对庞统是何想法,谁都不想涉险,人选难以推荐。更有好于揣摩圣意着,猜测赵祯此举是以派人监督庞统为目的,更不愿深陷其中。
庞统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暗想本王倒要看你赵老六今天演的是哪出戏码。

良久,见无人应答,赵祯说道:“朕这几日也是烦恼此事,朝中官员各有其位并无闲置,今年又非恩科取士之年,一时难以找到适当人选。然明日出兵在即,军情不可延误,朕思虑再三,想到现任开封府主簿公孙策,以为他最合适担当此任。”
此语一出,庞统,包拯,展昭,白玉堂均大吃了一惊。公孙策默默站着听了许久,一直也没想到皇上特意招自己上朝的含义,乍闻如此,不由得抖动了一下,一脸错愕。
赵祯继续说:“公孙策早年曾任礼部侍郎一职,对朝中法度及行文奏章规则颇为了解,后因身体不适请辞于开封府做了主簿,如今朕听闻病体早已痊愈,现在看来气色也极佳,料想复出为官应无大碍。而且西北边陲之地少名医,两军交战受伤流血难免,医伤不利也导致军心涣散兵力削弱。公孙爱卿在博闻强识之余又精通医理,朕以为是此行最佳人选。不知卿可愿不辞劳苦赶赴西北为朕分忧?”言罢,看向公孙策,目光平静而温柔。

公孙策微抬起头,恭敬地用眼光上挑,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这是他自十三年前带着绝望的愤怨递上请辞奏本后第一次再认真地看向赵祯。这一次,他从皇帝的目光中没有再看出阴谋与诈计。虽然有很多疑惑,但是这个诱惑对他而言真的足够大了,侧头瞄向斜前方一脸平淡却难掩眼中惊疑的庞统,略一思量,即上前几步跪倒叩头道:“臣遵旨,听凭皇上派遣。”
赵祯又转向包拯,说道:“每次有外出之事,总少不了从开封府抽调人手,此番公孙先生暂随军西行,待战事完后返京再回开封府任职,包卿对此可有异议?”
包拯望望公孙策,心情复杂,但见他面露喜色,也自觉欣慰,出班奏道:“任凭皇上调派,包拯不敢有异议。”
“朕知道开封府的大小案件少不了公孙先生,这样安排也是一时难以找到人选的权宜之计,只盼中州王此行顺利,早日得胜,公孙先生也好回归本位。这期间的公务就要有劳包卿与开封府其他人员了。”皇上说完再唤公孙策上前,说道,“此行颠簸劳苦,让卿文弱之躯尝风霜之苦,朕实不忍,恐你骑马不便,已命人备下马车及应用之物,稍候派人送到开封府,路上有中州王照料,想必你也不会受委屈。”
公孙策和包拯均跪倒叩谢皇恩。
赵祯安排已毕,望向庞统道:“不知卿对朕做的这项安排有没有意见?”
庞统淡淡笑了笑,不冷不热地说道:“皇上慧眼识人。”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回府去准备吧,明早发兵。”皇帝一语既出,算是尘埃落定,百官也不其他事可奏,就此散朝。
自大殿出来,公孙策终究是面皮薄,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确有其事,总觉得百官在对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难免面生潮红,不敢多向庞统寻望,犹自低了头跟着包拯的轿子回府。
回到府中,白玉堂和展昭满脸高兴,围着公孙策不停调侃说笑。未到正午,皇上派人备的车轿也送到了,众人帮忙打点行装,忙乱中直收拾到日头偏西。公孙策想起自己还需整理些书籍和备用的草药带走,因此先行回房。

白玉堂跟展昭仍旧在大厅说笑,称赞皇上安排得好,说话间没留意包拯面色低沉地走进门来,咳嗽一声,板着脸道:“白护卫,公孙先生此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皇上又体谅白护卫三年在外飘泊之苦,先前就曾吩咐本府不要给你分派外出的辛劳公务。因此本府想先生走后,府中案卷文书正好无人打理,听闻白护卫在延州三载文气才情名扬塞北,有‘第一才子’之称,特请你暂代公孙先生之职,专司书写整理案宗,也好免去出外抓捕巡查的劳碌之苦。”
“这。。。我。。。”白玉堂一时语塞。
未等他开口,包拯已转身出门而去。
展昭拍拍白玉堂的肩膀,笑着说道:“没办法,包大哥和公孙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共事,从没分开过,这次分别心里肯定不好受。庞统是你带回来的,你今天又配合着皇上演戏一起把公孙大哥送了出去,他不埋怨你埋怨谁呀?”
“怎么是我,明明是你把庞统认出来的!关我什么事?”白玉堂忿忿不平。
“哈哈,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被蒋四哥设计去延州?”展昭此时心里升起一丝玩味的想法,对着白玉堂眨着眼睛笑。
“好啊,你个臭猫,不但不同情我,还看笑话。”白玉堂气呼呼地戳着展昭的脸嬉闹。

当公孙策带着收拾好的包裹药箱从后院走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笑着凑过去拉他院子里坐下闲聊,叮嘱着路上小心。包拯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院子里相谈甚欢的三个背影,黑黑的脸上也露出了难见的笑容。
此时一轮明月正圆,深冬的庭院里,一株梅花却开的正傲,月光将梅树的影子投洒在地上,和着人影,相映成趣。明早即将分别,而开封府中,却似无人感伤。


原打算去睡觉的,谁知写了几笔竟越写越精神困意全无。。。又萌出一章。。。OMG。。

第十七章~

清角吹寒。
包拯早早起身换好了衣服,望着院中的腊梅若有所思。
“包大哥!”展昭的呼唤划破了冬晨的宁静。包拯转过身。
“公孙大哥要出发了,你不去送吗?”
“你和白护卫代我去吧,若是我离开了,此时刚好有人击鼓鸣冤怎么办?留下张龙赵虎王朝马汉随时准备升堂,你俩带几个差役去送送他吧,收拾好的东西可别落下了。”包拯说道。
“哦。”展昭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他心里明白,包大哥说的怕临时有案子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心里不愿见的离别。其实他也希望公孙大哥留在他身边吧,只是,他更愿见到的,是公孙大哥的幸福和快乐。所以,他对庞统,不能成为友,但也不当他是敌。

这世间最复杂难解的某过于感情二字了吧,并非是风月无边,而是不说我爱你,只要你开心。展昭这样想着,抬头见公孙策推开房间门走了出来,已准备就绪,一身行装。
展昭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箱,公孙策看了看包拯,走到他面前,顿了片刻,只道出一句:“我走了。”
包拯点点头,“路上多保重注意身体,西北严寒干冷,风沙大,记得不时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公孙策说:“你也多保重吧,我这一走,府里人手更少了,公务上更繁忙。”
“放心吧,还有展昭和五鼠兄弟呢,但愿你们早日得胜,早去早回。”包拯继续道,“快出门吧,不早了,可别让十五万人等你这个文书先生,本来文官在军中就难有威信,若再拖拉延误,恐怕你以后难以服众,差事更难做。”
“公孙先生,都收拾好了吗?时辰已经误了,咱们快走吧。”白玉堂从大门口走进来催促道。
公孙策理了理狐裘外氅,对着包拯一拱手算是道别,然后看着他擦身而过,跟着白玉堂和展昭匆匆走出庭院。

城门口浩浩荡荡集结了无数人马,铁衣银盔,骏马画戟,好不壮观。
沿途还聚集了许多围观的百姓,都要看看这宋军再一次的出征,或许,更多的人是为了想看看传言中死而复生再度领兵出战的中州王。
公孙策从已然等待了许久的庞统面前走过,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坐进御赐的车轿中,展昭和白玉堂把药箱行李一一安放好,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惜别。
“照顾好公孙大哥!”展昭走到庞统面前,拍着他的肩头认真地说。
庞统只是淡淡一笑,一切自不必多言。

于是上马,以手指天,抬腕,作势,挥动。号角起,旌旗举,人喝,马嘶,尘飞,烟漫。一切如昨,一如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就连雪花,也似追忆般应景的稀稀落落飘了起来。
公孙策轻挑起轿帘,望向车外熟悉的景致,往事涌上心头。
依旧是气势如虹的大军西征,依旧是雪飘沙起的出城官道,回首渐行渐远的灰色城墙,所不同的是,那一次,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你离开,而这一次,我陪在你的身边。
恍惚间突然涌起一个想法,这世上的有些东西,与其静静等待,不如去争取牢牢握在手中,譬如爱情。若我奋力用双手双脚去拥抱抓紧你,就算最终仍失去,也是心到力不及,无悔无怨。想到此,不禁会心一笑,感激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明白的机会,没有让那个睁着眼睛看他远走背影的一刻成为最终的结局。
于是从未到过西北的弱质文人此时对未来可能发生的血雨腥风大漠狼烟突然觉得不担忧了,得有情人相伴疆场,任是刀光剑影戎马流血,又有何惧?此生无非是祈求个相守,既能相守,安居京城与金戈铁马,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差别。想到将要与那人一起驰骋战场安邦护国,公孙策不由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执纤纤细笔的书生,恨不得也带上弯月吴钩,去跃马平川收取关山。


这一日天气大好,连续几场雪后天空放晴,暖阳高照。
公孙策坐在车里正在细算着行程。连日来的急速行军,车仗内甚是颠簸,且食寝难有规律,使他看起来明显有几分憔悴。正思量间忽觉车轿停了,紧接着眼前一亮,一缕阳光刺入眼中,抬头一看,见庞统不知何时站在了车前,伸手掀起了帘子,满面含笑望着自己。
公孙策对上他注视的眼光,不由得面上一红,又低下了头道:“怎么不走了?”
“今天天气暖和,本王想你在车里坐久了也该活动活动了。行军速度比较快,车子颠的厉害,怎么?不觉得难受?”庞统笑着说。
“还好,是有些颠簸,不过也还受得住。”公孙策答道。确实,尽管皇帝赐的车轿内铺了厚厚的软席坐垫,但道路崎岖不平,再加上快速行进时难免的左摇右晃,人坐在里面就像是摇元宵般的感觉,头晕目眩且极易磕碰到车的四壁,公孙策的肩头,双臂,两膝等多处都出现了碰撞的淤青。只是他心知军情紧急,默默忍住从不开口,庞统问起,也只是含糊回答可以坚持,不想让他担心。

“来,今天暖和而且没风,下来骑马吧,比坐在车里舒服。”庞统说着,伸出手去拉公孙策。
公孙策不好意思地推开他的手,站起来下车。庞统站在一旁笑呵呵看着。
待公孙策站定整理完毕衣冠,庞统吩咐人把自己的战马牵来。雪花骢,西域宝马,马如其名,通体雪白,原为征西将军杨文广的坐骑,由善于相马之人潜踪山间埋伏数月才得以抓获,后又经专人驯训,是此次出征前天波杨府差人相赠的礼物。此马随杨文广征战延州,在他阵亡后即失了踪影,后数月竟自己识途回到了天波府,甚有灵性。佘太君闻知庞统请命替代杨宗宝前往长安抗敌,特命人将此马送上,一来宝马赠英雄,祈祝宋军大胜克服西疆;二来以此马重上战场再战西夏,有为主复仇忠节之意;再者也是为了答谢庞统此番挺身而出,体恤杨门新丧不久,坚持不让杨宗宝再赴西北。

公孙策轻轻抚了抚马背,说道:“雪花骢乃是骁勇战马,性情极烈,怕是不会甘让我这一介书生骑乘吧。”
庞统哈哈大笑,说:“想不到策你一向骄傲,也有如此自谦的时候啊。”
公孙策见他取笑自己,有几分怨恼,瞪了庞统一眼,使起性子来,扳住马鞍踩镫就欲上马。那战马轻轻抖动了几下毛皮,抬起前蹄刨抓着地面。
庞统见状忙伸手揽住公孙策的细腰,把他抱拽下来,圈在怀中,吃吃笑着。
公孙策扭动几下欲再去抓马鞍,无奈庞统手臂收的甚紧,挣脱不开,于是气呼呼说道:“你拦着我干嘛!”
庞统在他的耳后轻轻吹着气说道:“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骑烈马呢,来吧,本王带你。”
公孙策觉得脑后发痒,缩了缩脖子红着脸嗔道:“这怎么行!大军面前你是主帅,岂能光天化日下如此嬉闹不成体统。放开我,要不找人再牵匹乖觉些的马来,要不我还回去坐车。”说着又挣扭,想要挣开庞统的手臂。
“你呀,就是脸皮薄,总是顾着那些有用没用的礼法。”庞统说着,不容公孙策反抗,双手扶住他的腰际轻轻举起,毫不费力地把他托上马背,然后自己踏住马镫,一纵身,轻盈地跃上,坐在公孙策身后,一手挽缰绳,另一只手紧紧把他纳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夹紧马腹,扭转马头登程上路。身边的兵士们见了皆忍住暗笑低头前行。公孙策又羞又恼,看着旁边埋头憋笑神色奇怪的众人,恨不得立马从马背上跳下去。无奈庞统抱的紧紧的,怎样也挣脱不开,便渐渐放弃了抵抗由他去了,只是仍低头生着闷气,不理不睬。
庞统见了更是挑逗说笑不止,搂住公孙策的那只手也不怎么规矩老实,在他的腰腹间轻轻摩擦蹭触。公孙策羞得满面通红,哭笑不得,心道真是被这个冤家给吃定了,也就不再使性子闹别扭,嗔怪着让他规矩些不可太过分,两个人在马上说笑交谈。


第十八章~

弹指间雪融花发,春过夏至,自大军出征已过了半年。自庞统到长安后,果然不负众望连赢数阵,收复了多座城池,将战线推回到延州庆州外围一线,解了中原地区之围。消息传到京城,举国欢腾。公孙策每次书写战报公文,均一式两份,一份送入宫中,另一份差人送到开封府。
入暑以来,西夏为扭转不利的战局,倾全国之兵,再派十万人马增援延州等地,欲与宋军背水而战。庞统率军固守金明寨,经多日鏖战,两军呈对峙之势。

“我要进宫去问问皇上,为什么还不发兵!”开封府中,白玉堂按耐不住,发语道。
“白护卫且少安毋躁,万岁想必定有安排。”包拯说道。
“什么安排!他十三年前用的就是这招。他不在乎庞统的命,也不在乎十几万大军和边关百姓的生死吗?身为一个皇帝,如此下作,真是,”白玉堂气的口不择言,数落着皇帝的不是。说来不怨他着急,三天前收到公孙策上报的公文,言西夏增兵后边关防御吃紧,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却至今仍未见朝中有什么动静。
“玉堂先不要着急,今天早朝时不是奏过了吗,圣上说正在斟酌,不日就会有安排。”展昭劝道。
“这明显就是拖拉之辞,我就不明白了,还要怎么斟酌?边关打仗的事多着急,还用思量三天?再说这有什么可斟酌的,人家增兵咱们自然也要多派人,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除非皇上想故伎重施。我看他就是又在打坏主意,存心拖延时间。”白玉堂说。
包拯闻听,沉下脸道:“不可非议圣上。为臣者,忠心为先,圣上当年所行确有不妥,然而就做臣子的本分而言,庞统谋反也是罪该万死,君欲除他也无不当,只是平白搭上三军将士与无辜百姓受苦,本府不敢苟同。”
“不管庞统曾经做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带兵打仗为的总不是自己吧?如果说臣子谋反有罪,那皇上设计陷害臣子就没罪了吗?这是非在我看来也是一半一半的。”白玉堂接着说,“我是一定要想办法敲打敲打这个糊涂皇帝的,什么深仇大恨十三年都不能消除?害过一次还不够?身为君主怎么能这般记仇!”
包拯看着白玉堂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却仿似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与公孙策当年执着无畏的影子,那时看是非,确实简单的多,看世间之事,不是黑就是白。


御花园的凉亭内,珍馐果品摆满石桌。皇帝赵祯一脸喜色,笑呵呵看着白玉堂说道:“朕听包卿说白护卫近日来在府中专司文职,闲来研究些诗词音律,颇有建树。听闻新制了几首琴曲,正巧皇叔得知白护卫会弹曲吟唱,也很有兴趣想听一听,故此唤你前来。”
白玉堂恭敬地回道:“臣惭愧的很,进来京城太平,府中公务较少,臣闲暇之时想起在西北三年的经历,一时玩兴起,重又做了回文人,也学着抚琴作曲,浮浅的很。”
上了些年纪久在府中将养甚少外出的八贤王今天也精神头十足,边品茶边一脸慈祥地看向白玉堂说:“本王听说白护卫近日醉心于弹琴唱曲,觉得十分新鲜,一定要好好听听你制的曲子。”
白玉堂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有感于前人的佳作,为之配了曲子吟唱而已。”

御园芳菲绿成荫,公子巧手抚素琴,一曲凄怆弦凝尽,满座听闻皆嘘唏。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三支古曲唱罢,八贤王上下打量着白玉堂,含笑不语。包拯在一旁默默坐着,表情凝重。仁宗皇帝听完琴曲,淡淡一笑,说道:“前人好词,白护卫配得好曲,只是意境恁悲了些。如今我大宋正与西夏交战,此国家存亡疆土固守的危急关头,吟唱这般亡国之音恐不吉利。”
“万岁所言即是。”白玉堂欠身回道,“国破山河在,故城不忍回首,确实悲怆了些。臣也是日前闲来无事读了古人诗词,颇为伤感,才制了这几曲。最感怀那句‘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四十年来家国不在,三千里地山河他属,这李后主真真堪怜。再说这隋唐两朝,尤是鼎盛一时,只因君王一念不慎,仁政不施,终致颠覆。古来国破之因大抵如此,想那战国时的赵国,本内有贤相辅佐,外有良将御秦,足以自立。然赵王却听信谗言忌惮臣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岂不令人哀哉!”
“白护卫倒颇懂怀古思今,甚是忧国忧民呀。”赵祯笑道。
白玉堂顿了一下,躬身施礼,奏道:“皇上,您刚才也说了,现在正是国家存亡战事兴起的时候,臣在京城想着边关战情十分心焦,坐立难安。听闻近日公孙先生写来求援的奏章,臣请旨率兵去西北助战,望陛下恩准。”

赵祯看看白玉堂,叹了口气道:“白护卫这份古道热肠值得钦佩,于国家安危和朋友情义上看,你都令朕十分感动。你今天说的话和费心谱的这几支曲子,朕都听明白了。西北战事朕始终记挂着,无一刻不忧心。朕已于三日前命人急召宣徽南院使狄青星夜兼程入京听调,封他为枢密使,统帅十万兵马赶赴延州,支援金明寨战事。”
“狄青?”白玉堂嘟囔一句,面露疑色。
展昭插嘴道:“狄将军是近年军中涌现出的青年将才,先后任泰州刺史、惠州团练使、马军副部指挥使等职,骁勇善战,屡立军功。虽年纪不大,却十分有作为,被万岁破格提拔任命为宣徽南院使,平定广西叛乱又立大功,今番若有他前去西北,我军便如虎添翼。”
“原来是这样,难怪万岁这两日不急于派兵,原来早有安排。”白玉堂恍然大悟。
“呵呵。”赵祯一笑,说道:“白护卫?不然你以为如何?朕当真要做那‘用武而不终’的赵王不成?”
白玉堂脸一红,急忙回话:“臣失言。。。失言。”
“哈哈。”皇上看了看他,问道:“刚才你主动请缨要求带兵去延州,莫非是对狄将军不放心?朕前几日收到长安的公文,李军上表汇报战况,其中提到后续援军一事,说是他向庞统举荐了狄青,请朕恩准。如今看来想是白护卫对此有异议,那不如朕就改派你前往,也省的你留守开封心急如焚。”
“那个。。。狄将军是军旅出身身经百战,自然更适合统帅三军。臣一介武夫,至多也只能似这般附庸风雅弹弹琴曲,万岁就别取笑我了。”白玉堂低着头说道。
“哦?既然没有意见,朕明日朝堂上与兵部官员商议军士粮草分配问题,然后就下旨出兵了。”
“皇上英明,万岁万万岁。”白玉堂倒身下拜。包拯,展昭也跟着跪倒,齐呼万岁。
赵祯见状大笑,不禁也起了调弄的玩心,正色问:“白护卫,如此说来,今番你又不能如愿西北一行了,留在这京城岂非又是坐立难安十分心焦?这可如何是好?”
白玉堂知道皇上是拿自己消遣,回道:“臣不懂兵法不通军事,还是继续留在开封府接替公孙先生留下的工作,做主簿。”
皇上点点头,看看身边的八贤王和包拯,说道:“这白玉堂果然侠肝义胆重情重义。”

出了皇宫,展昭拉住白玉堂道:“你又弄险!没看到包大哥的脸都黑了?你竟然想到引用前朝警示皇上行不仁会亡国,真是胆子太大了,还好皇上没生气。”
“你包大哥的脸本来就是黑的,我怎么看的出有什么变化?”白玉堂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就是要提醒皇上一下,免得他又打主意算计庞统,李牧和赵王就是我给他的警示。”
“人家李牧可是赵国的忠臣,庞统。。。算不上忠臣吧?”展昭说。
“他以前忠不忠的我不知道,白爷爷就认他是我朋友,而且他这次出征,可背负着很多人的性命呢。”
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他一直最欣赏感动的就是他的玉堂的直率和重情,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让人担心,却也是他最真实的地方。
“我和你一样,我也只认他是我公孙大哥心爱之人,是我展昭的朋友!”
两人彼此相视一笑。

“展护卫,白护卫,请留步。”
后面有声音传来,两人回头望去,竟是八贤王。于是急忙转身快步上前施礼。
八王笑呵呵道了句“平身”,对两人说:“本王见你二人离开,有话想跟你们说,故此也急忙跟圣上告辞随着出来了。”
“王爷有何话?请赐教。”展昭问。
八王看看展昭,又看看白玉堂,开口道:“白护卫,你今日一曲,另本王十分感慨。素来知道白护卫侠义心肠,敢作敢为,今日一观,更兼勇谋齐备,实是我大宋之幸。只是本王尚有几句话,说与你听。”
“王爷请讲。”
“为君者当以仁德治天下待万民,然君王也有君王的苦楚。你当知古来大罪,其首者便是谋大逆,任何君主对此都难以宽忍。做臣子的,有能力为君分忧是好的,但若是恃才傲物,特别是凌上,是大忌。为臣忠为先呀!所以我想说的是,庞统与皇上的一段宿怨,固然要站在江山黎民的角度评判,但也要考虑到每个人的身份和纲常礼法,怕是非也不单单是一下能说清的,想是谁都有错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本王也知道白护卫此前为了这一陈年旧案着实辛劳追查了很久,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若是皇上能放开历代君主都不能饶恕的君臣嫌隙,那么做臣下的就更不该对主上心怀怨忿了。”
“王爷的意思,臣明白。”白玉堂说,“臣不敢妄言前情是非曲直,只知道为国为民无愧就好,君王或臣下,都当如此。”
八王微微一笑,“本王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庞统长大的,他当年刚升任都指挥使时就是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后来做了大将军,再后来封中州王,性情一直是傲慢的很。一别十三载,他已过了不惑之年,我原想他只身在外过了这么久百姓的日子,应该平顺多了,却听说还是跟当年一样目空一切不守礼法。我几年前初见白护卫时,就觉得你这个孩子棱角分明直率血勇,自带几分骄傲之气,流落在外三年后,今天一见,还是锋芒毕露。唉,所谓江山易改,自古如此啊!”八王感叹一声,转身踱步而去,走向等候在一旁的轿子。白玉堂和展昭赶忙躬身相送。

待八王走远,白玉堂推推展昭,呢喃道:“江山易改。。。猫儿,你说八王爷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展昭笑笑,回答:“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也会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啊。我估计王爷真正想说的是后半句。”
“后半句?”白玉堂眨眨眼睛,看到展昭笑得开花的表情,突然恍然大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没错!就是本性难移!”展昭故意重重咬住后面四个字。
“什么本性难移,这是说谁呢?!”白玉堂撅着嘴抱怨。
“嘿嘿,说谁嘛~”展昭笑的眯起了眼睛,拖着长音说,“说你,或者庞统,也许啊,两个都是。”
白玉堂瞪起眼睛,假装生气。展昭忙解释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八贤王的意思。”说着,又忍不住笑。两人追打调笑着,走在回开封府的路上,不知不觉无视了在旁边不远处看他们打闹嫌碍眼而坐进轿子里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板着脸的包拯。


第十九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金戈铁马,烽火狼烟,将军百战死,壮士白骨没。浴血鏖战拼死厮杀总算是给大宋换来了可喜的结果:由于宋军接连的取胜,西夏损兵折将,人民对战争怨声载道,国主李元昊的穷兵黩武和荒淫腐暴终招致了祸事,身死人手,被其子宁令哥所杀。西夏易主后,新君有意停止战争与宋交好,故此战事结束,西夏兵退数十里,让还了原侵占的宋土。
夏使入京朝宋君,言西夏愿对宋称臣,两国修好互市通交。仁宗皇帝大喜,设宴招待来使,拟定和议赠送钱帛厚礼,至此西疆之危暂告解决。

战争结束了,调派在外的二十几万大军自然要凯旋归朝,不能滞留边关。故此,赵祯召集众臣朝堂议事,商量后续事宜。原本很正常的班师一事,却众说纷纭,分歧的重点就在于庞统究竟要不要回来。
有臣子奏道:“中州王庞统早年多有谋反之心,虽后在外颠沛流离十数年,然朝中仍有诸多知交党羽,现在外拥兵驻守的将领不少都是他原先的旧部,关系甚好。今番率军抵御西夏又接连大胜,声望愈高,难保其不会东山再起又生异心。况且中州王这个封号原就不妥,京城重地岂能封于外姓人?依臣之见,万岁不如借此胜战机会,改封庞统为延西郡王,赐以良田美宅,令其今后镇守西北不必返京。”
“这。。”赵祯思量着,并未立时决定是否准奏。坦白的说,这份奏意正应了他的心思,若能就此把这个令他耿耿于怀的中州王的封号撤回,又使庞统远离京城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实在是一举两得。然而,大战初捷,庞统功不可没,这样的做法,是否真合适呢?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又让自己背上个鸟尽弓藏排斥异己的罪名呢?他在犹豫着。同时也仍对十三年前的旧事无法释怀,于心有愧,如今对庞统便多了些不忍。

“嗬,又一个坏主意!”鸦雀无声的大殿上突然传出一声冷笑,格外真切。白玉堂听了这个奏本的内容,不由得腾地火起,不顾身边一直用眼色劝解安抚他的展昭,猛然开口道,“如今战事平息了,出主意的都说的头头是道,当初西夏犯境长安告急的时候怎么没见哪个站出来慷慨陈词啊?前方杀敌没有人去,背后出坏主意倒是乐此不疲。”
这一句话在万籁俱寂的大殿上听起来尤其响亮刺耳,有不少人悄悄转头往声音来源望去,白玉堂站直了身子丝毫不掩满脸的鄙夷和怒气,一副傲然而视的表情回看着每个望向自己的人,于是所有人又默默地转回头去噤口不语,等待着皇上的反应。
赵祯看了看白玉堂,没有说话,仿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没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生气怪罪,只是在心中盘算思量着,一时也难以决断。正在此时,殿外有人宣报,八贤王上殿。

赵祯急忙欠身离座,问候道:“皇叔年事已高久不上朝,今日怎么突然上殿?”言罢吩咐执事太监看座。八贤王将怀中的金锏递给身边站班的太监,稳稳坐在群臣队列最前方摆置的座椅上,斜对着龙案,笑呵呵回道:“老臣听闻西北战事已了,我军大胜,西夏遣使来修好,此乃举国欢庆的大事,故此特来向皇上贺喜。”
“皇叔如此高龄仍不忘国事,实乃朕之福呀。”赵祯客气道,“现今正有一事与群臣商议不定,待听皇叔意见。”
“哦?不知是何事?”八王面露疑色,询问道。
“正是商议西北撤军一事。”皇帝说,“战事已定两国和议,诸多军马驻留西疆不合时宜,朕原想令庞统率大军班师还朝,回归原驻各营。然有臣子上奏言庞统重兵在握屡有凌主之意,让朕改了他的封地命其驻守陕甘远离京师,以防兵变,让其他副将带兵马返京。朕思前想后一时难有决断,不知皇叔对此事怎看?”
“呵呵。”八贤王听完点点头,笑着说,“老臣年迈,对朝中之事已许久不过问,军中情况更是不熟悉,万岁自有斟酌,心中觉得安好下旨便是,臣没有异意。只是说及这权臣难安主心一事,古来有之,确实很难解决。想那王莽篡汉,可谓祸起萧墙,而前唐倒是避免了京师祸乱,节度使重兵驻边,最后安史兵变也少不了山河动摇。可见这江山要是不稳,不管在内还是在外,结果都是一样。那唐朝贞观盛治之时,朝中权臣比比皆是,文臣武将却无不忠君效命,待至国危君庸的末年,安禄山不过区区蛮夷出身,也可兴风作浪。臣以为这江山稳不稳不在权臣而在君治民心,若天下人心皆思定,乱臣贼子又岂能得逞?反之若民心不安,纵使如秦皇一般苛刑酷法销锋固城,最终仍逃不过二世而亡,瓮牖绳枢之子亦能集万众迎合,一炬之火也可将阿房宫化为焦土。防不如安,使人惧不如使人服呀!今万岁英明远虑,我大宋国泰民安,西夏起数十万兵马都未能如愿颠覆我大好河山,更何况区区一个庞统。”
“哈哈!”赵祯听罢大笑,言道,“皇叔所言即是,容朕再思。”

“陛下!”有臣子奏言,“八王爷所言甚是,然对于朝中叛臣,纵使万岁仁德不予加罪,也当有所防范才是。太祖皇帝生前就曾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正是主张对拥兵重臣加以提防。”
“嗯。”赵祯点点头,也觉得有理。
八贤王欠身言道:“老臣对朝中之事已不闻很久,此番也没有什么主张,全凭万岁自裁。只是言及太祖,臣不得不说几句。”
“皇叔不必拘礼,太祖皇帝是皇叔生父,皇叔自是最了解不过,有话但说无妨。”
“太祖在世之日,老臣尚年幼,多跟随左右聆听教诲。太祖自开国以来,仁德布于四海,恩加臣民,素来主张以仁爱宽容治天下。虽有言及武将重权一事,却绝无废弃加害,杯酒释兵权,以仁爱之法化解内忧,被民间传为佳话。正所谓施恩德于人,人必不相负,将心比心哪。臣以为这才是太祖皇帝的本意。国泰民安,民安方能国泰。”
仁宗皇帝点点头,看向殿上百官,欲待听别人意见,正瞥见似有所思几度欲开口又未出班奏话的包拯,问道:“包卿,你有什么想法?”
包拯上前几步,躬身回话道:“臣以为八王爷所言句句在理。太祖皇帝仁德慈爱惜护臣民,苦心深意,实在令臣等钦佩。臣也以为君慈臣忠,民安国泰,仁德加于四海,以仁义治天下服人心才是我大宋一贯的太平盛世。”
“呵呵。”赵祯听完笑了笑,恢复了正色道,“朕也以为治国平天下,靠的是仁心仁义而非防人敌臣,朕以诚心待天下人,料天下人定不负朕!”随即下旨,命中州王庞统分配人马将领留守西疆,待交割完毕,即率三军班师回朝,另作封赏。
对臣下异议,赵祯只道了句“此事就这样定了吧,不必再议”。
八贤王起身躬礼道:“万岁英明仁德,实乃大宋之幸,群臣万民之福。”
此旨一下,朝中人多欢喜。

开封府内喜气洋洋。白玉堂埋头在桌子上一大堆公文案卷后,扯住展昭笑嘻嘻的说:“公孙先生终于要回来了!这半年我可受罪了,没想到这主簿先生比御前侍卫还难做,写公文整理案卷比抓贼都累。这下好了,我总算快熬到头了,我现在就盼着庞统赶紧把先生带回来,然后我就可以休息了。”
展昭笑着拍拍白玉堂的肩膀,捏捏他的脸颊说道:“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了。”的确啊,自从公孙策走后,包拯把府里大小文书上的事全部交给了白玉堂,并且还翻出陈年案宗让他归纳整理,每日埋头苦写,大有寒窗求学的架势。以白玉堂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脾气,又是江湖出身,哪里像是能坐得住整日低头纸堆的人呀,实在让人看了心疼。展昭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因为文笔上的事他从来就不在行,而公孙策的离去又着实让包拯有些伤感,此时去说好话也未必有用,只得默默看着。
两人正兴高采烈的说话间,没留意身后突然走近的黑色身影,待听到一阵轻咳,才自觉地分开暧昧的姿势。白玉堂看着突如其来的包拯,不由得有些发怔,展昭也吐吐舌头,暗道不妙。果然,包拯黑黑的脸上平静地露出一丝微笑,继而温和的说道:“白护卫,公孙先生过些时日就要回京了,本府考虑到他此次西北之行风尘劳碌又兼疆场上的血雨腥风,着实辛苦。故此决定他回府后放假半年,以做休息调养,这主簿一职暂时仍由你代替。”
白玉堂听完瞪瞪眼睛,呆坐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展昭也只得露出一丝苦笑。包拯见状,满意地转身离去。
“这笔账,等庞统回来,我一定好好跟他讨!让他补偿我。”白玉堂缓过神来,忿忿不平地说。

西北草场,秋风吹落叶,黄沙卷征霜,一骑奔驰的背影洒在夕阳余辉映照下的边塞,马上相依相靠的两个人谈笑正欢。
庞统把公孙策紧紧揽在怀里,不住地在耳边磨蹭调笑。公孙策红着脸,扭动着身子想躲开耳畔时时吹来的热气,却无奈小小的马背之上,又能躲到哪儿去?半羞半恼的说道:“你个不正经的!就知道胡闹。。你看,这次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是?还说什么皇上一定不会让你再回京城了,要在延州买房置地准备过日子。这不,班师回朝的圣旨都下来了。你呀,就是不长好心眼。”
庞统哧哧的笑着,用手猛地一掐公孙策的细腰,满意地听见他发出啊的一声惊呼,然后愠恼地转头看着自己。庞统伸手抚上公孙策的脸颊,轻拂着他的发丝,笑着说:“你说我小人之心?那赵老六又何尝做过君子?你可别忘了,是他害本王离开你整整十三年!”公孙策脸一红,低头小声说:“那时皇上不是年轻嘛,一时气盛做了不仁之事,这么多年了,他想必也有自责,这些年凭心而论,他不失为一个仁君。”
“仁君?呵呵,但愿如此吧。不然本王绝不会负当时的誓言,定不饶过他。”庞统严肃地说。
公孙策听了一惊,慌忙问道:“你,难不成又想造反?”
庞统狡黠地一笑,摸了一下公孙策白净的脸庞,嘟起嘴说道:“也许吧,有可能哦。”
“你!不想过太平日子了是不是?”公孙策气的大力转身,就想要下马。庞统急忙用手紧紧抱住他,笑道:“本王是跟你说着玩的。有了你,我还会恋栈那江山不成?我巴不得天天在家守着你呢。”
“又耍贫嘴!”公孙策佯怒的叱责道,却掩不住脸上浓浓的幸福之色,放软了身体靠在庞统宽厚结实的胸膛上,由他的手温柔地环过自己的腰际。

“策,咱们回京后好好休息一下,四处去游历一番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离开这么长时间,开封府想必累积了许多公文要处理。”
“哈哈,有塞北第一才子助阵,你担心什么呀?”庞统笑着说。
“你是说白护卫?”公孙策疑问道。
“是啊,依本王看,你走后,包拯一定会把这些文事上的活儿都交给白玉堂。”
“这怎么可能,白护卫是绿林出身,又是个桀骜不逊的脾气,他哪里能踏下心来做那些琐碎的书写之事。”
“他做不做的,全看包拯的意思了,哈哈。”庞统朗声说完,脚下夹紧了马腹,两人一马的身影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裹挟着笑声远去。
干戈终不留,相守已无愁,但恐迟携游,快马踏清秋。

飘游万里耽思悬,梦回缠绵痴竟还,燕落西疆情未断,此行终不负前缘。


西行全文终~

标签集:TAGS:
回复Comments() 点击Count()
喜欢就顶一下

回复Comments

{commentauthor}
{commentauthor}
{commenttime}
{commentnum}
{commentcontent}
作者:
{commentre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