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黑帮』作者:雪亮军刀
第1卷 上部:江湖争霸
一
90年代初,当时B市刚刚经历过89年的动荡,整个城市在慢慢恢复和重新繁荣中。在B市的城北,89年以前道上两股最重要的势力都还在潜逃中,没有潜逃的要么已经进了看守所,要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往日的锋芒。所以90年代初,整个B市的城北,社会治安空前好转。
城北地区当时的主干道是北关村大街,南北走向,北边是几所高校和农田,南边直通市区。那时候北关村大街还很萧条,沿途只有一些低矮的楼房,从北关村再向北,就是农村了。城里混得都以来北关村玩为耻辱。
但谁都没想到,几年后大规模的城市改造中,北关村成了B市及至全国有名的电子市场。而从北关村起家的张伟、忠哥,也成了B市横行一方的大哥。
让张伟走上这条道的完全是一件小事引起的。在北关村大街南边一点是B市的一个大体育场。当时很多不入流的小混混每天都在那附近玩。体育场的东边,是B市最大的动物园,每天吸引了很多本地、外地游客。与动物园一条马路之隔的有三个大服装批发市场,尽管和南双那边的服装市场没法比,但人流还是不少。
所以北关村大街南路,包括体育场、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这一带集中了道上混的几路人马。一路是张四宝,这一路主要是贼,靠动物园的游客和服装市场批发衣服的商家吃饭。
张四宝是89年底放出来的,据说他出来那天,市里混的不入流的小贼都纷纷投靠。四宝哥回来了,城北玩的混混都感觉到了压力。另外一路是孙勇,当时还没有流行收保护费,他们又不会做生意,所以混得很潦倒。很多道上的都拉拢孙勇。当时这一路人马身手很好,曾经在市里好几次团伙斗殴中声名显赫,但89年严打,孙勇被关了起来,其他的弟兄纷纷潜逃,这一路人马势力大减。
第三拨在动物园混的是魏老六,他主要拉皮条的。89年以后,他手上四川、东北的小姐纷纷被抓,几乎属于流落街头,跟丧家犬一样。当时色情服务没现在这么发达,靠拉皮条挣钱的在道上也没什么江湖地位。
当时道上互相开玩笑都说:既然不会混,那就跟着老六混吧。可见道上的兄弟都看不起。没想到90年代中期,魏老六打通了方方面面的关系,连续开了好几个夜总会,和当地公安分局、派出所处的称兄道弟,一跃成为市里大哥级的人物。
但90年代初,体育场玩得这几股势力中,张四宝俨然成了这一片的大哥。他手下主要有四十多号贼,基本上市里其他地方的势力插不进来,可就是在四宝打算甩开膀子大干特干的时候,他手下的李兵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李兵有个弟弟,叫李军,在城北的几个中学打架小有名气,加上哥哥是跟在张四宝后面混的,所以一般人都不敢惹。89年以后,李军也彻底不上学了,打算跟在四宝后面混。但他技术不行,好几次偷包,都被事主发现了,最后还得李兵出面花钱摆平。所以除了斗殴之外,李军平时也没什么事,就在体育场附近游荡。
李军看上了附近机关幼儿园里的一个老师,叫孙璐。李军先是看人长的漂亮,他不知道孙璐是孙勇的亲妹妹,要是他知道,借他个胆他也不敢动这个念头。
这天里李军又去幼儿园堵孙璐,上几次他也去堵过,但孙璐都让单位里的男同事陪着一起走的,所以他没找机会。孙璐一看流里流气的李军就反感,但她也不想找他哥哥的朋友,她对道上混的人很反感。
李军骑着一辆永久自行车,这辆崭新的,后座还带了个人。车是前几天刚偷来的,李军看着很新,就要过来自己骑。
因为不是打架,所以两个人都没带家伙。孙璐在办公室看到了这两个小孩又过来找她,不禁皱眉头。其实她比李军他们都大,李军当时才高中毕业。
孙璐坐在办公室里不出来,李军等急了就要闯进去找。结果在门口被张伟拦住,当时张伟刚刚大二,因为89年上街游行被抓到了派出所,然后学籍就没了,后来家里人花了些钱,他就来这个机关幼儿园当了门卫。
李军不认识张伟,但张伟认识李军。李军经常去各个中学打架,所以很多人都认识他。
被张伟拦下来之后,李军推搡了几下,指甲在张伟脸上留了伤,边上人都上去拦。李军指着张伟破口大骂,张伟也没吱声,回门卫办公室了。
孙璐隔着玻璃看到了这一切,一直等到八点多钟,路灯都亮了,李军才在门口消失,孙璐想请张伟吃顿饭,还好让他把自己送回家。张伟是白天上班,晚上是一个值夜班的老头。张伟从车棚推了自行车,孙璐也推着车,两个人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李军出现了,用自行车拦住了孙璐,两个人说着话,孙璐脸上是冷漠而礼貌的笑容。李军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孙璐坚决地拒绝了,推了车就要走。李军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车把。
张伟站在边上有点忍无可忍,看到李军这么狂就过去拉开他。结果一肚子火气的李军就发泄到了张伟身上,他和自己带过去的一起打张伟。两个人虽然是徒手,都下手异常凶狠,把张伟打倒在地,最后又踢了几脚。
这时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军打完人立刻就走了。孙璐要过去搀扶,被张伟拒绝了。张伟满脸是血,鼻子也被打破了,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土,摇摇晃晃的骑上车先走了。孙璐骑车想追但没追上。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可以结束了,但李军把没追到孙璐的怒气发泄到张伟身上。又带着人去堵张伟。其实他不知道,并不是张伟打不过他,而是他不想惹事。
第二次堵截很成功,李军三个人把张伟从自行车上拖下来一顿暴打,张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打翻了。三个人打完之后扬长而去,然后到动物园边上的一家川菜馆子吃饭。
三个人喝酒喝的没有节制,很快就喝了一地的啤酒瓶。其中某个出去撒尿,刚走到门口,门帘被猛地掀开。张伟头上包着纱布,面部狰狞,一刀捅在他的肚子上。李军看到自己人被捅翻了,从桌子上抄起酒瓶,另一个同伴也抄起折叠椅。事情发生的很快,饭馆里吃饭的人就看着穿黑色皮夹克的张伟闪身躲开折叠椅,一刀扎在那人肩膀上。刀从身体拔出来的的时候,张伟凶神一样,血喷在张伟身后的墙上。他用刀刺指着李军,李军当时就觉得腿有点发软,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张伟抄起啤酒瓶在李军头上开了瓢,然后踹了地上肩膀受伤的人,推开门消失在街头。
在此之前,李军从没见过斗殴如此凶猛的人,直到他头上的伤口呼呼的开始冒血,他才反应过来。
当天晚上张四宝纠集了十几个人展开了对张伟的搜捕,大衣下面裹着砍刀的年轻人把整个城北饭馆、浴室搜了一遍。当时张四宝已经开始在道上崛起,那天晚上城北的混混都在议论张伟是谁。
但搜捕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张伟根本就不在道上混,所以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历。
一般在道上混的人比较好找,因为道上很多人都认识你,或者知道你过去的事情。而一般换了一个城市再混,这些事情又要从头开始,所以很多在逃犯都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城市混,而不愿意离开。
这次搜捕却惊动了在城北混的另一拨道上的势力。这就是跟着孙勇混的李明亮。当时89年后,孙勇潜逃在外地已经一年多了。90年的秋天孙勇让李明亮回B市探探风声过了没有。夹着秋末的寒气,李明亮又一次出现在这座养他的城市。
李明亮这次回来,没有住在过去一起玩的二拐、扁头那里,他远远避开了道上的视线,住在他小学同学的家里。当年他的这个同学父亲生病,李明亮曾经送过来一笔钱,四千元整。这在当时算得上一笔不小的数字。所以这个同学一直很感激他。
也就是在李明亮返回B市第五天,他竖高大衣领子,对面马路一群年轻人呼啸而过,脸上都是凶恶拔恿的样子。李明亮侧过身去,小心地观察起这帮人,其中很多人衣服一看就是毫不掩饰里面掖着砍刀。这在当时很少见,因为当时道上各股主要的势力都在89年被打掉了。90年很少敢这么横行。
李明亮打了几个电话,大致了解到新聚拢人马的张四宝在道上打听一个叫张伟的。李明亮不认识张伟,也不打算帮他,本来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第二天出现了变故。
这次李明亮回来,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他同学之外。昨天打电话打听的时候,李明亮告诉别人他在T市,装着不经意地打听到张四宝这帮人最近的情况。
这次李明亮回来还有个事情,就是要找一下孙璐,孙勇又一笔钱要他帮忙转交孙璐。
尽管孙璐从来不在道上混,知道孙勇有这个妹妹的人也很少,李明亮还是选在晚上去找她,这段时间他都是尽量晚上出去。
二
等到了孙璐她家楼下,李明亮并没有直接上去。公安好多喜欢在亲属和朋友家设伏,很多人想家或者想女人的一回去就被摁住了。
李明亮走到楼下的花池子边上假装系鞋带。在道上混得大部分穿系鞋带的皮鞋,这种皮鞋跟脚,道上混的要随时准备跑路。另外这种皮鞋前面很硬,踢人的时候非常凶狠。李明亮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花池子,然后装做撒尿一边送裤子的扣子一边往里面走。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使有公安发现也不会当回事。
花池子里面烟头一明一暗的,李明亮耐心等待。
一直到半夜,他才确定没有公安在这里蹲点守候,一般蹲点的公安半夜会换班。下半夜人很困顿,所以要换上另外一拨睡好的。
孙璐住五楼,但李明亮却跑上了六楼。他从六楼的通道看着孙璐家里,孙璐家里没开灯,估计人早就睡了。李明亮从窗户玻璃上扣下一小团粘玻璃的干胶扔到孙璐家里阳台玻璃上,里面灯亮了。然后又灭了。
李明亮又砸,孙璐穿着睡衣打开阳台察看。李明亮这才放心,看来孙璐家里没有公安。
他轻手轻脚下楼,然后叫开孙璐家的门。孙璐从猫眼看到李明亮就开了门。
“妹妹,这有五千块,是你哥让我给你的。”
“谢谢李哥。”
“妹妹,最近没人欺负你吧。”
“李哥,有人找我麻烦,我同事被打了。”
“哦,你先忍着,等你哥回来。”
“那好吧,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我同事。”
“他人呢,我看看能不能说和一下。”
“他在书房,你等等。”孙璐到里面把张伟带了出来。
李明亮事后多年和人喝酒谈到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张伟,说他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张伟成了呼啸一方的大哥。
“叫李哥,他和我哥是兄弟。”
“李哥。”张伟很不情愿的样子喊了一声。李明亮假装没看见,他问孙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仔细说说。”
孙璐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下。李明亮皱起眉头,他听说过李军,也知道后面站着张四宝,但现在他还不想和张四宝起冲突。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要等到风平浪静。
“这样吧,我去找一下张四宝,看这件事情能不能和了,现在不敢打架,风头还没过去。”
“那谢谢李哥了。”
第二天李明亮被张四宝打了。
经过是这样的,李明亮觉得靠他以前的名气找一趟张四宝应该没问题,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张四宝很客气,听李明亮说完了,然后掏了根烟递了上去,烟是玉溪,当时只要干部和做生意的才抽得起。李明亮接烟的时候觉得张四宝最近发财了。
张四宝笑得脸上开了花,伸出打火机给李明亮点烟,就在这时身边几个人抽出棍棒把李明亮打翻在地。这几个人打得很重,李明亮蜷缩着身子抱着头打滚,他根本没机会还手。
最后李明亮左胳膊被打得脱臼,肋骨也断了几根。打断左胳膊的最后一棍子是张四宝亲自打,这一棍子打得很准,李明亮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操你妈,傻比,你还以为是以前啊,现在我不怕你们了,有种找我,我就是要把你们几个打掉。抬出去。”
李明亮打电话给二拐和扁头,当天晚上他们去了郊区的一家小医院。大医院他们不敢去,怕回头被公安找麻烦。
“亮子,这事怎,怎,怎么办。”二拐人长得高大帅气,就是说话有点结巴。
“先记着,过了这个风头再说。”李明亮点了根烟,一动就觉得肋骨牵的钻心疼痛。
“怎么,你怕了。”扁头冷冷地看着李明亮。
“谁说我怕了,现在不能惹事,先平平安安把风头避了,张四宝这种人一准还和别的团伙干仗,到时候黑他,他也不知道。”李明亮说。
“要干就明着干,黑他没意思。”扁头把李明亮的啤酒倒满,然后用牙又开了一瓶。
“操,他现在人多,你说咋办。”
“干他个狗,狗日”二拐说。
“我日,我睡了,昨天晚上疼了一晚上,等明天我们想想看怎么收拾他。”李明亮翻到床里面呼呼大睡。
没过几天道上就传开了,孙勇的兄弟让张四宝打了,有人说孙勇现在完了,体育场这边迟早是张四宝的地方,以后城北的大哥搞不好就是张四宝。
还有人是想看热闹,说孙勇哪有那么面,现在他的人都在外地潜逃,等孙勇回来那就有好戏看了。
九十年代初,B市还没有那么繁华的娱乐场所,所以很多混混平时也就喝喝酒去舞厅玩玩。当时体育场边上道上经常玩的舞厅叫红粉佳人,舞厅不大,但里面暗娼云集。这个舞厅也是魏老六的地盘,他和舞厅差不多所有的暗娼都上过床。
这里解释一下暗娼这一行。九十年代初还没有出现那种政府官员介入的夜总会,嫖娼卖淫主要还是以暗娼形式出现。一般都是舞厅里面陪客人跳舞,跳完了觉得合适就谈谈价钱,然后暗娼带到租住的小房子里面卖淫。
暗娼一般都是外地的,本地人就算想卖淫也不会在本地卖,也是去外地。这个行业不能在自己家乡干。
但暗娼一旦遇到嫖完了不给钱的就很麻烦,这时候魏老六就出面。另外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经常也有抓嫖的任务,那就找几个暗娼和嫖客充数。一般熟悉的老嫖客没事,要是不熟悉的新嫖客,那就点给公安,然后公安把嫖客抓到分局,视其收入罚一笔罚款。暗娼也要罚款,但这个钱可以当时不用给,事后补上。被抓住的暗娼一般也没事,拘留所里坐十几天床板就出来了。
魏老六按照每个房子一次卖淫二十块收钱。当时这个行业利润不高,但九十年代中期夜总会和歌厅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魏老六靠着从四川、东北找过来的漂亮小姐发了大财。
但九十年代初很少有人做暗娼生意,所以魏老六的舞厅没人捣乱。因为道上混的也需要找个玩的地方,另外这种地方往往公安不会找麻烦,谈很多事情或者见什么人都是到这里来。相对来说这里比较安全。
白天张四宝带着两个人成功地调了一个包,打开一看,包里面有两万多现金。张四宝欣喜万分,所以晚上才过来嫖娼。他一左一右搂着两个新来舞厅混的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最多十六岁。
张四宝使劲揉搓着那个十六岁女孩,那个女孩还没完全的乳房被他搓得扁成个柿饼。
“晚上两个一起陪我,双飞,你负责开码头,你负责推屁股。”张四宝色迷迷地把两把子钱塞进两个女孩的内裤。经常玩钱的都能看到出来,这两叠钱每叠子至少五百多。
十六岁女孩立刻笑得跟朵花一样。
喝了不少啤酒,张四宝起身到厕所撒尿。刚进厕所就被人一脚踹倒,踹他的那个人动作很利落。张四宝倒在尿池子里面不住呕吐。
那人上前奔脸踢了几脚,张四宝鼻子被踢破了,眉弓豁开,血流了尿池子全是红色。
“操你妈,你敢打我兄弟。”
那人用钢管把张四宝胳膊打断,然后扬长而去。
等张四宝浑身是血从厕所爬出来的时候,魏老六丝毫不在乎地一把抱住:“兄弟,谁打你的,跟我说。”
“老六,还是你仗义,帮我喊下我的兄弟。”
魏老六把张四宝带过来的几个人叫来,然后扶着张四宝下楼拦了辆车去医院。张四宝现在身上没案子,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医院。
一路上别人要替换魏老六,被魏老六拒绝了。“没事,四宝是我兄弟,我来扶着,没事。”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午夜三点多了,张四宝掏出一叠子钱塞给魏老六,“别跟我争,我今天浑身是血,肯定影响你生意,我来钱容易,你拿着。”
“四宝,你这不把我当兄弟看,你敢给我,我立马撕了。”
魏老六的话把张四宝感动得差点哭了。“老六,玩了这么多年,城北玩的兄弟我觉得你最仗义,下次有事找我。”
张四宝打了辆出租车走了,他住的地方不定,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
魏老六也走了,他到了一家半夜还营业的清真饭馆,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包厢,里面早就等了两个人,肉包子和大海。肉包子矮胖矮胖,一脸的横肉,大海长得很凶恶,眼角斜吊着,个子魁梧壮实。
“怎么样,动手的时候,那个傻比没看到你吧。”魏老六问。
“放心,他没看到,我干的很快。”
“哈哈,那个傻比一路上还一个劲谢我呢,操他妈,看不起我魏老六的,迟早我要收拾。”
“他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吧。”
“不会的,放心喝我们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刚刚打了孙勇的兄弟,随便想想也想得到是孙勇打的。”
“六哥,你这招真是绝了。”肉包子满脸堆笑,他很会拍马屁,其实打张四宝,然后引的张四宝和孙勇火并是他想出来的。
“来,庆祝张大哥和孙大哥举办的本市城北散打邀请赛圆满成功干杯。”
三、
第二天一早,张四宝的弟兄就带着砍刀、棍棒把整个城北的娱乐场所、饭馆过了一遍。道上的都说,张四宝现在混得很抖。到了下午,道上基本上传开了。这主要是张四宝约了架,要孙勇出来见他,不然见到孙勇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道上的纷纷传话出去,暗自议论着这次有好戏看了。
二拐是在家里收到的传呼,然后他下楼回了电话。二拐一直很穷,所以家里也没装电话。他回完了传呼上楼把门一关,脸上显然有点惊慌。
“亮子,操他奶奶的,出,出事了。”
“咋了,你慢慢说。”
二拐把电话里面自己朋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张四宝的人正在满城北地找李明亮。这时候大家还不知道张四宝被人打了,所以二拐的朋友也没说原因。
他的朋友最后是这么说的:“张四宝现在是条疯狗,你们暂时避一下。”
“操他妈,赶尽杀绝啊。”李明亮一脚把地上的酸奶瓶子踢飞,瓶子里面装了满满的烟头,顿时烟头和烟灰直飞。
“亮子,张四宝这次真他妈的贱,他就是想惹事。”
“你们在家呆着,我出门一趟。”李明亮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
“你要办什么事,我帮你出去办吧。”扁头说。
李明亮刚下楼,马上上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
“这是张伟。”李明亮介绍了一下。
二拐和扁头冷冷地看着张伟,他们两个都知道李明亮就是为了帮张伟求情挨打的。
“李哥,外头在找你。”
“我听说了。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孙璐告诉我的,她说你身上有伤,肯定住在朋友家里。”
李明亮心里想这个地方看来不能住了。
“你们三个在屋里呆着,我下楼一趟,马上回来。”
李明亮找到门口小卖部打了个传呼,这个传呼号可以语音留言。“先生,请问机主姓名。”电话里面传来传呼台小姐嗲嗲的假嗓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扁头特别喜欢听这种假嗓子,有时候没事干的时候就打传呼台玩。
“李光耀。”这个名字是孙勇在商场里面顺手牵羊偷了个钱包里面身份证上的,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身份证。当时办传呼需要提供身份证。当时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孙勇还和李明亮几个逗乐,说运气好,偷了新加坡领导的身份证。
“请问先生想留言吗?”
“留言就说张四宝在找麻烦,我被他打了,二拐家不能住了。”
“好的,您的留言是:张四宝在找麻烦,我被他打了,二拐家不能住了。请问还有其他留言吗。”
“没有了。”
李明亮挂了电话,掏出零钱买了包三五烟,然后撕开了一边抽一边上楼。抽第一口他就发现烟是假的,李明亮怒火中烧地把烟卷扔了,正好回头找小卖部算账。这时楼下走上来两个,楼上也走上来两个,手里都掂着棍棒、砍刀。
“操你妈!”李明亮大吼一声,扶着楼梯扶手一脚踹了过去,楼下的一个抡铁棍地被应声踹倒。
另外一个人一刀划破了李明亮的裤子。
这时楼上的两人也在往下跑,李明亮上前攥住楼下那人拿刀的手,一个肘拳打在他面门上,把他打的鼻血直冒。
这时楼上门开了,就看二拐和扁头一人举着砍刀,一人抡着钢丝锁冲了下来。三个人七手八脚把这四个人打倒在地,然后踩住一个人脖子问:“你们干嘛又过来打架,老子前几天已经被打了一顿,够他妈的吃亏了,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是不是。”
被踩着的那人说不出话了,李明亮把脚稍稍松开,那人大喊一声:“你个臭傻比。”
二拐一刀砍在他腰上,刀锋砍破了他身上的夹克,砍刀很沉,砍得肋骨咔嚓一声断了。
扁头抡着钢丝锁两三下把他砸晕了。
“还有个人呢。”李明亮猛地回过劲来。
“我们没让他下来。”扁头说。
“快去喊他,这里破了,得赶紧走。”李明亮本能地觉得这四个人只是过来望风的,没想到李明亮单身下来了,他们仗着人多就想先把李明亮放倒。
扁头回到房间拉上张伟,四个人迅速跑下楼去。李明亮让张伟站在路上拦了辆车,然后四个人钻了进去。
“上哪儿去。”
“师傅,先给你五十,你就绕着这个小区兜圈子。”
出租车司机一头雾水。出租车绕着小区兜了七八圈,这个小区不大,是一个机电设备厂的家属区。绕了几圈,李明亮往路边一指,就看到小区门口停了几辆面包车。边上站着三三两两的小青年,个个面目凶恶,后背都鼓着,一看就知道掖着长家伙。领头的是张四宝那帮人第二号人物,小四眼。
小四眼姓陈,平时梳着分头,看上去清秀斯文,但打架凶悍远远超过常人。十四岁那年用军刺连通三个人,其中一人差点捅破肝脏。事后,小四眼一战成名,劳教两年后跟着张四宝后面混,是张四宝身边最能打的人物。
据说小四眼和张四宝原来就认识,只是不跟着混。后来张四宝花钱把他办成了劳教,不然正常判的话,他至少要蹲个五六年。
李明亮心里暗自庆幸,刚才幸亏跑得快。
几天后,张四宝放出话来,要和孙勇全面开打。谁帮孙勇就连着一块打。道上纷纷议论,这次不死人看来是不算完了。
李明亮这帮人也打听清楚了,张四宝被人打了,但打得不重。李明亮问过张伟是不是他打的。
“我用我父母的健康赌咒,我没打他。”张伟说。
李明亮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操他妈,有人存心挑事。”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道上风平浪静。道上的人说孙勇这次完了,看来体育场这片以后就是张四宝的天下了。很多小贼纷纷投靠,那些以前和张四宝有过冲突的团伙现在都收敛起来,不想再有什么冲突。还有的找人说和,甚至愿意花点钱,把以前和张四宝的过节抹掉。
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张四宝现在如日中天。
就在一个月后,如日中天的张四宝被人捅了,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整夜,输血三千毫升。张四宝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说:“我要宰了那个张伟。”
事发经过非常突然。那天晚上张四宝带着几个小贼去红粉佳人舞厅玩,魏老六给扯了个皮条。张四宝在包厢里面上了一个新来的妹子,这个妹子身材高挑婀娜,张四宝要了她三次。
等到张四宝出了包厢已经凌晨三点了,张四宝带过去的那几个小贼趴在吧台上睡觉。张四宝搂着那个妹子一摇一晃脚步发飘地走过来一人踹了一脚。
“四宝哥。”
“哈哈,等着急了吧,过会儿去喝酒,完了开个房间让你们也享受享受,这个妹子不错。”
“四宝大哥,那我可要加钱了。”那个妹子捏着喉咙装作娇羞的样子说。
“没问题,哈哈,市里玩的都知道,我张四宝从来在兄弟身上花钱不在乎。”
“谢谢四宝哥。”那几个小贼激动地搓手,眼睛朝着女人的胸脯和雪白的大腿上看。
七八个人走出舞厅,然后摇摇晃晃地去酒店开房间。从后面开过来一辆面包,车门一拉,李明亮笑得很灿烂地从车里伸出一支土枪。这是那种装铁砂的土枪,近距离威力惊人,枪管被锯了尖尖的斜角,这样枪管能捅人。
“四宝哥,最近可好。”
“亮子,我给你一万块,我和你的事情一笔勾销。”
“好啊,谢谢四宝哥。”李明亮笑嘻嘻地说。
二拐、扁头、张伟拉开另一边的车门下了车,三个人用刀逼着那几个小贼把刀扔到地上。深夜的街头,铁器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张伟走到张四宝后面,嘴巴贴着张四宝的后脑勺说:“四宝哥,你不是也想找我吗。”张四宝个子比张伟矮,张伟头低着说的,张四宝脑袋上脑油味直冲鼻子。
话音刚落,张伟闪电般地拧住张四宝后脖子,把张四宝按倒在地,然后拿刀狂捅:“你不是牛比吗,你不是砸我家门吗,你不是说逮到我就把腿筋挑了吗,你还牛比啊!”
李明亮几个人把张伟拉开,张四宝挣扎着要站起来,最后失血过多倒在地上。
“我操,你要把他弄死,我们几个全得完。”李明亮说。他在暗自后悔今天不该让张伟捅,没怎么捅过人的人手上没有轻重。经常有人经常打架经常捅人,但从来没有把谁捅成过重伤。往往是第一次捅人的,一不留神就把人捅死了。所以道上经常有很牛比的大哥被刚出来混的小孩弄死了,不是那些小孩存心要把人往死了打,而是不知道控制,所以就出了人命。
看到一地的血,张伟也醒过神来,几个人拉住惊呆了的张伟,然后钻上面包车走了。
一路上面包车司机不停心里叫苦,吓得浑身哆嗦,但不敢说出来。刚才二拐下车的时候顺手把他车钥匙拔了。面包车拉着李明亮几个到了城东,然后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下,李明亮下车之前说了一句:“哥们,别多事,你的车牌号我记得。”
当时B市凌晨出租车不好找,所以李明亮才让面包车拉着他们到宾馆,一般宾馆门口都能找着出租车。一路上他们连续换了三辆出租车,最后才让车停到南郊的一处平方区外面,四个人步行回到住处。
那几个小贼拦了好几辆车,但一看地上的血都不敢停。最后还是站在路中间把车拦下来的,车停下之后,一把刀就逼住了司机。
“哥们,我今天就拉着这么多钱。”
“不是劫你道,赶紧拉着我大哥去医院。”
早上小四眼和其他人赶到医院,另外道上混的知道消息的也来了不少。那天累计不下两百人到医院。
张四宝一睁开眼睛,小四眼就问是谁干的。张四宝说话声音很小,小四眼贴着他嘴上听,然后扭头过去对着其他兄弟说:“大哥说了,他要宰了那个叫张伟的,发动道上的兄弟,找到这个人。”
四、
小四眼这个人在道上名号并不是很响,但却是个绝对难缠的角色。因为他只跟着张四宝混,所以谁惹着张四宝,也就是惹着了小四眼。
一般道上偷的都不打架,但身边肯定有帮他们打架的。贼和贼之间也有地盘的划分,如果有超过地盘乱偷的,肯定会引起群殴。打来打去大家都偷不成,最后只能找人说和,地盘就是这么划出来的。所以地盘的大小一方面和背后的势力有关系,这些势力包括了官员势力。有时候打得太凶,官员也就出面把事情按住了。另一方面就和手底下的够不够凶狠有关,一次把对方打怕了,也就不敢来你的地方来偷。
体育场这边集中了好几个服装批发市场,来来往往的商户都是拿袋子装钱,所以体育场绝对是市里面贼的天堂。而张四宝能够在这一片站住脚,和小四眼的凶悍肯定不无关系。
那么当地的公安为什么不把张四宝这伙人扫平呢?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如果把张四宝扫了,要是再来一帮不熟悉的贼,发了大案子抓都没地方抓去。留着张四宝这群贼有个好处,一旦有个什么案子,或者要严打什么的需要找人充数,直接找张四宝要就可以了。
另外一点也很重要,真正有钱的商户张四宝这伙人绝对不会偷,因为数额巨大就在市里面挂了号,到时候就没法在这片偷了。
留着这帮贼还有个好处就是防止抢劫。因为不在道上混的,很难认出谁是贼,谁是干大买卖的。干大买卖眼神不一样,眼睛一扫就能看出来。这样一旦出了抢劫案,公安可以通过盘踞体育场的这帮贼找线索,香港电影里面管这个叫线人。
但现在张四宝被打,小四眼就肯定得急眼。因为这片是块肥肉,如果别的盗窃团伙觉得有机可趁,那体育场这片就热闹了。
小四眼虽然名号不显眼,但在张四宝团伙中是绝对的二号人物,所以张四宝这次住院,小四眼开始打理团伙里的事情。
连续数日小四眼怀揣一支发令枪改的自制枪带着飞机、云云几个人满世界找李明亮等人。飞机和云云都是小四眼狱友,飞机长得跟麻将牌一样,短粗脖子,满脸横肉。云云长得很秀气,脸特白,长发飘飘的,曾经掂着砍刀狂撵老顾几条街。
当时老顾的团伙还是盘踞体育场一带绝对的霸主,没想到被小四眼和云云两个一夜之间给办了。后来老顾带人组织了几次对小四眼和云云的追杀,事情越来越大,两边的团伙都重伤了数人,头目负案在逃。最后上面的势力开了个会,B市深藏不露的大哥忠哥发了话,两边都偃旗息鼓。
忠哥的势力在B市根深叶茂,B市九十年代中期开的人间仙境夜总会就是忠哥的产业。此人通吃黑白两道,据说亲戚中有两人高踞市委常委。
此后虽然老顾让出了体育场这片地盘,但一直对小四眼和云云两人恨的咬牙切齿。而这一架也让云云一举成为了市里面北边响当当的人物。
老顾在桑拿房蒸汽里面摸着背上的伤口说:“小四眼和云云那两个傻比,总有一天非把丫给废了。”
后来这话传到云云耳朵里面,云云潜伏在老顾姘妇家楼下,老顾下楼正好看到云云,老顾很得意,他看到云云是空着手的。上去七八个人想要把云云放倒,云云一锨西服,从腰上拽出五根雷管拴在一起的捆子,谁都不敢再动了。
“上次你跟别人说谁是傻比?说给我听听。”云云一口烟喷到老顾脸上。
“我是傻比,我是傻比。”老顾满脸堆笑。
事后老顾出了一身冷汗,“操他妈,都是疯子。”自此老顾再也没找过张四宝团伙的事。
小四眼听说了这个事,问云云,要是老顾不尿你,那真炸他?
“靠,谁想真炸,这玩艺也就吓唬吓唬没胆子的,真有胆子的,你拿枪管顶脑袋上,照样牛比。”云云笑的很灿烂。
如果不认识和不熟悉云云底子的人,很难和那个混迹于道上,而且在城北有点名气混混联系在一起。
小四眼、飞机、云云这次搜捕李明亮方法和往常一样,发动团伙里面其他兄弟分两拨轮流在市里道上的人出没的地方打听,另外常常晚上到舞厅、游戏厅、浴室过筛子。他们不往家找,这种一般不回家。而且道上的纠纷也只限于道上解决,多数不会报复对方的家属,这样不仗义。
李明亮一伙谜一样打了张四宝然后好象就彻底消失了。这让道上的人不奇怪,孙勇团伙以前就是靠帮别人打架和讨债起家的。个个都是敢打够狠的脚色。但他们虽然平时爱在体育场附近玩,但基本上没固定地盘,因为他们不偷,也不经营其他生意。这种人找起来就很麻烦。
小四眼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天天疯狂地找李明亮,其实李明亮就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体育场边上有个很深的巷子,里面是回民街。一般贼都不来这里偷,因为据说回民抓住了小偷处置办法就是剁手指头。再加上这边有钱人不多,所以除非是过来吃点羊肉串,基本上不会来这一片。
李明亮认识一个宁夏的,是个回民,一般回民都很讲义气。李明亮掏了三千块要塞给他,结果被摔了回来。
“掏钱住你们就走,你们放心住在这里,这里的阿訇很好,谁敢来找你闹事,我就让人弄死他。”
李明亮听完了很感激。这个老乡以前在北关村住,摆羊肉串摊子被人欺负。当时的羊肉串摊子吃完了再算钱,是按竹签子算钱,吃多少一数签子就行。这哥们老被人偷偷藏签子,所以经常忙活一晚上还赔本。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藏签子的,那伙人不承认,结果双方打了起来。宁夏人被打翻在地,头上也被啤酒瓶开了,血流到汗衫上。李明亮上去帮忙,一个人打对方五个,那五个被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公安过来问:“是你打的。”
“是啊,他们欺负卖羊肉串的。”
“打的好,亮子,以后他们五个再在菜市场这片惹事,你就替我们揍。”公安说了坐着桑塔纳拉着警笛扬长而去。
李明亮问地上的这五个:“还打不打了。”那五个一句话不说,搀扶着走了,他们知道李明亮是谁了,他们惹不起。
当天晚上李明亮送宁夏人去了医院,后来两人拜了把子。回族人很少和汉人拜把子,但这次却是个意外。
数年之后,等李明亮再找到这哥们,他已经自己开了一个涮锅馆子和羊肉店,生意越做越大。
“我来住几天。”
“住吧。晚上我宰只羊。”
从李明亮藏身的楼里,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体育场上面,小四眼和云云、飞机他们每天都从李明亮眼皮子底下经过。
住了一个半月左右,李明亮说身上钱不多了,出门一趟。二拐、扁头、张伟都不说话,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花李明亮的钱。
“要,要不出去找,找点钱?”二拐问。
“没事,我去想办法,你们踏实在家呆着。”李明亮说完就出门了,这一走失踪了好几天。等李明亮回来的时候,扁头几个人都急疯了。
“亮子,打你传呼咋不回啊。”
“我怕张四宝知道我传呼号,然后弄到这边的电话。”李明亮心很细,他很擅长筹划,每次打架事先都是他先想好对策和办法。
李明亮这几天找了活干,他把每个人的分工说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抽出家伙。这次没带张伟,李明亮觉得张伟还太嫩。“带你去误事,这次不是去打架,下次打架带你。”张伟没吱声,他闷头看电视剧,这段时间他迷上了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
“要不是倒霉,没准儿我能成个作家。”张伟说
“我操,看不出啊,文化人。”扁头的语气中明显讽刺。
“操,现在文化人都是流氓,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张伟眼神直视扁头,看得扁头很有点发毛。
李明亮到着人走了,他们雇了辆车,车子沿着市区主路直奔郊区。李明亮掐好了路上的时间,等车停下来的时候正好晚上九点多。
“你等我们一下,回城再给你一百,我们搬个东西就回来。”
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上绕了个大圈子,然后走到山脚下的一个茅草房子边上。李明亮先进去的,他端着火药枪顶住里面要报信的。三个人都戴着口罩,那人被枪顶着但很镇定。
“你们是干嘛的?”
“问那么多干嘛,问的多死的快。”
李明亮逼着他把茅草房子边上的一个暗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这是个地下赌场。茅草房子是以前土砖窑的入口处,前段时间老顾独具慧眼买下这个砖窑,改造成现在的结构。李明亮曾经帮他要过几次赌债,所以知道这个地方。
进去之后李明亮不敢说话,他的声音很多人能听得出来。
扁头拎着砍刀,一刀剁在牌九的桌子上。边上的赌客都不敢吭声。
“你们身上的钱我们不动,等我们走了,大家继续玩,桌子上的,对不起,兄弟暂时借用一下。”
五、
“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我知道啊,对不起,你们抢了我大哥的生意,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没办法。”扁头说,这些话是李明亮教给他的。老顾开赌庄肯定有人早就盯上了,所以抢了之后最好也让他以为是别的团伙干的。
三个人把四张台子上的大票收走,边上的保镖没敢动。
临出门的时候,李明亮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火药枪的枪声震耳欲聋。里面的人被吓住了。三个人飞快离开,然后抄小路回到车上。轿车直奔T市,晚上李明亮多给了司机五百块。司机肯定不会立刻回去,T市靠近海港,小姐的身材和长相普遍比B市要好。司机拿着这笔外快在这边玩了一宿。
三个人在T市下了车,开了一个房间。把牛仔包打开一点,抄了四万多块。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三个人立刻一人分了一万,剩下的留给孙勇。
“勇哥回来还要用钱。”李明亮解释。扁头和二拐都没说话,他们基本上凡事都听李明亮的。
三天后,三人雇车从T市潜回B市。刚到B市境内,李明亮的传呼就响了,李明亮回了个传呼。回到车里脸上明显有点兴奋。
“怎么了。”
“回家再说,呵呵,有好戏看了。”
原来老顾赌庄被人抄了,老赌客钱被洗了,心里非常不痛快。老赌客被洗掉的钱老顾肯定要垫上,因为老赌客是这个圈子的主要客户,得罪了他们就没法在这个圈子里面玩了。正好那天老顾遇到云云和几个小兄弟,老顾扭头假装没看见,云云拿手指着对边上的兄弟说:“上次就是这个傻比被我吓得尿裤子。”
云云声音很大,而且这个饭馆是道上的人经常光顾的地方,边上的人都点着烟看热闹。老顾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走了过去。
“哈哈,是云云老弟啊。”
“谁是你弟弟,别他妈装大哥了。”
“云云老弟,今天怎么了。”
“你再喊声老弟试试。”
“别介啊,老弟,谁惹你生气了。”
云云霍地站起来,目光一寒,老顾身后的兄弟手探到怀里。云云脸色一变,抽刀在手,上前一步就要捅老顾。
场面顿时失控,云云手上的短刀被一个精瘦的青年紧紧攥住,那人一刀顶在了云云的左肋上。短刀把精瘦青年手掌豁开了口子,血从短刀上滴下来。
“操你妈,你滚一边去,我是云云,再惹我跟你玩命。”云云吼叫着,他没想到这个精瘦汉子动作居然比他还快。
“云云,算了,我刚跟着顾哥混,今天我也伤了,我替顾哥给你道歉。”精瘦汉子脸上一股子杀气,斜斜地一道刀疤衬得他的面孔邪恶无比。
“操你妈,你算老几。”云云鼻子凑在那精瘦汉子脸上骂,吐沫喷了他一脸。
“你骂谁都行,别骂我妈。”
“操你妈,老子就骂。”
精瘦汉子刀锋一挺,锋利的匕首扎进云云的身体。饭馆里面立刻开打,那精瘦汉子连捅两人,然后将热腾腾的火锅砸在云云身上。
“别跟我装牛比,老子在东北是挂了牌的逃犯,今天的事情跟顾哥没关系,我叫辫子,你要是牛比回头找我。”
云云挣扎着抬起头,“你等着,我会找你的。”
“傻比,下次见你,非把你手剁了。”辫子话音未落一脚补上,云云眼眶被踢叉了。
后面过去几个人抡起板凳把云云几个人挨个放翻。这伙人云云都没见过,可能是新跟着老顾后面混的。一般新加入团伙的打架都很凶狠,他们需要在团伙中树立自己的威信,这样才能找到位置。
打完之后辫子和老顾他们走出饭馆。老顾说:“辫子,你确实是条汉子,但云云你不该打,这个人不怕死。咱们要么不动他,要动他就要把他整死,不然他回头还得找你麻烦。”
“大哥,你说吧,你要不要他死,你说句话,我现在就进去把他废了。”辫子的口气和他的面孔一样凶狠。
老顾看着心里一慌,他觉得辫子不是久居人下的人,以后这个人一旦狠起来,绝对六亲不认。“现在不能进去,人太多,你杀了他没用,他还有别的兄弟,再说你杀了他,我们都得跑路。”老顾心里很懊悔,今天不该带辫子出来,现在辫子在团伙中的地位在逐步上升。谁在外面有点什么事,他都两肋插刀地帮别人,老顾感到了辫子潜在的威胁。
“赶紧走吧,我们现在不能打架了,赌庄那边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老顾拎着一包钱找到医院里面躺着的张四宝,他把钱放在床头柜上,张四宝一头雾水。
“老顾,你前段时间不是来过吗,怎么又送过来钱。”
“操,你个鳖孙,看看不行啊。”上次冲突之后,张四宝和老顾基本上握手言和,所以基本上大面子都过得去。在道上混就是这样,你不能和所有人过不去,那就一天也混不下去了。
“我操,你丫有事吧,你说。”
“四宝,我手下有个兄弟喝多了,把你的小兄弟打了。”
“把谁打了?”四宝心里在盘算着,看看被打得人是谁,这样就知道要找老顾要多少钱。
“把小四眼的兄弟云云打了,你知道,云云对我有成见,那天他在饭馆先骂我,又骂我手下的兄弟,当时我没拦住,对不住了,四宝。”
“云云啊,那个疯子比,我回头跟小四眼说一下,咱俩没事,上次不是忠哥说和了嘛。”张四宝这话是在暗示老顾,我是看着忠哥的面子,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四宝,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谁不知道你四宝仗义。”老顾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但是他现在要求平安,打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这么着,老顾,你拿点钱,我找小四眼把这个事情抹了。”四宝挑着牙花子说。
老顾觉得四宝挑牙花子的动作最傻比,怎么看都是个小偷,上不了台面。老顾迟疑了一下,他打算让四宝先说个数,这样他有退路。“四宝,全是你说吧,你说多少。”
“一万吧,你知道,云云不是随便挨打的人。”四宝把牙签吐出一道弧线,牙签差点碰到老顾身上,老顾假装没看见。
“痛快,这有两万,四宝,你知道,我的赌庄最近被人抄了。”
“老顾,你别拿这个话点我,我不做这个生意,再说,我四宝从来不黑人。”
老顾心里窝火,他恨不得拿猎枪把四宝轰了,但他现在必须忍。“那行,四宝,这个事情就托你了,我不希望这段时间出什么事。”
“你放心,他打你,我让四眼打他。”
老顾出门的时候一肚子火,走廊上面护士提醒他医院不许抽烟,老顾上前正反两个耳光把护士脸打肿了。然后拽住护士的脖领子问:“让不让抽,你说,信不信我轮奸了你。”走廊里面好多人看热闹,但没人敢吱声。
第二天小四眼对张四宝说:“老顾这个人混不出来,昨天有兄弟看着他在楼下打女人。”
“哦,老顾这种人打架不行,但能搞钱,真逼急了,他花钱买你的命,不值得,明白了吧。”
“是,大哥,我回头跟云云说一下。”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比较粗俗。”张四宝吊着眼睛盯着小四眼看。
“没有啊,大哥。”
“呵呵,我跟你说,我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当我笨得跟头猪一样,这样才没事,人不能太出众,要是大家都盯着你,那就完了。孙勇的事情我想错了,本来以为他已经不行了,没想到吃了大亏。”
“大哥,我绝对不会放了孙勇,还有李明亮、张伟、扁头,他们几个一个都别想跑。”小四眼绝对张四宝说的人不能太出众好像是在说云云,又像是在说自己。
“你琢磨过没有,我上次在红粉佳人被人打了,会不会不是李明亮他们干的。”
“大哥,我想过,可能是有人趁着机会挑事。”
张四宝没说话,他在想事情,但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当贼的基本功之一,任何时候都不露声色。
“兄弟,给我倒杯水。”张四宝端着茶杯呼呼啦啦地吹茶叶,这段时间他特别爱喝这种很苦的铁观音。
“四眼,你打架猛,这大家都知道,但还要学会动脑子。我刚才想起来,既然老顾怀疑我找人端了他的赌庄,为啥别人就不能在红粉佳人打我呢。”
“大哥说的有理,大哥觉得是谁干的。”
“现在没想好,这有五千块,你给云云拿过去,就说我说的,现在别打架,等我出院再说。以后要打也是黑了他,你走吧,我累了,后腰不能坐时间长了。”
小四眼把张四宝扶着躺下来,然后轻轻掩上门出来,到了下面一层的烧伤烫伤病房。
“云云,四宝哥说了,你这次的事情先忍忍,等他出院再说,这有五千块你先拿着。”
“那行,操,早晚要报这个仇。”
转眼间到了盛夏时节,这个季节人身上穿的衣服少,这是一个属于贼和暗娼的季节。
张四宝又开始在体育场一带晃悠了,他现在很少亲自偷,除非有非常值得动手的目标。但他还是经常过来晃悠,他喜欢观察人。
“我们这行最关键的是眼睛,你要能在广场上面随便看到一个人,半年之后再看到还能觉得眼熟,要是没这个本事绝对混不下去,那些便衣都是等着逮你这号的。”张四宝刚从分局捞出来一个小贼,一路走一路训斥。
用今天的话,这个叫做现场教育,这种时候不管是谁,都学的特别快。
“刚才捞你花了八千,你这几天赶紧干活,把失去的损失补回来。”张四宝故意夸大了数字,他只塞了三千多块就把人捞出来了,这边分局的民警和他很熟。
“是,大哥,谢谢大哥了,我刚才在里面提你名字,也没挨打。”
张四宝心里在笑,那是民警打了招呼,你以为你是谁,谁是跟谁混的别人都给你面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好了,我去办点事。晚上一起喝酒,你去找四眼,他知道地方。”
“好的,大哥,晚上我带着钱过去。”
张四宝领着两个小贼晃着膀子走了。他其实没事,但他喜欢去天桥那边逛,那边有一大片路边的小花园和石头凳子,经常有女孩在那边坐着等人。这个季节女孩子穿得少,张四宝喜欢看女人的腿,尤其是十几岁小女孩的腿。
“去,过去把那穿白短裙子边上的男的弄走,我过去跟那女的说说话。”
“没问题,大哥。”
过去一个小贼过去故意把那男的石头凳子上面报纸碰到地上,那男的好像没看见。看到那人没动静,张四宝心里就想着过去逗乐子。
“嘿,哥们,等人呢?”张四宝拿脚尖碰了碰那人。
“是啊,等人呢。”那人突然仰起脑袋,然后慢慢站了起来。他个子中等,但长得非常结实,从后面看紧身的白色衬衫勾勒出背阔来。
虽然那人戴着墨镜,但那张国字脸却熟悉无比,张四宝立刻就认出他来,脸上变了色。
六、
“哈哈,四宝,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那人左手抓着报纸挡住了右手,他飞快地把报纸掀起来一下。张四宝看到报纸下面是一支乌黑的五四式手枪。
“大勇啊,啥时候回来的,咋不告诉我一声。”
孙勇笑得很爽朗灿烂,“哈哈,这不是来找兄弟了吗,来,兄弟,咱们去那边喝点茶。”
张四宝在脑子里快速权衡了一下,自己带过来的那几个小贼离得还有几步,而自己在孙勇面前根本不是个,更何况孙勇手上还有支枪。但孙勇还不至于杀了自己,关键是他要是想动手的话,机会多的是。
“好啊,好久没见兄弟了,过去坐坐。”
“你带过来的几个兄弟也一起过去坐坐吧,嘿,你们几个,过来。”孙勇和那几个小贼好像熟得像多年的亲戚一样。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过去,肯定以为是几个老朋友在路上遇到了。
那几个小贼一头雾水地走过来,等认出是孙勇,个个脸上都吓得变了色。张四宝看在眼里暗自感叹,自己下面的兄弟像小四眼那么带种的太少了。
“还不叫大勇哥。”张四宝招呼着。
“客气客气,大热的天,哥几个,跟我去喝杯茶吧。”
张四宝和那几个小贼走在前面,孙勇走在后面,一边走孙勇一边哼着曲,他最喜欢《上海滩》的主题歌,多年以后依旧不改。
“妹子,给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我和朋友谈点事。”孙勇客气地跟服务员说。一般人去茶楼、饭馆吃饭对服务员都是吆五喝六的,但孙勇从来不是。“只有没本事的人才朝服务员撒气。”孙勇经常跟自己的兄弟这么说。
几个人坐到了里面,这是拿竹帘子挡着的两排座位。孙勇让张四宝跟他坐在里面,然后让张四宝的人坐在外面,这样透过竹帘子也能看到外面。
“兄弟,要是你的人跑出去上厕所或者买报纸,我就可能没办法控制自己了。”孙勇笑嘻嘻地说,他把报纸盖在桌子上,手枪放在报纸下面,枪口对准张四宝,然后手压在报纸上。
“你们几个,老实坐着,我和大勇哥谈点事。”
那几个小贼唯唯诺诺着。
服务员拿着茶单子过来问:“哪位先生点。”
“四宝,你来吧。”
“大勇,你来你来。”
“哈哈,我来就我来,妹子,你这什么茶最好。”
“先生,特级的龙井。”
“哦,多少钱一两啊。”
“四百八。”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先生,这个就是最好的了,我们也就只进了两斤多点,这个和人民大会堂一个档次的。
“哦,里外两个桌,一桌各来一两。”
张四宝心里在骂娘。
“四宝,听说你在找李明亮?”
“大勇,我不瞒你,李明亮上次把我捅了,还有二拐、扁头,还有个我不认识的,抢救了一宿。”
“这个他们做的不对,我替他们给你赔礼。”孙勇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诚。
“算了算了,你回来就好,咱俩一起甩开膀子干吧。”
“别算啊,我不喜欢欠人家的,今天干脆直接说吧,你是先打的李明亮,没错吧。”
“他也打我了,在红粉佳人黑我。”
“四宝,是我兄弟的事,我绝对敢认,我问了李明亮,红粉佳人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你被别人黑了。”
“靠,喝茶。”张四宝端起茶盅,他在孙勇面前有压力。
“这茶不错,挺香的。”
两个人点着烟,张四宝本能地颠着腿,他有点紧张,孙勇属于那种人,哪怕是他笑眯眯地坐在一个人面前,都能让别人紧张。
“这么着吧,红粉佳人的事情,确实不是李明亮干的,我觉得有人存心找你麻烦,也想找我麻烦。还有,你下面的兄弟,先打我妹妹的主意,然后有个小子送我妹妹,被你的人打了。那是你的兄弟不对。”孙勇吐出个烟圈,他眼睛眯眯着品茶。
“大勇,我也要个面子,不然这边我没法混。”
“不过李明亮也不对,把你捅得很重。”
“不是李明亮捅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兄弟,我不认识。”
“我知道谁了。”孙勇其实早知道是张伟干的,但他没有直接说。
“大勇,你说吧,这件事情怎么了。”
孙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乱写着字,“我看这么着,我帮你个忙,我把老顾办了怎么样,然后我让出这片,我俩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过这个事你得帮我,到时候借我几个人用用。”
“老顾前两天找过我,他新来的兄弟把云云打了。”
“我听道上说过,你想怎么办。”
“他拿了一笔钱,让我给云云,把事情了了。”
孙勇听出来了,张四宝还不想和老顾起冲突,他们两个都是同一种人,主要是搞钱。他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张四宝,“四宝,你知道,我和李明亮都不喜欢黑人,他要是想打你,绝对明着来,红粉佳人上次打你的可能是老顾,你好好想想看。”
张四宝在动摇,他心里盘算着。
“这样吧,你要是想收拾老顾,我帮你收拾,完了我们两清,你看怎么样。”
“好吧,我想想。”
“这是我传呼号,你想好了给我留言。”孙勇从桌子上茶单子写了一组数字递给张四宝,“我先走了,谢谢兄弟请我喝茶。”
张四宝结帐的时候气得想骂娘,边上的小贼过去把帐单撕了个粉碎,但张四宝还是把帐结了。
孙勇半夜的时候才回到李明亮他们藏身的住处,他穿着把T恤衫脱了,一身的腱子肉,胸前的刀疤触目。
“大哥,张四宝那个傻比怎么说的。”
“他有点松动。”
李明亮想了想,“他是不想得罪忠哥。”
“哈哈,没关系,你想的办法我看行,把他们两家挑起来,然后让他们打去。”孙勇从后腰把五四式手枪拔出来,然后抽出弹夹退出子弹,又取出个弹夹把子弹压上。五四式弹夹弹簧容易老化,经常要轮换着用。
“操,就怕张四宝不上当。”
“那没关系,那就打他,反正体育场这边我是要定了。”
今天去找张四宝的主意是李明亮出的。但李明亮有个地方想不明白,“大哥,你想把体育场这边占了,可我们几个都不会偷啊,占过来也没用。”
孙勇看了看扁头和张伟,他在犹豫该不该说,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一直想着,老是这么帮人家打架要账不是个事,得找个长久的事情干干。这段时间我在琢磨,体育场这边服装市场这么多,他们进货都是从南方进的,我们在服装市场这边搞个托运站,以后火车站的货,必须我们来运,这样一来,咱从里面随便抽一成,那也肥死了。”
“大哥,这是收保护费,香港电影里面演过,就怕公安不让干。”
“公安那边你去想办法,实在不行拉他们下水,找一下魏老六,他不是跟公安熟吗,然后我们盯着公安分局的人,他们去嫖娼的时候进去抓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干,就让他身败名裂。”
“大哥,我觉得玄,这事折腾动静太大。”
“兄弟,你听我的,这次我去南方,看到那边都这么干,好多道上走私电器、轿车的,都开了托运站。咱们不是开放搞活吗,就要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
“就怕张四宝找咱的麻烦。”
“哈哈,我就知道他那个猪脑子想不出这个招,现在要想办法让他跟老顾干上,等把他轰出体育场,那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那干脆把他杀了,这样一了百了。”李明亮说。
“错了,杀了张四宝对我们没好处,杀了他还得逃亡,再说,杀了他也没什么用,他下面的那帮小贼还是会在体育场这边混,回头又冒一个李四宝、王四宝出来,咱们还得麻烦。你想个办法,要一口气把他的人打懵了,以后不敢找咱的麻烦。”
“行,大哥,我想想办法。”
结果办法不用想,自己找上门了。没过几天,张四宝打传呼留言给孙勇:大勇,帮我把老顾的一只手给砍了,李明亮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当天晚上,孙勇给张四宝打传呼,没过一会儿张四宝回了电话。
“四宝,你是要老顾的左手还是右手。”
“你看着办,不过别给我惹麻烦。”
“行,我这几天就下手,你想办法把老顾的下落打听清楚。”孙勇通完了电话,按掉免提键,吊着眼睛看着身边的老顾。“老顾,你看着办吧,这次是张四宝找你麻烦,他说了,我把你收拾了,李明亮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七、
孙勇说完了递了根烟给老顾,然后把烟盒里的烟抽出来散给他身后其他人。散到辫子的时候孙勇留意了一下,他不认识辫子,但本能地感觉告诉他,辫子是个狠角色。
“听说你的兄弟把云云给揍了。”孙勇估计辫子就是打云云的人,但他想试探一下。
老顾指着辫子说。“嗯,就他打的,叫大勇哥。”
“大勇哥。”辫子的小眼睛很亮,目光聚着看了一眼孙勇。
“好兄弟,我早看云云不顺眼了,回头找个机会我帮你揍他。”孙勇爽朗地笑笑,拍拍辫子的肩膀。
老顾闷头抽烟,他现在赌庄的生意不错,所以还不想惹事。而且孙勇是个有名的不怕死,他不想和孙勇搅和在一起。“不怕死的人最麻烦,因为你控制不了他。”老顾经常这么跟自己的兄弟说。
“大勇,这事我就当不知道。不过你也小心点,张四宝比较难缠。”
“那行,你要是不想干,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帮我个忙,过几天放个话出去,就说你从赌庄出来被人拿枪打了,但没打中,行吗,哥哥。”孙勇说这话的时候,手按住的枪把。
“大勇,你这是砸我牌子。”
“哈哈,老顾,我欠你个人情不吃亏,赶明儿,你肯定用的上我。”
第二天道上就传开了,老顾在路上被人用枪打了,但没打中。当时斗殴很少有人用枪的,所以大家都在议论,老顾又把谁得罪了。晚上孙勇的传呼发出震动,他出门打了个车,开了十几分钟,然后随便路边一停。
“师傅,我下去打个电话,你等我一下。”临下车孙勇丢下十块钱,司机停在路边抽烟。
孙勇回了电话,对方是张四宝。“四宝啊,找我啥事。”孙勇是明知故问。
“哈哈,大勇,我听说了。你去打老顾了?”
“我操,晚上天黑,没打中,过几天吧,这几天他身边一直都是跟着五六个人,打完了不好跑。”
“行,大勇,我相信你,这个事情你慢慢办,但不要把我扯进来。”
“你放心,这个事情我抓紧。”
张四宝放下电话,他琢磨着孙勇应该不会把自己卖了,因为这对他没好处。
“大哥,孙勇不会不干吧。”
“没事,没有他不敢干的,他这种人有胆子没脑子。你这两天找时间去看看云云,他要是没事你让他过来跟着我,我这几天身边要有个人。”
“行,我现在就去找他。”小四眼转身走了。他出门买了熟菜和白酒,然后打了个车去找云云。这段时间云云一直住他女朋友李娟家里,他多少年都不回家去住了。
“伤好的差不多了吧。”小四眼一边把酒菜交给李娟,一边看着云云的伤。云云额头被烫了个疤,后来他一直留着能遮住额头的头发。
“好差不多了。”云云把桌子收拾一下,两个人开始抽烟,李娟把酒菜放到盘子里端了上来。
“少喝点,宝贝。”李娟关心地说。
“没事,大哥不是外人。”云云一把将李娟搂了过来。
小四眼觉得云云和李娟之间的这种亲密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给外人看的那种。这让他感觉很羡慕,小四眼身边不缺女人,但都没李娟这么好看的。李娟比较耐看,一开始看上去很平常,但看长了感觉很舒服,小四眼觉得这就是气质。
“云云,四宝哥让你这几天跟着他,老顾可能要找麻烦,你跟着他比较放心。”
“嗯,大哥,我回头去找他。”
小四眼和云云一直喝到后半夜,云云喝醉了,吐了一脸盆。李娟帮云云洗了脸,然后扶到枕头上睡了。
“大哥,云云上次伤了之后没几个来看他的,你今天来看他,能看得出来他特高兴。”李娟说。
“我和他是兄弟,平时有事来得少,以后我经常过来看你们。”
“谢谢大哥了。”
“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
楼道的灯坏了,李娟硬是打着手电把小四眼送到楼下的,楼道里面堆满了邻居的杂物和煤球。走到楼道里面,小四眼闻到李娟身上好闻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他心动。
午夜的街道上静静地没几辆车,小四眼感觉这个城市里的夜色其实很美。他想再过几年可以在这片开个酒吧,这边没有酒吧,生意应该不错。
马路对面走过去几个飞扬跋扈的影子,小四眼完全是本能地站住了。他是在居民楼的影子下面,所以他觉得对面应该看不到他。那几个影子越来越近,小四眼一愣,是孙勇他们几个。其中一个居然是李飞。“我操,这个货啥时候放出来的。”
李飞是下午刚回到B市的,四年前他因为持械伤人被判了十五年。前几天他逃出来了。李飞脱逃的经过非常传奇,他们那个监狱是生产毛巾的。李飞就偷偷地从毛纺机上面拆了根钢片,这种钢片可以藏在鞋里面。然后他每天晚上解手的时候去挖厕所的后墙,直到把好几块砖都挖松了。
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这天监狱里面看慰问演出,劳动号的都去了。李飞趁着演出的时候请假上厕所,然后挖开厕所后墙,沿着砖棱爬了下来。然后他大模大样地从民警的屋子里穿了身警服就出了大门,出大门的时候还和武警打了招呼。
当天晚上武警倾巢出动,搜捕了一夜。其实李飞就爬在监狱边上农户家的房顶上,等武警走了他偷了身农民的衣服连夜步行到了县城。
“我操,到了县城我都成叫花子了,我从火车站后面溜上火车,一站一站的蹭,被列车员抓着就扔到下个站,然后再混上去,再扔下来。操他妈的,换了整整四趟车啊。”
“哈哈,兄弟吃苦了。想吃啥,想喝啥,只管说。”
“操,我想干个女人。”
“好说,喝完了去找魏老六。”
“那不喝了,喝多了硬不起来。”
大家哈哈大笑。
到了红粉佳人舞厅,里面的混混都看呆了,孙勇、李飞、李明亮、二拐、扁头横着膀子走了进来。这五个人绝对是城北道上最亡命的人物。
“哈哈,大勇来啦,兄弟们,来,让哥哥抱抱。”魏老六把脸上的肉笑成一堆褶子迎了过来。
“我操,不会把梅毒传染给我吧。”李飞一把抱住魏老六,贴着耳朵说:“帮我找个女的,要胸大的。”
五个人单独坐到一个角落里,那个时候舞厅还没流行起来包厢。坐了没一会儿,魏老六领过来几个女的。孙勇让李飞先挑,李飞挑了一个身材前凸后翘的。那女的一屁股坐到李飞身边,李飞的大手立刻伸进衣服里面揉搓起来。
“大哥,这么急啊。”女的被揉搓的乳房有点疼,但还是强忍着嗲声说。
“哈哈,他刚从大牢里面放出来。”扁头笑的很响亮。
“我操,换上你试试。”李飞踢了扁头一脚。
坐了一会儿,李飞把那女的领走了,孙勇和其他四个人一人搂个小姐在那喝啤酒。
“大勇,想死我了。”魏老六拎着个胖肚子洋酒瓶子凑过来。
“哈哈,我也想你啊,你过去找人跳舞吧,回头我找你。”孙勇把他身边的女人轰走,让魏老六坐了过来。
“大勇,我求你个事。”
“说吧,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就怕我帮不上。”
“你知道,我一直是从忠哥那边进洋酒,现在四里桥那边有个傻比,酒钱往下降,抢了我的生意。你知道,忠哥的酒不便宜,但我不是跟着他后头混吗,所以一直从他那儿进。”
孙勇想了想,“这事好办,你找忠哥不就完了。”
“忠哥也打算让那边进他的酒,不过忠哥爱面子,他生意大,不想这点小事惹麻烦,让我找那个傻比谈谈,结果那个傻比说我威胁他要报警,分局那边我也熟,不过不想把事情搞大。”魏老六小眼睛在舞厅灯光下面很诡异。
孙勇扫了一眼李明亮,尽管李明亮看上去在发呆,但他知道李明亮听见了。孙勇想了想说:“先喝酒,待会儿再说。”
“好好,今天不喝趴下不算完。”
“不喝洋酒,我喝不惯。”孙勇推了一下,还是喝他的啤酒。
坐了一会儿,魏老六看到熟人进来了。
“大勇,税务分局的副局长来了,我去招呼一下。”
“没事,你去吧。”
等到魏老六走开,李明亮坐到孙勇边上。“大哥,我刚才听到了。”
“嗯,你觉得怎么样。”
“估计那家不是洋酒的事,可能那家也有暗娼,抢了他的生意。”李明亮分析着。
“我也觉得像,待会儿问问,那家要是没有公安在后面,咱就干。”
“嗯,我觉得行,这钱跟天上刮来的一样,太轻松了。”
正说着李飞搂着那女的出来了,李飞精神抖擞,那女的一脸疲惫,走路的姿势两腿有点分。
“怎么样,还可以吧。”扁头问。
“哈哈,不错,捏着像肉弹,我刚才连打两炮。”李飞说的很大声,那女的轻轻拿指头顶了他一下。
“你啊,大牢蹲傻了,等有钱了,我带你去忠哥开的人间仙境去玩,那的女的漂亮,听说都是大学生。”孙勇笑笑说。
“操,不都是比吗,有啥区别。”
“操,你就是不懂得情调,那是有文化的比,能一样吗。”
众人大笑。
“大哥,晚上我带她去开个房间。”
“嗯,小心点,李明亮有钱,你待会儿找他拿点。”
“没事,钱我够,刚才你还给了我五千,他们几个都给我钱了。”
“那好,悠着点,小心明天走不动路。”
李飞领着那女的先走了,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公安分局的干警。那个干警认识李飞,他扫了李飞一眼。魏老六赶紧走过去把他拦住。
“他是逃犯。”
八、
“我知道,兄弟,你在这动手,我生意做不做了。”
“你小心他给你惹麻烦。”
“好啦,下次不让他来。过去坐坐,我介绍个新来的你认识一下。”魏老六把那个干警拉过去坐着,顺手塞了一把钱在他口袋里。那时候公安到娱乐场所很多都穿着警服,后来不让穿了,怕影响不好。看着舞厅里面来了个警察,很多身上有底子的开始往外溜。
“那人是谁?”孙勇问。
“路昌,分局的,今天过来拿份子钱。”魏老六低声说,他不想孙勇边上的人听见。
“那我们也走,我和李明亮还在逃呢。”
“那行,你们别走正门,回头跟着我,我带你们走后门。”
到了后门的门口,孙勇说了一遍自己的传呼号,“你的事情明天找我吧,明天我一直有空。”
“没问题,我下午打电话呼你。”
孙勇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夜间小店呼了一下李明亮的呼机,那个呼机现在让李飞拿着呢。
“靠,我想起来了,李飞可能不会用呼机。”李明亮猛地一拍脑袋。
“那算了,我们先回去,估计李飞不大可能再回舞厅了。”
等到了家,张伟明显有点不高兴,他们五个出去没有带上他。
“你这段时间少抛头露面,张四宝还惦记着你呢。”
“靠,我要憋疯了。”
“别着急,兄弟,等打掉张四宝就好办了。”
此时可能谁也想不到,短短几个星期后,张伟迅速在道上成名。
事情还是从上次去红粉佳人舞厅遇到魏老六引起的,第二天下午魏老六把孙勇约出来钓鱼。
“大勇,我怎么半天一条也钓不到,你快钓了一卡车了。”
“哈哈,哪有一卡车,我数数,六条。”
“大勇,你沉得住气,我就不行。”
孙勇猛的一提钓竿,“我操,这么小,放了。”孙勇从钓竿上摘下小鲫鱼扔回到水里。边上的服务员小跑过来,“先生,这里钓上来鱼不能再往池子里面扔。”
“靠,喊你们卷毛过来。”
没一会儿垂钓中心的老板,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屁颠屁颠过来了,“我操,老六啊,我操,居然是大勇,哈哈,对不住了,上次你进去我没去看你。”
“哈哈,小声点,大哥,我还是逃犯。”大勇伸手过去拉住卷毛的手,两个人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卷毛算是城北混混当中的老前辈,今天四十多,早年曾经是武斗队的骨干,头戴柳条帽,佩戴红袖章,号令一方。后来武斗队打死了人,卷毛进了监狱,文革结束后,他家亲戚想法子给他弄个保外。等卷毛从大牢里出来,当年跟着他混的很多都成了啸聚一方的混混头。他们再看卷毛都是斜着眼睛看,在他们眼里卷毛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唯独孙勇每次见到他还是毕恭毕敬叫大哥。
卷毛感觉这个世界变了,为了帮他弄出来,卷毛家里花了七八千块。这在八十年代初是个不小的数目,当时的万元户几乎是富翁的代名词。卷毛自此退出江湖,开了个小饭馆。本来饭馆越来越大,如果不出意外,卷毛可能在今天早就成了一个富商,不至于九十年代中期重入江湖。
有的时候有人走上黑道是这个世道逼得,家里没有靠山,没有实力,他们只好用刀。
卷毛的饭馆到了八十年代末走了下坡路,很多单位吃完了饭挂账,八九年之后,中国风云突变,那些单位的领导好多换了人,卷毛的账也要不到了。
“哥们,不是我不帮你,你去我们单位打听,我早就靠边站了。”当时卷毛去要账的时候听得最多的是这句话。
后来孙勇打算潜逃外地,临时找到卷毛,“大哥,我落难了,找你借点,我不勉强,你是我前辈。”以前有人到卷毛的饭店闹事,被孙勇打跑了,所以卷毛欠着孙勇人情。
卷毛进去从床下面的铁罐子里面掏出四百多块,“兄弟,我不瞒你,我有钱,都是其他单位挂账,没还我。这点钱还是给老丈人过生日的。”
孙勇一句话也没说,他拿了钱转身就走。后来他逃亡外地,辗转让别人送了四千块钱给卷毛。送给卷毛钱的正是云云的女朋友李娟,李娟的叔叔和卷毛是武斗队的队友,监狱的狱友,现在成了棋友,两个人天天在胡同口下棋。一边下一边感叹:昨日不再。
云云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但没怪李娟:“人要仗义点,我跟孙勇是我们的事,和卷毛大哥没关系。”
八九年之后社会慢慢平静,欠卷毛帐的领导陆续回来,其中大部分还了他的帐。最后一算账,卷毛发现他这么多年辛苦忙活的一切,一夜之间成了零,等于白忙活。
他开始想办法,当时B市公款吃喝开始慢慢复苏。卷毛开始做起水产,当时水产还没有黑道介入,相对来说比较好做。这行吃的是辛苦钱。靠着自己的苦干,卷毛迅速发迹,用他的话说,这一年感觉自己是做梦。但他真正发迹的原因是偷偷卖河豚,这个当时是暴利。
后来他多方找孙勇,如果当时没有孙勇这四千块,卷毛就没有做水产的本钱。但孙勇一直潜逃外地。没想到今天无意中看到了孙勇,两个人分外高兴。两个男人热情的拉手拥抱,感觉彼此都熬过来了。
“老弟,我今天真是看到我命里的贵人了。”卷毛的话发自肺腑。
“大哥,千万别,我怎么觉得这话想是要绑我晚上请客啊。晚上我做东,咱们东来顺去。”
“操,来我这里还敢说请客的事,你们玩着,我到后厨招呼一下。”卷毛搓着肥厚的大手走了。
孙勇突然明白过来魏老六干嘛要约自己来钓鱼了,魏老六和卷毛还算比较熟,一来这个地方安全,二来更重要的是魏老六是怕孙勇开价太高。孙勇从这就觉得这一年多身边的每个人都变得精多了,八九年之后,人们个个都变得智商高速猛涨。
孙勇打定主意,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谈事。
两个人一直钓到晚上吃饭的点,卷毛过来敬烟换茶水,“兄弟,开席了,走走,杆子啥的给他们。”
垂钓中心其实就是个水产养池,因为卷毛要批发,所以不得不包下这个生产队的地方。生产队的队长当年是卷毛手下的红战士,卷毛被抓进监狱,但始终没咬他。生产队长逃了一劫,他爹死后他当上了队长,每个月都要到卷毛的饭馆公款暴搓一顿。
“大哥,我这辈子就是你给的。”生产队长有一次喝醉了说。
后来卷毛找到这个生产队长,“猴子,我要搞个鱼池子。”
“行啊,我让我儿子给你找地方。”
生产队把靠近公路的两处宅基地强行收回承包给了卷毛,租金三年以后付,而且便宜的跟白捡一样。
吃饭的地方在垂钓中心正脸这边,一百多平米的面积,后面四个包间。当时的包间不是现在这么奢华,甚至还有陪酒的小姐。当时包间里面也就是刷遍大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下面挂上彩纸条。
这个包间的名字很有意思:群英会。魏老六在门口阴阳怪气地嚷嚷:“今天是道上群英会啊。”
孙勇在心里说:“有你这个傻比在,算个鸟群英。”当时没人想到拉皮条的魏老六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成了道上称霸一方的豪杰。
人只有三个,但上了一桌子菜,有螃蟹、大虾、桂鱼、鲈鱼。孙勇觉得鲈鱼好吃,鲈鱼肉味鲜美。
“大勇是会吃的人,以前有个人想吃鲈鱼想得官都不作了,还怎么说的?但爱鲈鱼美。”卷毛不住的劝酒让菜,他天天吃,再好的水产都没味道了。有时候卷毛吃的回家的时候整个胡同的猫都跟着他后面叫,因为他身上有鱼腥味。
“哈哈,这种官绝对不是现在的官。”魏老六说,他今天有点不快,几次想张嘴都被孙勇把话绕开了。
“你们等等,马上要上道大菜。”
没一会儿,上来一个大盘子。厨师端上来的,然后厨师坐下来先吃了一块,吃的是鱼头上面的肉。
“这个是河豚,按照行规,厨师先吃,厨师没事就没事。”
“我操,听说这个味道鲜美,不过有时候能吃死人。”魏老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孙勇也没吃河河豚,但他没说话。
“我杀的我就敢吃,别人杀的我碰都不碰,河豚一死毒性就全身扩散。”厨师是卷毛的狱友,浙江人,做鱼技术一流。后来他去了南方的大饭店,九十年代末的一天,他在尝了自己做的河豚后平静死去。
厨师坐了有十分钟,然后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要离席走了。
“来,咱们开始吃。”卷毛招呼着。
魏老六不怎么敢吃,孙勇夹了一筷子,吃河豚的筷子是每个人专门发的象牙筷子,据说这样的筷子上面沾了河豚汁水好洗。
“不错,真鲜啊。”孙勇豪爽地大声夸赞。
这时厨师在门口探头说了一句,“你们吃的时候注意了,看到谁吃着吃着傻笑,就不能让他吃了。”
“知道,大明,你打牌去吧。”卷毛把桌子上的半盒烟扔给厨师。
“大哥,他说的啥意思。”
“哦,这个厨子是我哥们,他做河豚的方法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把内脏全扔了,内脏有毒。不过他能掌握剂量,稍稍放一点毒汁进去,肉味特别鲜美,但吃的时候要当心,不能吃太多。”
“靠,我不敢吃了。”魏老六吓得放下筷子,起身去上厕所,他打算把刚才吃的那几口鱼肉吐出来。
“大哥,最近没人找事吧。”
“没事,不过有个人你听说过吗?”卷毛起身关上门。
“大哥说。”
“城南有个叫飞机的,他弟弟开了个饭店,欠了我两千多块的螃蟹钱不给,我查了一下,他欠了好几家做水产的钱。”卷毛在犹豫,他不想把事情搞大。
九、
“他叫什么,饭店在什么位置。”
“城南河沟边上的税务局你知道吧,他的饭店就在对面,专门作税务局生意,绝对有钱,他就是滚刀肉,赖着不给。他大名叫刘建军,他哥好像是混子,叫刘建民。”卷毛压低了声音,多年的监狱生涯让他警惕性很高。
“行,大哥,我去查查他的底,过两天给你信。”
“大勇,钱我可以不要了,但我要断他的货,我不能再往他那儿送货了。你不知道,我们这行都是一大早给饭店送货。前两天我没去送,他把我雇的司机给打了,一筐子黄鳝也扣了。”
“我操,欺负到大哥头上了。”卷毛其实不想把事情搞大。
“没法子,你跟他说,钱我不要了,他找别人送货。但我的司机再去城南送货,他别找事。”
“行,我把话带到,明天一早就去。”
“那行,大勇,那我先不说谢了,城南那边生意要是好了,我在那边在开个鱼池子,给你分红,你帮我照应着点就行。”
走廊里面有声音,是魏老六回来了,卷毛坐了回去。
三个人喝了无数啤酒,最后是孙勇把卷毛送回去的。
“大勇,一年多没见了,嫂子给你削个梨。”卷毛的老婆很热情,忙前忙后地给卷毛拿痰盂,又招呼孙勇,让女儿泡家里的龙井。
“难为嫂子还记得我爱喝这个。”孙勇觉得这就是女人,尽管卷毛的老婆胖乎乎的,但孙勇觉得有个这样从不背叛卷毛的女人其实就是幸福。
“可不是嘛,我家老头子就是被你带着爱喝这个的。”
“哦,嫂子,这有点钱,是大哥衣服里面掉出来的,我放桌上了。”孙勇在桌子上放了两千块钱起身告辞。
第二天卷毛醒了骂自己老婆,“你猪脑子啊,我身上的钱什么时候是干的?没有鱼腥味?”
“你骂我,我怎么知道,你昨天晚上醉得跟头死猪一样,是大勇把你从一楼背上五楼的。”
夏天的酷热在缓缓褪去,B市的街头一天天地增添着凉意。四里桥边上的乐乐迪厅对面走过来四个看上去绝非善类的青年。领头的一个身材魁梧精干,穿着一件米黄色短袖衬衫。后面的那个高大彪悍,方脑袋,横着的倒八字眉,眯缝眼里露着凶光。后面的两个青年,一个佝偻着腰,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唯独走在最后面的第四个青年看上去斯文和善,但目光中却能捕捉到肃杀的眼神。
四个人走进乐乐迪厅的时候才刚刚下午四点,距离迪厅营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先生,我们现在不营业。”
“呵呵,我知道不营业。”米黄色短袖说,“找你们老板过来,我跟他谈点事。”
不大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一个干巴瘦的高个子,脸上一道斜着的刀疤从耳后一直连到脖子上。
“我是王小虎,各位是。”
米黄短袖笑得开朗,上前一步拥抱住王小虎,“王哥,怎么不认识兄弟了。”王小虎本能地就要向后退,只见一支手枪顶在他的肚子上,米黄短袖继续笑着说:“王哥,咋了,这么见外。”
“哦,兄弟,找我啥事。”
“没事没事,好就不见大哥了,想找大哥叙叙旧,咱们上楼谈吧。”
王小虎一听心都沉下去了,看来这帮人事先了解过这里,知道楼上就是自己的办公室。
说是一间办公室,其实就是拿隔音板隔出来的小间,进去之后王小虎就要去坐自己那张巨大办公桌后面的软椅。他在办公桌的下面放着一支五连发,如果对方真要开枪,他只好拼了。
米黄短袖轻轻一拉,王小虎不动了。米黄短袖轻描淡写地靠在软椅上,然后把手枪放在桌上伸手可及的位置。“王哥,别拘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应该知道咱们几个不是来惹事的。”
王小虎不敢动弹,他在心里紧张地搜索着,自己最近得罪过谁,或者谁有可能看自己不顺眼。
“王哥,坐。”
王小虎只好坐在办公桌的后面。
米黄短袖笑笑说:“王哥,给我个面子,这个月有门子生意别慌做了。”
“什么生意?”
“王哥,别啊,都是明白人,哈哈,这一个月内,你的迪厅最好不要有多余的女人。”
王小虎明白了,这几个人知道自己收容暗娼的事情。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继续保持沉默听下去。
米黄短袖一使眼色,身后站着的方脑袋大汉上前一步用一根钓鱼线紧紧勒住了王小虎的脖子。王小虎心里一阵恐慌,正要用力反抗,就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钓鱼线越勒越紧,王小虎被勒的几乎无法呼吸。眼前越来越黑,最后失去知觉。
“行了,撒手吧。”米黄短袖走到王小虎边上看了看说。
方脑袋一松手,王小虎的身体软软地倒向地面。
“走吧,我们今晚就离开B市。”
四个人悄悄下楼,服务员看着四个人出去了并没有在意。王小虎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醒过来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
“王哥,咋回事。”小郭子问。
王小虎摇摇头,又昏睡过去,小郭子高声大喊:“大夫,大夫。”
大夫过来扒开王小虎的眼睛看了看,“没事,他就是长时间脑部缺氧,刚才醒过来了?”
“嗯,眼睛张开了,然后又晕了。”
“问题不大,待会儿他还得醒过来一次。”
过了不大一会儿,王小虎醒了过来,路昌、小郭子和其他几个彪形大汉站在边上。
“老路,我今天差点没命。”
“今天,操,你睡了三天知不知道。”
第二天路昌带人过来录了口供,王小虎说当时没怎么看清楚,公安简单记录了一下就离开了。录口供只是个形式,因为那天事后报警乐。那天服务员推门进去报销发票,看到王小虎躺在地上立刻跑到楼下尖叫。
“王哥,我算是知道啥叫超声波了。”小郭子跟王小虎描述着那天的情形。
“然后你报警的。”
“不是,我找了急救车,送你去医院,然后医院报警的,你的伤不一样,不报警医院不敢抢救,怕担责任。”
“我操,医院也是操蛋。”
“王哥,那天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找我麻烦,幸亏我命大,这个事不算完。”
没过几天王小虎又谈笑风生地出现在乐乐迪厅,只不过他不合季节地穿上了高领毛衣。逃亡外地的孙勇打听到消息之后回来臭骂了李飞一顿:“我操,你没把他勒死,那个傻比在医院躺了几天现在又回去了。”
李飞很委屈的说:“靠,我咋知道要勒多长时间,是你说差不多了。”
“算了算了,瞎折腾,明天回去,估计没多大事,找个机会把他店烧了。”
魏老六事后还是给了钱,两万块一分不差。孙勇看了看,推回去一万块,“算了,收一半吧,事情没帮你办好。这几天我再找时间。”
“没事,我们是兄弟,我知道你尽心办了就行。”魏老六把钱硬塞给了孙勇,他不想得罪这个煞星。
一个星期后,B市的城北发生了几件恶性案件。乐乐舞厅的总经理王小虎被人从十一楼的楼顶扔了下去。经过现场勘查,提取陌生脚印四双,和上次谋杀王小虎未遂案的现场脚印有三双是一致的。案发时间可能是凌晨,王小虎坠地的时候没人听见,据一个居民说,他听见一声自行车爆胎的声音。懂行的说,那是落地的时候胸腔被摔爆了发出来的。
原来跟着王小虎的一帮混混各自改换门庭,王小虎的迪厅辗转被魏老六盘了下来。小郭子纠集了几个人到体育场附近混,时不时和张四宝的人发生冲突。
王小虎迪厅被盘下来之后的第二天,城北的一家五星级饭店包厢里面魏老六宴请路昌。
“大哥,这次的案子应该没事吧。”
“没事,现场勘查过了,基本上没有线索,你让那几个人暂时不要回来,在外地再躲一段时间。苦主现在找麻烦,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说。”
“谢谢大哥栽培,以后我就傍着大哥这棵大树了,大哥,回头我帮你开个房间,我从外地特地给你弄了个处,还是个高中生,身段特好。来,满上。”魏老六起身给路昌倒酒。
另一个案子是一起投毒案,地点是城南税务局对面的海派大酒楼。那天中午在海派大酒楼吃饭的人都腹泻不止,其中三人腹泻严重被送到医院抢救。海派大酒楼被勒令关门整顿。
后来经过化验,饭店里面的水产池子里面被人投了一种兽药。那种药不致命,但会导致腹泻。虽然经过检查不是卫生防疫问题,但海派大酒楼重新开业后生意越来越差,最后只好关门倒闭了。
关门那天好几个酒水供应商都去堵门要帐,最后差点引发斗殴。卷毛那天也去了,飞机问:“你也是要帐的?”
“不是,你既然生意黄了,帐就算了,就当我们交个朋友。”卷毛表情很诚恳。
“行,你比较仗义,我叫刘建民,以后有事找我。”飞机说。
“没问题,你先忙着,我还有点事,回头找时间喊你们哥俩喝酒。”卷毛客客气气打完招呼走了。卷毛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华灯初上,车开得很快,卷毛觉得这座城市很漂亮,他忍不住纵情大笑。
“哥们,你没事吧,这么高兴。”
“没事,没事,我今天看到有个傻比走路看女人屁股,结果掉沟里去了。”
“还有这种新鲜事?”司机嘴张得老大。
卷毛下车打了一通传呼,没一会儿,电话就响了。卷毛拿起电话就哈哈大笑,“大勇,哈哈哈,你真行,那个傻比现在关门了,晚上出来涮羊肉吧。知道体育场北边陈家老号吧,我在那儿等你。把你的小兄弟都带过来,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没想到,这段酒喝得江湖上再度血雨腥风。
秋天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转眼B市就到了初冬,这个季节是最难熬的,室内还没供暖,但天气却开始冷的要命。孙勇、李飞、李明亮、扁头、二拐出来准备打车去体育场,走到路口想起来打传呼约出了张伟。这段时间张伟在一家卖电脑的门市部上班,张伟会摆弄电脑,这在当时很难得,老板看重的就是他这个本事。
“好好干,以后做大了,我出钱给你开个分店。”老板跟张伟说。上次的事情已经被孙勇抹平了,张伟重新过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过孙勇他们也有时把他约出来吃饭、喝酒,但真办事的时候不会再找张伟出来。
“啥地方,嗯,我待会儿就到。”张伟放下电话准备穿外套,他妈有点不高兴,她不喜欢张伟和孙勇搅和在一起。
“早点回来。”母亲焦虑地说。
“知道啦,我吃完了就回。”张伟嬉皮笑脸地出去了,从此走上了江湖不归路。
十、
这顿饭吃得时间很长,整盘整盘的羊后脑、羊上档被扔进了涮锅子。羊肉都是上好的绵羊肉,入水一滚就化了,筷子夹到嘴里一股鲜美直往味蕾上面撞。
“操,痛快!”吃得满头大汗的孙勇说,他习惯再热也穿着夹克或者衬衫,因为要掩盖住身上的手枪。
孙勇和卷毛都爱吃这个,尤其是孙勇,以前天天吃,怎么吃都不腻。这顿饭直把老板赵瘫子吃傻了,一口气吃了二十多盘。赵瘫子以前中风过,现在走路还有点别扭。他是陈家老号第六代继承人的上门女婿,生意做得热热闹闹。有人说赵瘫子中风了都这么牛,要是不中风绝对是个人物。
其实赵瘫子最后发迹多亏了那次中风,他是个赌棍。人说戒赌如挨刀,有人痛改前非把手指头都剁了,上医院包扎包扎完了还是赌。
赵瘫子有次欠了赌债,要债的正好是孙勇。当年孙勇还刚出道,那时候抽的还是过头的油水。这里把赌场上面的门道说说,古人有话说十赌九输,赌不到头,这是有道理的。赌局里面机关重重,往往挺好的一个人迷上赌,整个人性就没了。撒谎说爹妈急救借钱,前面拿了后面去就推牌九。所以一个人要是和赌字搅和上了,基本上这辈子就毁了。小赌怡情大赌伤情,很多赌红了眼睛亲兄弟都刀子架脖子。
再说说这要赌债的,当时要赌债也不是全用暴力。当然最后一招就是暴力了。所以敢吃这个饭的无不都是胆大能包天的人。赌债也不是逢谁都放,肯定得打听清楚底子,要是家里没几个子的一般人肯定不会放出去。开赌的一般不直接要,第一怕真出了事担干系。设赌关个几年花钱能疏通出来,但真要是惹出了人命就麻烦了。
八十年代中期,B市赌博业开始兴旺起来。当时多是老赌客找个地方聚赌,后来发展越来越完善,成了专门的庄家开赌。像老顾就属于这种。
当时有了赌债一般就找人要,这种人多是混迹在道上的名人。换句今天的话说,在道上的名气就是品牌效应。这个道上叫抽油。而道上的名人肯定不会事事自己去,往往找个兄弟就办了,而去办事的兄弟也能分上一点。抽油一般不超过一成,再多就得摊事了。而分给办事兄弟的没有一定的规矩,一般都是一沓子钱里面随手抄几张完事。这个叫做过头油。
B市后来九十年代起来的混混当年都干过这个,干这个不丢脸。而且团伙中也常常拿这个观察新加入团伙的混混。如果这种小事出了问题,慢慢就失去了在团伙中的地位。要是抽过头油的让对方镇住了,钱没要来,结果要大哥想法子或者自己亲自去,这有个名堂叫飘了水。
一般飘过几次水的肯定再也无生存之地,所以经常有抽过头油的兄弟遇到死不还帐或者找不到任的只好自己掏钱暂时垫上。因为这边跟着的大哥要答应设赌放债那边期限。很多时候数额巨大往往酿成了血案。
后来九十年代后期,整个社会地下赌博蓬勃发展,抽油的拿的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明明钱要来了但不还给设赌放债大哥的。这种全部独吞的黑吃黑现象严重败坏了地下赌庄业的整体行业形象。
当年那些老混混聚到一起如果谈论此事都会发出感慨:世风日下啊!
(注,我从来不赌,不是清高,而是我智力不行,尤其是记忆力不行。这段关于赌博业的描述是参考了一位曾经涉赌的两劳朋友的回忆。欢迎大家补充更加翔实的资料。另外关于贩毒、吸毒的相关一切资料对本文均有重要价值,欢迎大家不吝赐教。)
说完了抽过头油的事情,就不得不佩服这个赵瘫子了。当年他还不是瘫子,是陈家上门女婿,也是仪表堂堂的人物。后来孙勇过来找他要,正好店里钱不够,钱都拿去卖菜去了。而赵瘫子只管经营不管帐。
跟孙勇一起过去的哥们一急眼就要动手,被孙勇拉住了。
“大勇,这个傻比绝对有钱,他就是不想还。”
“哥们,别,咱们是办事,不是来打架的。”
那哥们矮孙勇半个头,只好罢手,“我操,今天看大勇帮你说话,不然我揍趴你。”
孙勇把自己的哥们搡到外面,然后回来对赵瘫子说:“哥们,你别觉得咱俩在演戏,这哥们真发火了你还真麻烦,他天天到你家寒颤你,你说烦不烦。”
“我知道,没说你演戏,我见过他捅人,就在红店那边。”
“哦,哥们,那这么着,你给大哥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明白了,咱们那边也好帮你说。”
“行。”
孙勇骑车带着赵瘫子大热天到居委会打了个电话,那时候还没有今天这么密集的路边电话亭。后来便捷的通讯手段普及之后,为邀赌的快捷方便提供了重要手段。据说第一批用上呼机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做生意的,一种是老赌棍。
此后寻呼台清理整顿,呼台禁止留言涉及暴力、色情和赌博内容,道上人都一致骂娘。尤其是让老赌棍深深感到了不便,于是纷纷第一批用上了第一代大哥大。
由此可见赌博业与我国电信事业的紧密关系。
这次孙勇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此事,大家都很满意,赵瘫子更是感激不尽。
赵瘫子跟孙勇说:“以后来我这吃饭,我请。”
“哈哈,”孙勇一乐了事,他很少仗着自己的拳脚占别人小便宜。“我是混混,不是流氓,刘邦当年就是个混混,张飞和关羽照样跟着他混。”出了名之后孙勇经常这么说,一般没人敢提醒他不是刘邦是刘备,主要怕挨揍。孙勇读书少,最烦别人嘲笑他没文化。
结果吃饭这天就是因为没文化这三个字,城北的道上血拼再起。
后来赵瘫子因为整宿推牌九中了风,那天他摸到一副好牌,激动地当时脸就斜了。事后人家回忆,当时那副牌可以把桌上的钱洗劫一空。
中风出院之后的赵瘫子浪子回头,把生意经营的像模像样的,一口气开了三个分店。有人说赵瘫子中风后就发达了,塞翁失马得到了再次验证。
发达后的赵瘫子尽管和道上的人断绝了关系,但他和孙勇私交依旧很好。孙勇经常来他这里吃饭,一般每次都坚决付账。后来别人请他,他也把人领到这里来。
这天完全是巧合,孙勇很久没来,赵瘫子也是想他,两个人见面就多喝了几杯。赵瘫子不敢再喝了,中过风的人不能沾酒。他借故招呼生意离席,孙勇倒也不点破他。一伙人继续吃喝。
喝到酒劲已经七八成的时候外面的大厅出了事,叮咣的砸东西。孙勇完全是好奇,正好拉着张伟出去撒尿,顺便看热闹。
到了大厅一看,赵瘫子正在对着小四眼几个人陪笑脸。
“陈哥,哈哈,服务员是个傻比,你跟他见识个啥劲。”赵瘫子笑容满面。
如果孙勇不出来,可能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谁会对一个瘫子动粗啊。可小四眼看到孙勇之后有些暴怒,上次把自己的大哥捅成重伤的张伟又在边上。孙勇答应搬倒老顾的事情也没办,反而失踪了一段时间。
小四眼觉得孙勇怕了,去外地是去躲事。张四宝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那天下午被孙勇用枪挟持的细节,这件事情被严密封锁起来,因为张四宝很好面子。
所以小四眼有点看不起孙勇了,居然到外地躲事。“你不是牛比吗,你边上不是站着捅我大哥的人吗,你躲事终于回来啦。瘫子是你朋友,老子今天就是当你面欺负你的朋友,老子从骨子里面藐视你。”
敢于藐视孙勇的小四眼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举起碗里的麻酱扣在赵瘫子脸上,然后指着赵瘫子说:“别以为你认识几个大哥你就牛比,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到头了。”
自此,出道从未栽过,在道上声名显赫的小四眼到头了。
十一、
当时的经过后来流传下来好几个版本,每个版本各不相同。其中有些版本等到多年之后张伟开始在道上显赫的时候更是传得神乎其神。那天晚上默默无名的张伟后来成为了道上新出来的混混的心中偶像。
“当年,小伟哥真牛比,把小四眼打了,你丫知道小四眼是谁吗?”
这些版本中小四眼的形象也一再变换,有时是一个道上牛比无比的杀手,据说结果了数人,而且都是显赫的人物。有时变成了张四宝团伙的幕后大哥。这些版本无异都是为了将小四眼的传奇经历一再美化以突出张伟。
这些版本有两个共同点,其中:
一、这些版本的结局都是:事后张伟才在道上传开了是一出道就捅翻了张四宝的牛比人物。
这个结局大大鼓励了新秀们不断挑战道上的牛比人物,江湖尊卑被丛林法则打破。
二、这些版本的开始几乎都是一致的,小四眼出言不逊顶撞了孙勇。
一致当中有些细微的偏差。最关键的偏差是孙勇先骂的小四眼,还是小四眼先骂的孙勇。为了尊重史实,本文作者走访了B市多个金盆洗手的大哥,史实调研一致指向了张伟最后遗言的真实性。
对了,读者肯定要问了,这里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本文作者。是这个现在电脑面前记录下这些文字的人?
这个谜底将留到全文最终结束时揭晓。
那么,让我将各位的目光重新带回当年的案发现场。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不称职的记录者,我具有强烈地讲述欲望,这种欲望让我恨不得立刻将最终的结局告诉大家。但我还是压抑住了这种欲望,将最后的结局留到你们最想知道的那一刻。
抱歉抱歉,我再次为我突然冷不丁冒出来干扰大家阅读的唐突行为道歉。并且保证本文不会再次出现这种唐突。
现在的DV设备日益先进,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会出现一种穿越时空的DV。先让我们假设这种DV存在,那么我们将这台DV的镜头拉回到那个夜晚。
注意,镜头前面这个笑起来嘴角稍稍有点歪的年轻人就是张伟,大家要记住他的笑容,因为多年以后的一个夜晚,他拉开宾馆里面满是鲜血的被子,那个瞬间,也是这种苦笑。
很苦的那种笑。
继续对准DV冷眼旁观这段往事。张伟身边站着的孙勇说:“哈哈,都是兄弟,别介,来来,过来一起喝酒。”孙勇这么说是不想在小四眼面前太起冲突,因为他觉得小四眼根本不配和他动手。
“操你妈,滚一边去,你个没文化的傻比。”
孙勇脸色一变,一道寒光在他目光中闪过。
寒光摄人。
就在小四眼捕捉到孙勇目光中的寒意时,他的手握上了短刀。张伟眼前一闪,小四眼怀里的刀光映过。
啪嚓一声,小四眼头上鲜血直冒。
……
饭店里面突然安静。
一个没开瓶的酒瓶砸在小四眼头上,剧烈的碰撞让内部的啤酒压力瞬间释放。
大厅里面美酒飘香,小四眼额头被酒瓶开了个洞。飞溅的酒瓶碎片折射着张伟的苦笑。
换上别人可能一砸之下就倒地不起了,好一个小四眼,身子稍稍晃了晃居然没倒。张伟手里的半截酒瓶茬子紧跟着一下捅了过去,鲜血直冒,如同喷泉一般。
“快走。”孙勇拉住张伟,他能感到张伟胳膊在一下下不由自主地抖动。小四眼颈部大出血,眼看命案就要发生。
孙勇他们抡起板凳砸翻几个小四眼的兄弟,云云紧跟其后,他手里是一把乌黑的三八刺刀。出鞘的刺刀上面满是气枪油,据说这样捅出来的伤口一时半会好不了。
“妈比的,干死你。”云云癫狂了,有人动小四眼比有人动他还要后果严重。
孙勇手臂一翻,伸手拔出手枪,利落地别掉保险。他的手枪上的是活保,也就是推上弹夹,上膛,打开保险。然后轻轻地扣动扳机,手指别住击锤慢慢复位。这样紧急时刻别掉保险就可击发。
孙勇本不打算掏枪,因为掏钱一来掉价,二来是枪案容易引起公安注意。
“还不赶紧送他去医院。”孙勇不怒而威,声音并不大,但绝对控制住了局面。
“行,孙勇,我记上你了。”云云抱着上身全是血的小四眼说。
孙勇一行人从容离开,当天晚上B市开展了大搜捕。牵连进去人数众多,包括卷毛和赵瘫子。卷毛没跑,当时孙勇冲进来说出事了,叫上其他兄弟卷着风走了。只剩下卷毛一个人在包厢,他很安静地坐着吃菜。多年的牢狱生活已经让他沉着了很多,卷毛被公安带走审查了整整三天。他反复就是一句话:“当时我不在场,饭店里的人都能证明。”
赵瘫子没事,他进去的喝了杯茶就放了。这个世界,钱往往能够买到方便。道上风传云云或者小四眼会收拾赵瘫子、卷毛。但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俩没事,踏实吃喝,我们是好人。他们打了我们也没面子,再说没啥好处,传出去还丢脸。”卷毛分析。
当时道上基本上能够自律,道上的事情就是道上解决,一般不会搅和到不混的普通人。九十年代末,有案底的混混开始小心行事,两劳释放人员越来越不可靠。道上的械斗多数开始以雇佣形式出现,往往一场架打完,因为什么打的不知道,自己这边的大哥也不知道。
而且开始流行报复对方的家人亲属,一时间仇杀、斗殴成数量级趋势增长。很多混混开始怀念那个行业自律的年代。
那天晚上很多人从不同的浴室、舞厅、暗娼房间带走,侥幸逃脱的人都在开始看报纸,不知道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反而是抓进去的人在拘留所里先知道了起因和事件经过。此事之后,张伟的名字在道上名声鹤起。
一些有势力的大哥开始关注起体育场这片的争斗,其中包括了B市的绝对霸主级大哥忠哥。
“我怎么突然想见见这个叫张伟的。”忠哥穿着意大利订做的西服坐在酒席桌边说,桌子上都是B市各部门实权人物。包括了路昌未来的老丈人某局四处处长,也包括税务、工商、检察院等等要害机构领导。
“操,我把那个傻比抓来让你看看。”处长说。
“哈哈,不用,我能找到他,迟早的事情。”忠哥爽朗大笑,眼角挤出岁月刻下的褶子,他梳理着日渐稀疏的头发。尽管岁月流逝,忠哥依旧风采照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始终是一个成功者。这个世界有人就是衔着金勺子出世,而有人注定要用砍刀去打拼,这是真理,颠簸不破。
道上风传这次有好戏看了,没想到事情最后意外地以另一种结局收场。
入冬之后天气渐渐转冷,小四眼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后出院了。他动脉被切开了,失血过多险些死过去。好在不是主动脉,医生说他捡了一条命。
这段时间云云的女朋友李娟在医院照顾他,云云脱不开身,他参与到了全城搜捕孙勇团伙中了。这次搜捕得到了另外一股势力的暗中支持,有人想借机除掉孙勇这个逐渐开始调整道上格局的团伙。
李娟的照料非常精心,她每天都想法做不同的汤给小四眼喝。因为动手术,小四眼只能吃流食。小四眼一开始几天不能说话,只能用目光示意。但李娟总可以很快读懂这些目光的含义。小四眼看着屋里只穿着紧身毛衣的李娟来回忙活,紧身毛衣勾勒出了她胸部曲线。山峦起伏,令人神往,看得小四眼有点眩晕。
在床上的小四眼感到了难得的平静和幸福。这种平静就像你下了班,回家吃上一碗捞面条,然后和家门口的邻居聊点家常里短的那种平静。而那种幸福感,或许这就是靠砍刀打拼的道上人物才能感受到的幸福。
但幸福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小四眼坚持出院。本来他还需要再继续住上一段时间才能够出院的。但就在这个星期里,道上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张四宝被人绑架,对方勒索十万。
十二、
绑架张四宝的人提出,一个星期内准备十万块,交钱地点等待通知。有人告诉小四眼,那天张四宝在十几个兄弟的保护下正准备去他丈母娘家祝寿,结果到了门口就被一辆卡车堵住了退路。
卡车上跳下来三个人,都带着冬天的毛线帽子,脸上戴着环卫工人的大口罩。一个拿手枪,另外两个端着五连发。说话的那人据说身材像张伟,但面孔看不到,声音也听不出来。
“都别动,四宝,你慢慢走过来,我找你有点事。”
“大勇,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认栽,你放了我。”
说话那人把枪一举,“再不过来,你这辈子就别想走路了。”五连发对准了张四宝的腿部。张四宝只好咬咬牙过去了。那人一手扣住张四宝的脖领子,另一只手将枪口对准天空,砰一声枪响,张四宝的兄弟们都惊呆了。
“有枪还不跑。”那人威风凛凛地问。
如同大厦轰然倒塌,众人作鸟兽散。
小四眼没让报警,他决心找出绑架张四宝的人,然后一举捣毁。他几乎肯定是孙勇干的了,因为除了孙勇,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
尽管如此,公安还是很快知道了此事。但因为张四宝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公安方面乐得看热闹。
“哈哈,孙勇这次看来比较牛比。”老顾分析。
“也不一定,他们已经和小四眼、云云他们开战了,估计这次得死人。”辫子其实很希望孙勇他们和张四宝拼的越热闹越好。
“死人是跑不掉了,小四眼上次吃了亏,孙勇再牛比,他的人少,真硬干起来,不一定是小四眼的菜。”老顾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对小四眼心有余悸。
“人多有个吊用,这次孙勇绑张四宝,好像就三个人。”
“辫子,孙勇这种玩法是亡命,这是和政府对抗,玩不下去的。”老顾觉得辫子和孙勇是同一种人,只不过辫子更加仇视社会罢了。
“你带几个人,到张四宝的兄弟玩的那片,看有小贼动手偷,你就点炮。”老顾安排了一个以前的惯偷,这个惯偷外号土炮,最近刚放出来。
“嗯,他的那些小贼应该都不认识我。”土炮长的精瘦,脖子比一般人长,像公鸭脖子。
“你和辫子一起去,出了事好照应。”
辫子眉毛一挑,脸上横肉拧到了一起,他最烦点炮。“大哥,我打架没问题,别让我点炮,我不是点炮的人。”
“辫子,出来混也要动脑子,你跟土炮后面学学。”
辫子没脾气了,他是在刚来B市最潦倒的时候跟的老顾,他要知恩图报。其实老顾收留他是看中他的身手,那天和老顾手下人发生冲突,辫子一个人打翻了三个。辫子体格精瘦而结实,身手敏捷,正面看上去像个武打演员。
两个人到了大街上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土炮穿着灰色羽绒袄子,辫子穿着皮夹克。他喜欢穿皮衣,他的身板穿上皮衣显得凶悍无比。
两个人刚转了两圈就看到脖子上戴着纱布的小四眼、云云、飞机。前段时间飞机弟弟的饭店被李明亮投兽药折腾的关门了,他又开始浪迹江湖。云云收留了他,飞机急于表现自己,他也想学着偷了。
云云一眼就认出了辫子,上次他被辫子打了,这个仇一直没报。
一群人开始狂追辫子和土炮,最后小四眼打了辆出租,撵到前头。他钻出出租车,手里攥着一杆小口径。
“还跑不跑了。”小四眼问气喘吁吁的辫子。
辫子瞪着三角眼,手在往怀里摸。
“把刀子收了,跟我面前玩刀只有死。”小四眼突然想杀人了,这次他被刚出道的张伟打了,他觉得自己在道上的地位在下降。
云云领着人跑了过来,飞机跑在最前面。他抬手将钢管打在辫子的胳膊,紧跟着一群人抡起棍棒将辫子和土炮打翻在地。辫子捂着头来回翻滚,土炮一个劲求饶。等到都打累了,云云揪着辫子的脖领子拽了起来,锋利的日本刀顶在辫子的脖子上。辫子被打得满脸是血,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他胳膊打断了,汗混着血从额头往下流。
“叫声爷爷就放了你们两个。”云云的表情很得意,他一直在等今天。
土炮跪着爬到云云边上,抱着云云的腿,“大哥,真没我事啊,我没打算来你们这干活。”
云云松开手,辫子无力地栽倒在地。
“叫声爷爷,就放了你。”云云用刀面拍了拍土炮的脸。
“爷爷。”土炮擦了擦鼻子下面的血,低声喊了出来。
“操,早上没吃啊,大声点。”
“爷爷。”土炮快要哭出来了。
“哈哈,小孙子真怪,下次别到体育场这边玩了,这边混混多。”云云掏出几张钱塞到土炮。土炮擦擦鼻涕起身飞快跑了。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云云,你个王八蛋,老子饶不了你。”
辫子从嘴里吐出一颗牙,他满嘴都是血,鼻梁也断了。辫子脸上最帅的就是鼻梁,断了鼻梁的脸看上去像个踩了两脚的烂柿子,云云看着这张脸很得意。
“孙子,赶紧喊,喊完了我就放了你。”
辫子运着气,从喉咙里面喊了出来:“操你妈!”
“有性格!”
云云脸色一变,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起来声音很尖利,感觉像个疯子一样。听得边上的兄弟毛骨悚然。
“云云,要打赶紧打,待会儿公安过来。”小四眼觉得云云今天有点不正常。
云云想杀人了。
“兄弟,你是条汉子,有性格,我云云佩服你。”云云不笑了,很严肃的说,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具尸体说话一样。
刀光寒,云云扑到地上朝辫子身上狂桶。
小四眼看着急了,今天估计皇历不是好日子,要出人命了。他过去一脚把云云踢开,“公安过来了,快跑。”
云云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已经陷入了癫狂。
“还不跑,你出人命了,晚上来我家找我。”
云云把刀一扔,扭头就跑。小四眼招呼了一下,一帮小贼都跑了。躺在地上的辫子浑身是血,他几次想挣扎着站起来,但都倒了下去。他仰面看着天空,第一次觉得这个天空真蓝。但那天明明是阴天,辫子出现了垂死的幻觉。
从路边快步走过来两个人,都穿着咔叽布的袄子,看上去和普通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其中一个人手上提着黑色的乐器匣子,另一个人空着手,他走过去把辫子从地上拽起来。
“是辫子,我认识他,跟老顾混的。咱们走,别惹事。”空着手的那人说。
“亮子哥,救他吧,我怎么突然想救他,可能是有缘吧。”提着乐器匣子的说。
“靠,那救他吧,就当是帮他一把,真死了也由他命了。”
两个人拦了辆车把辫子送到医院急救,当时好几辆车都不肯停,好不容易拦下来一辆。空着手的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把我们拉医院,这些钱都是你的。”
送到医院后两个人消失了,李明亮垫付了住院费,然后两个人赶在公安来之前遛出医院。这样严重的外伤他们怕医院报警,李明亮临走的时候跟护士说,“这是我弟弟,我叫李明亮。”
公安赶到后,辫子正在急救。他的肺部和腹部被捅了六刀,光输血就输了八百多毫升。
“这个人估计不是好人,你看他身上的旧伤。”一个公安说。
“嗯,我觉得也是,听护士说,他是李明亮送过来的。”
“我操,热闹,哈哈,等他伤好了审查这个傻比。”
伤好了之后辫子被拘留,进行了半个月的审查。他一口咬定自己在路上被几个小偷偷了,然后和小偷打了起来,小偷为了摆脱他就掏了刀子。他没有说出自己原出生地,因为身上背着命案。
“谁信啊,李明亮送你去的医院你知道吗。”
“政府,我真不认识啥李明亮。”
在看守所里辫子受尽凌辱,叠被子,天天晚上要报站名,爬在地上背着号长,绕着号里爬。号长问到哪儿了,辫子要报出站名,如果报错了就是一顿毒打。这是公安暗示号长这么整辫子,他们始终想让辫子吐口。后来这个号长出狱之后被人乱刀砍死,江湖上传闻是辫子干的。有人在多年后问辫子,得到的只是哈哈大笑。
关了半年以后辫子还是被放了,因为不能因为一个人身上有旧伤就关押他。孙勇通过卷毛花了笔钱,把辫子弄了出来。临走的时候公安对他说:“别看你嘴硬,下次再让我抓到你。”
辫子出来后就跟着孙勇他们混了,因为辫子拘留之后,老顾一直没管他。老顾觉得辫子就是个祸害,太爱惹事了。
“知道我为啥救你吗。”孙勇为辫子洗尘。
“为啥。”
“呵呵,谢谢张伟吧,他帮你求情的。”孙勇指着张伟说。张伟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并不在意。
“谢谢张哥。”辫子站起来双手端杯敬酒。从此辫子成了张伟铁杆的兄弟,帮助张伟成就了一番大事。
辫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在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城北的道上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而这些事件的起点还必须从那天他被送到医院说起。
那天李明亮和张伟两人从医院出来后,给小四眼打了个传呼。那时小四眼已经用上了汉字传呼,传呼上面留言:“想让你张哥回家,就回电XX号码。”小四眼飞奔找到了电话亭。
“小四眼,最近怎样?”电话里面是李明亮。
“亮子,四宝哥是不是在你手上。”
“嗯,钱准备好了吗。”
“钱准备好了。”
“那行,你听好了,我就说一遍交钱的方式。你现在去买张下午三点二十分去T市的特快火车票,然后带着钱。你上了火车之后,找三车厢的列车员,你给他二十块钱,就说你是张四宝的亲戚,他会给你个东西,上面告诉你交钱地址。”
“几点的火车?”
“三点二十分,你还有两个小时,来得及吗?”
“来得及,在T市交钱?”
“你见到列车员就知道了,记住给他二十块,不然他不给你东西。”
小四眼还想问,对面挂上了电话。
“靠,组织兄弟们,到T市救四宝哥去。”
张四宝团伙紧急动员,打算派出最骨干的人马到T市来一场大火拼。一时间道上得到消息的都开始关注此事,有人估计孙勇这次可能要栽了。
十三、
那天下午B市到T市的火车上混入了二十多个道上的人物,个个怀揣利刃把整个列车过了一遍,但没有孙勇他们的踪影。
“会不会在卧铺车厢。”
“你傻比啊,从B市到T市,火车总共开两个小时,有鸡把卧铺。”小四眼有气没处发,“车上肯定有他们的人,逮到之后往死里打。”
这时过来个兄弟,手上拿着一封信,“我找到了三车厢的列车员,给了他钱,他说是昨天一个人给他五十块让他保管的。”
小四眼拆开信,上面写着:“四眼兄弟,如果火车准点,四点三十五分左右,你留意路边的公路,如果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卡车,车上面印着武汉货运,边上是一个红色广告牌,广告牌上面是: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你就从车窗上面把钱扔下去。如果我们看到火车过去了,但钱没扔下去,今天晚上你就准备在T市帮你大哥收尸吧。”
小四眼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他没想到这招玩得这么绝。如果不扔钱下去,他相信孙勇绝对干的出来。四点三十五分,一秒不差,小四眼看到路边的广告牌。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的醒目大字边上是一对夫妻喜气洋洋地抱着一个婴儿。在广告牌的下面,孙勇在挥手,边上还站着几个人,是李飞、二拐、扁头。
小四眼把装着钱的袋子扔了出去,他对着车窗怒吼:“孙勇,我操你祖奶奶。”
整个车厢的乘客都被他的喊声惊得站起来侧目。
“看个鸡把,谁再看,老子废了他。”云云掏出刀指着车厢里面。
他们拿着钱的前一天晚上,张四宝就已经被杀了,孙勇亲自动的手。张四宝死的过程很利落,几乎没什么痛苦。他当时在喝酒,孙勇、李飞、二拐、扁头陪着他喝,几瓶白酒没一会儿就喝光了。孙勇说到厨房再拿一瓶,他起身走到厨房去,从里面拿出一个粘着乙醚的棉花团堵在张四宝鼻子上。
张四宝没挣扎几下就晕了过去,然后孙勇和李飞拿枕头捂了二十多分钟,再一摸心脏,已经不跳了。
“抬出去埋了,就埋昨天挖的那个坑。”
那个坑深达两米,张四宝的尸体扔下去的时候嘣咚一声。孙勇掏出一盒没拆封的香烟和一瓶好酒扔在张四宝的尸体上,“兄弟,你在下面别怪我,这就是江湖,我不弄死你,你迟早也得弄死我。我敬重你是老江湖了,没准儿下辈子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等到小四眼一行人到达T市进行疯狂的搜捕时,孙勇已经取出了五万块让二拐带到了B市。
“大勇哥,你,你就不怕我,我自己吞啦。”二拐看到纸包里面这五万块眼睛都红了,结巴更加厉害。当时普通人一年工资不到一万块,五万块足够收买任何人。
“靠,你是我兄弟,还信不过你?”
东北的冬天比B市冷得多,孙勇他们天天窝在租住屋里不出去,饭菜酒肉都是张伟出去买,他们几个人当中张伟的面相看上去最善。
那天小四眼从火车上把钱扔出去之后,孙勇几个人拿着钱就连夜租车来到这座东北城市。这边的混混以前是孙勇的牢友,没几天就帮他们找到了容身处。
“踏实住着,晚上我来找你们喝酒。”
“谢谢哥们啊,哈哈,你们这边真冷。”
一个多星期后李明亮回来了,B市那边的事情办得很顺利。李明亮脸上抑制不住地高兴。这五万块派上了大用场,分别送给了相关部门的领导。孙勇用张四宝自己的钱送掉了他的命。拿到钱的领导对张四宝失踪保持了沉默。
张四宝失踪后,他的团伙很快开始分化。因为小四眼不会偷,而且对于盗窃的组织更是门外汉,所以团伙里面偷盗技术好的开始想另立门户。一开始因为要找孙勇,和救张四宝,所以大家还比较团结。
慢慢得时间一长,团伙里面的小贼们开始怨声载道,小四眼明显有些压不住阵。他们天天都在忙着到处打听孙勇团伙下落,眼看着就要入不敷出。
“大哥,兄弟们好多天不干活了,再这么下去就得饿死人了。”团伙里面资深的老贼岗子找到小四眼商量,“要不先让兄弟们轮流回去干干活,听说我们好多天不去干活,别的傻比都跑我们那边捞了。”
小四眼想了想,目前也确实不需要这么人,也就同意了。第二天一部分人开始返回体育场附近盗窃,那段时间体育场这边几路小贼不断发生械斗。
时光转瞬,白驹过隙。
人一走茶就凉,没有谁跟钱过不去。不打招呼回去干活的小贼越来越多,他们基本上都团结到了岗子身边。
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四宝黑帮就这么开始分化,走上了下坡路。
冬去春来,一转眼气候回暖,大街上不怕冷的女孩子早早地换上了春装。这年一打春,道上发生了好几件事情直接影响到了体育场这边势力布局。其中一件就是小四眼和岗子产生了内讧。
那天傍晚,小四眼、云云、飞机三个人走在大街上显得那么落魄。他们三个身上都没钱了,以前他们的钱都是张四宝给的。现在岗子开始培养自己的打手,招揽了几个两劳释放人员,慢慢地就开始不把小四眼他们放在眼里。
三个人正好迎面看到岗子等人,岗子他们刚洗掉了几个观光客。得胜回归志高气满的神情挂在这些小贼的脸上,他们看到了小四眼这几个失败者。
“兄弟,走,跟我们一起喝酒去。”这次岗子没有叫小四眼陈哥。
“哦,改天,改天我请。”小四眼不想被这种眼神看,他当时在想,实在不行晚上去抢劫吧。
“客气啥,哥哥我知道兄弟身上没钱了,走走,哥哥还是请得起的。”话虽然客气,但岗子的眼神中显然带着鄙视。
小四眼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他不想说那么多废话,“改天吧,我们三个还有事。”
“那行,不耽搁你们正事,啥时候缺钱找哥哥一趟。”岗子一口烟喷过去,云云透过烟雾目光如炬。
“云云,咋了,谁招兄弟生气了。”岗子一副明知故问的口气。
“岗子,你要是还当我们是你兄弟,就不该像刚才那样跟我们说话。”云云语气平静,但暗藏杀机。
“云云,咋不当你是兄弟了,借我八个胆,哈哈。”岗子纵声狂笑。这种笑声让云云很受刺激。
“操你妈,笑个鸡把。”云云低沉怒吼,把岗子的笑声打断了。
“你再骂一句试试。”岗子有恃无恐,今天他的人多,而且他断定云云不敢把他怎么样。再加上他今天身边还带了几个两劳人员。但他不知道这句话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操你妈!”云云面带微笑,眼睛里却流露着凶光。寒光一闪,云云抄出了短刀。扑哧扑哧,两刀捅在岗子的心窝上。刀子拔出来的时候,岗子的身体就像被猛然捏爆的西红柿一样喷出热腾腾的血。
岗子身边的人都被镇住了,云云接着一刀捅到岗子的脖子上,“操,真他妈的把自己当大哥了。”岗子一头倒地,嘶喊一声:“还不给我打。”
场面顿时混乱,小四眼和飞机一个抽刀,一个掂着钢管。那十几个小贼也持械打过来,街道上面立刻开始了血腥斗殴。
打斗不到一分多钟就结束了。因为有人大喊了一声:“岗子哥死了。”这声喊得正在打斗的人都愣了一下,出了人命,大家哗啦一下散了。岗子的几个兄弟把他往医院抬。等到了医院岗子瞳孔已经散开。
当晚,全城的公安搜捕云云。这是人命大案,公安们感到了压力。
晚上十一点多,B市城北城乡结合部的卡子上在拦截过往车辆检查。一辆拉泔水的农用三轮车扑通扑通地开过来,公安拦了下来。车上两个人,一个司机,还有一个浑身肮脏,公安对照照片看了看,和云云的相貌特征根本对不上。三轮车上也检查了一遍,泔水桶发出了刺鼻的恶臭,公安趴下来看了看车底,然后挥挥手让三轮车走了。
三轮车一口气开了几百米,小四眼让三轮车停了下来,他从泔水桶里面把光着身子的云云从泔水桶里拉了上来。云云头部套在一个塑料袋里,刚才就是靠着塑料袋里的空气呼吸的,这时云云已经快要窒息了。
费了半天劲儿,云云才缓过了劲。司机从车上拿了个塑料盆,云云到河边把身上的污物洗净,然后穿上衣服。
“兄弟,你去外地躲躲,我这边帮你打点一下,估计过不了半年就能回来。”小四眼说。
“谢谢大哥了。”云云握住了小四眼的手
“客气啥,都是兄弟。”
“嗯,帮我照顾一下李娟。”云云的语气很真诚。
“没问题,我一有时间就去看她。”
“老谢,今天多亏你了。”云云和那个司机握手。
“哈哈,别废话了,你赶紧跑吧。”司机怕公安找过来,那自己就麻烦了,得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
云云挥手告别,消失在夜幕里。没想到他这一走,等他再回B市,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十四、
春暖花开,城北的道上热闹非凡。老顾的势力乘虚进入了体育场这片。
云云外逃,小四眼压服不住那帮小贼,岗子刚刚被装进骨灰盒,张四宝团伙自此烟消云散。老顾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收留了一帮落魄的小贼,用他们的话说,体育场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本来小四眼心灰意懒,再加上飞机鼓噪,就想和飞机一起霸占城南的菜市场和肉类生意。当时城南成器的大哥都没有把手伸到这个行业来,而整个城南是B市蔬菜、肉类、水产供应的主要途径。
万商云集,小四眼看到了机会。
“陈哥,咱们打掉几个摊子,然后找商户开会,他们要是不服气,咱们就想法子闹事,让他们生意不好做。”飞机是有名的滚刀肉,进拘留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嗯,是个路子,我们俩这几天过去看看,找个机会。”小四眼觉得凭他的名气和胆子,没什么干不了的。
两个人在城南的肉类和水产市场转了几天,大致知道了经营的方式。这边大的水产集散地主要有三个,另有五个肉类的冷库。看着这些怀揣上万元现钞的商户,小四眼看到了新的职业发展方向。
城南很快相继发生了两起抢劫案,动手的人身手敏捷,一个人用刀逼住,另一个在后面打闷棍。抢完了从容离开,城南的公安分局开始了排查工作。
“我操,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人马。”公安们感到很困惑。
两次抢劫共计抢到了一万多块,小四眼觉得虽然抢劫不是个长久之计,但绝对是条路子。有了钱万事好办,飞机牵头介绍了几个刚释放的两劳人员。
“这是陈哥,以前城北的大哥。”飞机介绍的时候得意洋洋。
“陈哥好,我们两个以后就跟着陈哥后面干。”
“嗯,上次你出来我没去接,这有点钱,你先拿着花。”
“谢谢陈哥,以后有事陈哥讲话,捅谁说一声。”
当时道上的人还比较讲究江湖义气,很多豢养打手以请吃饭和见面塞钱为主。为生的方式也主要是收账、设赌和盗窃。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道上混的也越来越将经济效益放在首位。收容卖淫、贩毒、走私逐渐成为主流,道上的各股势力开始做起生意,很多大哥摇身一变成了老板。有些老板和官员们牵上手,彼此都相见恨晚,道上、官员相继联手,收买改制的国有企业,鲸吞国家资产。那是一个黑道飞速发展的年代。
一个黄金年代。
如果小四眼把握住这些机会,没准他现在已经成了电视里面抛头露面的人物。可惜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一件小事改变了这一切。
这件小事得从他的堂弟猴子说起。猴子是小四眼的远方拐弯亲戚,赌术一流,色子在他手里玩的花样翻新。那段时间老顾的势力蓬勃发展,用道上混子的话说:孙勇稀里糊涂帮了老顾一把。
猴子那段时间一直在老顾的赌庄参赌,他很聪明,先小输了一部分赢得信任。没几天他看出了赌庄的色子是在哪儿买的了。猴子买到了几个一模一样的色子,然后小心地泡在开水里面,等塑料都泡涨大了,猴子在角上钻了个很细微的小孔。这里面放上一点点铁砂,这种铁砂得用中药店里买的捣药锥子磨的非常细才行,然后小心灌倒色子里。最后用石蜡封死,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
这样的色子猴子做了十个,都藏在衣角里面,好参赌的时候趁机把赌庄的色子换掉。猴子以前也当过贼,手上功夫灵活异常,只不过沉迷赌博有些荒废了。但猴子基本功还在,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猴子换了四个色子。赌庄的规矩:一般炮了大庄,为了换手气都要换色子,以免赌客晦气。
那天猴子如有神助,色子打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连庄家在内,猴子在短短两个小时洗掉了一万多块,看庄的兄弟输得尿都要下来了。因为看庄如果赔了,都是和大哥一对一半的往里面填钱。
其实猴子能赢得这么顺当道理很简单,他的衬衫袖子里面缝了块吸铁石,如果从正面看丝毫看不出。但色子往上面一靠,铁砂就被吸到这头了,自然能随意掷出通天的点子来。
本来猴子赢了几把及时收手肯定没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猴子心贪,结果看庄的兄弟最后沉不住气了。老顾得到消息火速赶到,一路上他也觉得不对劲,自己设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手气这么壮的。拿着一百多块的本两个小时能赢出一万多,这种人除非是八字冒了泡。
老顾进去的时候没让大家声张,他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都是门里人,老顾看了不到十分钟看出了门道。就在大家一致要求换色子的时候,老顾一个肘拳把猴子打得鼻血直喷。等大家还没回过劲来,老顾已经把猴子制住了。然后从猴子身上搜出了自制的色子和袖口的磁铁。
“大哥,我错了。”
“兄弟,你没错,是我错了,居然让你这种傻比来玩。”
老顾一使眼色,小郭子冲上去一通暴打。猴子跟个陀螺一样,被三四个人用尖头皮鞋狂踢面部。这种军用三截头皮鞋道上混的都爱穿,前面坚硬异常,踢人如同钢管一般。
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猴子整个头部被踢成了肉丸子。
“操,这次的事没这么容易,老子要你记住这个教训。”老顾摸出一把剔骨尖刀,边上的兄弟按住了猴子的手指,尖刀抵在他的右手食指上。
“大哥,我说个人你再动手。”
“谁?”
“小四眼,他是我哥。”
“嗯?”
老顾通知了小四眼,然后让人把猴子关进了狗笼子里,“我操你奶奶,你要是敢耍我,回头我弄死你。”老顾意犹未尽地指着狗笼子骂。
小四眼接到别的兄弟带话肺都气炸了,在赌庄上耍诈是道上的大忌,会受到同行的一致谴责。再加上得罪的不是别人,恰好是以前有仇的老顾。以前无所谓,那时候兵强马壮。现在自己身边就三四个兄弟,无论如何和老顾打不起了。
“老顾,我过去,猴子你千万别动,就当给我个面子。”
“行,陈哥,等你来把个公道。”
小四眼放下电话带着飞机、周疯子、王峰过来了。周疯子和王峰都刚刚劳改释放,以前跟飞机一起玩的,放出来之后飞机接济过他们。现在小四眼挑头,他们就跟着小四眼后面混。
“陈哥,老顾我知道,他就是个面蛋,过去给点钱,把人弄出来,他要是敢闹事,我和疯子干他。”王峰分析说,他天生脑子灵活。
“老顾现在觉得自己很牛比,最好别惹他,咱们有正事。”小四眼淡淡一说,其实他知道老顾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大哥,要不要布置一下。”飞机问。
“也行,他约我在体育场东边的群众桌球厅,你们知道那儿吧。”小四眼掏出钱,把两千多块分成两沓,“别多想,这次要是打起来,老顾人多,把人打坏了,兄弟们能跑掉一个是一个,这钱是让你们跑路的。
“陈哥,弟弟这次为你两肋插刀。”周疯子感动的说。
老顾这次可谓兵强马壮,桌球厅边上的牛肉面馆里面十几个人都是他带过去的。另外马路上面还有五六个,装着在路边摔扑克。
“小四眼那个傻比不会不敢来了吧。”小郭子问,他兜里揣着一根锯成尖角的钢筋,这种武器当时很是风靡一时,可砸可捅。而且价钱便宜扔了也不心疼,当时打完了架家伙都要扔掉,为的是让公安找不到物证。所以当时道上的大规模械斗都很青睐这种武器。
“不会,他是那种胆子比脑袋大的人。”老顾分析,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小四眼过来就开口要三万块。如果不给就把小四眼打成重伤,大不了出笔钱赔偿,但一定要出了当年那口恶气。
“老子要让他知道,他已经混到头了。”
桌球厅外面微微刮着西北风,乍寒的初春冷不丁刮起雪花。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地停在群众桌球厅外面。前面那辆车上下来两个人,个子瘦高的那人戴着眼镜,穿着米黄色短风衣,微风下长发飘飘。后面跟着个寸头,一身军绿,眉眼中透着凶恶。两个人都抄着口袋,戴眼镜的悠扬地吹着口哨,曲子是当时很流行的追捕。
“兄弟,你来啦。”老顾一脸伪装出的真诚,眼神里透着狡诈。
“呵呵,好久不见,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小四眼说。
老顾将小四眼和飞机迎了进去,周围的人开始倒茶,街面上摔扑克的悄悄起身堵在门口。
“咱俩可以过去了。”王峰说
“我看行,再不过去就晚了。”周疯子从兜里掏出车钱,“师傅,等我一下,我进去取下钱就走。”周疯子多给了一点钱,他一开始就说好要去个远地方。出租车司机听说有大活,就能踏实等下去。他们俩拦的是辆面的,一辆车可以坐好几个。后来面的取消,给持械斗殴带来了很多不便。有钱的大哥纷纷买车,变相为经济高速增长作出了贡献。
王峰和周疯子下了车,周疯子身体又矮又壮,鼻子眼镜聚在一起,头发乱成鸡窝。王峰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眉眼清秀,下巴尖尖的,长得很像电视上的奶油小生型。两个人都穿着到膝盖的军大衣。
刚走到桌球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一声清脆的玻璃瓶敲碎的声音,紧跟着是小四眼怒吼:“老子是给你脸,三千块你爱要不要,惹急了我今天烧死你。”
十五、
飞机手上握着半截碎酒瓶,小郭子脑袋被酒瓶开了个洞,身上、衣服上,还有老顾身上都溅了不少汽油。小四眼手里捏着打火机,火门拧开了,手指摁在摩擦火石的齿轮上。
“我操,热闹!”周疯子从大衣里面拽出了小口径步枪大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娃娃脸的王峰,手上掂着一把锯短了木柄的消防斧。
里面一看又来了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把我弟弟扶起来,老顾,这次的事情谢谢你给我面子,咱俩以后慢慢处,你要是想跟我拼,有的是机会。我们走!”小四眼眼镜里面喷火,霍地一脚把板凳踹飞,边走边退到了门边。
“大哥,你先走!”周疯子说,他手上端着小口径断后。
小四眼、飞机、周疯子、王峰出了桌球厅,王峰和周疯子走在后面,娃娃脸的王峰威风凛凛。
几个人上了出租车,小四眼扶着猴子坐第三排,飞机、王峰坐在第二排拉上车门,周疯子一步一退,枪口指着面面相觑地老顾手下,最后拉开驾驶室副座车门钻了进去。司机早已吓傻了,心里暗自叫苦。
“老子迟早扒了小四眼的皮。”一个玻璃杯被老顾愤怒地扔在地上。
这天晚上一辆南下的列车在B市短暂停留,从车上下来的旅客中有几个人看上去精干魁梧。这几个人一水的皮风衣,毛领子挡住了脸,下车之后悄然消失在城北。孙勇、李明亮、张伟、李飞、二拐、扁头回来了。城北最具杀伤力的团伙在这个夜晚悄然潜回。
本来他们春节前就要回来,但是在东北出了点事。主要的起因还是从收留他们的孙勇的哥们引起的。他从山里贩木材,当时盗伐偷运基本上不算什么。后来林业管理部门处理过他一次,塞了点钱就算过去了。90年底,林业管理部门领导换人,新来的领导一开口就是五万。
“你要是不给也没关系,以后我专查你,别人拉木头交了份内的孝敬钱就行,你要是敢拉,别怪我到时候整死你。”林业部门的领导托人放了话。
后来打听出来,那个领导的侄子以前贩木材和他打过架,这次摆明了就是整他。哥们只好换了一个乡镇贩木头,一切从头开始。
这天半夜,他拉了一车原木,结果半路上就被扣了。司机放走,他被关在林业站门口冻了一整夜。第二天送到医院,脚趾头被冻坏死,当天中午整个右脚被锯掉三个脚趾。
孙勇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他住的地方是那哥们帮忙租的。一个星期后孙勇去他家玩才听他女朋友说,怒不可遏的孙勇一拳把木门打裂了个洞。林业部门的那个领导一次也没有去医院看,当地公安也装聋作哑。而且那个哥们从医院出来还要被起诉,最少坐一年牢。
最后没办法,哥们的女朋友去找那个林业部门的领导说情。晚上姑娘拎着两瓶酒两条烟去了,第二天回家就去了医院。姑娘的下身撕裂,林业部门的领导和他侄子一起轮奸了姑娘整整一夜。
出院之后那哥们直接关到看守所,等待检察机关起诉。姑娘绝望了,就在家人的陪同下去报案。公安机关草草问问了事,最后以证据不足结案。
孙勇这次怒了,“这是官逼民反。”孙勇说,他觉得这是他的奇耻大辱,自己的兄弟被人这么欺负。
当天晚上孙勇、李飞、李明亮、张伟摸到了那个林业部门的领导家里。本来孙勇不想带张伟去的。
“兄弟,不是我信不过你,这次的事情可能要出人命,你身上没背人命,掺合进去不值得。”
“我操,大哥,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我现在到街上杀个人。”
“别,好兄弟,我服你了。”
孙勇到小区门口买了几瓶酒,然后跟小区的人打听,“温站长住哪儿?”
“哈哈,送礼的吧,这两天尽有给他家送酒的,你们前面送,他老婆后头把酒再卖给我。看看,我做的记号,这瓶酒在他家被送两圈了。”
这时正是正月,送礼的密集时期。
孙勇问清楚了几楼几门,一行人闪了进去。孙勇拍门:“温站长在吗。”
“啥事。”
“哦,我来给温站长拜年啊。”孙勇努力模仿着当地口音,他在这个方面很有天赋,能够说天南地北的方言。
“等等啊。”一个肥胖的男人拉门,浑身的酒气。眼睛往外一看,一支乌黑的手枪顶在他鼻子上。
“别喊,不然打死你。”孙勇轻轻招手,楼道里面李飞、李明亮、张伟一起进了屋。
“谁啊,啊!”一个中年肥胖女人惊得手中茶杯落地。
“都别动,谁再叫唤我就捅啦。”李飞手里握着一把三棱刮刀。
“把他们全家都捆起来。”
李明亮和张伟从被窝里面把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拉到客厅,孙勇用枪指着,李飞找了根绳子把夫妻两个捆上。李飞本来还要捆这两个小孩,张伟没让捆,“没事,我看着呢。”
孙勇扭头看了张伟一眼,张伟骨子里面还太善,这样的人注定混到最后晚景凄惨。
“都别吭声,你应该知道我是从着你来的。”孙勇枪口指着肥胖男人,那人吓得满头都是冷汗。
“大哥,有话好好说,我家没钱,你要多少我想法子凑,别害我老婆孩子。”肥胖男人浑身在抖。
“你还算是条汉子,知道顾着老婆孩子。”孙勇把胖子拽到了另一个房间,把他摁在地上跪着,脚踩在他肩膀上,枪口指住脑袋。
“不瞒你,今天我不是冲着钱来的,我哥们被你收拾你,你知道吧。”
“你哥们是哪位大哥?”胖子一脸的惶恐。
“还在他妈的装傻!”孙勇一个耳光抽过去,胖子一嘴血,牙齿被打掉一个。
“就是前两天被差点冻死的,他女朋友还被你糟蹋了,这么快就忘了。”
“大哥,饶命,我他妈的不是人,我是畜牲。”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吧,你准备五万块,补偿给那女的,然后想法子把我哥们放了。你听好了,我的口音你听得出来吧,我不是本地人,流窜犯,你防得了一天,防不了十年。让我哥们受苦的,我第一个收拾。你要是想报警,或者你想继续跟我玩下去,我保证你全家活不到明年过年。”
没几天孙勇的哥们放了出来,他女朋友也得到了经济补偿,五万块一份不差。两个人正月没过完就拿着钱远走他乡。孙勇和李飞找了机会把林业局的那个领导堵在路上暴打了一顿,李飞抡着钢管把他两条小腿的脚踝骨全部打断。这辈子他别想再站起来了。
“老子是个流氓,你这号当官的连个流氓都不如,你这样的官,一刀捅死是为民除害。”
因为发了案子,孙勇他们连夜潜逃。
临时买的票,几个人都一路站到了B市。车上小偷一路一路的,但没人敢偷孙勇他们,那种眼神道上混的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决非善类。
“想啥呢?”孙勇推推张伟。
“操,还是当官的牛比。”张伟闷了半天才说。
“哈哈,有啥牛比的,还不是让我们打了。”
“两码事,当官的收拾人不用自己动手,啥时候咱能让当官的给咱办事。”
“操,有当官的帮着混子办事的?下辈子吧。”孙勇哈哈大笑。
孙勇没有想到,几年后张伟成功地做到了,他和不法官员相勾结,在城北成了啸聚一方的大哥。
雪花飘飘,孙勇他们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B市的夜晚安宁而祥和,华灯闪烁,午夜的街头在车窗外流光溢彩。
“没想到街上这么漂亮。”
“嗯,彩灯都开了,你看那边,花带,上面灯真漂亮。”
“好地方啊,以后我买辆车,天天晚上出来逛。”
“操,等你成了大哥再说吧。”
他们住到了李飞的朋友洪八家里,洪八激动的不行了,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城北成名的混混。孙勇从兜里掏了五百多块硬塞给洪八,他和洪八不熟悉,不好意思白白占人便宜。
“大哥,别,你要是给钱就没劲了。”
“兄弟,想啥呢,我们几个饿了,你帮我们买点酒菜,剩下这几天买酒喝。”孙勇硬塞进去。洪八只好收下了,屁颠屁颠地去早市买酒菜、熟肉。
一伙人在火车上饿了一整夜,早就前心贴着后背。熟肉和白酒上来之后都甩开了腮帮子猛吃。其他人洪八都认识,唯独不认识张伟,洪八递了根烟过去,“这位大哥我看着眼生啊,大勇哥介绍一下。”
“他啊,他是个人贩子,专门贩小妞到农村给人家当老婆。”李明亮一本正经的说。
“真的?赶明儿给我找个小妞。”洪八口水出来了,他长了个瘌痢头,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都不喜欢他。
“哈哈,别说,看你白白净净的,确实像个骗子。”孙勇笑得前仰后合的。
其他人都笑得要喷饭,张伟也跟着后头狂笑。
“好了,不忽悠你,跟你讲实话,他就是干翻了小四眼的张伟。”
“我靠,偶像啊,张哥,握个手。”
回来的第二天孙勇他们就去了赵瘫子的火锅店,不过这次去的是城北另一家店。推开门口的棉帘子,店里暖气热腾腾的,牛羊肉飘香。
“靠,我开始流口水了。”孙勇一边脱皮风衣一边说。
“我也是,肚子里面简直在冒硫酸。”李明亮也爱吃涮羊肉。
几个人要了个包间开始吃喝,风卷残云,七八盘牛羊肉一眨眼就进了肚。他们正在吃喝的时候,大厅有人偷偷走了,孙勇他们一进来的时候就引起了注意。
“我操,瘟神们回来了。”一个说。
“别看,待会儿跟大哥说一声。”另一个一边穿衣服一边招呼结帐。
老顾在赌庄里面半个小时见到了这两人,“看清楚了?是孙勇他们?”
“绝对错不了,李飞、李明亮几个也在。”
“现在好办了,我现在就去找孙勇,老子要和小四眼开战。”
十六、
孙勇和李明亮站在包厢的窗户边目送着老顾,刚才在这间包厢里,老顾请孙勇和李明吃饭。席间谈了小四眼的事情,老顾希望孙勇帮他除掉小四眼。
“大勇,今天这事你咋想的。”
孙勇眯着眼睛手搭阳棚,脸上表情似乎很是呆滞,但脑子里却在紧张地转着。“亮子,我不打算动小四眼。”
“嗯,这和我想的一样。”
“亮子,你说说,你咋想的,为啥你也不想动小四眼。”
“大勇,咱们总这么混不是个事情,上次你说要在体育场这边做托运站,垄断这边服装市场的生意,我觉得是个路子。这次干掉张四宝,也不是因为咱们和张四宝有什么仇,而是因为张四宝是个祸害,不除掉他,体育场这边占不下来。”
“你和我想得一样,现在小四眼听说不在这边混了,他倒是没啥,想动就动了。问题是现在老顾还不够牛比,现在他求着咱们,以后老顾发展壮大起来,体育场这边迟早还是他的。这次不能帮老顾。”孙勇接着李明亮的话说,一般遇到很难缠的事情,孙勇都喜欢和李明亮商量着来,他觉得李明亮的脑子比一般人好使。
“依我看,老顾现在是想把那帮小贼团结好了,然后重新占住体育场这边。要不我们想个法子,让老顾和小四眼打得再热闹点?”李明亮说。
“哈欠,困了困了,咱俩去四海开的澡堂子洗个澡吧,李师傅砸背的技术好,好久不去砸了,心里还真想,晚上带着张伟几个吃卷毛大哥去,哈哈。”
孙勇和李明亮起身下楼,帐早就结过了,服务员递给两人一人一条红塔山,这种烟在当时档次还很高,仅此于中华。
进了澡堂子之后,躺椅上面的混混看到这两人都忙着过来打招呼。这大半年来,孙勇和李明亮已经开始在城北道上崭露头角。孙勇客气地和大家招呼,然后要了个单间,他身上有枪,不能在众人面前脱衣服。
大池子热气腾腾的,孙勇觉得还是这种大池子泡着解乏。李明亮泡不住烫,坚持了十几分钟爬起来冲淋浴去了,身上红的跟虾米一样。孙勇觉得这是每个人的体质问题,李明亮喝酒也脸红,不像张伟,越喝脸越白。
孙勇眯着眼睛养神,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外面模糊地有打斗声音。孙勇一激灵,三两下拿浴巾往腰上一围,迅速上楼穿好了裤子,手枪塞到裤兜里走到大厅去看。
大厅里面三两个混混正围着一个半大孩子打,那孩子被打得满地打滚,但就是一声不吭。孙勇觉得这孩子挺有种的,一个步子过去,把正要抡腿踢的混混格开。那个混混正要发作,抬头看是孙勇,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
“大勇哥!”
“哈哈,土炮啊,啥时候放出来的。”
“去年放的,大勇哥,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我在里面睡觉,听着吵,出来看看?”
听孙勇这么说,土炮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心说好悬啊,差点白白挨顿打。土炮在道上的地位根本和孙勇不是一个级别,他不敢惹孙勇。
“土炮,你脸上的伤咋回事。”
“过年前让小四眼和云云打的,老子下次见了云云非捅他,那天我没带刀,云云的人多。”
“哦,没事,我帮你打小四眼他们,呵呵,中午刚跟你大哥一起吃饭。”孙勇心里很瞧不起土炮,但脸上不表现出来。
“大哥那是大炮,云云那种角色是蚊子。”
“我操,在号里学会说相声啦,哈哈,拍得我很受用。土炮,这小子是干嘛的。”
“哦,他大哥是辫子,辫子进去了,我让他跟我混,他骂我,说我不管兄弟,害得辫子被人打,你说他是不是傻比。”土炮说完作势又要踢。
孙勇把他拦住,“别乱打,我看这小子还有点骨气,小兄弟,你叫啥名。”
地上的那个半大孩子也不说话,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看。孙勇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点门道来,这个孩子将来必定是个狠角色。孙勇觉得自己有点欣赏他。
“土炮,卖我个人情,今天放了这小子,怎么样,要不要我问问老顾去。”
土炮受宠若惊,赶忙说道:“大勇哥的面子没话说,啥时候我请你吧。小子,算你走运,操,以后你想跟我混都没戏了。”
“跟你混个吊,没义气的东西。”那个半大孩子瞪着土炮吼道。
土炮看了看孙勇,没敢发作出来,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推门走了。
“小兄弟,你是辫子的啥人。”孙勇的声音很和蔼,就像大哥哥一般。他声音平静的时候很好听,属于带磁性的那种。
“他是我大哥,我以前在火车站没吃的,他收留我,然后让我来这儿学徒。我听说我大哥和刚才那个货一起出门办事被人捅了,他也没顾自己兄弟,一个人跑了,我跟别人说他不仗义,他就跑过来打我。”半大孩子抹了一下鼻血说。
“哦,辫子那天是我兄弟送去医院的。”孙勇说,他听李明亮和张伟说过这件事,但他和辫子不熟悉,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你是李明亮一伙的?”半大孩子眼睛很亮。
“嗯,我叫孙勇,李明亮是我兄弟。”
正说着话呢,李明亮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乐器匣子,里面装着杆五连发。他看着孙勇正在和一个半大孩子说话就靠了过来,“啥事?大勇。”
“哈哈,你猜他是谁?”
“谁?”
“他是辫子弟弟,小兄弟,他就是李明亮,不信你问澡堂里面的人。”
“我咋问啊。”半大孩子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显然他具有与生俱来的机警。
孙勇倒是被他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愣了一下,正好此时门口进来一个人,也是个混混,孙勇认识他,以前帮别人收赌债的。孙勇劈脸揪住那人脖领子,指着李明亮问:“这人是谁?”
那个混混一看是孙勇顿时气焰就矮下去了,他不知道孙勇问这话啥意思,只好抖抖索索地回答道:“大哥,别耍兄弟啊,那是你发小,李明亮。”
“哈哈,我喝多了,开玩笑。”孙勇客气地放了那个混混。
半大孩子看着李明亮,眼泪都要下来了,李明亮赶忙把他拉到一边去,对着孙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穿衣服,然后带着半大孩子出了澡堂子。
“小子,你叫啥名。”
“我叫雷小凡。”
“日,名字很秀气啊。”孙勇开玩笑地说。
李明亮一通打传呼,没过一会儿,李明亮跑回来说:“地方说清楚了,咱俩先过去吧。”
“嗯,现在就走,这人多,站这儿总觉得不是事。”孙勇拉了一下雷小凡,“小兄弟,你不能在这儿干了,这人都认识地方了,回头土炮不打你,只要把你卖了,要是卖给辫子的仇人,你就完了。我给你找个地方干活,怎么样。”孙勇想把雷小凡带到卷毛那儿,卷毛那里道上的人去得少,相对比较安全。
一行人聚到卷毛大哥那儿海吃海喝了一顿,雷小凡很爱吃螃蟹,一口气吃了七八只,把大家都看傻了。雷小凡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家青岛的,爱吃海货。”
“没事没事,你吃你的,哈哈,我们喝酒。”卷毛继续劝酒。
“大哥,帮我个忙。”孙勇凑过去低声说。
“你说,啥事。”
“这小子是辫子的弟弟,辫子你知道吧,我跟你提过,张伟想帮他,我也想把辫子收过来,你这能收留他一下吗?辫子得罪的人多。”孙勇说的有点犹豫,一边说一边观察卷毛的反应。
“没问题,你知道,我这儿很安全,道上的人不常过来,让他在这儿帮忙吧。”卷毛说。
“雷小凡,你到那边看看鱼去,我和大哥说点事。”孙勇招呼一下,雷小凡哦了一声,听话地走了。
等到雷小凡走远了,孙勇开始说正事:“大哥,这趟回来老顾找我一趟,你听说了吗,老顾和小四眼又干上了,老顾找我收拾小四眼。大哥咋看。”
“孙勇,嗯,我想想。”卷毛专心致志地剥着一只皮皮虾,这个季节虾不肥,一般剥起来都很费劲,但卷毛很利落地就剥出一个虾仁,拿牙签扎住了递给孙勇。
“明白了吗。”卷毛问。
“明白啥?”孙勇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大勇,你是聪明人,剥虾不是为了剥着玩,图得是里面的虾仁。打架也一样,打架只是手段,打架不是目的。”卷毛的语气很严肃,听上去不是开玩笑。
孙勇和李明亮都沉默着,其他人也只好不说话。闷了半天,张伟来了一句让卷毛很欣赏:“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打架是为了占住体育场,如果不是这个目的,那就没打头。”
“嗯,这个兄弟脑子快。”
“我操,我脑子笨,大哥,你就来个简单的,咱们现在要不要打小四眼?”孙勇问。
“打啊,凭啥不打,不过打完了要让人家知道不是你打的,明白了吧。”卷毛的笑容看上去狡诈无比。
“哈哈,我明白了,还是大哥玩得高。”孙勇不禁拍案叫绝。
“大勇,我早说过,你是聪明人,来,大家一起干。”卷毛举起酒杯,大家都站起来,酒杯撞到一起,叮当声一片。
几天后,城南的某条街道上,飞机被人捅翻了。那天飞机和周疯子两人在这片拎硬包。所谓拎硬包就是今天的抢夺,不过当时没有摩托车,使用的多是自行车。一般都是一个人抢,另一个人在后面骑自行车跟着,抢完之后把包扔给骑车人。这样没有物证没法定罪,一个人也好逃脱。要是骑车带个人,就跑不了那么快了。后来摩托车的大面积流行,给抢夺带来了新型犯罪工具。
那天飞机抢了个妇女的包,然后周疯子骑车带着包就跑。飞机也跑,他往城南城墙根上跑。当时B市的环路还没有开挖,城墙根上一片荒芜。飞机每次抢夺完了都回暂避这片。
飞机跑得很快,那个妇女根本追不上。孙勇曾经说过飞机:看他只敢抢妇女就知道,他混不出来。
飞机气喘吁吁地从垃圾堆后面摸了瓶啤酒喝,他渴的要命。刚用牙撬开酒瓶盖,从后面就闪出了两人,都戴着大口罩,一声不吭抽刀就捅。两人动作利落,飞机正要从地上扣砖,就被钢管打倒。
这次把飞机打得不善,一个劲地杀猪叫,边上围观了不少人。那两人见围观人太多,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公安来啦,两人撒腿跑了。
在现场遗留下来一件外套,里面有一百多块钱,白纱手套和单面刀片。这件外套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偷的人穿的衣服。里面有钱是为了被事主发现了好赔偿,白纱手套是洗包时用的,防止留指纹。单面刀片主要是割包用。
飞机浑身是血的挣扎着跑了,他不跑也不行,不跑得话很容易和抢夺案件联系到一起。他临走的时候拿着那两人匆忙落下的那件外套。
“看来是老顾的人打的。”小四眼虽然不会偷,但这些东西还是明白具体用途的。
十七、
“事情办得怎么样?”孙勇问扁头。
“很顺,那小子没怎么明白过来就被放倒了,我估计这会儿小四眼正在满大街找老顾呢。”
“嗯,不管那么多,扁头,你想法子搞两支猎枪。我想想看,这两天我不露头,张伟,你辛苦一趟,去体育场那边摸摸底。”孙勇这是第一次派事给张伟干,他也想借机看看张伟的本事。
没过几天,体育场这边大小四个服装批发市场的进货渠道和大致销售情况都搞清楚了。而且目前也没有人霸这一块。
李明亮发挥聪明才智,充分把整个计划安排的很周密。几天后,在体育场这边开了个托运站,看上去很不起眼,里面就扁头的一个中学同学在里面,看看电话。托运站是挨着这边最大的服装市场新海服装城开的,这里客流量最大,上下两层楼,足足有三千多户商户。孙勇第一步就从这边开刀。
一般服装城里面的商户分为两种,一种是做散户生意的,而另一种是做大宗批发的。第一种进货量小,这种商户孙勇不动。有利可图的主要是第二种商户。他们进货量大,往往是成车成车地进货。而货物当时主要都是走铁路托运,到站后从货运站雇车拉过来。整车多少钱早就有了公价,而孙勇盯上的就是这个公价。
比方说,一车服装从货运站拉过来,无外乎两种车,大卡车或者小卡车。如果货不多的话以小卡为主。还有几家拼一车货的情况,也就是说张三和李四一起订的托运,按照面积分摊运费。张伟这两天盘算了一下,每天新海服装城大概进货四十辆小卡车,五到六辆大卡车。而小卡车每辆的运费是八十,包含了装卸费。这样一来每天流水大概为四千多。
李明亮的计划是先让这些托运站的车进不了市场,也就是不让卸货。如果要卸货的话,那就要找李明亮的人卸。卸货费用直接翻一倍。这样一来商户肯定不乐意,然后孙勇出面,只要找托运站卸货,那么费用和以前差不多,只涨上到五十。两下一对照,商户们慢慢地就不找铁路边上的托运站运货了。
但问题是铁路边上那些吃托运饭的人肯定得找麻烦,这也好办,你把托运站在新海服装市场开个门市。要是有托运的货,孙勇的托运站接下来,照样还是转到托运站去做,但价格就那么高了,降到三十。这样上下一减,光是新海服装城这边每个月就有四万块的红利。
孙勇和李明亮不出面,扁头申请个执照。孙勇负责找铁路托运站的人谈,李明亮负责想法子不让外面的货车进场。
两边同时进行,而且还得通好气。孙勇这边谈得很顺,他带着李飞找到了铁路托运站的站长,每个月给他五百块的分成。当时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两三百块到头了,五百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站长满口答应下来,反正是公家的。
李明亮这边借了两路人马,一路是魏老六的人,都是泼皮。送货的卡车一过来,路边就骑车把路别上,然后往卡车前面一倒,说是交通事故,躺在地上不走。那段时间交警队简直纳闷到了极点,整整一个上午,新海服装城这边发生了十七起车辆刮蹭事故。受害人和肇事车辆堵住了整条街。肇事司机也很冤,好好开着车,而且进场的时候车速慢得跟走路一样,怎么突然前面就倒下去一个人,然后躺倒了就不动弹。
而另外一路人马是二拐他们的,这一路主要使用暴力。先是寻衅打架,装作口角,然后和司机斗殴。而且这帮人都是先一通臭骂,挑逗着司机动手。这边司机刚一抡拳头,这边立刻倒地。有的司机手脚稍稍重点,二拐的兄弟鼻子出了点血,二拐在边上立刻报案。
“公,公安同志,新海服……”
“又打架了是不是?”
“是,是,还出出人命了,你们赶赶紧来吧。”
这一个星期当时的派出所对二拐这结巴口音熟悉无比,因为一个星期的时间,新海服装城就整整发生了不下十几起斗殴事件。
到了派出所里面,司机个个都特冤,“民警同志,我就推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倒在地上了。”
慢慢地商户就发现了,新开的这个为民货运站运货快,而且不出麻烦。就是比别的地方贵了十块钱。但商户都是做大生意,多了这么点运费也认了,总比货物运不过来强吧。就这么过了一个来月,为民货运站生意好了起来。当月刨去给铁路那边货运站的分成,差不多收入了三万多。
孙勇把这三万多分出来一万块买路子,他通过卷毛找到了当地派出所的公安,吃吃喝喝一番。然后每人送了一台当时很流行的傻瓜相机和金项链。那时候还不是很熟悉,孙勇不敢让卷毛送现金。
酒过三巡,张伟说:“有个哥们找我,马上到,要不就一起喝吧。”
没过一会儿扁头到了,坐下来就散烟,一人面前扔过去一包红塔山。扁头客气打招呼,点头哈腰地挨个点烟。
“我操,扁头,混抖了啊。”
“哈哈,吴大哥啊,我现在跟着同学做点小生意。”
“哦,做啥生意。”
“新海市场那边新开了货运站,卖把子苦力,扛大个。”
边上的公安耳语,“这人谁啊。”
“去年劳教刚放了,斗殴伤人。”
“我操,人渣,我吃两口就走。”
扁头目光一撒就知道了,伸腿把包踢到卷毛边上。卷毛也是场面人,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说话,他把身前酒满上,然后端了起来。
“几位大哥,这是我的小兄弟,现在都在大哥片里做生意,请几位大哥平时多照应,来,我先干了,各位大哥随意。”卷毛说完把玻璃杯里面的白酒全光了。
那几个公安也面面相觑,有人和卷毛比较熟悉,也只好抿了一口。
那天散席之后,卷毛给每人塞了个纸包,里面是一台傻瓜相机。后来几次再约这几个公安就好说话很多,慢慢的见面开始称兄道弟。
而另一方面孙勇他们也收敛了打打杀杀的习气,做生意是个细活。对于大客户孙勇还打折扣,每次送货送一个盖着财务章的条子。攒了十张条子就可以免费运货一次。
就这么着,快到夏天的时候生意慢慢走上了正轨。
把这边货运站的事情收拾清楚之后,这摊事情孙勇交给了张伟办。一来张伟现在越来越干练了,另一方面台面上的事情张伟出面比较好。
办完了这边,就开始轮到要收拾体育场这边的小贼了。要是想在体育场这边扎下根来,就必须拢好这帮小贼。因为这边是贼的天堂,没人跟钱过不去。就算孙勇不插手,还是有别的团伙插手。到时候反而起冲突。
就在孙勇团伙紧锣密鼓张罗货运站生意的时候,老顾和小四眼之间也没少开打。老顾的人多,但基本上以盗窃、设赌为生。这些人中能打的不多。小四眼那边虽然人少,据说现在又有一个叫老根的加入了。这伙人和以前的孙勇团伙差不多,基本以使用暴力为主。他们在城南的水产市场强买强卖,搞得天怒人怨的。但这伙人打架都没问题,一般人很难打得动他们。
老顾看到孙勇不愿插手帮忙,只好自己动手。他找道上人联络,找到了两个南方过来的混混。据说这两个混混以前在一个走私团伙里面混,杀人不眨眼,在道上极具杀伤力。
“把小四眼干沉,一人一万。”
“老板,干沉是什么意思,我们南方没这个说法。”
“就是把他打残废。”
“老板,我们一般不打残废,这样有后患。要么直接把人杀了。要么就不动他。”
“行,你们看吧,不过有一点你们要牢记,如果公安找到了,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两个,而且也不知道你们的任何事情。”
“这个没问题,老板,一人一万五,先给一半。”
那两人拿着钱之后就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老顾气得骂娘。他在后悔辫子进去之后他应该拉一把,现在一切都晚了,他身边没有像辫子这样的狠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老顾,说是要谈一笔设赌的生意。他组织赌客,然后抽头。这段时间老顾一直东躲西藏的,因为组织两次对小四眼的围堵,但都让小四眼逃脱了。小四眼扬言要卸了老顾的一只胳膊。道上都知道小四眼这不是开玩笑,他一向说的出做的到。
老顾想了想,这个抽头生意能做,就和对方约了联络方式。对方也说了大概组织多少人,这些人经济能力如何。
时间定在五月底的一个晚上,车辆由老顾提供。对方领着赌客们携带现金到约定地方集中,然后老顾拉着人去赌场。当时的赌场基本上都是设在农村,和村干部打好了招呼,村口有人放哨。一般人根本别想找到,除非熟悉的人介绍。
老顾先到的,过了一个小时对方的车到了。老顾迎了过去,因为他要和赌客们联络感情,这些赌客都是财神爷。老顾拉开中巴车门,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老顾,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法子,我七岁的儿子被他们扣住了。”
十八、
“老顾,你别怪他,是我拿枪逼着他干的,你看看他身上的伤。”
小四眼把那人衣服掀开,整个肋骨累累伤痕,一看就知道是钢管轮的。
“陈哥,我错了,我认栽。”
“错了,没那么容易吧,我已经放出话了,要卸你一条胳膊。”小四眼用小口径指着老顾,老顾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是湿的。
周疯子一把抓起老顾,把人带到了树林里面。飞机站在那儿,手指在抚弄一把锋利的消防斧。
“陈哥,饶了我这次,以后我绝对不敢了。”老顾给小四眼跪下了,他抱着小四眼的腿哭哭哀求。
“老顾,怕啦,从你吃这碗饭那天起,你就应该知道,你肯定不会善终的。我也不会善终,我只想轰轰烈烈地活一把,其他的不管了。”小四眼目光冷峻。
“陈哥,我求你了,我替我孩子求你了,他还没上中学,以后我还要养活一家老小。我妈心脏也不好。”
气氛肃杀凝重,半天小四眼才说话:“行,老顾,看你还像条汉子,这样吧,我也得有个台阶下。你掏三万块出来,我就当这次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四眼最后放了老顾。周疯子一头雾水地问:“大哥,咋不卸他胳膊。”
“疯子,你要他胳膊啥用,咱们图的是钱。”王锋冷冷地问,他的那张娃娃脸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王锋脑子好使,呵呵,这次就是让他知道厉害。”
“他要是不肯掏钱咋办。”飞机问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不会的,他想活命,只能掏钱出来。他能躲一次,但躲不了十次。”
老顾几天后把钱托人带给了小四眼。第二天那个以组织赌客为名义把老顾骗过去的哥们找老顾认错,边上人要动手,被老顾制止了。
“换上我儿子被那个疯子扣了,我也会那么干,兄弟,我不怪你,不过我的损失你要补充。”
“行,没问题。他敲了你多少。”
“四万块。”
夏天转眼就到,小四眼在城南水产市场这边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们这伙人不怎么动脑子,以强行收购为主,然后压价倾销的方式霸占市场。对于敢于挑头对抗的基本上付诸武力。往往这种混混引起的民愤很大,也容易受到公安机关的重点打击。
到了夏天,水产生意暴涨,小四眼天天带着人在市场上面堵。一般半夜的时候外地的水产拉过来,这样的货都是从产地采购运输过来的,货主都急于脱手。而批发商也都是固定的,运到之后直接按照约定好的数量分掉。现在小四眼介入了进来,他主要是霸住了皮皮虾和螃蟹这一块。到市场的货必须经过他手,然后他再加价往外卖。这么一折腾就出了事。
那天又拉过来一冷柜车货,这个货主上次吃过亏,这次存心报复。他自己不出面,找了外地的混混,带了一车人过来。等冷柜车进了市场,小四眼几个上去就把司机和押车的扣住了。
“大哥,这次货少,你们全要了我们生意没法做,得罪人。”
“我日你妈,你就不怕得罪我们?”周疯子斜着眼睛晃着脖子说。
“哥们,这车货要是不给我,你能走得掉?”小四眼看着对方,眼睛里好像蒙了纱一样,眼神很飘。
“那好吧,你们等着,我到车上拿钥匙。”对方上了冷柜车,把门一关,顺手摁了两下喇叭。
事情是突然间发生的,小四眼他们起得早,本来就有点睡眼朦胧的。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后面的一辆蒙着棚的解放卡车上面就跳下来三四十人,个个都手持棍棒。小四眼、飞机、周疯子、王峰、老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翻了。其中飞机和周疯子被打得最惨,周疯子抡着斧子砍翻了两个人,自己脑袋上面也被打的血流满面。王峰看到多人围攻就地滚倒,钻到了车底下。
小四眼浑身是血,围攻他的人最多,都知道他是头,擒贼先擒王。
就在一窝蜂地棍棒打到小四眼身上的时候,枪响了,小四眼端着口径枪,“我操,都给我把家伙扔了。”枪口冒着青烟,边上有人额头开了个洞。
“带着人,快走。”小四眼用枪逼着这些人,然后老根扶着飞机,王峰把周疯子背在身上连忙离开。
“李娟,你得跟我们一起走,这次案子太大,死了人,公安肯定要排查,云云以前在这儿住过,你跟我们到外地避一避。”小四眼安顿好其他人,拦了辆车去找云云的女朋友李娟。
“行,我收拾一下。”
“别收拾了,来不及,我身上有钱,缺啥到外地买。”
小四眼跑得很及时,他们刚刚出了B市交界不到半个小时,公安就把路封上了。这是涉枪案件,而且还出了人命。B市的民警紧急动员。搜捕随即全面展开。听到信的B市混混纷纷外逃,以前身上有案子的也落网不少。此后半个多月,B市治安形势空前好转。
孙勇是第二天带着李明亮、李飞外逃的,他们包了辆拉煤的车。“跟我们去山西拉趟煤去。”李明亮付了去的运费,“回来的运费再算,不知道这次要拉多少,你这车能超载多少?”
“我标准载重十吨,拉二十吨一点问题没有。”
“那就行,你到大东门那边等着,我们半个小时到。”
李明亮拿出几件钢铁厂的工作服,几个人故意弄得脏兮兮的,然后把伪造的工作证揣在身上。李明亮想了想,把三个人的工作证又要了回来,放在地上拿脚踩踩,然后弄得皱巴巴的。
车子是承包钢铁厂的,再加上工作证,派出所的没有很怀疑。因为他们留意的是五个人的团伙,而且其中一人戴眼镜。这些设卡的公安很多都是基层派出所的,市里的混混经常不是很熟。
卡车到了山西,李明亮就说先住下吧。他们找了煤窑周围的招待所住下,一连几天李明亮都出去说联系买煤的事情。终于有一天李明亮神情慌张地回来:坏了,我兄弟在这边赌博被抓了。
“那咋办。”司机傻了,当时参赌都是重罚。
“我想法子把人弄出来,你看看能不能拉别人的活。”
“那好吧,你多注意点,塞点钱,闹到单位里面工作就没了。”
“可不是啊。对了,兄弟,你回去这事别乱说,不是好事。”
就这么着把司机打发走了,三个人松了口气,一起臭骂小四眼。“我操,好好的对付一帮傻比,开什么枪啊。”
“我听说,当时把他们几个围住了打的,他要是不开枪,那天全进去。”李飞说。
“哈哈,小四眼这下完了,让公安惦记上了。”
三个人既然到了山西,也就不急着回去了。李明亮想办法租了个民房,“我们是采购员,老来这边办事,住招待所太贵了,不是想给公家省钱嘛。”
“嗯,看你这小伙子不错,一定受了不少年党的教育吧。”
“那是,那是。”
民房就这么租下来了。其实他们身上带着不少钱,就算是住大宾馆都住得起。但三个人都害怕公安查,当时民房很安全,公安一般注意不到。十几年后再逃亡的时候就不能租民房住了,酒店反而很安全。酒店多数公安不敢随便查,主要是怕影响酒店的生意,而开酒店的都不是一般人物。民房却很危险,半夜一脚踹开,然后大吼一声:“暂住证。”要是拿不出来,不管身上有没有案子,全部光着屁股抓回去。
中国在变,世道在变,道上的混混也不断地更新观念。
有地方住了心里就稳定下来,孙勇和李飞两个人一般不出门,外面的事情都是李明亮去办。他们买了个黑白电视机,没事就在家看电视。这段时间电视台热播《渴望》,几乎每个台都放,孙勇和李飞都爱看,属于一集不落的那种。孙勇经常看得落泪,这让李飞、李明亮非常不能理解。
“我操,这有啥可感动的,都是写小说的人瞎编的。”
“操,你懂个鸡把,这是艺术。”
闲了一个多月了,三个人实在闷得够呛,就出去玩玩,权当是散心。陆续玩了晋祠、五老峰、五台山、云冈石窟、壶口瀑布等景点。当时全国旅游的人还很少,一般都是开会旅游。为了避免招摇,他们三个都穿着中山装、布鞋,李明亮穿着中山装很像干部。孙勇觉得李明亮适合诈骗。
“嗯,不错,你比较像个干部,哈哈。”
三个人在各个景点拍了不少照片,都是拿傻瓜相机拍的。看完了之后哈哈大笑互相取笑,但照片看完了就被烧掉。他们都知道,干这行的不能留下太多照片。
时间如逝,转眼到了夏天,他们也把山西好玩的地方逛了个遍。
“风头应该过去了,明天打电话问下张伟,让他找找卷毛大哥,打听一下,最近道上出了啥事。”孙勇没让张伟直接去打听,一来张伟的名声已经开始响了,打听起来太招眼。二来张伟在江湖经验上要比卷毛大哥差很多,让卷毛去最稳妥。
“你晚上去,等后天晚上我们再打过来。你注意点,这段时间不要和别人起啥冲突。”
第三天晚上,张伟在电话里面传过来一个消息:暂时不能回来,B市最近又发了一件大案子。孙勇从李明亮手里抓过电话来听,电话里面说得孙勇表情异常的严峻,眉头紧锁。李飞在边上糊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惊天的案子能让孙勇表情这么凝重。
孙勇放下电话,闷了半晌说出一句话来让人听了一愣。
“我操,云云真是条汉子。”
十九、
小四眼潜逃的不远,就躲在B市不远的一个镇子上。他有个朋友在镇子上开了个理发店,专赚女人钱。那个时候理发店还比较正规,一般进去都是正经剪头发的。后来理发店就变了味,很多成了暗娼的窝点。
理发店在街面上,楼上是他朋友住。总共三个房间,其中一间平时堆的杂物。他的朋友把杂物收拾干净,房间用布帘子隔成两块。李娟住在里面,小四眼他们几个住在外面。
收拾完了房间,小四眼的朋友说:“你要是不嫌房间暗就住着,过几天刷个大白吧。”
“没事,我们就是过来玩两天,别费那事了。”
“老陈,没事别出去,要买什么我去买。”他朋友很清楚小四眼在逃亡中,而且这些人身上都有伤,一看就知道他们最近曾经斗殴过。
“这哥们不会有啥事吧。”王峰装着很不在意的样子问。
“没事,我几年前救过他。那天他差点被人捅死了。”
“因为啥事。”
“有人讹他。”小四眼淡淡一说。但是当年那场架让他想起来就记忆犹新,他的右胳膊弯子里面被人用三棱刮刀扎了一刀,差点丧命,直到今天还留有后遗症,胳膊经常不住颤抖。
在镇子上住了快一个月之后,小四眼脸上的伤也好了。这天他带着王峰坐中巴车到距离三十多公里的乡镇打电话。他们住的地方隔壁就有电话,但他们不敢在当地打,怕公安查到线索。
最近小四眼很喜欢带王峰一起办事,王峰长得很面善,除了锐利的目光之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混混。小四眼和王峰都长得很帅,但两人却有差别。小四眼身上有一种寒气,王峰看上去却一团和气的样子。小四眼任何时候都是一种冷冷的感觉,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王峰恰恰相反,他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但他是瞬间爆发型。一旦激怒了,他的脸上就立刻变成了很狰狞的表情。
小四眼打了几个电话,那边的朋友说已经在托人说和了,对方也是混混,只要拿出一笔钱,这个事情可以了结。至于公安那边可能暂时得躲一躲,因为这是枪案,而且还重伤了一个人。小四眼很走运,头部中枪的那个混混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醒了过来,但这辈子都走不了路了。小四眼想了想,又拨通一个电话。对方一听出是谁的声音,立刻让等等,然后听筒里面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分局那边把事情压下来,办成持械斗殴,那边我想想办法,让事主不再追究。”
“小陈,这个很麻烦,得推翻口供。”
“我知道,赵处长,这次你一定拉我一把,我这辈子都记得报答你。”
“你不用报答,管住你的嘴就行了,我想想办法,你这两天送点钱过来,我打点分局那边需要钱。”
“行,我明天就派人把钱送过来。”
“你不用送给我,送到西装那里,你应该认识他吧。”
“听说过,但没打过交道。”
“没事,我回头呼他,把招呼打好。小陈,我提醒你一句,出了事不能把朋友都咬出来,不然以后就没人帮你了。”
“赵处长,你放心,我是啥样人你还不清楚。”
当天晚上小四眼取出一万多块交给李娟,然后说了怎么找西装。他们几个都不能露面,只好让李娟带钱回去了。
“你把钱给他就走,不要呆太长时间,然后你去双桥镇,那里有个农贸市场,你赶到人最多的时候去,然后趁着人多再遛出来。如果有人跟着你,千万别怕,就地住下。这个电话你用脑子记住,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把事情告诉他,我每天中午晚上各打一次电话问他。知道了吧。”小四眼把沿途需要注意的事情详细给李娟交待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李娟就坐车回到B市,没想到小四眼这次把李娟推进了火坑。
西装是有名的老混混,在城南一带有点势力。但他一直以偷卖烟火爆竹和经营溜冰场、收容卖淫为业,别人不和他起冲突,他也不惹别人。但西装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玩女人。
李娟是当天下午找到西装的,当时西装正在自己承包的健身溜冰场里面喝汽水呢。当时B市很流行一种叫北极熊的汽水,西装几乎当茶喝,每天都要喝掉十几瓶。喝得不断打嗝,一股碳酸味。
西装样子很滑稽,头发油光发亮,梳得很顺的分头。常年穿着深灰色西装,双排扣的,袖口的鳄鱼商标醒目异常。看到穿着碎花长裙的李娟进来,当时西装一愣,他不知道这个身材婀娜的女孩和云云的关系,如果他知道,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操,这女的不错,晚上把她日了。”
“大哥,她看上去不像随便勾上手的。”
“傻比一个,不知道我有秘方啊。”西装笑得很邪恶,咧着宽嘴,露出熏黑的牙齿。
李娟在和门口卖票的问着什么,卖票伸手朝西装这边指。李娟款款步子走了过来,西装看着李娟的身材和脸蛋,感到下身开始发烫。
“你是西装大哥?”
“嗯,妹子,啥事啊。”西装一听这个女人是找自己的,感到今天要走桃花运。
“我找你单独说点事。”
西装招呼边上的兄弟走开,李娟把来意说了一遍,她是按照小四眼叮嘱的话说的,没说自己和小四眼的关系。只说这个锁死的手提包是一个人托自己带过来的,托的人自己不认识。
“你认识小四眼?”西装问。
“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李娟说的是实话,没人敢当面说小四眼的外号。而云云从来也都是以陈哥相称呼。
西装有了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女人没什么势力,没准儿是别人玩剩的女人。当时和混混们纠缠的女人很多底子都不好。后来时代变了,流氓身边的女人都变成了大学生。
晚上西装热情地招呼李娟吃饭,因为是托人办事,没什么江湖经验的李娟盛情难却地参加了。席间西装不住地劝酒,九十年代初,男女之间性交易还不多。很多女人主要靠吃吃饭、跳跳舞勾搭上床的。这样也造成了社会不安定因素。不像现在,流行起包二奶,社会变得和谐了很多。
李娟却不过喝了几杯,然后就头晕晕的。李娟有点酒量,但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感觉有这么强的醉意。等酒劲上来之后,眼前一片色彩斑斓,就觉得身体燥热。眼前的西装看上去开始摇晃。
那一大片色彩在逐渐扩散,幻化成一圈一圈的光芒,李娟身体本能地开始有了反应。这是春药在产生作用。西装两三下把李娟剥光了,然后推倒在床上。他们是在溜冰场东面的办公室里吃的饭,办公室里有张大床。
看着李娟挺拔的乳房和笔直的大腿,西装觉得自己今天钓上了一个尤物。他用舌头来回地舔,李娟白嫩的肌肤上面全是口水,在药物的作用下,下身也不停地分泌液体。西装很顺畅地就进入了她的身体。李娟好像受到了很强的刺激,深深地吸气,然后双腿紧紧缠住西装的腰部,激烈地响应着西装的动作。
两个人动作剧烈,几乎把床给拆了。良久,房间里面安静了下来。西装满足的表情喝着汽水,嘴里叼着烟,感觉生活很美好。李娟头发凌乱地躺在那里,大口喘气,雪白的胴体上很多咬痕。
完事之后西装吧把李娟让给了他的两个小兄弟,这个团伙的传统是女人换着玩。这样可以打消女人的羞耻感,很多最后沦为暗娼的女人就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得堕落的。
“这个妞不错,以后可以让她帮我们挣钱,哈哈,你们两个进去吧,我去吃碗馄饨去。”
进去的那两个人加大了药量,在药物的作用下,李娟对他们的要求麻木配合。两个人轮流让李娟摆出不同的姿势,整整蹂躏了一个多小时。
西装吃饱了馄饨往回走,就看到自己的同伴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神色有些慌张。
“出什么事了。”
“日,大哥,这下完了。”
“咋了。”
“她是云云的女朋友。”
西装汗都下来了。云云在道上是有名的不怕死,这次麻烦大了。
“咋办?”两个人紧张的问。
“操,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西装眼睛里露出凶光,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封了口。三个人回到办公室,推门一看,里面没有人。地上的外套还在,但内衣不见了。
“没跑远,赶紧出门追。”西装感到了事情不妙。
三个人拎着棍棒撵了出去,就看到前面路灯下面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跑。看身形很像李娟。三个人一阵狂奔,就在距离五十多米的时候,一辆绿色警车在前面停下了。公安把李娟拦了下来,然后往警车上面扶。
西装他们几个都以为这下完了,当晚三个人紧急串了一下口供,然后准备逃亡。
没想到李娟被公安带走之后,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女人爱面子,这个事情可能就这么沉了。本来已经躲到了别的地方,现在三个人陆续又聚到了一起。
“她可能什么都没说。她要是说了,云云肯定不会再要她。”西装分析着。
“而且她也没跟公安说,不然强奸加上轮奸,公安这会儿早满大街抓捕我们三个了。”另一个补充。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不过小心点,这段时间我们三个住一起,有比同操,有饭同吃,不能分开,这样云云就算是找过来,估计也没事。”
“那我回头准备几件家伙。”
“嗯,准备厚背的砍刀,平时砍人不敢砍死,刀都轻,我们要是遇到云云绝对不能手软,三个人一起砍,稍微一愣就完了。”西装觉得自己这边三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操,早知道她是云云的人,给我八个蛋我都不碰她。”
“说那些有啥用,那天她进来,那屁股,那胸,你能不想干?”
又是一个来星期相安无事,西装感到这次的事情有望风平浪静。
夏天的暑热一天天的过去,秋风将清凉送到大街小巷。B市的秋天是真正的秋高气爽,夜空中星光闪烁。整整闷热了一个暑季的市民都搬出长凳出来凉风、说话。大家忙活了一天,辛苦糊口的普通市民不像那些手里攥着印把子的公仆那样大把搂钱,老百姓都挣不了两个大子,但图得就是这忙碌了一天后的舒坦。所以当一个不合时令穿着长风衣的人穿过他们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他,更没有人注意到那双冷酷眼矇中的闪光。
这天晚上B市发生了震惊全市的九二四惊天血案。
二十、
风衣人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二楼,那是西装的暂住地。这几天西装和另外两个都住在一个叫做半条巷的地方,这个地方本来不叫半条巷。后来政府拆迁,前面半截巷子拆了,而这边给的拆迁条件太差,所以居民都不肯搬。最后僵持了下去,当地人就管它叫半条巷。
在半条巷里面,也窝藏了很多暗娼,到了晚上都穿着开衩很高的裙子,抹着浓妆。当时暗娼还不多,一般都是兼职,白天有其他的事情,晚上挣点油盐钱。
风衣人就是通过暗娼了解到西装的下落的,西装最近在半条巷这边组织卖淫,一般这种待拆迁的街道里面居委会早搬走了,派出所也不怎么过问。这个地方成为了暗娼生存的摇篮。
时间一分一秒地嘀嗒,风衣人冷冷地看着二楼。一直等到午夜一点多,灯亮了。风衣人从树荫里面闪了出来,快步走进楼道,一楼是西装的几个小兄弟在住,都在门口喝啤酒摔扑克。
“西装大哥在吗?”风衣人客气地满脸堆笑。
“找孔哥啥事?”
“哦,赵处长让我给西装大哥带点东西。”
“东西给我吧。”
“赵处长让我叫到西装大哥手上,小兄弟,别惹赵处长不高兴。”
这句话把那几个小鬼唬住了,“嗯,大哥,跟我来吧。”
风衣人持枪在手,等上了二楼,一枪托把那个小鬼砸晕了。然后砰地一脚踹在门上,但里面门沿子顶着木棍,把锁撞开之后木门框子裂了,但门却没踹开。就听到里面呼拉一阵乱响,然后有人拉开窗子往外跳。
风衣人扒在阳台上看,三个人手持砍刀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跑。风衣人纵身跳下,腿上被震得一阵酸麻。
“啪啪。”两声枪响,一个持刀人倒地。
“大哥,没我什么事。”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因为惊吓脸上肌肉已经扭曲,小口径正指着他的脸。
“傻比一个,老子会信?”
啪,一声枪响,那张脸被子弹撕得血肉横飞,脑浆顺着水泥地往外淌。
整个半条巷里乘凉的居民都目睹了这一幕,一个人穿着风衣,飞一样地追上前面跑的两个人。跑到后面的被伸脚绊倒,然后一枪托砸晕。跑到前面的被两发子弹击穿背部,倒在地上大口吐血。
“你就是西装?”风衣人喘着气问,从裤兜里面取出子弹上满。
“我……”
还未说完,地上的人就被枪口顶着眼睛搂了火,子弹把眼球、颅骨完全打爆,红红白白地流了一地。
风衣人再回到刚才枪托砸晕的那人边上,二话不说,抡枪托开砸。不到一分钟,地上那人的脑袋就被砸烂了,血糊糊的,看上去就像被人一脚踩爆的西瓜一样。
跟着西装混的一些小孩追了过来,都掂着刀围在周围。他们看到了风衣人挥舞枪托砸人的疯狂,没有人敢上。
“看鸡把看,再看老子全崩了。”风衣人竖起身子,满脸是血,都是地上那人脑袋上溅起来的。
小孩们把刀一扔全跑了。
案情迅速升级,种种迹象表明,是惯犯小四眼干的。B市的公安那一个星期都没有休息,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这是几乎顶了天的大案,更何况还涉枪。市里的领导震动,市长拍着桌子骂,这样的大案不将案犯抓获归案,要是这些刁民都一人搞把枪,我这个领导还干个吊。
市长很少骂粗话,骂的时候政法委书记不住地擦汗。在一个星期内,市里所有的娱乐场所和混混们出没的地方都被过了一遍。道上的很多人稀里糊涂被抓,短短一个星期,全市无意中抓获逃犯近百名。其中身上有命案的多达五人。
这几天市里检察院家属区不停有行迹可疑的人去送礼,全市的混混都在忙碌着。要么在逃亡,要么在捞人,要么在逃亡或捞人的路上。
“西装这下是比上拉泡屎,大家没得日了,生意还做不做了?”道上的兄弟有人这么骂。
这次的公安行动严重打击B市黑道势力,群众纷纷拍手称快,很多案件告破的事主在订做锦旗。
但搅动起这么大动静的导火索,西装,却幸运的逃脱了。那天别人给他送过来一个郊区的小妞,据说这个小妞口活一流,而且可以夹着玩。西装兴趣浓厚地找到分局的朋友一起带着小妞去了一个工会招待所。
那天被打死的两个人都是西装的手下兄弟,被枪托砸成重伤的那个是福建人,这次过来是为了商量从B市组织女孩子到福建卖淫的事情。结果这次活该他倒霉,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去询问他的民警无意中发现此人面熟,很快找人查证。
原来那人也是个要犯,曾经是南方一个拐卖妇女团伙的头目。那个民警就此立了功,B市报纸用大量篇幅报道了此事:某干警长期侦查,终于一举端掉某某团伙,抓获团伙首犯。在侦查期间,抵御物质和美色诱惑等等。
西装在事后被监控起来,公安们轮番审讯,让他交代和小四眼之间的过节。西装坚辞不吐,他知道强奸、轮奸的罪名砸下来,他也难逃一死。西装关进了看守所,他感到安全了。
进了看守所,西装就是大爷,他有钱,有钱人到哪儿都是大爷。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钱人可以买通一切,甚至可以开着宝驴撞人玩。没钱的想要赢得尊重,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拎着砍刀。
西装一进去就给号长扔了条中华,“兄弟,我是西装。”
“哈哈,孔哥,您老来视察拉。下去,赶紧拿毛巾把床铺擦干净了。”号长把号里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这个铺靠窗户,而且是上铺。
“嗯,谢谢兄弟,下午我点两个菜,咱俩喝酒。”
看守所门口就是个饭馆,是管教的家属开的。几乎所有的饭菜价格都是外面饭馆的五倍以上。西装要了一桌子菜,还要了两瓶当时很流行的瓷瓶子汾酒。两个管教陪着喝的,桌子就摆在号房门口,饭菜香味勾搭着几个号的犯人看着眼馋。
“小孔,踏实住着,就当来玩的。除了不能让你出去,你在里面随意。”管教中午刚刚收到西装塞到五百块钱,所以什么事情都好说话。而且今天晚上这顿,也让他老婆至少赚了三百多。
“哎,咋说呢,大哥,市里有人看不顺眼,没事就磨叽。”
“哈哈,你呀,什么也别说,各人的事情,自己都明白,哈哈。”
其实西装的苦笑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安全的。
那天下午一直喝到晚上九点多,喝掉了五瓶汾酒。西装喝得扶着墙狂吐,然后号里的犯人把他抬回来的。
“像伺候我一样伺候这个大爷,以后大家都有酒有肉。”号长说。
接连几天,西装塞钱的塞钱,请客的请客。和看守所的管教混得都很熟。西装还会说段子,管教们经常把他叫到办公室里面讲故事。西装很会描述细节,包括他玩过的女人的长相,乳房的大小,腿是否修长,过程、姿势等等,描述的活灵活现的。听得管教们津津有味。
十年后,下半身写作风靡一时,很多管教说,西装要是写小说,肯定是个文豪。
看守所里面照样点名、放风。但西装没事,他可以到处玩,有时候没事干就去管教的办公室下棋,他棋艺不错,无论是象棋和围棋,都鲜有对手。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是半个月,号里来了新犯人。其中有个人剃光头,眼睛很毒,跟谁都不说话。进号子那天被号长带人修理了一次。
他进来的时候,管教耳语了一下号长:“这个傻比在外面打人,也不说姓啥叫啥,他说他叫李小二,这个名字绝对是假的。拘留所里面现在不敢乱来,你帮我修理修理,一定要把他名字问出来。”
“你放心,我连他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什么都给问明白了。”
“悠着点,我觉得这个傻比身上有大案子。”
“那是,政府英明,绝对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当天晚上全号开始集体殴打那个新来的犯人,那人好像没进过看守所,居然连孝敬号长,唱革命歌曲都不懂。他们用被子包着他打,整整打了半个小时。
“你叫啥?”
“王小二。”
“操,你他妈的到底姓王姓李。”
号长觉得他的权威受到了藐视。号里的犯人争先恐后地重新殴打,都想好好表现一番。
第二天一早点名的时候,那个犯人是被人扶着站起来的。
“你咋回事?”管教问
“我被人打了。”那个犯人说。
“谁打的?”
“不知道,昨天我们都在睡觉,没人打他。”号长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他妈的什么地方,还不老实,是不是政府挽救你,你心里有抵触啊。”管教很想上去抡他一个嘴巴,但被他的眼神看住了。管教觉得这种眼神很可怕,他心里猛地一动,决定去下面的分局问几个人。
他谁都没告诉,请了假到分局找到了自己的同学。
“最近有没有那个小混混犯了大案子的。”
“那就多了,前几天抓了一串。”
“你想想,有个人,长得还挺帅的,个子瘦瘦的。”
“操,那谁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嗯,我就是问问,你想想。”
民警起身从柜子里面翻出个蓝本子,说了几个名字,都是道上显赫的人物,一边念一边两个人一起摇头。
“算了,我再去问问吧。”管教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扔下一包中华。
“操,又是犯人孝敬的吧。”
“哈哈,谁说的,前几天喝喜酒,喜烟。”管教告辞,开着偏三轮回看守所。到了门口发现上了三道双岗。平时都是一个人站岗,今天却是两个人,管教觉得一定有事发生。
“出啥事了,老丁。”
“靠,别问了,赶紧进去看看吧,我操,这个月奖金没了。”
二十一
管教一脑子官司过了岗哨,等进到院子里面发现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咋回事?”管家抓过来一个人问。
“我操,昨天进来的那个犯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一根钉子,两寸来长的钉子,全扎到另一个犯人的脑袋里了,从眼睛里面扎得,扎完了还使劲在里面搅。人眼看着就不行了,刚才叫的救护车,真他妈凶。”
管教傻眼了,没想到他带进来的是一个地道的瘟神。
叮咚叮咚,救护车扯着顶灯进了监狱,下来几个医生飞奔过来,等到俯身摸了摸地上的血人颈部脉搏之后,又象征性地砸了几下心脏,医生摇了摇头。
“叫殡仪馆吧,救不了了。”
救护车扯着顶灯走了。临走之前医生告诉看守所的领导,“估计是当场死亡的,钉子我看了,一直扎到底的,估计眼底的视网膜和脑组织都损伤了。这是谁干的,力气真不小。”
行凶的犯人被控制起来,脚上戴着大镣,为了防止咬舌自尽,嘴上绑上了毛巾裁成的带子。分管看守所的市局领导一个多小时后赶到了,看守所的犯人斗殴致死,这是大案,对大家都有麻烦。
犯人带到领导面前,在灯光下面,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尽管脸上被打得有些青肿,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个英俊而跋扈的男人。
“你叫啥名字,今天为啥行凶。”
犯人嘴上的毛巾被扯掉,他长长呼了口气,开口第一句话:“给我根烟,我要最好的烟。”
边上的干警看了看市局领导,“给他烟。”市局领导说。像这号肯定判死刑的犯人一般都受到礼遇,因为明知是死,他们如果顽抗的话,就很难压服。
几个干警从身上掏烟,其中一个人的烟最好,是反包白皮的红塔山,这种烟当时市面上买不到。
犯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样子很满足,也很沉稳。
案情很快明朗,这个犯人就是云云,是本市多起命案的凶手。上次张四宝团伙内部火并,他当街杀死一名惯偷。这次又在郊区打架,被无意中抓了进来。因为看到西装抽中华,找西装要,结果两人由口角引发打斗,西装当场死亡。
对于案情细节,这个犯人供认不讳,而且承认前几天在城南水产市场枪击一人重伤的案子也是他干的。
但是这起案件还有两个重要疑点,是公安们搞不清楚的。一是作案的铁钉是从哪儿弄来的,据云云自己交待,是他把铁钉夹在肥皂里面,塞进肛门带进来的。这是个重要疑点,因为云云是在斗殴现场被突然抓捕的,当时他无故在派出所门前打人,被民警带了回来,然后袭警。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会来得及把铁钉藏在身上?
二是当时边上的管教和犯人都证实,凶案是瞬间发生的。云云直接从袖子里面抽出铁钉,一只手拽住西装的头发,另一只手攥住铁钉直接插进西装的眼睛。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口角。
当时西装的惨叫声在许多年之后回忆此事的人都记忆犹新。一名老管教是这么描述那声惨叫的:“你知道,嗯,拿电警棍电击罪犯睾丸的时候,被电击的人发出的惨叫声吗,如果那个声音音量是一,那天西装喊得声音绝对超过十。”
“我操,西装长了十对睾丸。不然怎么那么大声。”
“不知道,反正那个声音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太他妈吓人了。”
“那就不谈这个,喝酒,喝酒。对了,那个云云还用钉子搅了几下是不是?”
“嗯,当时我距离他不到十米,完全被吓傻了,这不是斗殴,是要彻底杀死一个人。不然不会那么干,我记得当时云云把钉子拔出来之后一个劲狂笑。”
“真牛比,这样的人多上几个,我看咱们非得累死。”
云云很快被从重从快处理了,从他身上挖出来几起大案。云云的口供指出,原来怀疑是一个绰号为小四眼的罪犯所犯的案子,基本上都是云云干的,小四眼是从犯。
案情被报纸披露之后,报纸上说群众拍手称快,都说党和政府干了一件大好事,充分体现了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云云被公审的那几天,有个人摸到了赵处长家里,手里端着小口径。
“老赵,我以前给你的钱,还有四宝哥给你的钱,你今天晚上能吐多少就吐多少,你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你他妈疯了。”
“我是疯了,所以别逼我杀人。”
赵处长家里两万多元现金被洗劫一空,当天晚上李娟也在B市失踪。
云云在辫子出狱后的一个多星期的某天被押赴刑场的。当时他被五花大绑押解出了看守所,据说脸上带着笑。他站在卡车前面,身后是两个武警,怎么摁他的头都没能摁得下去。云云高扬着头颅,穿过了闹市区。当时混在人群中的雷小凡站在张伟边上感叹一句:牛比。
很多道上的团伙都以不同形式纪念了云云,不管是不是以前云云的仇家。大家对此人的评价基本上概括为:生的伟大,死得牛比。
云云帮兄弟报了仇,为自己女人雪了恨,最后还帮别人扛了案子。云云被奉为道上的楷模。
据说大半年以后,有人在外地的一个小县城里看到了一对男女酷似小四眼和李娟。孙勇和李飞收到消息后立刻携带枪支赶了过去。他们决心斩草除根,小四眼这种人一旦活了下来,迟早会是个祸害。
但孙勇和李飞赶到那里之后,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对经过闭口不谈。还是在卷毛请客的时候,李飞酒喝醉了,谈到了那天的经过。
当时两人走了过去,小四眼洗去铅华,身上围着围裙,上面满是面份和油污。边上是一个铁皮油桶改装成的大煤炉子,上面是包子笼。李娟丰满富态地站在边上收钱、找钱,怀中抱着一个胖胖的婴儿。
小四眼忙前忙后,时不时将目光短暂停留在母子身上,眼中爱意无限。
看到了孙勇和李飞,小四眼很平静。
“大勇,我知道你迟早能找到我,我们之间也迟早有个了断。我就一个要求,别当着我儿子面,这是云云的骨肉,就当我最后一个要求。”
那个婴儿憨态可掬,眼睛里面笑汪汪的,仿佛盛着天下所有开心的事情。他的眼中没有仇恨,没有厮杀,没有阿与我诈。是人类出世时的那种纯洁眼神。
孙勇看了看那个婴儿,默默无声地从口袋里面掏钱。李飞也是。
两个人除了路费,基本上掏空了口袋。
“好好活着,兄弟,从今天起,你不是小四眼了,小四眼已经死了。你是个父亲,照顾好他们母子。”
孙勇、李飞挥手告别他们母子。
李飞说到最后强调,那个婴儿长得像云云,这一点他强调了三次,每一次都很严肃。但那天的酒席,大家都吃得不痛快。都是因为李飞的一席话。
“李飞,从你踏上这条路那天起,趁早他妈的把良心收起来,不然你肯定死得特别快。”卷毛醉眼朦胧地看着李飞,其实话却好像是说给孙勇听的。
“没事,小四眼不会再出来找事了,他也不混了,这个事情就这么了了吧。”孙勇说,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落寞和沧桑。
“行,大勇说算了,那我们还说啥。”卷毛举起酒杯。
“操,又喝,找个好的说法,不然没人跟你喝。”
“有啥理由,为了,我想想,为了我们还都好好活着干一杯。”卷毛挠头想了想说。
“操,啥鸡把理由,我来说一个,兄弟们,以后体育场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干了。”孙勇打断了卷毛的话。
酒杯碰到了一起,叮咣响起一片。
就此,张四宝团伙烟消云散,体育场这一带,基本上没有可以和孙勇团伙抗衡的势力了。
第2卷 中部:崛起北关村
一、
九一年的年底,城北体育场附近相对来说比较太平。张四宝团伙土崩瓦解,孙勇团伙很快聚拢了原来张四宝团伙的那帮贼。孙勇不直接出面组织盗窃,但他要求这帮小贼上贡。以前张四宝团伙中的部分贼离开了体育场这片,转而投到了别的团伙中。但更多的小贼选择留下来,孙勇在道上名声开始变得响亮,跟着孙勇混不丢脸。
孙勇接手这一带地面后,老顾自觉地离开了,他惹不起孙勇。
管理这帮小贼的是李飞,他也不会偷,但他找了几个两劳释放人员。这帮人主要带把刀去壮胆的,一来是防止别的团伙渗透过来,到体育场这片盗窃。二来是为了偷盗时事主发现了,这帮人可以铲事。
但大部分的时候风平浪静,除了偶尔有关拘留所的需要二拐出面花点钱去捞人,其他的时候用道上的话说,一切都顺水顺风。
这段时间孙勇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出,他已经开始接近一个大哥的位置,很多事情由下面人开始帮他办。服装市场这边的货运站又接连开了两家,现在三家货运站,每个月纯利润将近十万。张伟、李明亮、扁头各自管理一家。李飞、辫子管着那帮小贼,团伙的事业蒸蒸日上。
就这么发展到了年底前后,孙勇团伙相对兵强马壮了起来。辫子出狱后开始跟着孙勇团伙混,他很讲究报恩,所以特别听李明亮和张伟的话。辫子一出狱就办了几件漂亮的事情,让老顾后悔万分,不该在他入狱的时候没有拉他一把。
辫子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掉了窜窝的长途汽车站的那帮贼,那个团伙的头目是刘芳,起了个女人名字,但长得却五大三粗。此人是B市的老贼,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在道上成名。曾经创下了一天作案二十三起的辉煌纪录。这个纪录多年以后都无人能破。
这里简单说说盗窃团伙。一般来说每个偷盗团伙都有自己固定的偷盗区域,偷公交的都固定着哪几路公交,偷游客的,偷店面的,也都有自己各自干活的地方。除了少数流窜作案的外地盗窃罪犯,混这一片的一般很少会到别的团伙偷盗区域作案。
如果去了别人的地盘,道上的话说,就是窜窝。一般窜窝的结果就是引发斗殴,然后斗殴逐步升级,双方通过实力和背后势力的较量,重新划定偷盗区域。
九一年十二月中旬,那天长途汽车站附近的团伙就窜窝到了体育场这边。于是引发了后来辫子带人差点血洗了长途汽车站。
这里需要简述一下长途汽车站的位置。B市的长途车站有三个,城北两个,城南一个。城北的两个中最大的叫西站,位置在体育场向东四百米的路北。这个站算是个大站了,每天客流量较大。曾经有个小贼一天之内盗窃现金一千四百多。而那时候还是八十年代初,一个工人的平均工资为三四十,由此可见这一带的丰厚。那个小贼刘芳,后来他辗转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团伙,他成了这一带的盗窃团伙首犯。
当时刘芳团伙的两个小贼,一个叫盖帽,一个歪歪脚,盯上了一个下车的乘客。盖帽算是道上的老人了,他沉迷于赌博,白天盗窃,晚上赌博。盖帽人品一般,但赌品极好,在道上很有口碑。愿赌服输,从来不拖欠。
后来B市有很多包工头拖欠民工工资,道上的兄弟说,别看这种老板个个人五人六的,其实还不如小偷人品好。
盖帽个子瘦高,接近一米九,他的绰号来源于他的身高。照道理讲这个身高很不适合做贼,因为容易引起注意。但最大的优势就是跑得快,一般人撵不上。
要是盖帽和歪歪脚站一起,怎么看都像一对说相声的。歪歪脚不到一米七,长了张猪头胖脸。手指头也胖的跟猪蹄一样,但技术娴熟,他主要的作案手法是夹包,也就是用两个手指夹住钱包。盖帽的手法多样,夹包、调包、划刀都很擅长,他属于技术全面的贼,所以他们两个一起出来干活,一般都是盖帽做主。
“你注意一下他的包,我觉得里面有瓤。”盖帽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看到大笔现金的那种贪婪。有瓤是道上的术语,一般指包里有现金。有条指包里有贵重物品。到了九十年代,一般的贼都只偷现金,即有瓤的,这样不容易留下证据。
“咋办,大哥。”
“你去买个包,我守着。”
歪歪脚心领神会,走到那个事主边上留意了一下他的包。那个事主身材瘦小,脸上的风尘一看就是刚下长途车,连续几个小时的颠簸让他的注意力大为下降。他肩膀上挎着的是黑色人造革单带子包,上面印着旅游两个字。当时这种包风靡一时,很是实用,装钱很方便。
歪歪脚挤到那人边上,装着不在意地用胳膊抬了一下他的包,大致估计了一下分量。这是个重要的技术活,因为调包的时候,如果事主一旦发现分量不对,立刻就会发现包被调换了。
“大哥,确实有瓤。”
“操,我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这个,你赶紧办正事。”
歪歪脚走到边上的商店买了一个几乎一样的人造革挎包,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放在台阶上一脚跺成了两截。他把短的那截砖头塞进包里,掂了一下分量,稍稍有点轻。一般说来,掂轻不掂重。就是说,调包的时候,重量比事主的包的重量稍稍重点没事,短时间发现不了。但要是轻了就不行,一拎就发现了。
所以歪歪脚又去垃圾桶捡了一些废报纸塞了进去,这下差不多了,重量几乎很接近。歪歪脚估计了一下事主包带子长度,然后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包带长度。经过这样一弄,两个包如果不在意,很容易搞混了。歪歪脚很满意,把包塞到一个大化肥口袋里面,混到了人群中。
盖帽和歪歪脚一前一后地跟着那人,两个人跟得很策略,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又不会离开视线。那人背着包晃晃悠悠地一直往体育场那边走,眼看着就要到体育场了。两个人都有点着急,看来这人有可能是来批发衣服的。
“咋办,马上要到孙勇他们的地方上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包里肯定不少钱,找机会洗掉再说,实在不行就划刀。”盖帽心里有点着急,他蹲在路边利落地从皮鞋的鞋垫下面取出单面刀片,实在不行只能划刀,但那样不一定能把钱全部偷走。
盖帽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人走到体育场附近的一个红薯摊子边上站住了。他看来有点饿,看了看几个红薯。
“多少钱卖的?”
“一毛七一斤。”
“称一下这个,还有这个,秤给足了哦。”
“放心,高高的,看,压着大星花呢。”卖红薯的把秤杆子递过去给他看。
就在这时盖帽往前一凑,“这个多少钱。”他表情和声音都很自然,那人扫了一眼盖帽,没有继续留意。就在这时歪歪脚利用盖帽的身体掩护,快速地把两个包给调包了。
“一毛七一斤。”
“咋这么贵,算了,我去买那边的。”盖帽转身走了,他用很正常的速度离开,一边走一边很留意身后的声音。
没什么动静,看来很成功,那人短时间内不会发现调包。因为一般买红薯都是用零钱,不会打开包的。等他买完了红薯,至少要吃上五六分钟,这么长时间足够了。
歪歪脚和盖帽一前一后地进了一个公共厕所,一般两人作案的话,包里的钱都是两人同时点数。这样防止其中一人多吞掉一部分,一则避免相互怀疑伤感情,二来两人一起点也能彼此有个照应。
包里除了现金之外,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和杂物,被连包一起扔掉了。他们只要现金。
这是一次成功的偷盗,包里总共有两千多块,盖帽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又可以去大赌一把了。两个人把钱当场分了,钱被掖到大衣夹层里面,然后打开厕所隔间的木门。
木门外面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精瘦的身材穿着皮衣显得很干练,小三角眼里面目光狠毒,空着手抱着膀子。
“哈哈,你俩交情真好,蹲茅坑都一起蹲。”
“我没带纸,让他送点给我。”盖帽不露身色地说。
“不错,好兄弟啊,拿出来吧。”
“啥拿出来。”
精瘦汉子笑得三角眼眯成了缝,“跟老子装蛋是不是?”
盖帽已经很清楚,今天遇到硬茬子了,但他不想退缩。毕竟他在道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不是被人随便就能唬住的,他想好了,实在不行就两个人一起动手,这人看上去不是很能打。
不到一分钟盖帽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兄弟,大家一起发财,别断了我的财路,哈哈。”盖帽脸上陪着笑点头哈腰的,突然膝盖猛地上顶,直直地向那个精瘦汉子裤裆撞过去。
没想到精瘦汉子身手比他还快,一只手往边上一拨,另一只手抓住了歪歪脚的衣服领子扯了过来。歪歪脚还没弄明白就被猛地扯过来推倒在盖帽身上,那个精瘦汉子一脚踹过去,歪歪脚带倒了盖帽,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精瘦汉子上前一步踩住盖帽的胳膊,然后手一翻,从皮衣的下摆处抽出了一把乌黑的三棱刀。
“还打不。”
“我日,你留个名字。”盖帽觉得今天栽得有点冤。
“留个名字你能记得住?不在你身上戳个洞,你长不了记性。”精瘦汉子刀尖一沉,扎在盖帽肩膀上,但扎得不深,精瘦汉子看来经常玩刀,这刀扎的很有分寸。
盖帽怒火中烧地看着精瘦汉子,他知道,如果不把钱拿出来,第二刀就没这么客气了。他只好从大衣夹层里面取出钱来。
“谢谢了兄弟,你们两个也辛苦了,那一半我就不洗了,算我们交个朋友。”精瘦汉子说,听了这话盖帽心沉到了底,看来所有的事情这个精瘦汉子都明白,而且心里也很有数。
精瘦汉子把钱塞进皮衣上面的口袋里,手一晃,手上的刀消失了。他照旧笑眯眯地朝外面一步步地慢慢退走,眼睛盯死了盖帽和歪歪脚。
“有种留个名。”
“我操,到老子地面上干活,居然还不知道老子叫什么。”精瘦汉子嘴里是不屑的语气,上前一脚踹在盖帽的小腹上,速度快的惊人,盖帽根本无法闪躲就再次倒地。
“老子就是辫子,有胆子下次再过来干活,老子玩废你。”
二、
当天晚上孙勇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是听李飞说的。
“李飞,你找个时间点一下辫子,让他稍微稳一点,这个事不一定非得打一架解决。”孙勇说的很慢,他一边说一边考虑着措辞,既不能让李飞感到委屈,又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勇哥,怕啥,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刘芳要是找事,我带人把他打残。”
孙勇沉默了,李飞是当年和他一起混的兄弟,有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李明亮打破了僵局,“来,吃菜,大勇不是说辫子办得不对,大勇的意思是说可以想个更高明的招。以前咱们敢打,那时候不是光着脚吗。本来这帮小贼就不想怎么管他们,只要别捅出大漏子就行。要是在这一带犯了大案子,大家都得折腾。咱们现在赚钱的路子主要是货运站,不能把这个给搅和了。”
李明亮的话很中肯,但没想到却激怒了李飞。
“大勇,你变了,啥事都是奔着钱去了。当年我们怕过谁,张四宝那么牛比,不照样办了。小四眼、云云不是也牛比吗,现在呢?哪儿去了。”李飞说完之后转身就走,李明亮也没拦得住。
“没事,他就这性格,说说就没事了。”孙勇看到李明亮有些尴尬,就招呼他重新坐下来。
“来来,吃菜,李哥,我敬你。”张伟看出了门道,忙着打岔。
三个人闷头吃菜喝酒,好半天不再说话。
“张伟,今天辫子这个事情,你说怎么解决?”
张伟停下筷子,慢慢地把手上的烟抽完了,鼻腔缓缓喷出两道烟柱。直到烟卷快要烧到了过滤嘴的时候才开口:“大哥,我觉着辫子今天没错,刘芳的人确实跑到咱们这边来偷了,而且听李飞哥说金额还不小。说远一点,这个案子分局肯定会记在咱们头上,是不是。辫子只不过给了他们一点警告,我觉得他办得对。不过话说回来,刘芳也是城北成名比较早的混混,大小算是个人物,他的人就这么被打了,今天这个事情肯定没完。”
“嗯,你接着说。”
张伟沉吟了一下,把烟头摁灭了,然后低声接着说道:“今天这个事,无外有两种办法解决,一种是咱们不动,看他们怎么办,他们想打,那咱们奉陪,打到最后大家都别扭,就不打了。但这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搞不好刘芳那边也不想这样。”
“第二种方法呢?”
“这第二种方法,我们就得吃点亏了,让辫子把钱吐出来,找人还给刘芳,但是得说清楚,不是咱们怕他,而是不想这点小事搞的鸡飞狗跳的。”
孙勇和李明亮两个相互看了看,饭桌上面再次沉默。
“大勇,我看行,照着张伟的意思办吧。明天咱们做好准备,他们开打咱们就奉陪,要是他们不打过来,咱们也别撑着,把钱送回去完事。还是天下太平。”李明亮最后打破沉默说道。
“我看行,张伟,你明天准备一下,让你那边的兄弟带上家伙。李明亮和我没事,我身上有枪。另外让李飞组织一下那帮小贼,明天没什么大事的都过来,把家伙备好,咱们要保证不能吃亏,其他的事情再谈。”
“行,我明天准备准备。”
“来,继续吃。”孙勇把半盘子凉拌萝卜皮划拉到自己碟子里,他酷爱吃这玩艺。
“哈哈,张伟,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多了啊。”李明亮说,他说的这话并不是盲目的吹捧,而是很坦率的话。
“咋了,哈哈,你咋发现的。”
“没事,我知道亮子啥意思,他是说你说话比以前谨慎了。”
“也不是,可能是年纪的原因,有些话说出去之前知道琢磨了,有些该说,有些不该说,还有些说出来跟没说一样,不如不说,三来两下,话就慢慢少了。”张伟说的倒是大实话,逗得孙勇、李明亮两个哈哈大笑。
三个人喝得很晚,最后去张伟租住的地方睡觉的,他住的地方有台录像机,这段时间他们很痴迷于看电视剧《神探亨特》。孙勇开玩笑说是学习国外先进办案经验。
进屋之后,孙勇把外套一脱,顺手把枪放在沙发扶手上。屋里的暖气很旺,在屋子里除了衬衫什么都穿不住。孙勇一进这样的屋子里面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捡煤渣的苦日子。他小的时候有势力的住好房子,没势力的老百姓只好捡煤渣。孙勇发誓他要成为有势力的人。
“大勇哥,啥时候我也搞把枪玩玩。”张伟看着他的五四式手枪眼馋。
“行啊,你要是喜欢过两天我搞把六四,这枪太长,带着不方便,到时候这枪你就拿去玩。”
“谢谢大哥了。”
“不过,有个条件,日,不能白给你,要是哪天我被人干掉了,你要用这把枪给我报仇。”
“大哥,你没事,别人干你,我拿枪干他。”张伟脸上一副血脉贲张的表情。
“我操,你干个吊,你会使枪吗?”李明亮拍了一下张伟的后背打趣说。
“大勇哥,能借我琢磨琢磨吗。”
“哈哈,行,借你研究一下。”孙勇喀吧一下按掉弹匣子,把弹匣掉出来,然后拉动套筒,退掉枪膛里的子弹,把手枪递给了张伟。
张伟接枪的时候手不住地发抖。
孙勇看着好笑,其实任何人第一次摸手枪的时候都紧张,当年他开始玩枪的时候也一样,紧张的发抖。枪这种玩艺很邪乎,它不像刀。刀被制造出来有很多功能,切菜、切西瓜、削水果等等。但枪造出来只有一种功能,那就是杀人。这就是兵器和凶器的区别。凶器杀过人之后也只是件凶器,但兵器从它出厂的那一刻起,任何时候都带着冷冰冰的杀气。
以前有一次有人想玩孙勇的枪,孙勇和他打了个赌。孙勇当着他的面把枪分解了,子弹退光,然后空仓挂住了套筒。这个时候枪膛里面是空的,看都看得到,肯定没有子弹。然后枪机复位,递给了那个人。
“这肯定是一把空枪,你敢用它指着自己脑袋扣扳机吗?”孙勇斜着眼睛问。
那人接过了手枪,枪口慢慢指着自己脑袋,手指怎么也扣不下去。孙勇把枪轻轻地拿了回来,重新上好子弹。
“兄弟,你不是玩枪的料,不是我看不起你,玩枪需要天分。”
以后那哥们再也没摸过孙勇的枪。
不过张伟绝对具有玩枪的天分,他其实对枪械并不了解。但琢磨了几下之后,他从抽屉里面拿出个十字螺丝刀。拿着螺丝刀随便摆弄了几下,张伟就把扳机圈和套筒分解了。孙勇吃了一惊,歪在沙发上看着没吭声。
张伟一边琢磨一边分解,慢慢地将整枪做了半分解,然后又自己琢磨着装好了。对此孙勇很是佩服。这种人就是天分,天生的适合和兵器打交道。
“不错,这枪过段时间送你玩,我想法子搞支枪,等枪搞来了就送你。”
“哈哈,大勇哥,不会是安慰我吧。”张伟的表情很兴奋,他激动地满头大汗。
“别擦脸,手上有枪油,那玩艺不能弄到眼睛里面。”孙勇一把抓住张伟的手。
孙勇把枪接过来检查了一下,除了部分部件装的有点死之外,这支枪装的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不敢装上子弹给张伟玩,他习惯用扳机轻的枪,怕张伟拿在手上走火。
第二天一早张伟先起来的,到厨房里面做了顿早饭,是蒸鸡蛋和煮年糕。张伟做了一手好饭菜,好像这也是天生的,不管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都能做出很鲜美的味道来。
以前一起住的时候,李明亮曾经这么评价张伟,哪怕是块石头,他都能红烧出来鱼翅的味道。
孙勇和李明亮两个吃完就先走了,他们去找了扁头,把兄弟们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张伟找了货运站这边的七八个兄弟,都在店里面准备好了棍棒和砍刀。另外街面上的小贼们也都搞到了武器,主要是锯成了尖角的钢筋和三八刺刀。这两种武器当时很流行。
这天平安无事,大家都觉得刘芳估计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孙勇团伙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天。
当天晚上,孙勇让李飞去给刘芳送钱。他不想因为几千块的小事情最后牵动两个团伙发生大规模的斗殴。这年头斗殴就是打钱,每次打完架生意都有影响,进去的兄弟都得花钱往外捞。不到万不得已,大家慢慢地都不再习惯打架,开始玩阴的。
李飞去的时候没有带其他人去,他觉得没必要,自己过去是谈事的,要是刘芳动手,那就显得刘芳不仗义。
刘芳在魏老六的舞厅里面唱歌,身边好像也没其他人,他搂着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女的。那女的身材娇小,但乳房高耸,看得李飞忍不住地眼馋。
“刘哥,我今天刚听说,我的兄弟和这边有点小误会,哈哈,把你的兄弟给打了,他是个傻比,你别跟他计较,我把钱给你带来了。刘哥,给兄弟一个面子。”
“你谁啊?”刘芳冷冷地问,看了看桌子上的钱,爱理不理地继续搂着女人唱歌。
李飞在心里骂,别给脸不要脸,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
“刘哥,我是跟着孙勇混的李飞,哈哈,刘哥,我把钱放桌上了,不打扰,我这还有点事。”李飞打算起身告辞,但刘芳的一句话把他激怒了。
“你以为跟着孙勇那个傻比混你就牛比了是不是?”
“你说啥,再说一遍我听听。”
刘芳霍地一下站起身,手一划拉,把桌子上的茶壶推到地上,茶壶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我说孙勇是个傻比,你也是个傻比。”刘芳的鼻子顶在李飞的脸上说,李飞个子比他高上七八公分,所以他是仰着脸说的。
“哈哈,你是想找事吧。”
“我就是想找事,怎么着。”
舞厅里面突然站起来三十多号人,个个手里握着棍棒,刘芳脸上一幅桀骜的表情看着李飞。
“说,服不服?”
“不服。”李飞闪电般出手,猛地掀翻了桌子,顺手抄起板凳一边砸一边朝门边冲过去。
瞬间,血光闪过。
三、
王峰和周疯子在小四眼潜逃之后一直过得很落魄,他们两个都不会偷。在外地呆了大半个月,钱眼看着就花完了。那天周疯子说他看到有个人家看上去好像挺有钱的,男的穿着西服,腰上面扎着当时不多见的华伦天奴腰带。
“咋样?”周疯子问王峰,周疯子是有名的木头脑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王峰拿主意。
“干吧,咱俩都没钱了。”
两个人在县城里面的日杂商店买了一把菜刀和剔骨尖刀。刀是王峰去买的,他买的很技巧,他从县城北边的劳务市场找了一个农民工,说自己是做干货的,马上要年底了,正招工呢。
农民工和他一起吃了顿饭,然后王峰让他去日杂商店买几把刀,带到车站等他。两个人在车站碰面的,王峰买的车票,两个人坐上车。就在车快开的时候,传呼响了,王峰回了电话,回来说还有事情,让那个农民工到T市某个地方等他,又告诉他一个电话。农民工坐着长途车走了,王峰很满意,如果公安追查刀的下落,很难追查到自己身上。
他们作案的地方在一片居民区里面,据说这片住的都是当官的,个个都有钱。当时还没有房产的概念,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的人,一般来说都有钱有势。
两个人在居民区边上的煤气站偷了一件制服,然后王峰穿着制服赚来了门,他最近学了当地的方言,基本上说得能蒙事。
房门刚刚开了一条缝,王峰拿脚尖一别,让房门关不死。王峰身子让到一边,周疯子一脚把门踹开,里面的人应声倒地。
“别怕,我们是图财,只要你们别跟自己过不去,保证不杀你们。”王峰的声音平稳而镇定。刚才进屋子的时候,他将毛线帽子的下沿放了下来,挡住自己的脸。
“钱呢,不要存折,我要现钱。”周疯子声音打着颤,他这个人似乎是天生的罪犯,每次作案都激动无比。
屋子里面只有两个人,一对夫妻,王峰看了看墙上的相片框子,这家应该还有个小儿子,看来两个人还得动作迅速的离开。
那个女的反而很冷静,那男的吓得都筛子。王峰扬言少于一万,两个人都得死。其实这是王峰在吓唬他们,他们打算抢个一千多块就知足了。抢得太多案件就升级了,再说当时的家庭里面一般没这么多现金。
最终的结果让他们两个大吃一惊,那女的从屋子里面拿出了整捆的钞票,王峰扫了一眼,绝对超过两万块。
“这有两万三,半个小时前人家刚送来的。我们两个钱包里面还有一两百块。”女主人说。
王峰把钱当场揣进大衣,然后把两人捆了起来。作案金额这么大,两个人当天晚上就潜逃到郊区的乡镇了。
第二天警察开始荷枪实弹搜捕,王峰和周疯子没压上正点子,他们抢了这个县城的政法委书记。据说这个书记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消息传出,当地老百姓都拍手称快。
后来市委根据这起案件为线索,查出了这个书记受贿贪污多达三十余万的犯罪事实。为了不牵扯出更多的官员,那个书记被剥夺党籍了事,成了老百姓。很多老百姓自发地给市委送感谢的锦旗。
王峰和周疯子逃亡的方法很独特,他们找了条很偏僻的山路在丛林里面连续翻越了三天三夜,逃过了大搜捕。王峰以前酷爱爬山,如果不是家里太穷,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登山运动员。
等到两个人回到B市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两人一身风尘,回到了这个喧嚣浮华的城市。回到B市的当天就看到刘芳的人抬着个血人往面包车上抬,二三十人个个手上握着棍棒,面孔邪恶,身形粗鲁。
“我操,这下热闹了。”王峰回来告诉周疯子,刘芳打的人是李飞,跟着孙勇混的。刘芳把打伤的李飞扔到了体育场门口,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
李飞倒在地上,马路上一大滩血,辫子最先发现的。很快,张伟、扁头带着人也过来了。
“李哥!”张伟扑过去,一把抱住李飞,从辫子怀里把李飞扶住了。
“快送急救,我身上有案子,你送过去吧,就说路上发现的。”辫子说完了转身就走。
张伟刚把李飞送到急救室,孙勇和李明亮就到了,他们是收到张伟的传呼赶过来的。两个人站在院子里面观望了一下,他们在担心公安,李飞是从大牢里面逃回来的,一旦遇到公安就麻烦了。
所幸的是公安没有来,张伟把医院里面打点的很好,他说这个人是见义勇为,有人抢自己,这个人过来挺身而出把罪犯打跑的。
看着病床上面铁塔般的李飞,张伟觉得感慨万千,李飞是这帮人当中最为勇猛的一个,但现在却躺在床上。张伟感到了道上的风云变幻。
当天晚上孙勇没有出面,他长了个心眼,刘芳敢于这么挑衅,他必须摸清楚对方的底牌。孙勇让兄弟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要看看下一步刘芳会做出什么来。其实这也是李明亮的主意,李明亮的特点是遇到事情出了奇的冷静。
“大勇,我觉得刘芳这次后面托着他,不然他没这么大胆子。”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要么找卷毛问问。”
“我看行,叫上张伟,这件事他也能想想主意。”
晚上孙勇、李明亮、张伟找到了卷毛,四个人打了辆车到城南一个僻静的馆子吃的饭。
“大哥,我今天出事了,你知道吧。”
“啥事?我现在基本不问道上的事情了。”
孙勇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卷毛一边听一边吃菜。讲完了之后大家都看着卷毛,等着他说。
“大勇,你先跟我说,你现在生气吗。”
“操,我当然生气。”
“错了,大勇,你现在不能生气,这是做生意,懂吗?刘芳敢打李飞,就是要让你生气的。他打李飞不是跟李飞有什么私仇,这是生意。”
李明亮观察到了孙勇脸上有一丝的不快,连忙把话接过来。“大哥,那我们现在该咋办。”
“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天天抓,你们都忘了?”卷毛冷不丁冒出一句,把大家搞得一头雾水。
“这玩意和阶级斗争啥关系?”孙勇看样子似乎有点想发作。
“呵呵,大勇,听我说完。毛主席他老人家是大智慧的人,一辈子打过那么多仗,他啥时候输过。你和刘芳,就跟这阶级斗争一样,他不斗你,你迟早也要斗他。只不过他先动了手。记住一点,不能做任何他打算让你做的事情。”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刘芳现在想让我们做啥?”
“刘芳现在就希望你去找他麻烦,事情越闹越大那是最好。”
孙勇问:“事情闹大了对他没啥好处。”
“是没啥好处,但别忘了,你现在管着货运站,他们无所谓,一帮贼,换个地方照样还能混,以前他不动这边,主要是张四宝和老顾两帮人马都在,他不能谁都得罪了。现在你一个人全占了,老顾肯定不会再帮你。你现在做生意,你穿着鞋,他光着脚,他怕谁。”
听卷毛这么说完了,三个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卷毛几句话就把事情分析得很透彻。
“那现在咋办?”
“呵呵,换上我,我去给刘芳说,把体育场这边让出来,他的人随便过去偷。没关系,有钱大家赚。”
“啊。”孙勇、李明亮、张伟都惊呆了。
“怎么?面子过不去?反正现在你们不靠那帮小贼养活,让他们都过去做案,等发了大案子,再收拾他,不比现在方便?”
“不行,那李飞不是白打了。”
“大勇,你听我一句,这是生意,刘芳和李飞没仇,只不过他看着你们这片眼红,而且他后面可能还有人。你把地方一让,他后面的人就会露出来,到时候一起打。”
“那现在手底下这帮小贼怎么办,我把地方让出来,他们肯定得散了。”
“小贼好办,暂时别干活,到货运站上班,你养着,到时候一动手,你兵强马壮。”
“好吧,先这么办吧。”
第二天,城北道上传出个轰动消息,孙勇把体育场这边让给了刘芳。消息传出去之后,好多人都幸灾乐祸,这下孙勇他们完了。
接连一个多星期,体育场附近发生了多起恶性盗窃案件,很多商户上万元的现款被洗劫。刘芳团伙甩开膀子在体育场附近大偷特偷。而孙勇的人都坐在货运站里面打扑克,别人问起来都说不干活了,现在开始跟着张伟后面学着做生意。
盖帽现在在道上的地位逐渐增长,因为这场架就是他引起的。辫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连掏了几个包,然后一幅不屑的表情看着辫子洋洋得意。
一个多星期后,周老八找到了刘芳,两个人在长途车站这边见了面。
“咋样,我借你的人还顶用吧。”
“不错,孙勇一看咱们这边的实力,马上把体育场这边让出来了。”
“现在好办了,让我的兄弟进去吧,现在我手上还有四十多万的货没出掉呢。”
“没问题,你放心大胆地卖,我帮你盯着。”
“哈哈,合作愉快。”
“那是。”
第二天体育场附近出现了一拨形迹可疑的人,个个面带菜色,但都交头接耳地小声打听着什么。
当天下午,打听消息的兄弟把事情告诉孙勇,体育场这边有人在找货,据说周老八的人马跑到这边卖货来了。此时孙勇才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这一片靠着长途汽车站,边上三家酒店,居民小区林立,周老八是借刘芳把地方占下来卖毒品。
周老八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几次公安的大搜捕中他都没事。道上传闻周老八和某高官有联系。他没有固定的地盘,但资金和财力雄厚,如果单说玩钱,道上的混混基本上都不如他。孙勇这次知道他遇到了劲敌。
“咋办,周老八也进来了。日。”李明亮说。
“别的生意我不管,周老八的生意一定要打出去,通知兄弟们,老子要体育场销烟。”
孙勇发话出去,城北道上的一场大血拼一触即发。
四、
九一年底这次械斗直接后果是引发了九二年震惊全国的三二七血案。而自三二七大案后,城北黑道的整个格局得到改变。
九一年的那次械斗是B市道上那年年底发生的最具轰动性的事件。当天的械斗主要发生在长途汽车站这边,辫子纠集了三十多个混在体育场附近的小贼,手上一水的消防斧。另外一路人马是二拐、扁头组织的二十多个货运站这边的搬运工,每人发根钢管。
第三路人马最为精锐,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孙勇、李明亮、张伟。他们三个身上带着枪支,防止前面两路人马压不住阵。
那天下午,长途车站这边人流熙熙攘攘,暖冬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半空中。两路人马从长途汽车站东边走过来,辫子手持锋利的消防斧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瘦高的二拐,粗壮的扁头,手上握着一米多长的钢筋。
阳光照在B市长途汽车站的大行楷字上,斜斜的影子拉在地上。辫子肩膀上扛着消防斧威风凛凛,站在站字投射下在地上的影子上。
械斗瞬间发生,辫子一马当先,风一般地卷过去,路口的两个小贼被当场砸翻在地。其他小贼纷纷从边上的小饭馆里持械闪出,手上拿着一尺多长的砍刀。
七八十人的大械斗打成一锅粥,孙勇嘴上咬着烟卷站在远处观察着,他彪悍的身形两边分别站着一脸杀气的李明亮和精干张伟。
“大勇哥,咱们上吗?”
“不慌,现在都是虾兵蟹将,我在等刘芳。”
“大勇,咱们掉脚后跟了。”李明亮往远处一指,远处的一辆吉普车边上站着三个人。掉脚后跟的意思是说被公安盯上了。
“啥意思?”张伟此时道上的经验还不足,他问李明亮。
“小伟,你注意看他衣服撩开,那是方便拿铐子,没准儿身上还有枪。”孙勇说。
“日,我上去把铐子抢了。”
“哈哈,你牛比,别惹公安。”
械斗很快一边倒,辫子抡着消防斧所向披靡。刘芳团伙的人边打边退,眼看着就顶不住了。但刘芳始终没出现。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到车站那边堵。”孙勇说。
李明亮扫了一眼远处,“大勇,悠着点,有公安。”
“没事,那几个人估计是反扒的,不想惹事。咱们过去堵他们,晚了就全跑了。”孙勇目光中流露出了坚定。
“就咱三个?”张伟看着对方三四十人,心里有点担心。
“怕个鸟,宰他们还用大勇动手?”李明亮身上豪气也上来了,他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刘芳团伙被冲散的三十多人一窝蜂地向长途车站后面的卸货站跑去。就在卸货站的门口闪出了三个人,为首一人穿着青灰色风衣,身形彪悍邪恶,嘴上叼着烟卷。
他的左侧站着一个三十多岁,一脸沧桑落寞,但眼神却很明亮的男人,穿着黑色的二五羊毛风衣。
青灰色风衣的右侧一个二十啷当上下的青年走到了最前面,他穿着黑色驼绒长风衣,脸上带着点书卷气,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文弱的味道,但英俊的面孔中隐隐透着暴戾的气质。
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风衣一掀,从里面拽出一支五连发猎枪,哗啦一下拉开了回座枪机,枪口徐徐抬起,他断喝一声:“都给我站住,我是张伟!”
刘芳团伙的混混被暂时镇住了,张伟这个名头这几年在道上慢慢已经有了分量。一打张四宝,二打小四眼的张伟成了道上突然杀出的最具神秘色彩的人物。
但看着对方只有三个人,刘芳团伙的胆子也壮了很多,尽管张伟手上有枪,但有人想赌一把,他觉得张伟不一定敢用枪。
“兄弟们,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他就几发子弹。”
张伟笑了,笑起来的模样在斜阳下灿烂无比。
“咣。”
一声枪响后,张伟手中的猎枪枪口散出一缕青烟,刚才说话的那人腿部一片血污,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我还有四发子弹。”张伟笑着说,笑的时候嘴角歪歪的。
刘芳团伙开始动摇,有人想要向后跑。
张伟昂首走了过去,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咣当一下,一把砍刀掉在地上,他被张伟踹倒在地。
张伟上前一步踩住刀,脚尖一拨,把刀挑的一边,然后朗声断喝:“都他妈把家伙给我扔了。”张伟的脸上狰狞而凶恶,邪恶的气质写到了眉宇上。刘芳团伙的兄弟有所动摇,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张伟枪口一沉,指着地上那人,“对不住了,借你的头用一下。”
就在张伟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地上那人眼泪下来了,他感到了生命的价值,自己看不到两个妹妹念大学了。
这时辫子带人冲了过来,一帮兄弟个个身上血迹斑斑。辫子和张伟站到了一起,两个人意气风发,杀气腾腾。
暖阳下面时间似乎凝固住,辫子消防斧指着刘芳那群人,说了一句话彻底瓦解了对方的军心。
“谁的家伙还在手上,连手一起砍了。”辫子脸上喷射状溅着别人的血,这让他的面孔看上去更加凶恶。
刘芳团伙慢慢地有人把砍刀往地上扔,一把,又一把。铁器落在地上,铿锵作响。
辫子、二拐、扁头带着人把地方围了起来,棍棒齐下,把刘芳团伙的兄弟一顿暴揍。
打了不到五分钟,孙勇摆摆手,让大家停了下来。他看出这次刘芳的人马都不是很能打。显然骨干都不在,这帮人很可能只是一帮二流角色。孙勇等待场面完全控制起来后说:“兄弟们,这次没你们事,你们带句话给刘芳,体育场他要是再敢去干活,我绝对大开杀戒!”
孙勇的人马很快散开,孙勇和李明亮最后走的。孙勇一努嘴,李明亮走到地上腿部被张伟打伤的那人边上。
“兄弟,你是条汉子,但你跟错了人。明白吗,刘芳今天就是让你们送死的,他根本打不动我们。这有笔钱,你拿着。别人被打伤了我都没给钱,我给你钱绝对不是侮辱你,而是敬重你是条汉子。”李明亮说。
“你跟张伟说,这个事没完。”那人怒火中烧地看着李明亮。
“没问题,你叫啥。”
“我叫陈宇。”
“行,我把话带到。”李明亮把钱塞到陈宇的口袋里。
一连几天,孙勇团伙大打出手,把周老八的人彻底打了出去。这次大争斗中周老八团伙几个骨干方平、猴王等人都没有出现。孙勇感觉这次似乎有蹊跷,但却又想不出周老八下一步的打算。
紧跟着几个分局都开始盯上了体育场这边,接连一个多月,体育场附近发生了共计十五起大小不一的械斗。辫子在这一系列的械斗中开始成名,他穿着皮风衣,手持消防斧的形象,成为了年轻混混模仿的典范。一时间城北地区很多十几岁的半大孩子都穿上了质量、价格不一的皮衣。
老顾后来找了辫子,委婉地表示想和辫子见面吃个饭。
“我现在只跟两个人,一个是孙勇,一个是张伟,其他人都不是我大哥。”辫子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因为有伤,陈宇暂时离开了刘芳团伙。他身上有李明亮给他的那笔钱,足够生活一段时间了。
这笔钱陈宇当时没拿着去医院治疗,他找了个私人诊所随便上了点药,把铅弹从腿部取了出来。他很走运,张伟当时并不信把他打残废,铅弹是擦着腿部过去的,主要肌肉没有受伤。为了省钱,陈宇没用麻药,取铅弹的时候疼得浑身哆嗦。陈宇只花了一百多块,还剩下一千多,李明亮给了他一千五。
陈宇晚上一瘸一拐地去菜市场砍了几斤腔骨和猪肉,他有两个妹妹,学习都很好。陈宇很疼他的两个妹妹。他家比较穷,父亲早年受了工伤,两个胳膊被搅进了机器。工厂为了压事故,象征性地赔了点钱就了事了。当年十五岁的陈宇掂着砍刀找工厂的党委书记要钱,钱要来了,但陈宇也被判了劳教。他家没有权势,一口气被判了三年。陈宇的父亲自杀了,用脚开了煤气罐死的。工伤之后陈宇的母亲就疯了。出狱之后陈宇找不到工作,自此开始混迹江湖。
尽管陈宇是个混混,但却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在外面挣的钱都往家拿。他回家之后给几个妹妹做饭,炖了一大锅腔骨。妹妹吃饭,他检查妹妹的作业,他以前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前茅。很多邻居都说陈宇都是被那个党委书记害了。
“哥,你的腿咋了?”
“没事,哥帮人家打架,碰了一下。”
“哥,以后别出去混了。”
“嗯,你和三妹念完了大学,哥就不混了。”
“我不想上大学,上学还要钱。”
“二子,不兴这么说,哥虽说是个流氓,哥不糊涂,我从大牢里面出来的时候就发过誓,哪怕我杀人、抢劫,我都要把你们供完念大学。咱们陈家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嗯,哥,你也吃吧。”
“没事,你吃,哥天天在外面喝酒吃肉。”
看到两个妹妹吃肉的样子,陈宇觉得这一枪挨得值得。
“小宇,来让妈看看。”陈宇疯了的母亲摩挲着摸着陈宇的脑袋,“今天上学乖吗,要听老师的话,以后给妈考大学。好好做人。”
陈宇扭脸过去,他不习惯在家人面前流泪。他在心里念叨着:“这年头好人还能当吗?”
五、
九二年初,新春佳节。
B市这年的春节热闹非凡,因为明年就要全城禁止燃放烟花炮竹了,所以这年的大年三十整个B市满城鞭炮声此起彼伏,浓烈的鞭炮硝烟衬托着纯朴的年味。
大年初一,三辆白色的捷达车驶离城市,一路上车辆很少,三辆车很快到了郊区的绿萝寺。这是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刹,青山的环抱中显得庄重肃穆。周老八和刘芳从两辆车上下来,一年的打拼争斗,两个人看着这座古刹,似乎在心底都升腾起莫名的落寞。
“周哥,您先请。”
“一起一起。”
两个人掏过了香火钱,分别买了两把红青白把的大香开始供奉。
“保佑今年我的老母亲身体健康,我的孩子顺利考上重点高中。”周老八把大香举在额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然后缓缓插进香炉,稍稍晃了晃,在确定大香的白把很牢固地插进了香灰中,才松开手。
“方平,帮我给钱。”
“是,大哥。”
只见周老八身后走出一个穿着藏蓝色风雪衣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长着气宇轩昂的国字脸,一字眉,弯弯的桃花眼,混迹道上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写着难以抹掉的痕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票塞进了功德箱,然后对着功德箱边上的年迈的和尚合十施礼。
“多谢施主同志。”和尚看到塞到功德箱里的钱数不少,连忙殷勤地还礼。
这时刘芳也上完了香,掏了把钱塞进功德箱。
周老八招呼刘芳缓步沿着寺庙边的小径缓步下山。这个季节草木萧条,整个山上都是一片枯黄颜色。
“周哥,这个孙勇还挺麻烦。”刘芳拿大衣遮住风点燃两根烟,把其中一根递给周老八。
“嗯,他脑子并不笨,现在你的兄弟也和他们干了不少架吧。这个傻比既然不服软,现在就只能把他干掉。”
“周哥的意思是杀了他?”刘芳眼神一挑,他对杀了孙勇还没有思想准备,毕竟杀人是大案。
“咋,怕了?”周老八盯着刘芳的脸上看。
“也不是,孙勇下面还有几个牛比的,李明亮、张伟,最近冒出来个叫辫子的,医院里面还躺着个李飞。杀了孙勇,他下面的兄弟非得炸庙。”刘芳慢慢琢磨着,他既要把事情讲清楚,又不能让周老八小看了他。
“这也是,这个叫张伟的啥时候冒出来的,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周老八对最近城北道上的事情不是特别熟悉。
“日,都是小屁孩,最近刚跟着孙勇混的。”
“小屁孩?那天把你的人全唬住了?哈哈。”周老八放肆地笑。刘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那天在长途车站自己的兄弟被孙勇带着的人一击即溃,张伟开枪喝止的经过在道上传得神乎其神。
刘芳有意把话题转开一下,“周哥,你为啥非得要体育场这片地方。”
“你就不明白了吧,我现在和忠哥闹掰了,我打算自己搞货,自己卖。别的地方都有人占着,这边本来是老顾的地方,后来张四宝打掉了老顾,现在轮到孙勇了。我琢磨了一下,城北这边有钱人多,体育场这片交通也方便,四通八达都好跑。如果咱们两个占住了体育场,以后的财路海了去。”
“不说以后了,现在我的兄弟就要断顿了,天天打架,都不干活了。”
“这个没事,我回头让方平给你送点钱。我看还是来个猛的,等猴王从广州那边办完事,咱们想个办法把孙勇他们几个一次性打干净。”
当时九十年代初,毒品犯罪还在国内刚刚兴起。一般来说,常见的毒品为海洛因和鸦片。产地主要是南方,分为国内种植生产和境外偷运两种方式。后来政府加大了禁毒力度,境外偷运供货难度逐年增大。
九十年代后期,毒品逐步变成了冰毒和摇头丸,大量毒品可以通过化工制造的方法生产出来。给公安机关查禁毒品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每年都有很多公安干警在禁毒战线上以身殉职。尽管政府不断打击毒品犯罪,但由于高额的利润,国内打击毒品犯罪仍然任务艰巨。特别是冰毒和摇头丸这一类新型毒品的产生,成瘾更快,而且一旦成瘾,几乎难以戒断。
而道上对待毒品的态度也在逐渐改变,最早的一批犯罪团伙主要是盗窃和抢劫为主,同时也慢慢开始涉足收容卖淫和赌博。在当时道上都还并不重视毒品买卖,贩毒的人很少,吸毒的人也不多。九十年代整个社会发生着巨大动荡,很多人开始吸毒。很多两劳释放人员择业困难,其中有些人也开始吸毒,为了保证毒资,吸毒的很多人以贩养吸。直到九十年代后期,毒品犯罪日益严重,更多的团伙涉及到毒品犯罪。政府也下大力气打击毒品犯罪,但毒品犯罪的根源仍然是社会问题。
B市过年的习俗是七不出、八不归,意思就是初七不出门,初八不回家。所以初七那天,原本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变得稀稀拉拉。城北这边公安分局值班民警本以为这天不会再有什么事。但在当天下午分局接到群众举报,城北的建国路电影院门口发生了大规模械斗。
这次枪战可以算作孙勇团伙和刘芳团伙上几次大械斗的延续,而且也让这两个团伙的争斗进一步白热化。
春节过后,建国路电影院来了一个马戏班子。二拐和扁头两个都爱看马戏,两个人带着几个兄弟去看着玩。到了门口买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刘芳团伙的几个小贼在人群中盗窃。扁头、二拐走过把那几个小贼打了,然后身上的钱搜光。打完之后扁头没觉得有多大事,拉着二拐继续继续买票进场看戏。
不大一会儿,从建国路北边涌过来一帮人马。活该扁头倒霉,被打的小贼跑散后正好碰到了猴王和十几个人在大街上游荡。猴王刚从南边办事回来,周老八的兄弟中午给他接风。一帮人喝完了酒正好想惹点事,迎面看到这几个小贼。
“候大哥,我被人打了。”
猴王穿着当时很少见的羊毛绒大衣,高挑的身材,脖子上围着红围巾。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这几个小贼,“被谁打的?”猴王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机,看得那几个小贼心里发憷。
“被扁头打的。”
“操,没听说过,不出名的人我不打,要打就打牛比的。”猴王转头要走,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成名较早。他父亲四十多岁就偏瘫,为了给父亲看病,猴王十七岁开始纵横在铁路线上实施盗窃。很多人说他的盗窃财物足够枪毙两回了,但八七年入狱后,他关了三年就出来了。周老八帮他买通一个同案犯串了口供,把罪行推到了一个从火车上面摔死的同伴身上。
这时边上有人说了句话让猴王站住了,“扁头是跟着孙勇混的。”
“孙勇?听说周哥回来要收拾他,那别等了,我先替大哥办了他的小喽喽。”猴王说,他最近一直听到孙勇团伙的种种消息。但那几天周老八回老家看望家里的老母亲去了,所以猴王回来一直还没和周老八见上面。团伙争斗的事情还是同伴在酒桌上面告诉他的。
很快建国路电影院门口聚集起七八个人,其中猴王带着六个人,他没让那么多人跟着,在他看来对付扁头这样级别的混混根本不需要那么大动静。
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都空着手,边上人递给猴王一把藏刀,刀锋雪亮锋利。其他人从边上的建材商店买了几把瓦刀,猴王把藏刀插进口袋,目光如炬地朝大门口看了看。
电影院里面出来热闹的音乐声,这天表演的西洋马戏,正在伴奏的音乐是《欢乐颂》。
“啥曲子,挺喜庆的好像。”猴王对同伙念叨一句。
“大哥,看到那边抱孩子的戴眼镜那人了吗,边上坐着的傻比就是扁头,他后面坐着的是二拐。”
“那不慌动手,别伤着小孩,等散场吧。”猴王说完了津津有味地继续看着马戏,小时候他也喜欢看马戏,每次都是父亲把他扛在肩膀上来看的。
马戏表演每场时间为两个小时,这次表演非常成功,连参加演出的狗熊都感到了兴奋,它们出色地完成了连钻三个火圈的精彩表演。马戏团的演员们最后集体上台谢幕,下面掌声雷动。
人流缓缓朝外面涌,挤到了在大门口却走不动了,后面的人都焦急地够长了脖子张望。听说前面发生了斗殴,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搂紧了孩子从边上的侧门走了。
斗殴瞬间发生,但结束的也快,分局接到报警后立刻派出了一辆警车赶来。因为不想在正月多事,警车是拉着警灯过来的。听到了警报声,参与斗殴的人瞬间作鸟兽散。
在分局里,民警仔细询问了马戏团里负责在门口卖票的,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经过。
当时散场的时候,猴王站在门口的炒货摊子边上,装着看炒货。扁头和另外几个人簇拥着过来了,正好迎面和猴王装上。猴王打架经验丰富,把炒货摊子的热锅抡圆了砸过去。扁头和几个人正慌着躲避,猴王伸手持刀就捅。扁头腹部中刀捂着肚子就跑,猴王紧追不舍,他穿着风衣跑不快。
扁头一边跑一边大叫,此时场面混乱,猴王的人和扁头带过来的兄弟都大打出手。二拐挥舞着一根三轮车上的链条,把好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
猴王正在追赶,突然眼前一花,有个穿着皮衣,身材精干瘦的汉子截住他一脚绊倒。猴王在地上翻了个滚,起身一击鞭腿扫了过去。那个干瘦汉子同时出腿,两个人几乎同时踢中对方,也几乎同时倒地。
电石闪过的瞬间,猴王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顺势一脚把地上的积雪踢过去。那个干瘦汉子胳膊一挡,风一样地卷了过来。
血光闪过。
猴王一刀捅在那个干瘦汉子肩膀上,自己肋部也中了一刀。这两人一开打都知道对方不是善碴子,所以也都是对准了对方的心窝捅的。
两个人身子晃了一下,就在握着尖刀打算继续厮打的时候警灯响了,两个人看了看对方,眼中都是桀骜不驯的目光。
“操,你等着,老子绝对不饶过你。”猴王说。
“傻比,我等着你。”那个干瘦汉子一副不屑的表情的回答道。
当天晚上猴王让兄弟们送他到郊区一个小医院包扎的,刀子捅得并不深,开了个两厘米不到的小洞。
“今天穿皮衣的那人是谁,帮我查查。”猴王一边打吊瓶一边吩咐自己的兄弟。
那个兄弟出去打了几个传呼,然后回到门诊告诉猴王,对方就是孙勇团伙最近新冒出来的混混,叫辫子。
六、
这段时间城北的体育场、长途车站附近天天都打得鸡飞狗跳的。很多小贼都没法干活。由此可见,建设和谐社会是多么重要。
这两天陈宇没事干,就跟着王欢、宋小佳到城北的北关村这边混。那时候北关村还刚刚发展起来,只有几座孤零零的楼,里面都是卖电子产品的。当时谁都想不到后来的北关村会发展成为寸土寸金的科技城,后来张伟团伙横空出世,从北关村起家,他也成了B市最为显赫黑道人物之一。
北关村,这个地名见识了B市,乃至整个中国的发展。圈地、卖地、强行拆迁,黑道势力介入,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么可怜,这么默默地接受着欺凌……
多年以后,见惯了起高楼也见惯了大厦将倾的很多人选择了脱离江湖,从此过着贫穷而简单的生活。其中就包括陈宇。
人在江湖漂……
这天注定陈宇和张伟的命运要再一次产生交集,而这个交集的点,恰恰就是前段时间刚刚和孙勇他们产生种种牵扯关系的雷小凡。
事情还要从雷小凡到卷毛那里干活开始说起,卷毛下面的人时不时欺负点雷小凡。后来卷毛就有意总让他出来办事,避开下面的那些伙计。这天雷小凡结了鱼款,半道上让人拿刀给缴了,完了打了一顿。雷小凡鼻梁被打断,眼圈发情,眼底出血。
“操,看清楚他们几个啥样了没?”辫子问。
“看清楚了,这辈子都不会忘的。”雷小凡去找了辫子,他想把钱要回来再告诉卷毛。
“走,我带几个兄弟过去。”辫子从床底下抽出一把砍刀。
刚到门口,正好张伟带着几个人回来睡觉,两帮人碰上了。
“啥事?”张伟一脸睡意朦胧,他带着几个人半夜堵刘芳去了,有人看到刘芳这段时间一直去他的一个姘妇那里。
“张哥,我帮我弟弟干点活。”
张伟很警惕,他早就知道辫子和雷小凡的关系,但他觉得这是个非常时刻,所以就插嘴问了一句。
“辫子,别惹事,你先说说,到底啥事?”
辫子把事情经过简单几句话说了一下,张伟琢磨了一下,他也好久没去北关村那边了,他的母校在那边,紧挨着一个荒废的花园。那个花园在中国近代史上很有名,后来毁于近代的一场战争。
“我跟你一块吧,正好到那边玩玩。”张伟从衣服里面掏出猎枪,然后从床底下搜出一把军刺,他找了块毛巾把军刺的铁鞘擦了擦。
“我操,那是我毛巾。”辫子无可奈何地摇头。
“哈哈,对不住,没注意,待会儿给你再买一条,哈哈。”张伟拍了拍辫子,然后跟其他几个人说:“你们抓紧睡觉,晚上我们接着堵他去。”
张伟他们往北关村这边赶的时候,正好要到中午吃饭的点了,他们住在城南这边一个居民区里,路上的车辆行人开始多了起来。
而在北关村这边,陈宇三个上午顺利地偷了几个中年人,收获不错,三个人每人分了一百多块。三个人到贯穿北关村的白衣路边最大的饭馆——火辣川菜馆吃午饭,这个馆子当时相当火爆,基本上每次去都要等位子。三个人没事干,拿了号在长板凳上抽烟聊天。
“这馆子估计不错,人这么多。”
“嗯,人一般都有这个心理,人越多的馆子越是爱去。”
陈宇想起一件事,他妹妹在这边上的人民中学上高中,正好快到了散学的时间了,他想把他妹妹叫出来一起吃饭。他妹妹正在长身体,而且学习也很费脑子,需要补营养。他妹妹成绩好,靠自己本事考上了人民中学,这个全国有名的重点中学。
那个时候很多重点中学普通老百姓都还能上,只要分数能达上。后来就不是那样了,要上好学校就要交上一大笔择校费。当然,家里有势力的官宦子弟的就不需要交。
九十年代末,张伟已经成了这一片的大哥,当时辫子的一个亲戚因为是外地过来做小生意的,孩子分数够了,但因为是外地户口,需要交一大笔择校费。辫子带着几个兄弟大打出手,把人民中学的领导带进厕所里面拿枪对准了裤裆,那个领导当时就尿裤子了。
辫子指着办公室一顿臭骂:“人民中学不让人民念书,我操你们这些要择校费的傻比,操你们所有人的妈,老子就是个流氓,但老子都知道小孩要念书,你们这些傻比,就是个文明点的流氓。”
当时已经成了大哥的张伟早就开始了小心办事,但那次的事情张伟没有怪辫子。
“哈哈,你为党的教育事业办了一件大好事。”张伟听说之后哈哈大笑。
“哈哈,那是,流氓也能办好事。”辫子说。
后来那个亲戚的孩子就顺利地上了人民中学,成了一个人民的好学生,没成流氓。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人民中学这边还比较荒凉,学生也不像后来那么多,学校也没那么有钱。十几年后,很多流氓脱离黑道,投身到教育产业化,结果全发了。没赶上那拨淘金的张伟后悔不已。
陈宇在传达室门口等了一会儿,然后让其他学生把自己妹妹叫了出来。他妹妹穿着大人改小的裤子,在学生堆里显得很寒酸。
“哥,你咋来了?”
“哈哈,走,带你去吃饭,吃好的。对了,你身上怎么还穿着这条裤子,哥好几天没往家拿钱了,回头带你到三安商场买条好的。”
陈宇和他妹妹有说有笑地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王欢和宋小佳在门口路边冲着几个人陪笑脸。陈宇看了看,他知道出事了,让当地的团伙找过来了。当时到别的团伙地盘上偷盗是一件很容易引发冲突的事情,陈宇伤还没好利索,他不想惹事,何况自己妹妹还在边上。
但陈宇晚了一步,上来几个人把他拦住,其中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口袋鼓鼓的,显然里面有刀。
陈宇冷静地观察着周围,他在想无论如何要让自己妹妹逃脱。
打斗是由口角引发的。对方一个人上前就抽了陈宇一个耳光,“操,到这边擦毛,跑得倒快,给我跪下。”擦毛的意思是指到别人的地方盗窃。
“你凭啥打我哥。”陈宇的妹妹用身体护住,小丫头很勇敢。
“我操,小婊子,这么小就出来混啦。”混混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衣领,一脸猥亵的表情。
“操你妈,你撒手。”陈宇嘴角流着血,他立刻陷入了狂暴,他在怀里摸刀。
对方七八个人大打出手,没几下就把陈宇和他妹妹打翻在地,王欢和宋小佳趁机赶紧跑了。
陈宇拼命抱住他妹妹,用身体抱住她,他不允许自己妹妹受到任何伤害。小丫头发出阵阵啼哭。
这时场面突然逆转,人群中走出一个穿黑色驼绒大衣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样子,略带书卷气的脸上狰狞无比。他大步过去从怀里掏出军刺,劈脸用军刺铁鞘砸过去。在他身边一个穿着皮衣的汉子抡着砍刀就开打,他们尽管人少,但打起来却勇猛异常。尤其是那个穿黑色驼绒大衣的,动作干脆利落,连捅两人,刚才打陈宇妹妹的那人被他捅在肚子上,血喷了陈宇一身。
这五六个人把对方唬住了,对方不认识他们,被驼绒大衣用刀逼着全部跪在地上。
“有种留个名字。”打陈宇妹妹的那人捂着肚子问。
“我姓操,叫操你妈。”驼绒大衣抓住他的衣领拽起来,把他的头顶往电线杆子上面撞。没几下那人头顶就撞开了,血线顺着脸往下流。
“说,服不服?”驼绒大衣揪住衣服领子问。
那人正准备说:“不要打了。”结果刚说出个不字,就被驼绒大衣一个肘拳打在脸上,驼绒大衣一手拽着衣领,一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脑袋继续往电线杆子上面撞。又撞了几下,手一松开,那人倒在地上,嘴角往外吐白沫。
驼绒大衣指着他骂:“老子最烦别人不尊重女人,尤其是打女人的傻比。”
陈宇这时认了出来,驼绒大衣正是张伟,边上那个穿皮衣的是辫子。张伟走过去拍了他一下,把他从地上搀起来。“老顾,我们先走。”张伟说着陈宇说。
辫子警惕地环顾一下四周,然后走过去把那几个人挨个补了一脚。辫子出脚凶狠,都是踢在面部,把那几个小贼踢得哭爹喊娘。
当天晚上陈宇坚持请客,他不想欠张伟人情。
“我知道你就是张伟,上次打我腿的就是你。”
“没事,这个仇你应该记着,你随时可以报仇。我今天帮你不是冲你,是冲你妹妹。”
“谢谢张哥。”陈宇起身一饮而尽。“张哥,你打我那枪一笔勾销,就冲你救了我妹妹。”
张伟在犹豫,他在想喝完这杯酒就算完事吧,他不想和陈宇走得太近。“陈宇,下次我见你还照样打,你见我也别客气,咱们两个相互都不欠着。”张伟也一饮而尽。
这时辫子传呼响了,留言是孙勇留的,传呼是中文机,上面只说有急事,辫子打了个招呼出门回电话。
“等辫子回来,你再敬他一杯,今天的事情就算完事了,我们晚上还有事。”张伟点上一根烟说。他故意没有给陈宇散烟。
十分钟不到,辫子回来了,他脸上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点不自然。
“张哥,出事了,你中午打的那个人死了,全城的公安都在搜捕老顾。”辫子平静地说。
“我操,他怎么那么不经打。”
“大勇哥刚才说找个车连夜把我们几个送走,现在出了人命,要去外地躲段时间。中午我们过去的几个,都得去外地。”辫子一把抓过雷小凡,“操,都是你的鸡把破事,你知不知道,你的破事连累了张哥。”
“张哥,我帮你顶案子吧。”雷小凡看着张伟,一脸凛然。多年之后,雷小凡满足了这个愿望,他死在张伟枪下,死的时候很从容。
“顶个吊,这是人命案子。”张伟摆摆手示意辫子撒手,他拿烟的手明显有点颤抖。
“张哥,都是我的事情,我他妈的不是人。”雷小凡说着说着拿起酒瓶要往脑袋上敲。
辫子手一翻,酒瓶就被他夺过去了,扔到墙角砸了个粉碎。
“陈宇,这次的事情还得连累你妹妹了。她这几天不能再去上学,可能有危险。”张伟声音有点发抖。
“可能没事,她当时没穿校服,我家穷,买不起。”
张伟摁灭了烟头,他眼色示意了辫子一下,然后对着陈宇说:“嗯,你也跟我们到外地去,不是信不过你,你要是到刘芳那边说漏嘴,我就完了。”
陈宇霍地站起来:“张哥,我好歹是条汉子,你是帮我才帮出了事,我要是点你,我不是人养的,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杀了我。”陈宇的额头上面青筋直冒。
“不是不信你,你先坐下,我看这样吧,今天中午在场的人都和我一起去外地躲一段时间。等这个风声过去再说。”张伟有点拿不定主意,他心里也很乱,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天晚上,孙勇找来一辆面包车,把他们一行人全部运到了外地。跟着张伟过去的那几个小贼送到了一个地方,当地有个团伙收留了他们。张伟、辫子、雷小凡、陈宇四个都不会偷,孙勇给他们送了一笔钱,让他们在上海边上的一个小城市住下,等待这边消息。
没想到这一住就是近一年,张伟团伙也自此形成,直到这个团伙最终的覆灭……
七、
很多年以后,曾经亲眼目睹当时孙勇团伙和刘芳、周老八团伙械斗的人至今都记忆犹新。那一系列械斗也为B市大规模械斗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械斗的各派都损兵折将,最后相继退出了历史舞台。此后B市的道上进入了黑帮和不法官员勾结的新阶段。这种变化被道上的兄弟戏称为改革。
那段时间整个中国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工人下岗,医疗改革,教育改革,房地产慢慢升温。普通老百姓住不起房子,看不起病,念不起书。住房、医疗、教育在二十一世纪初被称为新三座大山。
很多人感慨B市不再是一个适合好人居住的城市。无权无势的人慢慢地被迫拿起来砍刀。
另一方面,很多两劳释放人员和下岗工人成为社会动荡的隐因,其中一部分被生活所迫步入黑道。尽管政府下大力气惩治有组织犯罪和黑社会性质团伙,但收效甚微。
而改变B市道上新秩序的这一系列械斗的起点还是要从猴王那次被辫子捅了说起。几天后辫子随张伟潜逃外地,孙勇团伙实力大减。猴王紧跟着组织了几次大围堵,双方都动了枪。
中国这样的社会,本来就隐藏着很多动乱不安的诱因,所以一旦发生枪案就很容易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视。但杀红了眼的这三个团伙已经决心来一场大火并。
送走张伟之后没几天,猴王组织了三十多人,手持棍棒、刀斧对孙勇团伙进行了袭击。那天孙勇正好和李明亮从城南的一个浴室出来,身边跟着七八个兄弟。只见马路对面开始放枪,是猴王搞来的自制猎枪,精度不行,但枪声却很响。
孙勇看到马路对面杀过来一溜人马,立马拉着兄弟们退进了浴室。里面的混混个个惶恐不安,少数人开始在翻家伙,因为谁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公安过来抓人了,估计又他妈发了大案子。”孙勇喊了一嗓子。当时浴室里面身上有案底的混混都慌了神,很多人从正门往外冲,被猴王带过去的人误打了。借着这个机会孙勇带着人砸开了浴室后面的锅炉房窗户栏杆。一行人跳了下去,锅炉房后面是一家机床厂,这段时间濒临倒闭,厂区里面只有几个值班的。
“你们哪个单位的?”值班的问。
“刑警队的,快把门打开,你们厂里面有人盗窃,我们的同事都在门口。”孙勇掏出手枪晃了一下。那年头身上有枪的人不多,不像后来道上混的武器精良。所以值班的没想那么多,把厂区的大门打开,孙勇他们趁机跑了。
扑了空的猴王一时有火没处发,带着人直奔体育场附近,把孙勇团伙经营的三家货运站洗劫了,抢了一万多块。三个店铺被一砸干净,七八个兄弟被打成重伤。
“操,今天过来的那人是谁,找个人查查。”孙勇当时离得太远,没看清楚猴王的模样。
“大勇,今天有点悬,这帮傻比也有枪了。”
“嗯,确实麻烦,回头我的枪你用,我用五连发。”孙勇把手枪给了李明亮。
当天晚上,孙勇、李明亮、扁头、二拐带着十几个兄弟袭击了刘芳姘妇住的地方。刘芳不在,但正好遇到方平和五六个人路过。两帮人一碰面就开打,孙勇开枪打伤两人,方平扭头就跑。孙勇手上的猎枪打近不打远,方平侥幸逃脱了。但剩下的三个人没那么走运,被连捅数刀,其中一人送到医院抢救了三个小时。
“怎么样?”刘芳问方平,毕竟方平是在找自己的路上被打的,刘芳有点过意不去。
“前脚送到医院,公安后脚就到,那个哥们是个逃犯,当场被铐在急救台子上了。”方平愤愤地说。
“真他妈折腾,早知道就不和孙勇他们打架了。”刘芳有点后悔。
“可不就是折腾,现在不打也不行了,操,这次不死几个人事情完不了。”
过了一会儿周老八也到了,他是从床上被传呼叫醒后赶过来的,现在出了事他不好不过来看看。
“方平,你没事吧?”
“我没事,差点挨了枪。”
“我看看,实在不行花笔钱,让公安帮忙干掉孙勇他们。”周老八觉得这么折腾下去不是办法。因为豢养打手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大哥,现在还不能找公安,要牛比就是自己牛比,找公安没用,还被道上人耻笑。”方平有意要报仇。
“那行吧,你找下猴王,你们两个想个办法,尽快把孙勇打掉。”
“行,明天我找他,我呼他了,他没回。”方平耸耸肩膀,样子很无奈。
“那个傻比估计又去赌了。”
猴王那天其实不是去赌了,而是去他女朋友袁莉家送钱去了。平时猴王基本不顾家,因为他身上背着案子,如果回家的话,不知道哪天就被公安摁在家里了。所以他一般都是把钱送到女朋友家里,由女朋友帮他照顾家人。
“宝贝,想死我了。”袁莉在楼道里面抱住猴王,两个人的嘴唇急促地吸在了一起。
“老婆,我呆不了多长时间,钱你拿着,过几天我再找你。”猴王依依不舍地推开袁莉,从大衣里面拿出一包钱。
“宝贝,你是不是又出事了,我听说你和孙勇他们打起来了,你还被捅了。”
“我没事,这两天就把孙勇他们打掉。”
“嗯,宝贝,你千万小心,多为我想想,多为孩子想想。”袁莉身上已经有身孕了。
“行,我现在就走。忙完了这些破事我带你去秦皇岛玩。”
“得了吧,你都说了几十遍了。”
“老婆,这次是真的,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出去玩。”
没想到这次是猴王和袁莉腹中孩子的永别。
看着猴王远去的背影,袁莉也转身离开楼道。他们会面的地方选在袁莉家里马路斜对面的小区,这样可以避开耳目。但猴王没想到他过来的时候被人跟踪了,跟踪他的是王峰和周疯子。他们两个本来是好奇,因为猴王是一个人出来办事的。他们想着猴王可能是去见什么人,于是就拦了辆车跟踪猴王。
“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出租。”
“你们干嘛的?”出粗车司机警惕地问。
“那个瘦高个是我姐夫,我怀疑他外面有个情儿,现在带着我兄弟去抓现行。”王峰反应很快,随口撒了个谎。
“不错,这样的人确实需要抓。”司机说,刚才王峰塞了一张大票给他,司机心情很愉快。
等看到猴王走远了,王峰和周疯子远远跟上了袁莉。王峰眼睛发亮,他是看上袁莉身上的钱了。
“有钱没有。”周疯子一边跟着王峰一边问。
“操,小点声,别问了,肯定有,我看到了一个包。”
王峰悄悄解开腰上缠着的链条锁,他随身一般都带着,主要是为了防身。
“疯子,一会儿我过去勒住她,你砸砖头,要一下把她放倒。千万别让她看到你长啥样。”
“你放心吧。”周疯子穿着短军大衣,这种大衣有个特点,就是领子下面有一个横着的布条子,可以牢牢扣在另一边领子上。这样一来大衣的领子就能竖得很高,完全把脸挡住。那些年几乎所有的抢劫犯都喜欢穿这样的大衣。
后来的抢劫犯都改了行头,一般换成了教鞭和医生白大褂。医疗和教育产业化了,成了抢劫老百姓的首选。再后来房地产商人加入了抢劫行业,一抢就是一家老小一生的积蓄。自从中国的教师、医生、房地产商步入黑道,一时间中国的老百姓民不聊生,生活变得如同噩梦一般。
很多脱离道上的兄弟都不禁感叹,这个世界真是他妈的幽默,居然还有比黑道更加流氓的行业,而且不止一个。早知道还混个鸡把啊,改行得了。
用道上的话说,这个世道,我操……
有此可见,受过高等教育,有知识的新一代流氓杀伤力惊人。其实世界上最可怕的疯子就是有头脑的疯子,比如希特勒,他本是个天才,德国在他的领导下一跃成为强国,也就是整个欧洲最显赫的团伙。可惜他的聪明才智用于了战争。
而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最聪明的人都步入了房地产、教育、医疗这些新兴抢劫行业,穿着西服,戴着金丝眼镜,其抢劫效率令老一辈道上的成名人物望尘莫及。
这些抢劫行业的成名人物据说住的地方都有一个明显标志,一般都叫某高尚社区。
明白过来的黑道人物都感叹道:婊子们终于竖起了牌坊。
这个世界充满了嘲讽,呵呵,你说呢?
哈哈……黑色幽默……
但那天从事传统抢劫的王峰绝对想不到后来的改革变化。他跟着周疯子一起也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然后垫着脚尖快速接近袁莉,这样走路声音很小。袁莉刚听到动静,没待回头就已经晚了。王峰的链子锁牢牢勒住了她,让她喊不出来。周疯子抢上一步,抡着砖头砸了上去。
周疯子连砸了三下,袁莉身子软了下去。王峰探了一下袁莉的鼻息,人应该是晕过去了,但没有死。这是抢劫中很重要的一环,如果事主死了就很麻烦,案件迅速升级,抓住了难逃一死。如果人没事,往往报警都不会报。
王峰和周疯子迅速把袁莉怀里的包夺走,看着躺在地上的袁莉,周疯子心里有点心猿意马,他好久没碰女人了。
但王峰把他拉走了,王峰说:“你当你是领导啊,是个女的就能上。”
两个人走出小区,快速穿过了几条街然后打了出租离开。在车上打开包一看,里面足足有两万多,两个人一阵狂喜。第二天坐车到外地躲了起来。这次动的是猴王的钱,可不是好玩的,而且打了猴王的女人,这如果传出去,足够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袁莉被晚上锻炼的老大爷发现了,一头的鲜血。老大爷把儿子叫起来,匆忙把袁莉送到就近的医院进行急救。因为走得匆忙,两个人身上都没带钱,但医院还是进行了急救。那个时候医院还很纯朴,如果换到今天袁莉必死无疑。
猴王直到第二天才赶到医院,看到猴王进了病房,袁莉立刻哭了出来。
“宝贝,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个男孩。天啊!”袁莉失声痛哭。因为脑部缺氧,袁莉送到医院后胎儿就小产了,是一个五个月的男性胎儿。后来袁莉终生未育。
猴王陷入了疯狂的暴怒,他感觉到一定是孙勇干的。他眼睛里血红血红的,努力遏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杀掉孙勇。
王峰和周疯子无意中改写了道上的历史。
八、
第二天一大早,街面上还下着大雾。那天的雾特别大,B市通往外地好几条高速公路都关闭了。整个B市的大街上好像被溶进了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毛玻璃一般,隔着十米远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车辆不断地摁喇叭,很多司机索性把车停到了路边。
猴王和方平两个带了七八个人堵截孙勇,他们前几次堵截都没有成功。孙勇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本能一般,能够感知到潜在的危险存在。残酷的丛林法则迫使每个在道上的混混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把堵截的地点选在孙勇另一个暂住地附近的馄饨馆外面。当时那一片还是郊区,除了民房之外几乎没什么建筑。一大片杨树林子的尽头是狭窄的街道,馄饨馆正好在路口,孙勇他们每天习惯在这里吃过早饭然后打车到市里。后来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杨树林子早没了。郊区被成片开发成质量低劣的拆迁补偿房。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脱离黑道从事房地产的混混勾结官员,老城区的很多住户被成片强行拆迁,住到这种偏远的补偿房里面。而老城区则被人为抬高地价,赚取高额利润。这场圈地运动给中国的经济制造出五彩斑斓的泡沫,但泡沫爆裂的时候,最终还是老百姓遭殃。
本来在杨树林这边进行伏击是有很大胜算的。因为猴王和方平在道上并不是无名小辈,他们显赫的名声背后是成功作案多起的累累血债。单就道上混的经验来说,猴王和方平并不比孙勇他们几个差太多。但那天一个联防队员帮了孙勇一把,而且是很无意中帮的。
孙勇租住的是一个农家院落,里面有一个三层小楼,孙勇租的房子在三层。这个房子主要是给李飞养伤用的,孙勇买了台旧电视,找了个小贼照顾李飞。一口气住了两个来月,李飞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大勇,我想到市里玩玩,天天窝在这看电视,看着中央台那几个主持人的臭脸就烦。”李飞说。
“咋了,人家是明星,你还想看啥。”孙勇知道李飞想干嘛,李飞想要女人了。
“操,天天就见着那几个鸟人就来气,就看着那几个鸟人晃悠,个个长的像马脸。”李飞一边挠头一边发牢骚。他喜欢把自己不喜欢的人说成马脸,以前他还和张伟辩论过,什么样的脸是马脸。张伟成了大哥之后还经常拿这个事开玩笑,说李飞有当星探的才能,要是活到今天肯定能排个联欢晚会。别人听了不解,张伟解释说:没见到现在的各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基本上都是马脸一统江湖。
“哈哈,我看你倒是像马脸,嗯,上午跟我们到市里玩吧。”孙勇话刚说完,李飞脸上就乐开了花。
但孙勇、李明亮、李飞,还有两个小贼一起刚走到街上就惹了麻烦。过来一个胳膊上戴红袖章的把李飞拦住了。
“有暂住证吗?”红袖章拦住李飞问。他们几个就李飞面相最凶恶,穿的也最差,是一件普通的军罩袄。孙勇、张伟、李明亮到哪儿穿得都讲究,很少有人拦他们。张伟后来成了大哥也一直要求下面的兄弟穿得规规矩矩的,他很清楚中国小官吏的一致特点就是狗眼看人低,穿得好点到哪儿都方便。
“啥玩意?”李飞一头雾水,不过他不是被红袖章唬住了,一般蹲过大牢的人都能沉得住气。
“暂住证,拿出来。”红袖章误解了李飞的表情,以为他蒙住了对方。
“啥暂住证,我就住这儿,干啥要暂住?”李飞被问得很奇怪,他一直蹲监狱,户口早没了,连身份证都没有。
“没暂住证,那跟我走一趟。”红袖章伸手去拉李飞。
“干啥,松手!”
“你个小老百姓还敢跟政府牛比,老子不信制不了你!”红袖章从大衣后面摘木棍,当时的联防队都发一种红白油漆相间的木棍。这个是从民国时期传下来的,日本鬼子打到中国来的时候,当狗腿子的汉奸发的是黑白相间的木棍。解放后为了体现人民民主专政,黑色改成了红色。
显然红袖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和李飞动手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更何况是抡棍子。李飞脸上的横肉一拧,目光阴森,身影一晃之间,红袖章就表情很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刚才李飞一抬膝盖,猛地撞在他的睾丸上,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尿了裤子。紧跟着李飞劈脸一拳就把红袖章打翻在地上。
“傻笔,还要暂住证吗?”李飞一脚踩住红袖章的胸口问。
红袖章痛苦的摇摇头,他感觉自己的睾丸好像被撞碎了一样,又像是烤火时被火钳烫了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操,以后见着大爷牢牢记住了,大爷我生下来就是常住,明白了吗。”李飞意犹未尽地飞起一脚,把后袖章的鼻子踹破了,然后扬长而去。
“李飞,你净惹事。”孙勇皱着眉头,他已经伸手到口袋打算塞点钱完事。
“啥啊,大勇,你看到了,他先惹我的。”
“他是联防队的,你没必要得罪。”李明亮看着孙勇,知道有些话孙勇不太好说。
“联防队咋了,装笔一律打翻。”大勇眼睛一瞪,他除了孙勇别人谁都不服。
“李飞,他就是个傻笔,你跟他一般见识干啥。这样的傻笔,和当官的一个鸡把德行,都是婊子,给点钱一切好办。你打了他倒好,以后这边咱们再也来不了啦。”孙勇一脸的苦笑,心里想着还得给李飞找个住的地方。
“哈哈,这边我早就不想住了,打了更好,为民除害。”李飞大笑,他憋了这么久,心里正好有气没处撒,活该红袖章倒霉。打那儿之后,那一片装笔现象有所收敛。后来不行了,官员要政绩,要GDP好升官,装笔现象在神州大地上各个地方出现了泛滥。“民不和官斗,明白吗,你最多看他不顺眼,真要是当大官的盯上你了,你就晚了,只有死路一条。”孙勇声音冷冷的。
“操,当官的有啥牛比的,惹急了我一样打。”
“李飞,不是我说你,打了有啥用,打完了给你发张票子?没钱赚的架以后少打。”孙勇说的李飞有点不服,但李飞听出了孙勇语气中的严厉,只好也不再说什么。
“算了,打了就打了,赶紧走。”李明亮不喜欢李飞这么张扬,他比较谨慎小心。一般来说道上这么混的比较能够混得久。李明亮不像有些混混,成了显赫的大哥就没事干让自己老婆满大街开车撞人玩。所以,他们当中也只有李明亮最后善终了。
一行人迅速离开,他们估计应该没事,这时候还早,派出所基本上都还没上班。
等到快要走到路口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走到那片杨树林子边上不到二十米的时候,李明亮突然拉住了孙勇。
“别走了。”李明亮伸手在掏枪,他感觉手心一下子出了好多汗。
“咋了?”孙勇脸上表情很平淡,丝毫看不出紧张。
“有鸟。”李明亮指了指。
这时大家注意到林子里面有几十只鸟扑腾扑腾地飞起来。
“有鸟怕啥。”李飞问。
“你没注意?这些鸟不是朝一个方向飞的,在往四处乱飞,林子里面有人。”李明亮心思缜密,他这话一说,大家突然都紧张了起来。
“会不会是哪个老百姓躲树林里面,比如撒泡尿什么的?”孙勇疑惑地问。
“不可能,这么大雾,谁进树林子,再说这边没住户,就算有,这么大雾进树林子干嘛?”
孙勇掀开大衣,从里面拽出五连发猎枪,“小心没大错,大家准备好家伙。”
李明亮拔出手枪,从大衣口袋里面掏出一把藏刀扔给李飞,“你拿着,往我后面站,我和大勇都有枪。”
“我操,我也要枪,这鸡把刀子你用。”李飞看到手枪眼睛一亮。
“嘘,别废话,我先过去看看,你们都不慌动。”孙勇制止住了李飞,他垫着脚尖悄悄杨树林子走过去。
这会儿浓雾已经慢慢散去了很多,完全白色的雾淡成了青色,低低地压在杨树林子上面,就要像干枯的树干间长出了浓密的白毛。晨雾水汽很足,吸上去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一般。孙勇刚走几步就感到了浓雾后面隐藏着隐隐的危险,他的本能告诉他,林子里面肯定有人,而且很可能来意不善。
孙勇眯着眼睛,一步步慢慢往前挪,声音静得似乎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在晨雾中显得那么清晰可辨和沉重,从鼻腔里面呼出的水汽一下子窜进了晨雾中,混在一起无法辨认。
此时静得甚至能听见雾珠来回飘散中碰撞的声音,突然……
啪啪,两声枪响砍破了宁静,在清晨的安详中听上去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九、
枪响的时候,孙勇本能的一低头,他判断出枪声来自后面。李明亮也一样,他也听出枪声是从后面传过来的。李明亮往后面一看,只见几个模糊的黑影子跑了过来,领头的嘴里高声喊着什么。原来刚才被打的红袖章回去叫了派出所民警,正好几个民警潜伏了一夜抓赌路过,押着两个赌棍回派出所,身上都带着枪。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一般的罪犯,开上两枪就能震慑住,想都没想就追了过来。
不光是孙勇他们,埋伏在杨树林子里面的猴王也被吓了一跳,他以为孙勇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方平正想拉住猴王,但已经来不及了。猴王持枪跑出林子,直奔孙勇这边。
由于这场大雾,场面立刻变成了混战。孙勇趴倒在地和猴王对射,震耳的枪声让派出所的干警感觉到不妙,他们遇到了一群真正的亡命徒。
孙勇后脊梁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对方会用两边夹攻的办法。而自己这边只有两支枪,李飞身上还带着伤。孙勇决定拼了,他打了三发子弹,又将弹仓填满,顺着林子边缘包抄过去,他要为自己的兄弟杀出一条血路。
猴王和孙勇对射了几枪之后,猴王已经听出对方使的是猎枪。他的手枪远距离威力小,所以只能跑近了打。
两个人是猝不及防撞上的,孙勇看到前面有一团黑影,抬手就是一枪。猴王腹部中弹倒地不起,他感觉后腰被开了个洞,血很快就浸透了上衣。
李明亮听见了后面传来了连续的枪声,他心里也很着急,看来这次遇到了伏击。
“李飞,你去大勇那边。”
“那你咋办?”
“我没事,你跟大勇先跑。”
李飞手上只有一把刀,只好跺跺脚,“亮子,你悠着点。”李飞转身往孙勇那边跑去,他也不知道方向,只能顺着枪声传过来的方向跑。林子里面此时已经能闻到刺鼻的硝烟味道,李飞呼哧呼哧刚跑几步,突然被人伸腿绊倒在地,紧跟着一把手枪顶在李飞胸口。
“别动。”
“方平,我认得你。”
“认得就好,把刀扔了。”
李飞和方平对峙着,方平的眼神灰灰的,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在他看来,李飞已经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但方平并不想杀人,他身上还没有人命案子。重伤致残的案子都还有办法买通减刑,唯独人命案很麻烦。方平这样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麻烦可以惹,而什么样的麻烦不能惹。
“操,你打死我吧。”李飞决心豁出去了,这个时候拖得时间越久,自己的兄弟就越可能脱险。
“行,你牛鼻。”方平一扬手,枪把砸在李飞的额头上。同时,李飞的藏刀插进了方平的肋部,紧跟着刺耳的枪声响起。
第二天,B市的各大报纸都用大量篇幅报道了这起案子。本市公安干警在惩治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大行动中,当场击毙两人,抓获一人,对犯罪分子形成了有效威慑。报纸上面还登了被击毙的那两个人的照片,分别是李飞和猴王。
长达半个月的全市范围内的大搜捕开始了,武警挎着冲锋枪巡逻街头。车站、机场以及各个主要路口都站着持枪武警,B市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公安机关对B市娱乐场所、旅馆、饭店开始了大清查,惯犯纷纷在清查中落网。很多团伙土崩瓦解,道上面有底子的混混要么去投案自首,要么开始潜逃。
王锋和周疯子就是在这次的大搜捕中落网的。他们在外地呆了一段时间,估计应该没多大事情了,就打算回B市。结果刚下火车就被武警拦住了,主要是周疯子面相太凶恶。这也说明了凡是干大案子又想逃脱打击的,面相不能太凶恶。
两个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摁倒在地。然后民警在拘留所里把他们认出来了,他们是几起斗殴的参与者,而且涉及带有黑社会团伙性质犯罪行为,很快被从重从快处理。那段时间B市的混混纷纷落马,一时间各个检察院、法院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多月后王锋他们才被宣判,王锋被判五年,周疯子判了八年。
直到宣判的前几天,王锋才在看守所里了解到三二七大案的经过,几个后来被抓进来的混混道听途说了此事,是他们告诉王峰的。三二七大案后,城北道上的格局又一次被重新改写。
关于三二七大案,一般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是孙勇在猴王那次伏击之后,找到中间人约了周老八和刘芳。那时候孙勇和李明亮正打算潜逃,但在潜逃之前,他们想把恩怨了结一下。
另一种说法是两帮人马完全是偶遇的,然后引发了三二七大案。但显然第一种说法更为可信一点。
三二七大案的详细经过已经很难知道了,因为参与者要么死了,要么潜逃中。张伟曾经在多年以后找到了李明亮想要了解到当天的事发经过,但李明亮保持了沉默。
“兄弟,我现在灰心了,大勇一死,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那次的事情对李明亮打击很大,后来李明亮退出了道上,平静地度过后半生。
“成,那我不勉强你。”张伟说。
“嗯,谢谢兄弟。另外,听我一句,别走这条道了,这是条死路。”
“我不管,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是孙勇主动约了周老八和刘芳,还是两帮人马偶遇,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天在体育场东边的巷子口引发了枪战。至于这两帮人谁先开的枪就不得而知了,但枪战发生后,二拐当场中枪倒地,方平腿部中了一枪。而枪声很快引起巡逻武警的注意,巷子很快被十几个武警堵住。
周老八逃脱了,他逃脱的经历很富喜剧色彩,武警赶到之后,方平吸引了大家的视线,周老八钻进了垃圾箱,用垃圾盖住自己。刘芳很倒霉,刚跑了几步就被武警拦住。刘芳知道没办法反抗,就跪在地上把枪扔了。走过去一个派出所长上去给他戴手铐,但所长的枪走了火,刘芳当场重伤,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后来很多道上的人都说刘芳死得比较窝囊,因为那个所长一直和他关系很密切,很可能是那个所长在灭口。
方平是倒在地上被铐住的,他被捕的时候很平静。从他出来混的那天起,他似乎就早已知道了会有今天的结局。他的腿留下了终生残疾。方平涉及贩毒、伤害罪等罪行,事后被判二十年年,后来陆续减刑,二零零四年出狱,此后脱离道上,不知所踪。
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影响的是那天孙勇开枪拒捕,他和李明亮退到了一间民房,退进去的时候有人说孙勇已经有伤了。武警和公安将整个胡同团团围住,分局领导赶过去喊话劝说孙勇投降,因为孙勇手上有三个人质。双方对峙了半个小时,上面的领导发话,可以采取必要的行动。就在武警打算发起强攻的时候,三个人质都被放了,毫发未伤。分局的领导继续喊话,但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最后为了避免伤亡,武警没有朝里面硬冲,而是组织朝里面扫射。
枪声震天,孙勇藏身的民房被打成了蜂窝一般。事后据参与包围的武警战士回忆,那天至少打了上千发步枪弹,差不多整个房子都快要打塌了。等到武警踹开房门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靠在墙边上,手持一支五连发猎枪,身上全是血,已经死了。通过辨认,这个人就是盘踞在体育场附近的黑帮团伙头目孙勇。法医鉴定也证实了这一点,因为孙勇曾经做过阑尾炎手术,另外身上的纹身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孙勇的背上纹了一条鲤鱼。
家境贫寒的孙勇,最终没能靠暴力跳出龙门。
但李明亮没有被抓住,更奇怪的是,孙勇放出来的三名人质中,很快就失踪了一个。当时场面混乱,三名人质好像都受到了惊吓,被送到医院。失踪的那个人就是在医院不见的,他说要去上厕所,民警陪着去的。但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出来,民警进去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而厕所后窗大开,下面的草地上面找到了一串最近刚刚踩出来的脚印。
后来道上的很多人都说孙勇很仗义,是他帮助李明亮逃脱的,而当时孙勇身上有伤,肯定逃不了。
孙勇团伙很快瓦解,很多小贼纷纷落网。那段时间宣判大会一个接着一个,很多道上来不及潜逃的团伙都受到了牵连和打击。二拐救活后判处死刑,后来改为无期。此后二拐在狱中表现较好,陆续减刑。
周老八是潜伏了近两个月之后才潜逃的,他身上的案子很重,自首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只能潜逃。他逃到了东北,很多人都觉得周老八就此完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周老八遇到了贵人,一个当地官员扶持了他,那个官员是个女的,她看上了周老八。得到了有力支持的周老八重回B市黑道,但没想到最终难逃厄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刘芳团伙瓦解后,长途车站这片陆续又引发了几次大规模斗殴,多个团伙争夺长途车站这边的地盘。公安干警议论说,早知道这么乱,还不如刘芳团伙继续盘踞,至少大案子能少很多。一直到王峰逃狱出来,在长途车站这边横空出世,带着一票人马最后终于霸住了体育场这一片。飞机、周疯子投奔了王峰,还没等到其他团伙回过劲来,王峰已经联合其他势力横扫多个团伙。
三二七大案后,B市城北治安相对好转。甚至在那年夏天,本来应该是盗窃、强奸、抢劫案件高发的七八两个月,B市城北都没有发生太大的恶性案件,发案数量也大大减少。
老顾是在秋天回来的,三二七枪案发生后,他潜逃到了南方。一般这样的大搜捕最好潜逃避开风头,因为道上混的没有案底的很少。老顾在当地组织了几次赌局。后来和当地的混混发生了几次斗殴,老顾的人少,只好躲避。一帮人坐吃山空,最后打了几个电话回来问,事隔几个月之后,B市已经恢复了平静。
“咋样?”老顾问。
“没事,还是跟以前一样,赌照赌,嫖照嫖。”
“那回去吧,在这边混也不是个事。”老顾觉得还是回B市比较好,毕竟玩的人头也熟。
就在老顾回来之后不久,很多外地潜逃的混混也都相继回来了。老顾招兵买马,放开手脚大打出手,最后相继打掉了几个不入流的小团伙。很快顾哥名声在道上响起来了,体育场这边成了老顾的天下。
九三年元旦,一般假期游客也多,这个是盗窃团伙作案最为频繁的时候之一。元旦当天老顾团伙收获不错,成功地偷了十几个游客,盗窃金额大约三四千。当天晚上一帮小贼簇拥着老顾到饭店庆祝。
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回来一个小贼,脸上有点惊慌。
“顾哥,瘟神回来了?”
“嗯,谁?”老顾夹着一块鸡腿停在空中,他扭头问。
十、
“顾哥,张伟回来了。”
“操,这下热闹了,你在啥地方看到他的?”
“赵瘫子的饭馆,今天中午刚看到。”
“你帮我约一下,我找他聊聊。”
张伟、辫子、陈宇、雷小凡是元旦前回来的,他们没钱了,上次走的时候孙勇给的钱早就用完了。打了几次电话,张伟一直都找不到孙勇和李明亮。本来张伟没想太多,结果有天陈宇打电话给家乡的朋友,回来脸色变了。他的朋友对他说了孙勇团伙和刘芳、周老八发生枪战的事情。
张伟平静地听完,眼泪就快下来了。世事难料,不到一年的事情,一切都变了。
“咋办,张哥?”辫子问。
“先回去再说吧,找找李明亮,我们几个跟着他混。”张伟静静地抽着烟,他最近烟瘾很大。
“嗯,替大勇哥报仇。”
“陈宇,你去买几张票,这两天的都行,我们这几天就走。嗯,辫子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当天晚上张伟和辫子两人抢劫了一家赌庄,这家赌庄辫子踩过点,里面长期聚赌,每天都有十几个赌客。张伟一直没想动,因为不想惹太多事。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回B市重出江湖,所以需要钱。
张伟充分发挥出了他惊人而缜密的策划能力,把抢劫的整个过程筹备的非常周详。两个人把工具带齐后趁着夜色出发了。
赌庄设在市区的一个厂区小区里面,是一个两居室,大的那间是牌九,小的那间掷色子。推牌九和掷色子声音大,只能设在最里面。外面的客厅里面摆着三桌流水的麻将,谁输光了谁下桌。设赌的大哥找了两个打手,平时都坐在外面。两居室里面还有个小厨房,赌客饿了可以吃饭。但比外面贵,一碗面条外加一个荷包蛋卖十块。赌的人上了赌桌,钱就好像不是钱了。平时花个几百块买件衣服都不舍得,但上了赌桌,输赢几千块跟玩一样。
辫子是先进去的,他玩了一会儿要吃面条,进去一个打手给他下面条。辫子等了一会儿,装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
“我去交待一下,记得给我放点葱花。”辫子说完下了赌桌,换了一个人顶他的座。
那个打手一边看报纸,一边等水烧开。辫子打了个招呼,慢慢走近了。
“蟑螂!”辫子一指。
“哪儿?”打手凑过去看。
辫子挥拳打在他的喉结上,紧跟着一掌砸在他的后脖子,那个打手无声地倒了下去。辫子等了几秒钟,外面的打手没什么动静,他这才放心地掏出打火机,在厨房窗户门口打亮了,来回做了个暗号。
楼下的张伟收到了暗号,紧跟着上了楼,咚咚敲门。
“谁?”打手问。
“我是小双介绍的。”张伟声音很镇定。
“谁是小双,我不认识。”打手回答,他很警惕。
“大哥,我是小双,这是我哥们。”辫子满脸堆笑着说。
打手拉开门,张伟走了进来。那个打手示意搜一下,倒不是怕打劫,主要是怕公安混进来。张伟微笑着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找那个打手握手。
“谢谢大哥。”张伟笑得很真诚的样子,嘴角歪歪的。
那个打手也就伸手过去,本来想礼貌性地握个手。但张伟出手如电,一下子攥住打手的大拇指,用力一拗,大拇指传来的剧痛逼得那个打手弯下腰去。张伟一只手控制住那个打手,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两把三棱刺刀,把其中的一把扔给了辫子。
“兄弟们,弟弟遭难了,找大家借点钱。”张伟手握刺刀,声音平静地说。
“你他妈不想活了。”有个赌客也是混混,他不屑地说,手上握住了瓷杯子。
“大哥,你猜对了,我真就没打算活着下楼。”张伟说完之后,手一扬,然后重重地一刀扎在弯着腰的那个打手的背上,接近一尺长的刺刀被一下子捅进去一半。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屋子里的人被镇住了。
辫子掂着刀把几张台子上的现金洗劫一空,然后把屋里的电话线剪断,每个人身上的呼机全部搜走。临走的时候两个人用自行车链条锁把房门锁死。
第二天半夜,张伟一行人坐着夜间的列车离开了那座城市。列车是往北的,终点站是B市。他们必须马上就走,昨天抢了将近两万块,当地的混混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列车高速将一座座城市和乡村甩在身后,由南向北,随着路程温度也越来越低。清晨过长江的时候辫子把大家叫醒了,车窗外面长江滚滚波涛,气象万千。
“大好河山啊。”张伟感叹着。
“嗯,毛主席诗词都写过,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陈宇接着说道。
张伟很狐疑地看着陈宇,“哈哈,不错啊,还知道毛主席诗词。”
“我以前成绩还不错,后来打架打的,不行了。”陈宇挠头说。
“嗯,你是个有文化的混混。”辫子拍了一下陈宇,两个人都哈哈大笑。潜逃的这大半年里,陈宇和张伟团伙的其他人关系慢慢地变得很融洽。
越是往北,越发得寒冷。等车到了B市,已经是第二天半夜了,外面哈气成冰。张伟几个缩着脑袋出了车站,他们没张扬,收敛着锋芒潜入B市。
张伟找到赵瘫子,他想敲赵瘫子一笔钱。上次他打架就是由赵瘫子引起的,尽管事隔很久了,但赵瘫子一直还欠着这个人情。本来张伟打算让赵瘫子拿五千的,没想到去了之后,还没等开口,赵瘫子就从收银台柜子里面取出一大把钱来。张伟冷冷看着赵瘫子点数,一句话不说。
“张哥,这有八千七,我给你一万吧,剩下一千多,你明天过来拿。”赵瘫子找了个大信封,把钱装了进去,这些钱不全是大票,还有十块、五块的。
“不用了,这么多就行,有事找我。”张伟从信封里面把小票抽了出来,只留下了五十、一百的大票。赵瘫子的态度让他很满意,所以他不想敲得太厉害。张伟和赵瘫子出了办公室,走到外面的大厅,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饭的点,陆续开始上人。
“生意不错哦。”张伟说。
“一般每天晚上翻两到三次台。”赵瘫子拿不定张伟突然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哈哈,没事,就是瞎问,我估计你这里一个晚上流水不少于五千。”
赵瘫子出了身冷汗,他有点后怕,刚才幸亏没给五千,不然肯定惹着张伟不痛快。而且他也没想到张伟眼睛一扫,就把一晚上的流水算出来了。
“张哥,吃两口再走吧,我陪兄弟们喝点酒。”赵瘫子说道
“行啊,正好我也饿了。”
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才吃完的,临走的时候张伟让辫子出去付了帐。赵瘫子客气地把他们几个送走,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几天后,老顾托人到处找张伟,一打听才知道,张伟连敲了城北这边好几个饭馆和娱乐场所。这些人都是以前欠着张伟或者是孙勇人情的,现在看到张伟来了,基本上没人想多招惹,一敲一个准儿。短短一个星期,张伟至少敲到了近六万块,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其中就敲了魏老六。以前孙勇在的时候,魏老六曾经找过他帮忙,打了其他的几个团伙。
看到张伟进来,魏老六眼睛一亮,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从外地找新的小姑娘过来卖淫。对道上的消息有点闭塞,所以张伟回来的事情他不知道。
“哈哈,小伟兄弟,来,过来坐,那边有大桌。”
张伟脸色一变,没人敢这么叫他,但他脸上没表现出来。魏老六把张伟、辫子领到边上的大长条茶几后面坐下来,紧跟着,招呼了几个暗娼过来。
“谈点正事,你们几个先玩,呆会儿再过来。”辫子表情冷峻地把那几个暗娼拦住了,其中一个叫园园的,一眼就看中了辫子。舞厅摇曳奢靡的灯光下面,辫子的表情显得那么得冷峻、落寞。
“老六,找你拿点钱,我刚回来,手头有点紧。”张伟表情很和气地说。
“没问题,你等着。”魏老六招呼一个手下的小混混过来,耳语几句。混混转身离开了,停了一会儿,过来递给魏老六一个信封。
“小伟,这里面有一千块,哥哥最近手头也不宽裕。”魏老六嘴上客气,脸上也客气,但潜台词却是看不起张伟。
张伟好像丝毫不在意,笑了笑,然后拍拍魏老六的后背。“大哥,你先忙着,谁都不容易,既然你手头紧,这钱我不要了。”张伟招呼了一下辫子,两个人扬长而去。
紧跟着几天,魏老六身边始终跟着四五个打手,他要防着张伟。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张伟后来见到他还是客气地打招呼。慢慢地魏老六就有点看不起张伟了。
“张伟完了,孙勇、李明亮都不在,他折腾不出什么名堂。”魏老六对自己的手下说。
“嗯,张伟也就是个小屁孩,还能跟大哥玩?”边上的手下谄媚地拍着马。
“哈哈,那是,敢跟我玩,玩死他。”
魏老六家住在郊区,但他在市区里面有个很大的三居室,是他和姘妇、姘妇生的两个孩子一起住的。有时候魏老六也去那里住住,那个姘妇早就人老珠黄了,魏老六对她不感兴趣。但魏老六喜欢孩子,他是个好父亲,每次回去都检查孩子的作业,带上一大堆玩具什么的。
“我当混混,就是为了我的孩子将来不当混混。”这句话是魏老六的名言。
这天正在吃饭,魏老六的传呼响了,他用的是当时很先进的汉字传呼。上面有一行字:最近注意安全,小心有血光之灾,张伟。魏老六没当回事,在他的眼里,张伟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流氓。
吃完了饭,魏老六检查了两个孩子的作业,然后和姘妇睡觉了。睡前例行公事一般,两个人折腾了一会儿,然后各自翻身自己睡自己的。睡到了后半夜,魏老六感到床上好像湿漉漉的,他突然就醒了。
打开台灯一看,魏老六被惊呆了。
床上一大滩血……
十一、
魏老六差点没被吓得叫出来,他轻轻推了推姘妇。
“干吗啊。”姘妇嘴里嘀咕了一句,扭头接着睡。
魏老六的心这才放下去,姘妇没有死。他连续晃了几下姘妇的肩膀,终于把她晃醒了。姘妇揉揉眼睛,头发蓬松着打了个哈欠。
“老六,啥事?啊!”姘妇看到了床上的一大滩血,厉声尖叫起来。
魏老六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嚷嚷,看看你身上有伤吗?”
姘妇吓得抖筛子一样从床上爬起来,下垂的乳房就好像装着豆浆的塑料袋般摇晃,她检查了一下,浑身上下都没伤。魏老六脑子一懵,他感到事情不妙,这些血可能是他孩子的。魏老六飞快地穿上睡衣,轻轻拉开门,走到他两个孩子的房间里面。他慢慢掀开被子,那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魏老六感觉后脊梁冒出了冷汗,脚步也开始发飘。他又回到了卧室,只见姘妇正在惊恐地看着自己。
“小孩没事。”
“老六,都是你作孽,你又得罪谁了。”
“你别问了,再混几年就不混了,咱们带着孩子到外地去。”
魏老六点了根烟,静了下来,他在琢磨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想了一会儿,他起身又摸了摸湿漉漉的被子,血还没干。这时魏老六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血不粘手,一般血在半干不干的时候摸上去粘糊糊的。他又俯身闻了闻,然后猛地暴怒般将被子扔到了地上。
被子上面不是血,全是普通的红墨水,魏老六上当了。
“张伟,你玩得高。”魏老六又想起了张伟的那个传呼,隐隐地有些后怕,他不知道张伟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这里,张伟的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子,在被子上面撒上墨水。如果想要自己的命,应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自己也就是这条烂命,迟早都是要蹲大狱,但孩子怎么办?魏老六想起这些就忍不住打冷颤。
“你明天收拾一下,把孩子带到你老家去住,我这边可能得罪仇家了。”魏老六对姘妇说。
“那还得转学啊。”
“转吧,你尽快办,转学的事情慢慢办,实在不行花点钱。”
第二天魏老六托人约了张伟。下午张伟到了,一个人来的,而且还空着手。
“兄弟,这两天我手头宽松了点,这有一万块,你先拿着用。”魏老六这次没敢再喊张伟为小伟了,他觉得自己以前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哈哈,谢谢兄弟,以后有事找我。”张伟点都没点就揣口袋了。
两个人闲扯几句,张伟借故走了。看着张伟的背影,魏老六牙根痒痒。
“大哥,咋给他钱了。”
“别问那么多,我先忍着,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他。”魏老六心里动了杀机。
年味越来越重,眨眼又到过年了。张伟团伙也在道上四面出击,他们主要是以在体育场附近收那帮小贼的份子钱为主。那些小贼当中好多以前都是跟着张四宝混的,还有一部分是老顾的人,张伟带着人劫他们。常常是刚刚盗窃得手,辫子和陈宇两个左右一夹,用刀一顶,小贼只好乖乖地拿钱。那个时候陈宇名声还没有后来那么响亮,但辫子已经混得很有名了。
这种事情干上一次两次无所谓,时间久了,那些小贼就有了牢骚。因为他们要交两边的份子钱,老顾那边还要交一份。很多人找到了老顾,张伟在体育场这边慢慢地成了众矢之的。
平平静静地过完了年,什么都没发生。
大年初二,老顾约了魏老六。
“老六,我想打张伟。”
“为啥?”
“他找我麻烦。”
魏老六心里在盘算着,该不该趟这趟浑水,他脑子里面快速盘算了一下,最后选择了沉默。
“老六,你给句痛快的。”老顾有点急了。
“兄弟,我说句不该讲的话。咱俩都和他玩不起,咱们都是有地盘有事业的人,张伟无所谓。他打完你就能跑,你还拿他没办法。你敢杀他吗,你要是不杀了他,惹急了他敢杀你。”魏老六说的老顾没词了。
两个人闷头抽烟,远处各自带来的几个打手缩着脑袋来回跺脚,哈出来的水汽就像雾一样。
“日,干吧,我就不行。”老顾把烟头重重地拿鞋底踩灭了。
“说好了,你要是干,咱俩都干,一口气把他打掉,不留后患。”魏老六眼睛很毒,他盯着老顾看。
“咱们两个合作,不信他有多牛比。”
魏老六精心设了一个局,然后和老顾商量了一下,两边的人马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置。他们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刚加入团伙的混混,带话给张伟,大年初六,魏老六老婆过生日,请张伟过来玩。
“行,告诉你大哥,我一定过去。”张伟很客气地把过来送信的小贼打发了。
随后张伟带着辫子找了卷毛,三个人去城南一个偏僻的清真馆子吃的,这家馆子烤串非常地道,老板叫阿里,有一手独到的腌制羊肉配方。张伟很喜欢吃这家的羊腰子,每次都要连吃好几个。
“阿里,你烤得真棒,还是你们穆斯林兄弟厉害,我们汉人都不行。”张伟称赞的很真诚。
“小兄弟,那你就常过来,我们回族的习俗是把最好的食物拿给客人的。真主保佑你健康。”阿里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热情地打招呼。
卷毛发现张伟有个特点,和普通人很客气,完全没有道上人的那种锋芒。张伟又和阿里寒暄几句,然后阿里告辞,离开座位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张伟举起酒杯客气地送。
“嗯,这家手艺不错。”卷毛说。
张伟看了一眼卷毛,然后闷头喝了一大口酒,眼神迷离,“是啊,这家还是大勇发现的,后来我们就经常过来吃。”
“快一年了,大过年的,明天给大勇烧点纸。”卷毛碰了一下张伟的杯子,两个人把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一大早,卷毛开着车过来接张伟,他去年买了辆白色的富康,车擦得很干净。一行人找到一家寿材店买了黄表纸和香烛,然后开着车到了郊外。市区里面不让烧纸。
“大勇,别省着,我知道你为兄弟舍得花钱,在下面也交一帮兄弟。”卷毛点了一叠子纸,火苗很旺,卷毛把纸扬起来,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张伟眼睛里面浸着泪也点着了一叠纸:“大勇哥,下辈子咱们还是兄弟,我还跟着你混。”
“大勇哥,你是条汉子。”辫子第三个烧的,他心里比较敬重大勇。
随后陈宇和雷小凡也烧了纸。这一年多,雷小凡长大了很多,身材精干,目光阴森。雷小凡烧纸的时候很沉默,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点着了。
“别弄碎了,弄碎了大勇收不到。”张伟对雷小凡说,雷小凡正在拿一个木棍把黄表纸堆子支起来,这样火烧得旺,纸能烧得很干净。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沉默着,收音机里面放着一首歌《谁伴我闯荡》。悲凉的歌声在车里来回地砸着,让每个人都不能自己。直到歌放完了,大家好像还沉浸在那音乐营造的氛围中。
张伟扭头对雷小凡说:“小凡,明天你买一下这个磁带,能记得这个调子吗?”
“嗯,没问题。”
张伟点起两根烟,然后递给卷毛一根。两个人一边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一边保持着沉默。也不知道停了多长时间,张伟才开口说:“大哥,帮我查个事情。”
“嗯,你说。”
“你查一下,魏老六老婆过生日的酒席是在哪儿办。”
“行,我回头找一下开饭馆的朋友,他办酒席,肯定不会找太次的馆子。”
卷毛办事利落,到了晚上张伟的传呼就响了。张伟到门口回了电话,回来的时候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当天晚上辫子出门办事,陈宇和雷小凡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初六眨眼就到了,那天城北的东福顺饭馆很是热闹,魏老六的老婆在这里办生日。城北道上的混混都云集这里,饭馆的服务员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横眉竖眼的混混,个个都觉得惶恐不安。饭馆是上下两层结构,下面是大厅,上面是包间,总共七个小包,三个大包。最大的一个包间叫幸福厅,半下午的时候,魏老六和老顾等人在幸福厅里面密谋。
“老六,这是我从外地找来的哥们,他身手很好,叫周强。”老顾指着后面的一个骠悍的汉子说。
“大哥,叫我强子就行。”
魏老六和强子握了手,然后大家坐下来开始谈事。
“强子,这事了结之后,我给你五万,但你不能再回这个地方。”
“行,这没问题。你想怎么办。”
魏老六深吸一口烟,然后眼睛瞟了瞟周强。“等开始吃了,你到外面的大厅去,然后假装进来敬酒,我们就给你介绍,这个是张伟。你借酒劲和他口角,然后拿刀把他捅了,记住,一定要确定把他捅死。另外,他身上肯定不会有刀,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那我怎么跑?”
“你捅完了就走,后门陈师傅开着车在等你。一个小时后我们才报警,这么长时间足够你离开市区,钱,嗯,我先给你一半,另外一半车上有。”
“干嘛用刀,我身上有枪。”
“不能用枪,用枪案子就升级了,还是用刀吧,放心,到时候这个包间里面就他一个人。”
转眼间到了快要开席的时候,饭馆里面陆续坐满,很多桌子上面都坐着老顾或者是魏老六的人,其中很多人身上都怀揣利刃。一场阴谋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酝酿着,欢声笑语中暗藏着杀机。
十二、
开席不到十分钟,张伟来了,他穿了件很普通的米黄色短风衣。进门之后喜气洋洋地打招呼,魏老六的手下满脸堆笑地过来敬烟,张伟从口袋里面掏出红包到帐台子那边交了。帐台子把钱一点,然后在礼单子上面写上:张伟,礼金一千元。边上不知情的混混都在佩服张伟出手大方。
魏老六满脸堆笑地过来迎接,“谢谢兄弟过来捧场,哈哈,楼上楼上,上面有包厢。”
张伟和气地跟几个混混打招呼,然后脱下风衣。边上一个混混热情地接过了风衣,手飞快地一摸,风衣里面有个硬物,摸形状肯定是把刀。混混对魏老六使了个眼色,魏老六知道张伟的刀被下掉了。而张伟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看上去刀棍根本藏不住。魏老六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心里想着,“张伟,你这次混到头了。”
进了包间之后,张伟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首席上。边上人倒是都没什么意见,在他们看来,张伟很快就狂不下去了。
坐下来之后,推杯换盅,一团和气。喝了不到十分钟,包间门开了,进来一个骠悍的汉子,看上去好像脚步有点摇晃。
“各位大哥,我过来敬酒。”那汉子一只手拎着酒瓶,一只手捏着两个大玻璃杯。
“哈哈,过来坐。我介绍,这位是张哥,这是顾哥。”魏老六热情地打招呼。
那汉子也不坐,而是把两个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倒满酒。他举起杯子,走到了首席位置的张伟身边。
“张哥,我敬你。”那汉子还没等张伟说话,一口气就把自己的杯子喝光了。然后抹抹嘴,把另外一杯酒递给了张伟,边上人开始起哄。
“这杯子太大,我喝不了。”张伟笑了笑,那个玻璃杯是三两的杯子。
“张哥,你不给兄弟面子?”
“哈哈,就不给你面子,怎么着?”张伟斜着眼睛看,嘴角歪歪地笑着。
那汉子伸手从后面拔出一个短刀,腾腾几步冲了过来。桌子边上老顾的人配合默契,都闪身让开道。眼看着那汉子就要冲到了张伟面前,刀锋闪着寒光,他想要就此捅死张伟。
张伟霍地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菜盘子、酒瓶摔到地上,一时间一片狼藉。张伟从桌面下面拔出一把东洋刀,寒光闪闪。一寸长一寸强,张伟两三下就把那汉子砍翻在地,脖子上面鲜血往外喷。那汉子无力地倒在地上,张伟威风凛凛地拿刀指着包间里面其他人。
“都他妈别动。”
大家被镇住了,有人想要掏家伙,噗哧一下,张伟一刀捅在他肚子上。
“听好了,谁再摸家伙,我就让他过不了十五。”张伟说完一刀把临街的窗户砍破,大家正在错愕的时候,下面顺上来一把梯子。辫子、陈宇、雷小凡手持消防斧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四个人拎着家伙开始往外走,突然地上那汉子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从腰上拔出手枪。情势立刻逆转,那汉子手一抬,枪口对准了边上的辫子就要开枪。雷小凡见势不妙,伸手一推辫子。
啪,清脆的枪声响起。雷小凡肩膀上一片殷红。
辫子眼睛一红,举起斧子抡了过去,咔嚓一声,那人头盖骨被整个砍裂了,血像喷泉一样往天花板上冲。辫子走过去在他手里把枪下掉,然后插在口袋里。一行人扬长而去。
魏老六和老顾惊魂不定地瘫坐在椅子上,短短三分钟时间,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顾,尸体你处理一下,这个事情不能声张。”
事后两个人凑了一笔钱给苦主,这件事被压了下去,没人想去报案。
那天离开饭馆之后,雷小凡被带到一个郊区医院进行了治疗。伤口很干净,是贯穿伤,张伟花了一笔钱堵住了医生的嘴,医院没有声张。张伟留下一笔钱给雷小凡。
“兄弟,现在出人命了,我们三个去一趟外地。这些钱你先拿着,回头我们再过来接你,你伤好了之后,就去卷毛大哥那边,别惹事,好好等着我们。”
“放心吧,张哥。”
张伟他们当天晚上就潜逃了,这次发了这么大案子,大家估计一年之内又不能回来了。但没想到,一个月之后,陈宇打电话回来,想象当中的公安大搜捕没有发生,看来事情被压了下去。这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九三年四月初,张伟、辫子、陈宇回到B市,一切风平浪静,好像都从头开始了。回到B市的当天,张伟约了老顾和魏老六。
“我是张伟,我回来了,晚上七点,我们在城北十九路公交总站边上的新疆饭馆见面,你最好一个人过来,你放心,我绝对不动你,你要是不过来,那你就惹麻烦了。”
“张伟,那个地方挨着分局。”
“所以才安全,我们都没人敢动手,正好能好好说说事。”
“行吧,我过去。”
老顾放下电话,脑门子上面一头汗。他知道张伟这次回来是打算要回体育场这边的地盘了,给还是不给呢?老顾不想过去,但要是不过去的话,传到道上去肯定会招人嘲笑。再说,不过去的话,张伟能轻易放过吗?
但老顾这次猜错了,张伟约了他和魏老六两个是谈其它的事情。
“老顾,老六,这几天我想了想,体育场这边我不过来了。咱们老是来回打也不是个事。”张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魏老六一脸的冷漠,老顾脸上的横肉在微微颤抖。
气氛如同死一般的冷静。
“咋样,给个准信吧。”
“嗯,我琢磨琢磨。”魏老六说。
听到魏老六这么说,老顾也立刻开口道:“我也回去想想。”
“那这样吧,三天内,你们两个准备好十万块安家的钱,我离开体育场这边,以后也不找麻烦。如果三天内你们两个没信,我们就重新打,直到死人为止。”
“行吧。”
张伟走到柜台结了帐,扬长而去。他让司机兜了个圈子,然后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那家饭馆。不大一会儿,老顾和魏老六两个人分别打车走了,张伟注意了一下周围,看来他们两个都是独身一人过来的,没有带其它人。这么说来,这次魏老六和老顾可能会就范。反正无所谓,本来体育场这边肯定也站不牢,就算他们不给钱,张伟也不想再碰这一片了。
等到老顾和魏老六两个都打车走了,张伟拍拍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出租车缓缓朝北边开过去。
夜色中的北关村大街上华灯初上,尽管街道很荒凉,但道路两边这几年盖了不少新楼。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张伟感觉无端的疲倦。突然他眼神一亮,路边看到了一个熟人。只见路边走着一个很落魄的青年,一身朴实的衣衫,皮鞋肮脏,头发凌乱。张伟赶忙让出租车停了下来,让司机在路边等着。
“扁头!”张伟轻声地打着招呼,扁头抬头一看,表情一下子楞住了。张伟衣服光鲜,神采奕奕,挺扩的小圆领夹克里面穿着雪白的衬衣,下面穿着灰白色的纯棉裤子,脚上是系带子的花花公子皮鞋,看上去似乎有点书卷气。岁月在张伟年轻的脸上过早地刻上了成熟,让他笑的时候法令纹有点深。
“张伟!”扁头表情肃然,目光中好像有很多期许一般。
两个大男人拥抱在一起,扁头差点就要哭了。
“走,上车。去时代商城,给你买身衣服再说。”
张伟掏出钱来把司机打发走,两个人步行往南走,不大一会儿去了时代商城。进去之后,张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大约两千多,不由分说塞给了扁头。
“先给你这么多,我身上暂时就这么多钱,不花完不出来。”
两个人转了一圈,买了一身内衣,外套、皮鞋。后来试了一身西服,张伟和扁头穿上去都感觉效果不错,于是一人买了一身。
“不错,我以后就穿西服了,感觉也挺威风的。”张伟对着镜子说。
“嗯,我也觉得不错。”
出了商场,扁头数了数钱,还剩下三百多。“张伟,去洗澡吧,那边好像有个新开的澡堂子。”
“没问题,哈哈,待会儿好好蒸蒸。”
在桑那木头间里面扁头呆了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他比较不适应高温湿热环境。张伟蒸了半个小时才浑身大汗淋漓地出来,拿一桶冷水往身上浇。扁头扔给他浴衣,两个人换上,然后去了休息大厅。张伟打了个传呼,把辫子、陈宇、雷小凡叫了过来。
不大一会儿,辫子几个都来了,张伟在门口拦住了辫子。
“身上有钱吗?”
“要多少?”
“不管多少,全给我。”
辫子从口袋里往外翻,大概有一千多。张伟点了一下,把小票还给辫子,带着大票先进去了。临走的时候张伟对辫子说:“你们几个待会儿再进来,嗯,等个十来分钟吧。”
张伟裹紧了浴衣回到休息厅,这时扁头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猫和老鼠。张伟一直很纳闷,扁头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动画片。后来扁头有一次告诉他,小时候父亲死得早,母亲拉扯四个孩子。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电视机,尽管特别爱看动画片,但小时候就是看不到。现在有钱了,却没时间看,所以一有机会就看个够。
张伟坐到扁头边上,拿起烟盒找了根烟点上,然后推了推扁头,把钱递了过去。
“怎么还有钱,你刚才给过我了。”
“噢,我刚才出门到银行取了点。待会儿辫子他们几个要过来,你出来混得早,他们都应该叫你大哥的,你不给钱没面子。这钱你先拿着。”张伟也不听扁头解释,把钱塞了过去。扁头心存感激,暗自佩服张伟心思缜密。
几分钟后,休息厅门口进来三个横着膀子的汉子,里面的人纷纷侧目。那三个人走过去挨个和扁头拥抱,大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扁头挨个给他们发了钱。
大家胡乱说了一会儿,辫子、陈宇、雷小凡去里面洗澡,扁头、张伟开始穿衣服。
这时突然有人一把拍在扁头肩膀上,“你这个逃犯。”
扁头一愣,立刻紧张起来。张伟摸住衣服里面的短刀,转身过去打算开打。这时扁头看了看拍他的那人,立刻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是你啊。”
十三、
“介绍一下,这是张伟,我哥们。这是严四化,我中学同学。”
“啊,你就是张伟,哈哈,如雷贯耳。”严四化个子很矮,胖胖的五短身材,五官挤在一起,小鼻子小眼睛,透着狡诈劲儿。他殷勤地递烟过来,递的是当时很少见的中华烟。
张伟客气地应酬般笑了笑,但他也没想到,这次碰面最终让他在北关村一带崛起。
“哈哈,大家都是兄弟,刚过来?”
“没有,洗完了,晚上有事吗,一起喝酒吧。”
张伟正想推托,没想到扁头答应了下来,扁头说:“行啊,哈哈,好久没一起喝了。”张伟只好不露神色地站在一边。
扁头坐下来寒暄,张伟打发服务员进去叫辫子他们赶紧出来。一根烟还没抽到一半,辫子几个趿拉着拖鞋摇头晃脑地出来了。张伟让陈宇过去把帐结了,顺便把严四化的帐也结在一起。大家出门换上擦干净的鞋,分别打了几辆车找了绿宫饭店的二层开了个包间喝酒。
酒过三旬,扁头和严四化开始叙旧,张伟闷头喝汤,今天饭桌上面的鸡汤不错。张伟连喝了两碗,喝得满头大汗。
“服务员,把你们厨师叫过来。”
服务员惶恐不安地叫过来领班。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你是厨子?”
“我不是,我是这个楼层的领班。”
“那你过来干嘛,叫你们厨子过来。”
领班一头雾水,只好回去叫厨师过来。其他人也都不太明白,但谁都不敢多问。席间又喝了几杯,包间门开了,一个戴白帽子的胖厨师走了进来。
“噢,哥们,坐坐。”张伟招呼着,从桌上拿起三五烟敬。
“客气客气,先生,找我有事?”厨子有点紧张。
“没事,我问问,这个汤咋做的,味道不错。”
厨子这才放心,他想了想,把堡汤的原料和过程说了一遍。张伟听完了之后复述了一下,他记得很准,几乎没有错误。厨师走了之后大家都很纳闷,张伟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于是说道:“哈哈,没事,这汤做的不错,以后我要是找个老婆结婚了,天天给她做。”
大家哄堂大笑。
那天晚上吃到了十点多,严四化坚持付账,他可以签单子,然后单位到年底统一结算。临走的时候严四化留了张伟河扁头的传呼号,说以后有时间再聚。
几天之后,老顾和魏老六把钱准备好了,十万块,一分不差。张伟让辫子过去把钱取走了。老顾和魏老六看着辫子拎着包离开,心里都很心疼。
“你说张伟会不会拿了钱不认账。”
“应该不会,他也不傻,那样就是把我们两个往死路上逼。”
“也是哦,再说要是传出去,他张伟也被道上的人耻笑。”
两个人担心显然有点多余,此后的一个多月,张伟再没有回过体育场这边,他说到做到,让出了这片地盘。
“张哥,啥时候再回体育场?”辫子问。
“那边不去了。”
“啥?为啥不去了?”
“辫子,你想想,回去有啥用,还开托运站?还带着一帮小偷?托运站那边迟早开不下去,你还记得小四眼怎么栽的吧,到时候还是要打起来。偷盗是来钱快,但不是个长久的事情。让老顾和老六在那边玩吧,我不能同时打他们两个,每次一出事就逃,混到啥时候也不是个头。”
“我们就是一帮混混,不打架能干啥。”
“辫子,打架也得用脑子打,瞎打,打来打去,大家全完蛋,有什么意思,不说了,走,继续踢球。”
几个人把矿泉水瓶子扔了,在小场地上踢一过一。张伟很灵活,技巧也很好,每次都轻松过了雷小凡。辫子虽然灵活,但技术不如张伟,一个多小时后,辫子和雷小凡这个队,输给张伟、陈宇三十多分。最后一帮人簇拥着去洗澡,扁头跟着沾光,当裁判也混吃混喝,晚上输的请客,辫子掏钱的。
就这么天天踢球,过了大半个月,雷小凡球技大长,很快就能够熟练地带球过人了。慢慢地张伟就要加着小心才能踢过去,张伟觉得雷小凡踢球很有天分,如果不是个混混,没准儿能成个很好的球员。后来很多混混陆续加入国家队,中国足球界成了个流氓荟萃的行业,这让很多当年打打杀杀的混混深感后悔。
天天踢球,看上去日子过得很快乐,其实那段时间也确实是这帮人过得最快乐日子。但没有正事干,大家心里难免有些着急。没过几天,严四化找到了扁头,然后把张伟几个约了出来,严四化有个事要找张伟帮忙。
严四化是城北这边土地局的,和几家房地产公司关系很好。他们低价把一块平房区划成了工业用地,然后打算在这边盖楼往外卖。但这边的居民在平房里面住了几十年,一来是不愿搬,二来房地产公司给的补偿也太少了。房地产公司在北边的远郊区给他们盖了拆迁补偿房,但每家每户的面积缩水一半。也就是说,本来拆掉的是五十平米,但只补偿二十五平米,剩下的面积要花钱买,而且价格不菲。
这种明显歧视的补偿条件居民都不同意,所以拆迁一直进行不下去。后来经过多次调停,终于一部分居民愿意搬迁了,结果搬到补偿他们的房子一看,建筑质量很次。有人好事,找相关部门一鉴定,补偿他们的房子按照标准,只能算危房。这些激怒了那些居民,他们自己组织起来,坚决不搬,结果这个事情就这么耗下去了。
今天严四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张伟,这一年多来,张伟的名声已经开始在道上显赫了。
严四化说完之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张伟。但张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闷头吃菜。
“咋样?”扁头问。
“嗯,味道不错,下次还点这个菜。”张伟说。
严四化哭的心都有了。
那天散席之后,张伟点着烟在阳台上枯坐了半宿,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灯火,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第二天张伟打了严四化的传呼,张伟、扁头、严四化在城北的一个僻静的小饭馆里面碰头了。
“这个事我来办,但我不能白干,这样吧,你送我十套房子,这房子不是白要,我给你钱,先给你五万块订金,等楼正在盖呢,我把房子往外卖,卖出去的差价,算我的报酬。你觉得怎么样。”
严四化一想,这个事情应该没问题,而且房地产公司一分钱不用拿。
很快,张伟开始动手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愿拆迁的五十多户居民全部搬走,张伟的办事效率令人瞠目结舌。其实张伟用的方法很简单,他首先把电给断了。这很好办,辫子、陈宇带着家伙,把配电箱砸开,然后把开关关掉。最后两个人把配电箱完全砸毁,第二天供电局过来修,七八个维修工人也被辫子、扁头、陈宇抡着砍刀打跑了。转眼到了夏天,居民区停电,大热天既不能开电扇,又不能用冰箱,很多居民都受不了了。
但更歹毒的还在后头,张伟研究了这一带的自来水井盖,然后把几个自来水接口都给破坏掉。这一片紧跟着三天两头的停水,夏天停水可是个要命的事情,居民们都怨声载道。
另一方面,张伟让房地产公司把补偿面积升高,升到四分之三,另外换成了另外一栋质量较好的房子。这样一来,大部分居民都开始松动,有点想搬了。
折腾到最后,只剩下三户不愿搬的。这三户比较死硬,张伟没法子,只好想了个办法。那天傍晚,那三户居民门口发生了一起斗殴。辫子、陈宇、扁头围着一个小青年一顿暴打。那个青年被打得惨叫不止。临走时,辫子抡着斧头砸开了那三户居民紧闭的大门,把里面人撵了出来。
“看见没有,这个傻比以前跟我们作对,想想清楚,跟我们作对啥后果。”辫子厉声喝道。远处的公安早被人打点过了,都站在那边假装没看见,也不过来管。巷子里面慢慢地围了好多人,辫子一边骂,地上被打的青年一边不住惨叫,听得大家心惊肉跳的。辫子骂得口干舌燥,最后扬长而去。辫子刚走,那几个公安就跑过来问:“打人的凶手呢?”
那个青年被抬到了医院,但伤的不重,只是身上有几处外伤。另外就是在地上来回滚的时候,衣服蹭得很脏。晚上陈宇去了医院,塞给那个青年一千块。那个青年叫段风,因为身材瘦弱,道上都喊他耗子,是个吸毒的。
“没伤着你吧。”
“没事,你们打的时候下手有数,我没大事。”
“受苦了兄弟,这钱你拿着。”
“谢谢大哥,以后还有这样的活,记得叫我一声。”
这出戏演得很成功,那三户居民回想起来心惊肉跳,没几天就全搬光了。房地产公司也很守信用,送了十套房子的认购证给张伟,五万块的订金也没要,他们知道张伟惹不起。拿到认购证的那天,张伟领着兄弟们开了个庆功会,尽管不知道这十套房子一倒手能赚多少钱,但毕竟大家有了正事干。
吃完了饭,张伟请客,一帮人去神仙街喝夜酒。神仙街是一条小吃街,在B市相当有名气。一直喝到后半夜,大家都有点喝高了。
“张哥,我心里不痛快。”陈宇说。
“有啥不痛快。”张伟看出陈宇已经喝多了,他抢下了陈宇的扎啤杯子。
“古时候的侠客,都是杀富济贫,我们倒好,折腾老百姓,有啥牛比的。”
张伟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兄弟,说实话,这事我也觉得不痛快,就算我不干,那又怎么样,肯定还有人干。再说了,我来干这个事,老百姓不会挨打,换成别的帮派,没准儿打起来,到时候更麻烦。”
“我也知道,但就是不痛快。”
“陈宇,记着我的话,想混好,就趁早把良心什么扔一边去,懂了吧。”
“张哥,我记得了,除了兄弟,别的我不管了。”
“呵呵,我现在想明白了,不要和这个时代斗,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只能想办法当个有钱有势的,不然就被别人欺负。别说了,走,回去接着喝。”
那天晚上一直喝到清晨才结束,他们几个把饭馆的两桶扎啤全给喝了。然后一行人昂首走在B市的大街上。
“张哥,这事完了,咱们干点啥?”辫子问。
“嗯,我琢磨着,北关村这边肯定得火,土地局的那个傻比说了,北关村这边要建高科技区,我觉得这边以后肯定比体育场那边一小片地盘强。”
“行啊,张哥,我肯定跟着你干,哈哈。”
“哈哈,咱们进军北关村。”
B市道上的混混那天都不知道,从那天起,B市最为飞扬跋扈,最为残暴的一股黑帮势力将在北关村崛起。
十四、
B市的秋天,空气凉爽、天高云淡。很多人纷纷出游爬山,到郊区去放松一下在都市生活的压力。这年的秋天,一群身形骠悍,面目凶恶的青年出现在北关村这一片。
这几年北关村发展的很快,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北关村大街边上的江龙电子城尤其的热闹。来来往往的封闭货车把一箱箱电脑整机或者零件运过来,然后通过一个个柜台卖出去。这里是财富聚集的地方,这里是蕴藏着无数机会的所在。而张伟就把目光投射到这里。
在北关村一带,一直有一帮混混在这一片,领头的叫庄晓兵。以前这个团伙在市里并不出名,在市里的混混看上去,这都是一帮农村出来的混混,上不了台面。再加上北关村这边以前还是郊区,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北关村这一带,没有更多道上的势力插手。但现在不同了,张伟想要进来,第一步就是打掉庄晓兵这帮小贼。
以前张伟打过这个团伙,那还是陈宇过来被堵住,张伟出手帮了他。但那次出了人命,张伟潜逃外地,后来慢慢地这件事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庄晓兵团伙人数不少,大约二十多人。但主要以盗窃为主。那时候银行提款机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很多人去北关村买电脑还是以携带现金为主,所以庄晓兵团伙过的还算比较滋润。
夏秋两个季节,是盗窃的黄金时期,人们身上的衣服淡薄,有钱没钱很容易判断,也容易下手。北关村这边的盗窃主要以两人配合割包为主,如果运气好,一次偷盗可以偷出几千块。
九月底的一个周末,北关村大街北边,也就是最热闹的江龙电子城对面,庄晓兵团伙的两个小贼得手了。这两人叫庄晓军、烟枪,庄晓军是团伙头目庄晓兵的弟弟,也是个惯犯,曾经两度因为盗窃、斗殴被劳教过,刚放出来不到两个月。放出来之后的庄晓军大偷特偷,用道上的话说,要把蹲大牢的损失补回来。有些人坐牢出来之后,悔过自己的罪恶,成了个好人。有些人坐完了牢更坏事,因为在牢里又学到很多作案的技巧。
烟枪一直吸毒,每天的毒资至少需要七十块,这不是个小数字。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一千块顶到天了,如果吸毒的话,一个月工资加一起买毒品都不够。
所以庄晓军和烟枪两个很勤快,这段时间他们一般从早上十点多,一直偷到晚上十点。但今天他们不能再偷了,刚才割了个包,偷出来一个信封,里面有六千多。两个人激动地手在抖,这么大金额失主肯定要报案,很快北关村大街上就会出现便衣,他们两个决定躲起来。
庄晓军打了个传呼给他哥,停了十几分钟,电话响了,庄晓军说:“大哥,出事了,我顺了个扎子大的,估计雷子要出来咬人。”扎子大是指失主被盗金额比较大,雷子是指公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公安可能要到街面上抓。
“我操,回头请我,你们两个先躲起来,我估计要坏事。”
庄晓军放下电话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就觉得不对劲,身后好像跟着两个青年。
“快走,后面有人。”庄晓军低声提醒同伴
“谁啊?”烟枪正要扭头,被庄晓军制止了,“快点走,别回头,有可能是雷子,也有可能是想黑咱们。”
“那赶紧走吧。”
两个人混在人群中迅速离开,走了三百多米,再回头,跟着他们的那两个青年不见了。
“人呢?”烟枪问。
“不知道,可能是我看错了,走吧,咱俩到六道沟去,你买大烟,我去找个小妞玩。”
两个人拦了辆车,然后一起坐到了后座。车正要开走,突然车门被拉开,两个人挤了进来。一个穿着短皮衣的坐到后面,把烟枪往里面挤了挤,“兄弟,你们怎么也不等我们就回单位啊。”穿皮衣的热情招呼着,不知情的人以为和他们很熟呢。
另外一个青茬络腮胡子的汉子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招呼司机道:“建筑设计院知道怎么走吗?”
司机没多想,一脚油门,车开走了。
庄晓军脑子里面紧张转着,他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的来历,他往口袋里面慢慢伸手,他身上带了刀。
“哈哈,哥们,看我买的打火机。”穿皮衣的汉子哈哈笑着,顺手把皮衣一撩,从里面掏出手枪,喀吧一声,枪机别开了。
看到对方有枪,庄晓军和烟枪都不动了。
出租车很快开出了北关村大街,一直向南开去。络腮胡子那人一拍脑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想起来了,我还得买个东西,师傅,你靠边停一下。”
四个人下了车,络腮胡子付了车钱。阳光下面,穿皮衣的眯着眼睛,“走,到那边去。”
庄晓军和烟枪只好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一个居民楼后面的垃圾桶边上,穿皮衣的说:“行,就这,你们两个转过来。”
烟枪刚刚转身,寒光一闪,络腮胡子手一翻,一柄尖刀扎进了烟枪的小腹。烟枪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叫啥叫,再叫干死你。”皮衣上前一脚,烟枪嘴唇、鼻子被踢裂了,血流了出来,但这次烟枪不敢再叫了。
“把钱拿出来。”
“什么钱?”庄晓军还在装傻,他心存侥幸。
“让你再摸刀。”穿皮衣的腰一拧,一个侧踹过去,庄晓军一米七五的个头被踢飞了,重重地撞到居民楼的墙上。这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庄晓军感觉自己被踹的喘不过来气。
“钱呢?”
庄晓军这次很老实,大口喘着气从口袋里面拿出钱。穿皮衣的简单捏了一下,脸上喜笑颜开。
“下次见到大爷就老实把钱拿出来,明白没?”穿皮衣的把钱塞进口袋,然后说。
庄晓军眼神凶狠,死死盯住穿皮衣的。
“我操,看啥看。”话音未落,穿皮衣的一脚扫在庄晓军的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庄晓军肋骨断了。
“服不服?”络腮胡子问。
庄晓军一脸痛苦的表情,头颅倔强地昂起,怒视着对方。
“我操,你不服是不是。”络腮胡子拔刀就捅,一口气连捅三刀,庄晓军胸部全是血。
穿皮衣的拉住了,“算了,捅死他没必要。听好了,我们黑你,就明着黑,我叫辫子,他叫陈宇,我们两个是跟着张伟混的,记住了吗?”
庄晓军愤愤地点头,眼睛里好像喷着火。
辫子看着庄晓军,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产生了一丝同情。他掏出钱来,从刚才那叠子钱里面取出十几张扔了过去。“兄弟,你也算是条硬汉,这点钱给你当治疗费吧。”
烟枪抢过钱,把庄晓军搀扶到医院,然后给庄晓兵打了个传呼。他自己顾不上包扎,打了辆车赶到六里沟买毒品,他烟瘾上来了。结果庄晓军死在抢救台子上,烟枪把钱带走了,医院不见钱不抢救。庄晓军失血太多,等再抢救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烟枪抽完了大烟再回医院的时候,发现自己酿成了大错,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庄晓兵放出话来,要陈宇偿命。道上很快就传遍了,这次张伟他们又杀了一个人。以前的很多混混感到了压力,张伟这帮人完全成了一群真正的亡命徒。
这件事发生之后,张伟重重斥责了陈宇。
“我们是混混,不是杀手,你杀他干嘛?有好处吗?”
“张哥,我怎么知道他那么不经打,我就捅了三刀。”
张伟一脸的苦闷,他也知道陈宇不是成心要杀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想想怎么解决掉。
“这样吧,我们几个这几天都不要出去,陈宇,你到外地躲躲,等我的信。”
但对方没有报警,公安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帮人已经抬着尸体走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道上有道上的规则,公安往往很难介入。
现在更麻烦了,本来张伟打算赶走庄晓兵团伙,现在这下比较难办,对方不会那么容易轻易罢休。看来只能继续打下去了。一连过了好几天,庄晓兵团伙还在到处找张伟他们。张伟通知陈宇,目前基本上没事,可以回来了。
那边出了麻烦,但卖房子的事情却很顺利。那几家房地产商买通了几个所谓的经济专家,大肆鼓吹这一带的房子未来要大涨价,一时间很多人都看好这几栋住宅楼,楼市在疯狂升温。
等到开盘前几天,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请了一个在大学里面教经济的教授。这个教授很有权威性,经常在电视上面指点江山。两个人吃喝玩乐一番,然后老板塞了一个信封给那个教授。
“嗯,你放心,这两天我就对各大媒体帮你放风,这个楼盘肯定能炒起来。”
“行,谢谢啦,哈哈,来,挑个小姐。”
进来一排小姐,教授挑了个乳房很大的带到了房间里面。教授是个阳萎,所以玩得很变态,他把小姐绑在床上舔,来回把全身都舔了好几遍,最后让那个小姐打他。教授的脸兴奋地扭曲着,口水流了下来,他在被女人光着身子殴打中得到了快感。
事后小姐很纳闷,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别的同事。有人告诉她,那个教授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这么玩。
“哈哈,你没注意吗,我一看是他,脑袋就耷拉着。”她的同事说。
“我怎么知道,那个傻比真变态。”小姐说。
“他才不是傻比呢,我好几次在电视上面看到他,他还预测房子要涨价呢。”
“现在房子已经贵的老百姓买不起了,他还说要涨价,还不是傻比啊,怪不得阳萎。”
“哈哈,想骗老百姓的钱,迟早都他妈阳萎。”同事推了她一下,两个姑娘哈哈大笑,笑得很纯真,也很投入。
等房子刚刚盖到一半,楼价已经涨上了天,期房的价格比张伟认购的价格高了整整一千多。每套房子九十多平米,就能赚九万多,十套房子让张伟赚了九十多万。张伟在这一波房地产大发展中攫取了第一桶金……
十五、
B市九三年的秋天出了奇的短,刚过十一月,气温就骤然冷了下去。路上的行人昨天还穿着单衣,一夜秋风扫过,踩在落叶上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冬装。十二月初的一天,一群形容粗鲁的混混在北关村这片的街头上结帮而过。
在北关村大街东边的知青路上有两家并排开的茶庄,大点的一家叫福运茶庄,小点的那家叫春来茶庄。平时总是福运茶庄生意较清淡,但这天上午还不到十点钟,福运茶庄就坐进来十几个人,个个举止粗鲁,脸上写着邪恶。
“大哥,你说张伟敢不敢来。”
“操,他要是不来,以后也别想混了,今天是他约咱们,他敢不来,让老子等他,操。”庄晓兵端着盖碗,哗啦哗啦地吹着茶叶末子,然后很响地喝下去。
茶庄里面乌烟瘴气,这十几个人都在抽烟,往地上吐痰,几个当服务员的小姑娘都敢怒而不敢言。她们似乎也看出这些人绝非善类,一会儿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有个小姑娘最害怕,就在说,要不就喊老板过来吧。几个人都没了主意,最后只好出门打电话,叫老板过来。
刚推开门口的棉帘子,迎头差点撞上两个人。前面的那个穿着皮风衣,手上提着一个包着报纸的塑料袋,很短的寸头,黑黑的面孔,一脸暴戾。后面的那个脸色白净,修剪得很整齐的偏分头,穿着黑色呢子短风衣,看上去稍稍带点书卷气,但目光中却闪出锐利的光芒。
两个人看了看服务员,闪身进了茶庄,呢子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皮衣手伸进了怀中,两个人都握好了手枪。
“大哥,穿皮衣的那人就是辫子,那个人不认识,估计是张伟。”烟枪凑近了庄晓兵说。
庄晓兵打量了一下那个穿呢子风衣的,看上去并没有道上人物的那种飞扬跋扈,正相反的是,呢子风衣颇有点读书人的味道。
呢子风衣走在前面,目光如炬,扫了一遍茶庄内部,脸上那种书卷气瞬间消失,眼神中流露出肃杀的东西。
“我是张伟,哪位是庄晓兵?”
“我就是。”庄晓兵无端的感到了一种压力,他伸手握住了口袋里的自制手枪。
“哈哈,幸会幸会,我今天特地过来赔罪。”张伟微微一笑,嘴角歪歪的,几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庄晓兵的面前。仿佛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辫子还站在门口,手插在怀里,脸上冷漠,仿佛一切生杀大权在握一般。
“没啥好赔罪的,今天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个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庄晓兵满脸的煞气,仿佛怒向胆边生。
“呵呵,晓兵,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事情已经出了,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你弟弟能活回来?”张伟的声音不高,也很平静,但却很有分量。
“张伟,我知道你很牛比,最近混的很抖,这个事情想了结也行,你的人以后不能在北关村这边干活,另外再给我一笔补偿。”
“没问题,我从来不偷,这你可以去问。补偿可以谈,你说个数。”
庄晓兵脑子里面盘算了起来,当时死个人,道上面一般也就补偿五六万,庄晓兵觉得可以适当要得高一点。
“八万。”庄晓兵心里盘算着,如果张伟不答应,就在这里火并,先把张伟扣住,然后让人把钱送过来。
张伟停了一下,眼神里面灰蒙蒙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停了不到一分钟,张伟抬头眼神挑了一下,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冷光,但瞬间消失,脸上又恢复了常态,“没问题,这次绝对是误会,我也很过意不去,这样吧,我给你十万,那两万块就当是我交个朋友。”
庄晓兵没想到张伟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下反而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脑子里面在琢磨,如果张伟真的肯把钱拿出来,这件事情可以了结,他也不想得罪张伟。如果真的在茶庄里面开打,自己也不见得沾光,张伟这帮人个个好勇斗狠,没准儿今天就会发生枪战。庄晓兵的心理活动很快被张伟敏锐地捕捉到了,张伟淡淡地从托盘里面掀起一个盖碗,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开始品了起来。
时间在分秒飞逝,场面上的主动权已然易手,张伟尽管只有两个人,但那种气定神闲的气势显然已经把握了主动。
最后庄晓兵脸色一变,换上了笑脸,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行吧,既然是误会,大家就这么算了。你什么时候把钱带给我。”
“哈哈,那好,咱们以后还是兄弟。钱我现在就带来了,怎么样,我有诚意吧?”张伟招招手,辫子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但手始终插在怀里,张伟的右手也没有离开口袋。
塑料袋打开一看,是崭新的绿色百元钞票,总共十个捆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有十万块。
一场两个团伙一触即发的大火并就这么被抹平了。
这件事情之后,道上有几种不同的看法。比较主流的看法是,道上面打来打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一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代。其他的说法也有,一部分混混觉得庄晓兵没出息,自己的弟弟死了也不报仇。而另外一部分人的看法则正相反,他们觉得庄晓兵没错,真要是打起来,他和张伟肯定是两败俱伤,没什么大意思。
但这件事情之后,张伟团伙却迷一般地消失了,仿佛一夜之间遁入地下,再也看不到踪影。
一眨眼到了元旦,这段时间也是偷盗猖獗的时期,紧挨着的两节,街面上人也多了。到了年底,谁家不得买点东西。庄晓兵团伙在年底前也大偷特偷,一时间北关村大街上面恶性盗窃案件频频发生。
庄晓兵这段时间过得很滋润,他们这帮人有了钱就吃吃喝喝,没钱了再去偷。当时道上很多人都过着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这天晚上庄晓兵和几个小贼从梦乡歌舞厅出来,这个舞厅最近新来了几个小姐,庄晓兵看上了一个叫小婷婷的女的,每天晚上都过去捧场。
在梦乡歌舞厅的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夏利,里面坐着张伟和辫子。看到庄晓兵出来,辫子推了推张伟。
“几点了?”张伟揉揉眼睛问。
“两点半。”
“昨天是一点五十,前天是两点十五,看来他每次都是这段时间出来。”张伟想了想说。
“张哥,咱们真干吗?”
张伟把衣服领子竖起来,继续睡觉,眼睛闭着说:“今天不动他,要等他一个人的时候,待会儿等他走远了,咱们回家睡觉去。”
第三天的半夜,庄晓兵终于把小婷婷搞到手了,他和小婷婷在歌舞厅包厢里面把事情办了。几个小贼知趣地先离开的,他们出歌舞厅的时候,远处的夏利车里两个人在注视着这边。
“张哥,他没出来。”
“嗯,估计还在里面,再等等。”
一直等到三点多,庄晓兵摇摇晃晃地出来了。小婷婷身材娇小,凸凹起伏,庄晓兵花样翻新地玩了一个多小时,现在他的体力和注意力都下降到了极点。
他慢慢地往北关村大街那边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三十多米的地方,一辆卸掉车牌的夏利车关闭了车灯正在缓缓启动。
车速越来越快,等庄晓兵意识到身后的危险时,夏利车已经撞了上去,庄晓兵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起来,然后重重落在地上。夏利车停在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前面那人穿着皮衣,走到了庄晓兵身边,打着了打火机照了照。在摇曳的打火机光线下面,庄晓兵正在往外吐血,身体一下下抽搐。
后面那人穿着呢子风衣,也俯身观察,然后声音平静地说:“刚才速度慢了,他还没死。”
呢子风衣转身回到夏利车上,然后把车开过来碾压躺在地上的庄晓兵,等轧过去之后,又停下来走过去看了看,庄晓兵整个腰部以下都压裂了,喉咙里面发出咯咯的声音,不住往外吐气。
看完之后,呢子风衣似乎有点垂头丧气,他回到车里,伸出头倒车,这次后轮轧上了庄晓兵的胸腔。只听到一声木头箱子爆裂的声音,庄晓兵整个身体被压塌了。呢子风衣下车看了看,满意地招呼另外一个人,“上车吧,他肯定死了。”
当天晚上,夏利车高速驶离B市,一直开到高速路边上。两个人下了高速路,把车停到一个僻静的林子里,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水箱,冲刷车身上的血。两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最后车身上几乎看不到肇事的痕迹了,两个人才满意地停下来抽烟。
第二天白天,夏利车一直开到了南面的邻省才停下。他们在一个县级的小城市里面租了个小两居,在这里安静地住了下来。也就是在这天的清晨,北关村这边的交警队接到报案,早上锻炼的老太太发现一个巷子里面有一具尸体。经过现场勘查,系交通肇事后逃逸。死者身份很快也查了出来,是一个逃犯,三年前服刑期间逃跑的,一直是活跃在北关村一带的盗窃团伙的主犯。因为死的是一个坏人,交警队并没有太重视,此事慢慢地被淡忘了。
盘踞北关村长达四年的庄晓兵团伙,就这么走到了尽头。
十六、
九四年初,北关村往北的地质学院招待所外面不时有贼眉鼠眼的青年下车。他们不约而同地进了招待所二楼的会议室。等到了半上午,在会议室里面,就已经坐着二十几个面目邪恶的青年。
在长条会议桌的尽头,一个看上去慵懒的年轻人,正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在椅子背上,搭着一件黑呢子大衣。那个年轻人穿着高领黑毛衣,领口的拉链拉开了,领子被翻成对称的两个小三角。那个年轻人身材修长,手指却短粗,透着权力控制欲。他仿佛不经意地玩弄着会议桌上的白瓷茶杯,里面泡着上好的铁观音,杯盖子一打开,茶香扑面。
那个年轻人掂起茶杯,用盖子划了一下上面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慢慢地放下。手指搭在桌子上,仿佛不经意地敲着散漫的节奏。
年轻人的身后,分别站着几个脸上写满了邪恶的青年。左边第一个人穿着皮风衣,里面也穿着高领毛衣,领子被翻了起来,挡住了下巴,两只眼睛冷漠而肃杀。边上的一个,个子不高而粗壮,脸型扁平,脑袋仿佛一个方盒子一般,穿着咔叽布棉风衣,三十多岁出头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右边两人,个高的那个身材修长,暴戾和精明混合地写在青茬络腮胡子脸上,眼睛细长条,法令纹很深,一身笔挺的西服,腰板笔直。另外一个年纪不大,精干的身材,嘴唇薄薄的,下巴有点尖,目光阴森,桀骜不驯。
这五个人就是在道上近几年逐渐崛起的张伟团伙,也是城北混的黑帮团伙中最为飞扬跋扈,也最为残暴的一个。
穿皮衣的那人朗声说道:“都他妈静一静,张哥讲话。”说完之后,穿皮衣的那人带头鼓掌,目光如炬,扫在每个人的脸上,慢慢的掌声开始密了起来。
椅子上的那个慵懒的年轻人慢腾腾地站起来,他摆摆手,掌声停止了。他握拳捂住嘴咳嗽了两下,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显示出内心的兴奋。咳嗽完了,他慢慢地抬起头,停了大概五六秒种,然后说道:“兄弟们,我就是张伟,我也是前天刚回来的,一回来就听说庄晓兵出了事。大家都知道,上次我的兄弟和大家有点误会,有一个兄弟被误伤了,因为没有来得及抢救,所以……”说到了这里,他的声音中仿佛透出了一丝忧伤,但这种忧伤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而是那种来自内心的感叹。
张伟接着说道:“现在兄弟们可能都是匆忙中得到通知的,庄晓兵既然死了,但大家还是要吃饭,我张伟说得出做得到,以后跟着我混的,保证都能吃得好,穿得好,混得好。愿意跟着我混的,明天就能领到三千块的安家费。不愿跟我的,我不勉强,以后北关村这边,大家有钱一起赚,我绝对不找麻烦。现在想跟我混的,可以站起来。”
说完之后,张伟平静地看着大家,但脸上的那种气势,却分明写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停了一会儿,烟枪站了起来,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烟枪需要毒资,他顾不上那么多。慢慢地,又有一两个人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有七八个。
张伟神情突然变得冷峻起来,他目光扫过,声音低沉地说:“其他的兄弟,既然不想跟我张伟一起发财,那我不勉强,现在就请先走吧。以后大家各混各的。”
呼拉一下,桌子另一头的苗刚站了起来,把椅子向后一推,扬长而去。紧跟着,五六个人也跟着他离开了会议室。
“好吧,还有兄弟不愿跟我一起发财的吗?”张伟平静地问道。
空气紧张,呼吸仿佛都不敢大声。刚才苗刚坐的位置边上,一个瘦弱的小贼起身低头离开。
“大家要想清楚,不想跟我,绝对不勉强,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
又过了一会儿,站起来的人当中,又走掉了两个,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下了七个。但张伟的脸上丝毫不露声色,仿佛一切早在掌握之中一般。
“行吧,谢谢兄弟们信得过我张伟,今天中午、晚上,大家敞开了吃喝,全部算我的,走,现在出门喝酒去。”
张伟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辫子、陈宇、扁头、雷小凡以及庄晓兵团伙投奔过来的七个人。这十几个人走在北关村大街上,身形彪悍,路人纷纷闪避。
当天中午、晚上,张伟掏钱,请大家在饭馆海吃海喝两顿。晚上那顿定的是一家川菜馆子,开席之前,张伟倒满了啤酒,大家一饮而尽。
“兄弟们,以后大家就一起混了,现在我宣布一个事情,从今天起,你们就不是一帮小贼了,我给大家找了条发财的好路子,如果大家信得过我,保证明年的今天,今天在座的兄弟,都成了北关村大街上,混得最有钱的混混。”
除了张伟之外,大家都窃窃私语,都在议论,有些人不相信张伟的话。但一年之后,张伟确实做到了。
新年刚过,北关村最繁华的江龙电子城接连发生怪事。最大的几个摊位都受到了一帮流氓的勒索,要求以后每天交二十块的治安管理费给他们。如果不交的话,出了事情就不要找他们。这些摊位都是一些大厂商设的,其中还有一些一级的代理商,所以一开始根本没理睬这些流氓。但大家都没有想到,紧跟着就出了事。这些摊位中胆子大的报告了江龙电子城的保安,但保安部门没有重视,在他们看来,几个小流氓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放心经营你们的,不会有事的,要是有人捣乱,我整死他。”保安队长朱军说。
接连几天,这些摊位上面都有人捣乱。而且捣乱方式很特别。这天江龙电子城最大的摊位,一家打印机摊位来了几个横眉竖眼的青年。导购一看来了人,赶忙招呼。那几个青年把这个打印机拿出来看看,又把那个打印机摸摸,不厌其烦地问各种问题。一开始导购还比较热情,但很快就发现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买东西的。慢慢地开始厌烦,言语中有些怠慢。
他们中间一个最瘦小的故意找茬,说这些导购态度不好。很快双方发生了争执。其他几个人都围在摊位外面不吱声,那个瘦小个子在里面破口大骂,声音很响亮,很快围观的人就里三层外三层的。
那个瘦小个子骂得越来越难听,最后几乎是指着鼻子臭骂那个导购的父母。泥菩萨都有点土性,更何况人呢,那个导购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推了一下那个瘦小个子。结果瘦小个子被随便一推,就倒了下去,还碰翻了柜台上的几台当样品的打印机。边上围观其他几个混混立刻跑出去打了电话报警,不大一会儿,派出所的赶过来了。
那个瘦小个子躺在地上不起来,说他手被划破了,刚才倒下去的时候,玻璃碎了,在他手上划了一个小口子。公安也毫无办法,瘦小个子就是赖着不起来。就这么从上午十点,一直折腾到了中午,这个摊位任何生意都没有做。一直到下午,瘦小个子在摊位里面店长陪着的情况下,到了边上的医院。又是拍X光,又是做脑CT,最后还包扎,还开了一大堆消炎药。医院宰人宰得干净利落,直把店长弄得心惊肉跳的。
折腾了大半天,店长回去一算账,今天一整天几乎没做生意。而这个摊位正常情况下,一天至少卖掉两三千块的货,而这天才卖出去四百多。要是加上摊位租赁费和医院花的钱,几乎是血本无归。
第二天,居然那帮人又来了。但这次很客气,买了两个针式打印机的色带就走了。店长问他们是不是要开发票,当时很多摊位都不开发票,要是开的话,必须另外加钱。那帮人说不用开发票,写个收据就行,要是东西质量不行,到时候回来换有个凭据。
那帮人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领着几个税务所的。税务所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不开发票,逃税,停业整顿。最后还是电子城的主办单位过来几个人,他们和税务所的也认识,最后罚了钱完事。
到了第三天,店长一到摊位上,简直要崩溃了,因为那帮人又来了。这次是投诉买的色带是假的。店长想息事宁人,就说把钱退了,或者调换新的色带。那帮人不依不饶的,说他们是外地过来的,特地过来买东西。现在受到了欺骗,就要索赔,要摊位赔偿路费。店长一想,就问你们是什么地方的。那几个人从口袋里掏出火车票,说是南方过来的。四张火车票都是软卧,票面价格共计两千多,店长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那帮人大声嚷嚷,到处跟人介绍在这里买到了假货。有不明真相的顾客纷纷谴责,有人趁机嚷嚷着捅到报社去。事情越闹越大,最后电子城的保安队长朱军来了。他是个胖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当中挤过来,一看还是那帮捣乱的,心里就有点火。
等朱军把事情原委一了解,马上明白了过来。朱军以前也是个小混混,只不过混得很不顺,后来就当了保安。因为亲戚关系,他慢慢当上了保安队队长。所以他对道上的一些事情多少有所了解,这种情况叫吃蟑螂。
以前很多混混为了白吃饭怎么办呢,就找一家装修得不错,看上去还比较好面子的中档小饭馆。大饭馆不行,因为大饭馆一般都是有钱有势的开起来的。进了饭馆之后,点上一桌子酒菜,海吃海喝,完了之后弄一只虫子放在菜里面。然后一帮人借故闹市,最后饭馆为了不惹事,只好不用付帐。
朱军看到又是这帮人惹事,立刻就火了,下楼叫上了十几个保安,把他们四个带到了保安办公室。门一关,十几个保安把他们四个一顿饱揍,出了胸中的怨气。
打完了之后,朱军以为没事了,但没想到,这次他捅了一个大马蜂窝……
十七、
晚上八点,电子城下班了。朱军带着三四个保安检查完了各个楼层,然后一帮人打算到边上的小饭馆吃饭。刚出电子城,就见到从路边闪出一个穿皮衣的汉子。那汉子身手敏捷,上去两脚把朱军踹翻了。其他几个保安正要上前,那汉子从口袋里面拔出刀,指着地上的朱军,其他的保安都不敢动了。
“打你是要你知道,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瞎鸡把管,听明白了吗?”穿皮衣的汉子手起刀落,一刀插在朱军肥胖的肚子上,连捅两刀。
朱军发出了杀猪般惨叫,皮衣汉子飞起一脚,把他下巴踢脱臼了,惨叫声变成了哼哼。
“听好了,我叫辫子,你们打听一下,想找我报仇的话,我陪你们玩到底。”说完之后辫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朱军在医院里面问了几个道上的小混混,等到问出来辫子的来历,朱军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在那天,前段时间勒索的那几个混混又找到了那家最大的摊位。
“怎么样,治安管理费还交不交啊?”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问。
店长这才明白是谁在捣鬼,但捣乱的那帮人和他们不是同样的人,店长没有任何证据。
“交,能不能便宜点。”
“哈哈,不能便宜,每个摊位每天三十。”
“上次不是说二十吗?”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下次我再过来,就是四十,我每次过来,加十块,你交不交,不交我走了。”说完之后粗壮身材的人转身要走。
“行,行,我交。”店长有种有气不敢出的感觉。
最大的摊位收拾掉了,下面的事情越来越顺。电子城的保安也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们也不敢再管了。接连几天,电子城的几个大摊位都发生了捣乱的事情,捣乱的方式花样翻新。
有一次一个顾客突然倒在摊位里面,导购正要扶,边上一起来的另一个顾客说:“不能动他,他有心脏病。”最后只好打急救电话,等医院的急救车过来,地上的顾客说他没事了,心脏病说犯就犯,说好就好,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急救车刚走,又过来两个顾客,也是犯了心脏病,照样也是不能碰。最后,那天整整一天,总共有四个顾客在摊位上面犯了心脏病,这个摊位一天都没做生意。
第二天,扁头过去了,这个摊位痛快地交了半天的治安管理费。
短短一个多月,张伟团伙通过无赖闹市,故意挑逗导购打架,围观起哄等方式,扰乱了电子城最上面一层所有摊位的销售。而且这帮人闹事很有技巧,就算是公安过来了,也抓不到什么把柄,所以摊主都毫无办法。
这个月,顶层的五十三个大小摊位的销售额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一个月下来,大部分的摊位都选择了屈从,因为实在惹不起这帮人。每个摊位都交了每天二十、三十不等的治安管理费。光是这一层下来,一个月就能收到三万多块。
张伟团伙花了整整四个月,从顶层到一层,几乎所有的楼层挨个清扫。等到了夏初,江龙电子城上下七层,绝大多数的摊位都默认了治安管理费,反正每天也就几十块,花钱换个太平。一个摊位几十块不多,但整个江龙电子城上下七层的摊位全部加起来数量就相当惊人了。
光是这一块,张伟团伙每个月就有二十多万的收入。而且这些收入简直和白捡一样,不需要太多的人耗在里面。有了钱万事好办,原来投奔过来的小贼都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另外其他一些闲散的两劳释放人员和社会上的混混,也都纷纷投靠张伟。
和以前豢养打手的方式不一样,以前大部分以吃吃喝喝为主,偶尔没钱了,也塞点钱。现在张伟改变了这种方式,他主要以承包和论功行赏的方式来管理这些混混。每次帮团伙干了什么事情,都有金额不等的报酬。另外,张伟把闹事的,和负责收钱的分成了两拨人。彼此不掺和,这样即使是闹事的时候被抓住几个,也不会牵动太大。
为了很好地管理团伙,张伟买了不少MBA方面的书,感觉收获很大。
九四年的夏天,整个江龙电子城几乎所有的摊位都俯首称臣了。张伟团伙从四个人起家,短短一年的时间,在城北的道上横空出世,壮大成为一个拥有二十多人,组织严密的黑帮团伙。其成长速度之快,令老一代的混混瞠目结舌。由此也证明了,读过书的流氓,比没读过书的流氓危害更大。
拿下了江龙电子城之后,顶天电脑市场、科技电子城、硅体电子城、华茂电子市场都相继被流氓骚扰。张伟团伙就像恶狼一般,一步步把这些电子城吞了下去。因为有了霸占江龙电子城的经验,张伟团伙作案手段越来越高明,那些只知道卖货的商家不堪其扰,最后只能选择屈从。
等全部拿下了这些电子城之后,张伟团伙每个月的收入已经能够达到六七十万了。为了长期霸占这一块,减小和商家之间的矛盾,张伟减少了每个摊位的治安管理费额度。在以前的基础上减了三分之一,尽管团伙的收入降到了每个月四十多万上下,但这么一来和商家之间的矛盾大大减小。双方的关系也变得和谐起来。
夏天一过,张伟下令大打出手,将北关村这一带所有的小偷一打干净。短短的一个星期后,整个北关村治安状况大为好转,盗窃案大幅度下降,当地分局的公安们闲得每天打牌。
此后张伟放出了话,想在北关村偷的话没问题,但必须跟着他的团伙混,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另外,任何人不得在各个电子城里面做生意,否则的话,碰到了就是一顿暴打。就这么着,通过暴力胁迫等手段,长期活跃在北关村大街上的小偷们都归顺了。如日中天的张伟此时没人敢抗衡。这些小偷只要在北关村大街上盗窃,不管偷到多少,按月交份子钱。这笔收入虽然不高,但张伟可以有效地控制住北关村小偷的数量,如果偷盗的人太多,那么电子城周边环境就会恶化,电子城的生意也会差起来。
这些措施之下,张伟在九五年年初,多管齐下,牢牢地控制住了五个北关村规模最大的电子城。与此同时,每个月张伟通过卷毛,把收来的钱塞给分局的几个公安手里。另一方面,通过张伟扫荡小偷,北关村大街的盗窃案件直线下降,分局那边一些公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九五年的春节之前,张伟让几路小贼挨个摊位拜年,并且放话出来,春节期间治安管理费减半,然后送每个摊位一个崭新的小灯笼。当时成了这些电子城一景。张伟慢慢地理解了很多犬儒之术,很多事情不能硬来,而是要软硬兼施。
就在九五年春天,北关村这边发了一起大案子,这也让张伟无意之中开辟了一块新的财路。
当时国内的笔记本电脑还属于高端产品,一般都是国外的品牌在卖。而那时候中国还没入关,像笔记本电脑这样的产品,如果正常渠道进来,会被海关课以重税。这样一来,正常渠道进来的笔记本电脑价格就偏高,这样的产品称为行货。除了行货之外,还有一部分通过其他渠道流入市场的产品,一般有海关闯关、偷运、夹带入关等等方式。因为当时以海运走私为主,所以这样的产品称之为水货。
九五年四月,在北关村就查处了一大笔水货,主要是国外K品牌的笔记本电脑。涉案金额巨大,海关联合分局的公安查处、封存了整整半个货柜的笔记本电脑。但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很快就被捂住了,这批电脑很快被放行,有关手续补齐之后,又能够作为正常渠道产品销售了。
这段时间张伟也经常在电子城里面玩,慢慢地结交了一些卖电脑的朋友。只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就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张伟。后来这个事情被当成一个故事说了出来,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张伟仔细询问了K品牌的笔记本电脑供货方式,以及运输方式。
接连几天,张伟在动一个脑筋。如果他能够控制住北关村这边几个水货品牌的销售或者是供货,那么肯定能赚钱,而且赚得比收管理费这种低级的方式要赚的多很多。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张伟现在不太清楚水货经营的方式,想要介入进去,显然有些难度。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敢于经营水货的,肯定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果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肯定会引发一场吉凶未卜的争斗。想了半天,张伟决定还是从这个K品牌下手,然后一个品牌一个品牌地霸占住水货进货渠道。
张伟的想法是,不管你是谁在做这个品牌,想要进北关村,就得交份子钱。但这个金额不必太大,按照进货金额抽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就可以,细水长流,如果抽多了,商家就会反抗。
四月中旬的一天,江龙电子城K品牌专营店门前,围住了七八个人,看上去个个西服笔挺,但却一脸的地凶恶。
导购看着这七八个人,心里直打鼓,怯怯地问道:“先生,你们打算看看什么产品?”
那其中一个瘦弱的混混,声音分外响亮地说了一句,声音响得隔着十几米都听得见:“你们这儿有水货吗?”
当时买卖水货都很隐蔽,看到对方敢于这么大声问,导购知道,这些人是来找碴的。
十八、
“先生,我们这里都是正规进货渠道进来的产品,没有水货。”导购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瘦弱的混混眼睛一斜,“没有水货,那我们就不走了。”说完一帮人赖在店里不动弹了。
导购一看,没办法了,就下楼找了保安过来。等保安上来一问,那帮人又走了。保安有人认识他们,那帮人是张伟团伙的。
等保安刚走,那帮人又回来了。这么反复折腾,一个上午那家专营店都没能做成生意。店长没办法,就给扁头打了电话。
扁头是中午到的,来了之后,训斥了那帮人一顿。就此消停了下来,扁头把店长拉到了一边。
“你们确实有水货,这我知道,想不想以后卖水货卖得顺利?我看这样吧,你们每个月水货的生意,我们再抽百分之一,你卖一万,我抽一百,这个不过分吧?”扁头说。
“大哥,你们拿走了一个点,我们代理总共才七个点的利润。”
“这我不管,你自己琢磨吧,今天的事情没完。”扁头说完就走了。
紧跟着几天下来,整个北关村五大电子城所有经营K品牌的专营店,共计十六家,都受到了流氓骚扰。这件事情很快就牵动出B市另外一拨势力。
“忠哥,这几天有人在北关村找我们麻烦,让我们把水货的销售额分一个点给他们。”
忠哥一愣,他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凶光,“你查了吗?是谁?”
“查过来,是张伟。”
“嗯,我知道了,回头我想想,你跟北关村那边说一下,暂时不慌做水货了,停几天。”
一个星期后,B市东边的一间写字楼下面,一辆崭新的奥迪A6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看上去斯文和善的年轻人。他外面穿着笔挺的法国杜蓬薄料黑色西服,下面的两粒扣子散着,只扣上了最上面的那颗。里面是一件浅灰竖条纹衬衫,领子是学院派衬衫的款型。但脖子上却没有扎领带,随意地领口敞开着。脚上的沙驰皮鞋擦得雪亮。
他笑眯眯地看着写字楼,楼宇高耸,进入的人都气宇轩昂。他看了看,高处的大牌子,然后对着催促车辆赶紧离开的写字楼保安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俯身对车上的司机说话:“辫子,你在下面等着。”
“张哥,我还是跟你上去吧,你一个人不放心。”
“没事,哈哈,又不是去打架。”
张伟拍了拍奥迪车的顶盖,然后转身走进写字楼。
电梯高速向上,张伟看着电梯的不锈钢门发呆。不锈钢很平整锃亮,就像镜子一般,映出里面的张伟成熟而稳健。但要是走近一点的话,能看到张伟眼角已经长出了细密的皱纹,这些年的打打杀杀让他不由地感觉到老得很快。此时的张伟,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
叮,电梯停在了顶层。猛然停住的电梯,让张伟稍稍感觉有些心脏压力。
在电梯的外面,是七八米宽的大理石前台,后面站着的小姑娘,俊俏且妩媚。
“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嗯,我找一下忠哥。”
“请问您约过他了吗?”
“没有,他约我的。”
“您贵姓?”
“我姓张,张伟。”张伟笑眯眯地回答。前台的小姑娘被他成熟而书卷气的气质逼得有点稍稍慌乱。
“您,您先请那边等一下。”前台示意张伟坐在边上的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
“谢谢。”张伟客气地点头。小姑娘脸通红地离开了。
坐了不到十分钟,前台的电话响了,小姑娘拿起电话,一边听一边点头。放下电话,小姑娘走了过来。“张先生,请跟我来。”
张伟离开沙发,跟着她的后面,穿过长长的走廊,向里面的办公区走去。小姑娘走在前面,黑色的套装裙勾勒出腰身婀娜,裙摆下面小腿匀称笔直。张伟突然觉得,自己该认真有个女朋友了。这么多年,他身边也有过几个女人,但都短短地接触,匆匆的散场。一转眼,自己就要到了而立之年,或许是应该有个女人了。
两个人在一扇红木装饰的真皮软包的门前停了下来,小姑娘玉指粉嫩,敲了敲门,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嗯了一下。她拧开了门把,让开身子,示意张伟进去。张伟笑笑,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朝里面走去。和那个小姑娘的擦身而过的时候,发香袭人。
里面是一间宽大而空旷的办公室,落地的玻璃窗上挂着白色的百叶,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一览众山小,外面高楼林立,如同碑林一般。
办公室的另一堵墙上装饰着一幅巨大的油画,从地面到天花,从这头到那头。画面内容是非常有名的革命历史博物馆里面的《彻底打败蒋家王朝》。从尺寸上看,这幅画应该是原画等大的复制品。在画面上,一群群士兵前赴后继,最终赢得胜利,气势宏大,悲壮而惨烈。
宽大办公室的尽头,是一张三米多长,两米多宽的大班桌,桌面上除了几张纸、一支红蓝铅笔之外,就是一个玉雕的毛主席胸像。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张虎皮装饰的大班椅。张伟进去的时候,椅子背对着张伟,等门被关上之后,椅子慢慢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那个男子长着一张稍稍肥胖的国字脸,尽管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上了沧桑痕迹,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张脸在年轻的时候英俊非凡。如果再仔细看看,这个男子发髻线很高,加上微微有些谢顶,显得天庭非常饱满。深栗色的眼瞳,下眼袋有些下垂,两道深深的斜纹从眼袋下面延伸下来,显得那双眼睛威严庄重。而整张脸上,鼻子显得很挺拔,尽管鼻头稍稍有点肉厚,但却显出了大气。但眼睛和鼻子要是和稍嫌肥厚的嘴唇,方型的下巴,拳击运动员的脖子放到了一起,让这张脸充满了暴力、智慧、残忍的混合体。
他,就是B市道上最为神秘,也最有势力的黑帮团伙头目,忠哥。
张伟的目光直视过去,迎接着期待中的那种充满杀气的目光。但他没有想到,忠哥的目光却好像毫无杀气,就像一潭死水一般,死一般的水。无论再有多少杀气、凶残的人,掉进了水里,掉进了死水里,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别客气,过来坐。”忠哥指了指班台前面的真皮椅子。
张伟走了过去,感觉羊毛地毯走上去让人感觉有点脚发软。
两个人隔着两米多宽的大班台沉默了一分多钟,都没有说话,厚厚的玻璃窗隔住了城市的喧嚣,隐隐地好像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列车的汽笛声响过。
“你就是张伟?”
“嗯,我就是。”
“以前听说过,今天第一次见,你看上去比我想得要精明。”
“谢谢忠哥。”
忠哥起身,他穿着一件摘掉了红领章的六五式军服,上面也有兜,这是件干部军服。从动作、步态上看,他的身体明显比脸上的年纪要老。他走到了落地窗子边上的沙发边,那里摆着一组沙发和茶几。在茶几的上面,放着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忠哥摁下了开关,边上的电热器开始烧水。
“来,先喝点茶。”忠哥招呼了一下。
张伟走了过去,解开西服最上面的扣子,坐到了沙发上。忠哥看了一眼,“不要拘束,你把外套脱了吧。”
张伟也不客气,把西服脱了,顺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嗯,把那边的夹子递给我。”
张伟把竹子的夹子递了过去。忠哥接住了,“谢谢啊,唉,每次总好忘,喝完了懒得收拾。”
办公室里又一次沉静下来,忠哥用夹子夹住茶盅,然后用开水烫了一遍。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粗陶茶馆,用一个木头勺子从里面舀出茶叶,放到了紫砂的小茶壶里。
张伟注意到,忠哥的手指很粗壮肥大,手掌宽厚,但洗茶倒茶的动作却很娴熟,片刻功夫,一壶茶就喂好了,倒在两个小茶盅里面。清香扑鼻。
“来,别客气。”
“谢谢忠哥。
张伟捏起一个茶盅,茶香如同深入肺部的甘露一般,真是好茶啊。他慢慢地小口喝着,唇齿留香,从茶香和味道上判断,这是上好的铁观音。
“这个茶园是我在安溪自己包的,怎么样,味道是不是不太一样。”
“不错,这茶香不烈,有醇香。”
“嗯,没想到你还懂得喝茶。”
“让忠哥笑话了,我喝茶没啥讲究,瓷杯子泡上一大杯就行。”
“没关系,大家都忙,我这个岁数,就开始享受了。你知道这个茶叶的好处吗?”
“请教请教,看来忠哥是行家。”
“这茶啊,春天最好,万物昌盛。但它要学会收敛,把清香封存起来。茶叶看上去跟树叶子没什么两样,但是,只要遇到合适的温度,它就会散发出春天的生机。喝茶,其实喝得就是茶叶里面的生命力。”
张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论,不禁有些入神。
“怎么样,你是杯好茶,但需要温度。所以,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忠哥的这席话让张伟听得有点发毛,他没弄明白忠哥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底牌。
“张伟,你最近是不是动了我的一批货。”忠哥慢悠悠地问道,声音低沉而又威严。
十九、
辫子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远处进出写字楼的人们,个个衣着光鲜,气宇轩昂。尽管辫子也有钱,但他却感觉自己不属于车窗外面的世界,自己好像只属于这个车里,而这辆车的终点在哪里,无人知晓。辫子隐隐地感到做一个好人真好。
张伟下来的时候已经赶上了下班高峰,在写字楼的下面,很多青年人在等着自己的情侣下班。张伟脱掉了西服,只穿着里面的衬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他穿过人群的时候,似乎和周围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张伟拉开车门,奥迪车高速驶离写字楼,融入到了都市的滚滚红尘中。
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沉默着,车窗外面华灯初上,流光溢彩。街头时常可以看到有老年人在跳交谊舞或者扭秧歌。傍晚的都市中充满了祥和气氛,通常来说,看到这一幕场景都会使人感叹时光流逝。
一直快到北关村大街的时候,张伟打了几个电话。
“扁头哥,我张伟,嗯,你的人明天先忙别的,K牌子的专营店暂时不慌动。”张伟放下手机,摇开了车窗。这时车堵在了十字路口,张伟看着外面下班的人流,把点烟器塞回去,深深吸了口烟。从前面等候的车旁边,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卖报纸。脆脆的声音在都市喧嚣中穿过,“晚报,晚报,B市晚报。”
看着那个小姑娘走过了七八辆车都没有卖出去报纸,张伟心里隐隐有了一些恻隐之心。他把车窗完全放下来,探出身子招呼了一声:“喂,小妹妹,我买下报纸。”
张伟在钱包里掏出钱,他买了两份,“谢谢。”张伟接过了找的零钱。
绿灯亮了,车流继续前行。小姑娘走到了路边。这时三个穿着保安制服,带着红袖章的人拦住了小姑娘,看上去好像要罚款什么的。示意辫子把车拐弯停了下来,“辫子,你去管一下。”
辫子下了车,张伟坐到了驾驶座上,他一边抽着烟,一边通过后视镜看着。只见辫子猫身耷拉着脑袋走了过去,装着不经意地撞了其中一个,有人一把拉住了辫子。他们感觉辫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辫子刚刚转过身,其中一个人就封住了他的领子。打斗瞬间发生,辫子一只手抓住封他领子的那只手,一拧腰,另一只胳膊用肘部压了下去。那个保安被一下子摁倒了。另外两个人扑过来就要厮打,被辫子两个侧踹过去,都踢的是裆部。不到一分钟,那三人都躺在地上了,捂着裤裆直不起身子。
辫子快步离开,张伟看到打斗结束,就启动车子,慢慢向前开。一直开到了远离现场的地方,辫子钻进车里,轿车迅速从小路开向了城南。辫子一看,猜到了七八分,张伟要去卷毛大哥家。
这几年水产生意不好做,卷毛把这一块作为了副业。他现在做绿化和市政工程,钱也不少赚。加上张伟团伙一直很照顾,所以卷毛的生意一直也没人敢捣乱。绿化生意的利润可能鲜为人知,但利润空间之大,绝对超过想象。就拿植树来说,一棵小树的成本不过二三十,树冠大的也不过上百。但是报到了市政管理部门,这棵树的价钱可能就翻了好几倍了。而且植树可以耍猫腻,比如一个道路上,需要植五千株,但实际上玩点花样,四千株就可以验收了。
但这里面的利润,很多也是和相关领导分的,从最大的领导,到下面的办事员都要打点好,不然就有麻烦。
卷毛人情世故都玩得清,自然左右逢源。这几年他在绿化工程上面赚了不少。这段时间,卷毛接了一个很大的绿化工程,包括了园林、草皮等等。
三个人找了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子吃的,这两年粤菜横扫大江南北。张伟和卷毛都很爱吃粤菜里的烧鹅,每次都吃的意犹未尽。但今天的饭桌上面,菜却没怎么动,因为三个人都各自装着心思。
“大哥,我打算和忠哥联手。”张伟给卷毛斟满酒。两个人撞了下杯子,酒到杯干。
“嗯,你现在越混越好,北关村这边的生意,得换个玩法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这边刚起来,收钱收得顺,但不能长久。还是要找个来钱快的玩法。”
“那你是什么打算。”
“我还在想,北关村这边虽然收钱快,但养的人也多,难保不出事。我打算换点别的生意做。”
“你打算做啥生意。”卷毛问。
张伟做了个手势,卷毛明白了,张伟说的是大烟。
“张伟,这个生意我不劝你做。”
“顾不上那么多了,做个几年,等赚了钱,我就收手不干了,到南方去。”
“好吧,我也就是劝你,别沾这个,这几年凡是沾上毒品的,都没好下场。”
“大哥,就算我不干,还有其他人干,到时候还不是一样。”
三个人吃的不欢而散,卷毛不再劝说张伟。
九五年的夏天,北关村的电子市场生意火爆。除了K品牌之外,张伟团伙垄断了将近七个国外品牌在北关村的进场。尽管每个品牌他只抽百分之一的进场费,但总量加起来仍然很惊人。
另外一方面,一家洋酒销售公司,在B市的东边挂牌成立。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也是张伟,而这家公司正是张伟团伙插手毒品销售的开始。当时B市涉足毒品的团伙主要有三个,城南的李麻子和钱抗美,城北的团伙以前是周老八。后来和孙勇火并之后,周老八的生意被人给占了,以前道上不起眼的徐俊异军突起,成了掌控城北毒品销售的大哥。忠哥是控制B市大宗进货渠道的源头,他下面也有做毒品零售的,但数量不大。加上李麻子和钱抗美一直很齐心,所以忠哥在出货渠道上,受到了控制。几年前就是因为周老八从其他进货渠道进了货,所以引起了忠哥联合李麻子和钱抗美打压,最后一系列连锁反应,把孙勇等人牵连进来。
现在张伟想进去,第一个引起冲突的就是李麻子和钱抗美这两个团伙。当时贩毒团伙不同于社会上混的其他团伙,做了毒品这行,就必须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上去没有道上其他团伙那么有名,但社会危害却更大。
九四年,B市加大禁毒力度,打击毒品犯罪。加上南边打击走私,很多进货渠道断了,B市的很多烟民也纷纷被抓,毒品销售一落千丈。
等到了九五年,毒品犯罪又有抬头。但忠哥已经意识到如果没有自己的出货渠道,以后还要受制于人。而九五年初,张伟团伙浮出水面,在北关村称霸一方。正是看到了张伟团伙在道上的崛起,忠哥决定联合张伟打掉其他出货渠道,一举垄断B市的毒品销售。
第一个和张伟团伙发生冲突的不是别人,正是潜逃数年后,重新回到B市的周老八。
周老八的咸鱼翻身很有戏剧色彩,当年的大案之后,周老八潜逃到了东北。后来他结识了当地的一个干部,那个干部是女的,也不知道周老八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住了那个干部。黑白两道联手,周老八在当地聚集起一帮两劳释放人员,重新做起了毒品生意。
当时东北正在一个社会整体动荡的大时代,很多老重工业企业纷纷倒闭,工人下岗,社会贫富分化严重。很多两劳释放人员找不到工作,生活所迫让他们重新开始犯罪。
周老八在当地的生意越做越好,但就在这时出了事。那个干部被双规了,尽管又放了出来,但基本上属于靠边站的地位。但那个官员有钱,都是多年在位子上多年搜刮来的。有天晚上,周老八把那个干部压在身子底下弄得高潮迭起,那天周老八吃了药,持续时间很长。那个干部高兴之余,答应给周老八一大笔钱。就这么着,失去保护伞的周老八携带巨款,带着四五个骨干在九五年初返回了B市。
刚回来的时候,周老八没有立刻去找过忠哥。当年的事情让他和忠哥之间出现了裂痕,再加上自己立足不稳,他这个时候去找忠哥,根本没有分量。他开始重新拉拢过去跟过他的小混混,很快聚集起一个犯罪团伙。另外一方面,他和一部分官员开始勾结,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周老八和张伟这两个团伙,开始大打出手。
事情的原委还要从卷毛身上说起,当时卷毛的绿化工程即将完工验收。这个工程赚头很大,但卷毛也压了不少钱进去。当时做工程都是垫资。但主管单位有个三把手也想做这个工程,他小舅子叫吴炳生,也是干绿化的。本来这个工程三把手想包给他小舅子,但三把手和一把手有点过节,最后收了卷毛钱的一把手把工程给了卷毛。
吴炳生眼看着大把赚钱的工程就这么没了,心里暗自愤恨。他以前也是个混混,因为伤害罪被劳教三年,释放后就开始做绿化。这天吴炳生碰到了在魏老六舞厅里面玩的周老八等人,这两年魏老六开了五六家舞厅、浴室,基本上以这些为掩护,经营色情服务。吴炳生认识周老八,就把事情跟周老八说了。
“老八,我就是想出口气。”
“这好办,你打算怎么玩吧。”
“你带着兄弟把他工地给毁了。”
“没问题,嗯,你不知道吧,我最近落了难。”
“老八,别说那个了,明天我给你五万,事情办完了,再给你五万。”
周老八觉得这样的钱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吴炳生故意没说,所以周老八不知道工地是卷毛的,如果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干。道上很多人都知道卷毛辈分很高,而且和张伟团伙关系很好。
几天之后,九五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卷毛的工地被人砸了。一伙人冲进工地,把工人一顿暴打,用电锯把植下的树木全部锯断。然后用砍刀逼着工人把草皮全部掀了起来,再在上面撒了拌了强碱的溶液。
这么一折腾,卷毛倾家荡产了,他所有的钱都押到了工程上。主管部门装聋作哑,工程因为还没验收,所以工程款也就不给了。再说工地毁成了这样,肯定也没法验收了。
卷毛第二天早上去了工地,看到之后惊呆了,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他打电话找张伟,但张伟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扁头、辫子也都不在市里,据说和张伟一起去了外地。
卷毛绝望了,他感觉这个世道在逼他犯罪。
直到一个星期过去了,张伟才回到B市,电话里面卷毛就哭了。他多年的积蓄一夜之间血本无归,卷毛在电话里面哭的像个孩子。
“张伟,你一定要帮我。”
“大哥,你放心,我马上去查,不管谁干的,我绝对不会饶了他。”
张伟放下电话,感觉这个世界是这么的残酷。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手枪,这支五四式手枪,还是几天前李明亮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二十、
前几天,张伟和辫子、扁头去了外地。那是一个南方的小城市,李明亮潜逃到了这个地方。后来李明亮辗转知道了张伟的手机号,给张伟打了电话。
“小伟,能听出我是谁吗?”李明亮的声音温和而平静。
“李哥,想死我了,你现在在哪儿。”
“嗯,我现在挺好的,你记下地址,不要拿笔记,用脑子记。”
李明亮说了自己的地址,和怎么乘车。第二天一早,张伟开车带着辫子、扁头去了。
轿车彻夜不停,三个人轮流换着开,从北边一直开到南边,最后在一个海边上风景如画的城市停了下来。张伟打了传呼,留言说了自己的位置。半个多小时后,李明亮打了辆车到了。
四个人在夕阳下面见了面,张伟腰杆笔直,身后站着已经在道上成名的辫子和扁头。三个人的脸上透出了凶恶。
出租车门打开,一个鬓角有些斑白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岁月让他当年精干的身躯变得有些肥胖,而岁月也将当年他脸上的凶恶洗掉了。中年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衫,背上印着“十个妈妈八个爱”,这是件随产品大包装赠送的广告衫。
张伟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个全无锋芒的中年人,就是当年在道上声名显赫的李明亮。
两个男人拥抱了,彼此用臂膀问候。
“李哥,想死我了。”
“哈哈,这不是见面了吗。”
几个人分别握手拥抱,然后李明亮开车,四个人到了他家。李明亮买了一间临街的小门面房,外面经营糖酒日杂,里面当起居用。从里面走出一个长发女子,个子不高,稍稍有点偏瘦。怀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圆头圆脑的,眉眼中很像李明亮。
张伟抱过孩子,那小家伙和张伟似乎很投缘,在张伟的怀里很老实,看着这个孩子,大家都感到这个世界原来有这么美好的事物。
当天晚上,张伟做东,在当地最好的海鲜酒楼聚了一次。本来张伟想劝李明亮跟他一起回B市的,但他想起了李明亮的孩子,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这顿酒一直吃到了后半夜,一帮人在边上的娱乐城开了房间。接连几天,李明亮带着他们游览了这个城市的几处风景区。这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是一个舒适的城市。临走的时候李明亮塞给张伟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
“你走了之后在路上再打开。”李明亮挥手送行。
轿车驶离那座城市,等上了高速路,张伟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支手枪,当年孙勇用的那支枪。张伟抚摸着冰凉的枪身,他知道李明亮将这支枪给他的原因,他决心为孙勇报仇。
但没有想到,刚回到B市,就遇到了卷毛出的事情。张伟和卷毛一起把事情分析了一遍,最大的嫌疑是吴炳生。
“操,这个亏不能白吃,让他赔。”张伟说完之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张伟让扁头陪着卷毛去找吴炳生谈判,吴炳生一口咬定自己没关系。卷毛提出的赔偿也没答应。结果卷毛和扁头刚走,吴炳生就报案了。他和卷毛谈判的时候,带着一个当地分局的公安去的,那个公安穿着便装,卷毛和扁头都没有在意。
卷毛很快被监视起来,经过审查,他和当年黑恶势力团伙头目孙勇有牵连,卷毛被立刻收押。
张伟怒向胆边生,他要大开杀戒。
吴炳生除了绿化工程,还经营着其他生意。张伟决心先搞垮他的生意再说。
就在卷毛被收押之后没几天,吴炳生的饭馆出了事。那天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饭馆进来几个年轻人。要了几盘菜,但都说不好吃,要退钱。一般饭馆除非是吃出异物,否则不会退钱的。那几个人就在饭馆里面吵了起来,很快惊动了饭馆的领班。
“给个面子,这些菜全部撤下去再上一遍。”
“你有鸡巴面子,我要精神损失赔偿。”其中的一个瘦子开始破口大骂。
领班知道这帮人是来惹事的,只好不作声。最后那个瘦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拍在桌子上,“有胆子你就捅我一刀,你要是不捅,我今天绝对不走。”
领班上当了,他看对方掏了刀,赶紧拿起刀想要还给瘦子。就在他刚刚握住刀把的时候,瘦子突然拉住他握刀的手,然后身子一凑,锋利的刀锋在瘦子肚子上划开一个口子。
瘦子当场倒在地上,其他食客纷纷退席,场面大乱。
也不知道谁报警的,分局的公安过来很多,好说歹说,那几个人一定要饭馆精神赔偿。最后领班只好电话汇报了一下,赔了几千块了事。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第二天中午,饭馆一口气来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昨天来的那几个,他们一前一后来的,然后做到了相邻的桌子上。
刚上了一两道菜,这两桌人就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服务员上错了菜吵起来的。但这两桌人也不打架,就在饭馆里面大声吵架,声音特别响,互相辱骂。服务员怎么劝也劝不开。这十几个人一直吵了两个小时,整个饭馆中午没几桌客人,都被吵跑了。
等到了晚上,中午吵架的十几个人又来了。还是一前一后进了饭馆,然后又借故开始吵架。
最后厨师和服务员都按捺不住了,饭馆里面发生了口角,继而发生斗殴。
但斗殴的结果一边倒,这十几个人根本不还手,而是在饭馆里面来回跑,桌椅板凳被碰翻了不少。等公安赶过来之后,拿这十几个人一点办法没有。因为吵架不犯法,而且他们没有还手,也不触犯治安处罚条例。
这十几个人被劝走了,公安紧跟着也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又来了五六个人。这五六个人都扛着消防斧,动作利落,进去之后一通砸。不到十分钟,整个饭馆所有座椅被全部砸掉,酒柜、空调等设备被砸毁。他们砸的时候,服务员和厨师都不敢动。因为这五六个人领头的穿着皮衣,进门之后就从衣服下面拽出了五连发猎枪,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都别动,我们今天就是来砸东西的,和你们没关系,一边站着。”穿皮衣的说。
这帮人砸完了之后扬长而去,服务员和厨师都傻了。
吴炳生的饭馆没法开了,只好关门重新装修。忙活了一个星期,吴炳生找了装修队,把饭馆重新收拾了一下。他到处打听有没有想开饭馆的,打算把饭馆盘出去。
晚上,吴炳生把车停在分局门口,和分局的几个公安吃了饭。他们就在分局门口的一家川菜馆子吃的,这个饭馆是分局一个公安的家属开的,所以分局的人经常过来照顾生意。
“你放心,卷毛那个案子,肯定能办成铁案。”一个公安说。
“那谢谢了,来,满上满上。”吴炳生殷勤地招呼着,挨个劝菜。
一直喝到半夜,吴炳生结完了帐出了饭馆。他送走那几个公安之后,走到路边的花坛边上把酒吐了出来,是自己扣着嗓子眼吐的。喝了这么多酒,他身体根本吃不消,这么多年酒色把他掏空了。晚上喝的是五粮液,吴炳生一边吐一边心疼。
他吐完之后,蹲在路边上抽了两根烟,等了好半天才上了车。
“别动,手搭在方向盘上。”吴炳生后面有个声音轻声而冷酷,他的后脑勺上好像顶上了什么硬物。
吴炳生不想冒险,因为他从后视镜里面看到了,顶在他脑袋上的是一支枪。他把手搭上了方向盘,后面那人把安全带拽了过来,然后为吴炳生系上了安全带。
“哥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得罪了卷毛,就是得罪我大哥,我叫雷小凡,记得了吗?”
“记得了,兄弟,饶了我,啊……”
一根钢丝绳猛然勒住了吴炳生,因为安全带困住了他的躯干部,他怎么也挣脱不了。钢丝绳越勒约紧,吴炳生每次呼气,钢丝绳就紧一次。大约勒了十几分钟,吴炳生最后因脑部严重缺氧而死。
现场勘查认定为他杀,但罪犯留下的证据很少,没有发现可疑指纹。经过排查,吴炳生社会关系很复杂,最近涉及一起敲诈案,他是重要证人。可能是灭口。
拖了大半年,九六年的春天,卷毛放了出来。因为证据不足。
出狱的卷毛恍如隔世,看守所外面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拉开车门之后,里面坐着辫子、陈宇、扁头。
“哈哈,张哥让我们来接你,他没过来,在市里找了个饭馆,定好了位子,就等你了。”
面包车开向市里,然后停在一家很大的洗浴城门口。这个洗浴城是魏老六开的,最近很火,他们订的是大包间,里面有独立的池子,还有冲浪、按摩、桑拿等等服务项目。几个人进去之后,辫子拿起一个包,里面是一身新买的衣服。几个人痛快地洗完了,然后挑了个小姐让卷毛去了去火。
辫子打了几个电话,这会儿团伙里面大部分人都用上了手机。当时手机块头都很大,通讯功能同时兼备防身。
几个人出了洗浴城,直奔当时最后的顺帆渔港。路上卷毛很想问问大家的近况,但都忍住了,他知道晚上吃饭的时候,张伟一定会告诉他。
“大哥!”张伟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尽管脸上没什么太动容,但能看得出内心的激动。
“兄弟,谢谢啦。”卷毛有点想哭。
“大哥吃苦了,来,坐首席。”张伟强让了卷毛坐到了首席。
大家坐下之后,陆续开始上菜。等菜上齐了,张伟使了个眼色,陈宇让服务员到外面等着,有些话服务员在的话不好说。
“兄弟,这半天咋样。”
“哈哈,咋说呢,要风得风啊,来,吃吃,我特地要的鲟鱼,你最爱吃的。”张伟转了下桌子,把几道大菜挨个转到卷毛前面。
卷毛吃了几口,停下筷子。张伟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这半年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二十一、
上次雷小凡在车里勒死了吴炳生,举报卷毛敲诈勒索的重要人证被毁掉了。张伟又花了一笔钱,通过忠哥打点了分局的领导,卷毛的事情初步了结。
后来辗转找了半天,揪出了周老八是抄了卷毛工地的幕后势力。这下新仇旧恨捆在一起,周老八这次难逃这一劫了。
周老八浮出水面很偶然,他手下有个骨干叫陈四海,看上了魏老六舞厅里的园园,经常过来请园园。但陈四海不知道,园园喜欢辫子,她第一次看到辫子就开始喜欢了。陈四海带着夸耀的语气把他带人抄了卷毛工地的事情说了,园园长了个心眼。第二天她就打电话告诉了辫子。
陈四海很快被找了出来,他和几个骨干在老顾的赌庄参赌。那段时间陈四海打诈金花的赌局简直赌疯了,每天晚上都输赢上万。那天赌庄来了几个人,到门口就用枪把打手逼住了。
“别啰嗦,我们过来找个人。”
“兄弟,留个名字。”
“雷小凡。”
打手不吱声了,雷小凡这两年在道上已经有点成名,他惹不起。
雷小凡带着几个人上了二楼,陈四海不在,但他那几个骨干在。雷小凡抓过来一个问了一下,陈四海身上钱不够了,所以回市里了。当时赌庄在郊区,陈四海和老顾不熟,所以借不出钱来。
这次一问才知道,陈四海的后面是周老八,雷小凡吸了口凉气。
事后老顾暴跳如雷,雷小凡几个把陈四海的手下拖出去一顿暴打,基本上直到打得奄奄一息才停手。打完之后雷小凡扬长而去。老顾颜面扫地,别的团伙在他的赌庄大打出手,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张伟通过其他人给老顾带了话,赔偿了一万块,老顾才不再说什么。张伟团伙已经逐渐收敛起锋芒,换上以前,张伟根本不搭理他。
陈四海逃脱了,他打电话回赌庄,知道手下被打了,他想了半天,当天打车票想潜逃回老家。但没想到,雷小凡带着园园去车站。事情炸了,园园不安全,辫子安排雷小凡送她离开B市。
血案是在火车站候车室发生的,当时在场的几千名旅客都目睹了血案过程。园园恰好是陈四海的老乡,在候车室里认出了陈四海。据在场的旅客回忆,雷小凡跳过长条椅子,扑过去将陈四海摁倒在地。用枪顶着陈四海的脑袋开的枪,雷小凡用的是朝鲜那边流入到国内的六四手枪,当场把陈四海脑袋打裂了。
雷小凡随后和车站的公安爆发枪战,因为不敢伤到群众,公安都很克制地开枪。趁乱,雷小凡逃脱了。
案子惊动很大,当天B市开始了大搜捕。但张伟不用逃,他以前的案子都推到了孙勇头上。
雷小凡是辫子送走的,他潜逃的过程很巧妙。辫子的租住地边上有个棋友在铁道系统工作,有段时间下岗了。天天唉声叹气,家里几口人没法养活了。辫子劝了劝他,后来问出了他们单位领导的住处。几天之后,那个棋友被通知重新上班,他惊喜万分。上了几天班之后,单位领导找他谈话,问他怎么认识辫子的。棋友长了个心眼,支支吾吾混过去了。他这时才知道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居然就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辫子。
后来辫子换了地方住,但两个人交情还在。这次辫子带着雷小凡找到了他。
“兄弟,我这个弟弟欠了一屁股债,想到外地躲躲。”辫子说。
“没问题,跟我过来吧。”棋友找了身工作服给雷小凡换上,当天乘坐货车离开了B市。
自此,雷小凡脱离了张伟团伙,他的案子太大了,和公安枪战不是闹着玩的。后来雷小凡混迹于江湖,成了一个杀手,但那是后话。
公安的大搜捕过后,周老八团伙和张伟团伙之间又发生了几次械斗,但规模都不大。周老八感觉自己如果不除掉张伟,肯定没法在B市立足了。他秘密潜回东北,在当地又找了几个流窜作案的重犯,打算一举打掉张伟团伙。
周老八找人约了张伟,“我和他的恩怨也该了结一下了,他的兄弟,我的兄弟,都有死的。你让张伟找个时间,咱们把事情了一下。”
但托的人没找到张伟,甚至整个张伟团伙的人都消失了,不知所踪。张伟掏钱,一帮人都去秦皇岛旅游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张伟穿着鞋,周老八光着脚,他没必要和周老八硬碰。
一帮人在秦皇岛租了几套三居室,天天看海、钓鱼,那一个多月,张伟和辫子、陈宇等人感到了难得的快乐。他们每天下午都会到海边踢球,每场球下来都会想念雷小凡。当年雷小凡踢球还是张伟教的呢。
一个多月后,周老八放弃了找张伟火并,又开始一门心思做毒品生意。他现在已经开始经营海洛因,这在当时的道上属于高级的毒品。
一般来说,毒品分为软性毒品和烈性毒品。像摇头丸、大麻这一类的毒品就属于软性毒品,也有可能成瘾,但危害较小,只能算作精神迷幻药品。比如吸食大麻在有些国家就是合法的。早期的摇头丸基本上属于迷幻药品,但后来毒贩为了让吸食者上瘾,开始在摇头丸里掺东西,以增强效果。后来导致吸食摇头丸,特别是掺了东西的摇头丸也会造成成瘾。
由此可见产品质量是生命这句话具有通用性。
海洛因和此后兴起的冰毒就属于烈性毒品,一旦吸食,很容易成瘾。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很难戒断,往往从戒毒所出来很快会复吸。
周老八运毒的路线和忠哥不一样,他走的是北方的路线。具体说来,就是从中国北方的一个邻国运进来,那个邻国经济很落后,是一个长期军事对峙的半岛国家。运毒的团伙和邻国的官员关系很好,往往花很小的代价就能运毒进来。这些毒品是这个邻国内部团伙自己生产的,纯度很高。每公斤的海洛因可以掺上四公斤的底子往外卖,而且这样的货照样抢手。
后来中国政府加大禁毒力度,从南方运毒的风险越来越大。货源越来越少,供货不足造成了价格飞涨。从一九九五年到二零零五年,B市的毒品价格如果按照单位纯度不变,不掺底子的重量折算,单价飞涨了近七倍。这一方面说明了中国政府禁毒的力度,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毒品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
而毒品贸易也成为仅次于房地产、教育、医疗的高利润行业。高额利润吸引了更多的人铤而走险。
周老八的货运到B市之后很快卖得火起来,当时其他几个团伙基本上以一比四的比例掺底子,但周老八的货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掺的,毒品纯度比别人的高。这批货受到了烟民的欢迎。
但忠哥不露身色,他在等待机会。
九六年春天,周老八团伙已经高速壮大了,他们四处出击,抢了李麻子和钱抗美这两个团伙不少生意。双方大小规模械斗不断。周老八团伙不惜使用暴力,在道上很快打出了一片天地来。
也就在周老八团伙最如日中天的时候,被离奇地一夜之间打掉了。
事情还得从王峰逃狱说起,九五年底,王峰从潜逃回B市。很快啸聚起一帮人马。原来张四宝团伙的一帮小贼跟着飞机投靠了王峰。王峰团伙很快和周老八起了冲突。周老八的打手倾巢出动,把王峰的人马打得鸡飞狗跳的。一连数日,王峰被不停追杀,天天东躲西藏。
得手后的周老八心高志满,他感觉自己的春天到了。
九六年五一劳动节的晚上,周老八在绿宫饭店宴请手下的几个骨干。这段时间毒品出货量飞涨,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长时间,周老八就能成为B市最有势力的大哥之一。
但就是那天出了意外。
酒席吃到了一半,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两个蒙面人端着五连发冲了进来,这两人是王峰和周疯子。里面的人被暴打了一顿,其中三人中枪。周老八逃了一条命,当时他正好去洗手间,听见枪声后就溜了。他感觉到了危险。
绿宫饭店的停车场分为前后两大块,周老八的车停在后面,他飞跑到车上,发动了丰田车就要开走。这时边上的一辆依维克客车突然倒车把路截住了,车门一开,车里坐着一个人,手端一支七九式冲锋枪。周老八认识这个人,这是辫子。
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一个人,络腮胡子,上手掂着一支自制双管火药枪,拉开了丰田车的车门。
周老八心都沉底了,来的人是陈宇,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掉进了张伟的局里。
本来这次张伟早就知道周老八聚餐的事情,他们花巨款买通了周老八的一个骨干。但这次张伟不想动手,因为案子一旦大了,大家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张伟透过道上其他人把消息通知了王峰。
辫子这次过来本来打算在王峰杀掉周老八之后,跟踪过去格杀王峰,造成周老八和王峰两个团伙火并假象。但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周老八逃脱了。辫子当机立断,先擒住周老八再说。
依维克押着周老八驶离绿宫饭店,高速开往郊区。路上辫子给张伟打了电话。
“张哥,周哥请到了。”
“我知道了,你把车开到北郊陵园东边的小路上等我。”
张伟放下电话,拉开了抽屉,孙勇曾经用过的那支五四式手枪赫然放在里面。张伟取出手枪,退掉弹匣,从边上的油纸包里取出子弹装填上。
这支枪在孙勇死后被李明亮一直很好地保养了,李明亮和孙勇一样,擦枪的时候油放得很少,几乎是干擦出来的。张伟抚摸着冰凉的枪身,如同抚摸自己过去的岁月一般。
当天午夜,北郊的一处荒野中,四个男人在夜色中沉默着。其中三个人站着,一个人跪着。
“张哥,我认了,你饶了我这次,我今天就走,以后再不回来。”
“周大哥,你也是道上成名的人物,我这次饶了你,你下次会放了我?”
“张哥,我玩不过你,你饶了我这次,我所有的钱都可以给你。”
张伟没有说话,哗啦一下拉开枪栓,枪口指住周老八。
“周哥,我杀你一方面是私仇,大勇哥就是死在和你上次的事情里面。另外一方面,不杀你,我就没位置。这是做生意,你应该能明白。”
周老八哭了,他从出来混的第一天就知道迟早难逃今天的下场。但最终结果到来的时候,他感到了生命的可贵。
“张伟,那我说最后一件事,你能答应我,我下辈子感激你。”
“你说,我如果能办的,尽量办。”
“你找到轻型汽车厂,四车间有个退休老工人,叫周泉根,他是我父亲,我的小孩也在他那里。我车上有三包货,都是没掺底子的,至少能买七八万,你卖了之后,把钱给我父亲送过去。”
“没问题,这个我照办,另外我还送点钱给你的小孩。至少够他以后上学的。”
“谢谢,张哥。”
“不客气。”
啪,一声枪响,周老八在B市道上成为了历史。
那天晚上,一辆奥迪A6和一辆依维克前后一起在高速路上疾驶。奥迪车窗大开,从车上的录音机里传开悲凉的音乐声,是那首《谁伴我闯荡》。开车的那人看上去风霜和书卷气混在一起,年轻的脸上过早地写上了沧桑和落寞。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反复倒带听着这首《谁伴我闯荡》,外面的路上车灯摇曳,他的脸上泪流纵横……
前面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沿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只有淡忘
从前话说要如何
其实你与昨日的我
活到今天变化甚多
只有顽强
明日路纵会更彷徨
疲倦惯了再没感觉
别再可惜计较什么
始终上路过
谁愿夜探访
留在我身旁
陪伴渡过黑暗
为我驱散寂寞痛楚
寻觅没结果
谁伴我闯荡
期望暴雨飘去
便会冲破命运困锁
第3卷 下部:无处申辩
一、
二零零年初的一个傍晚,一辆黑色奥迪A8从T市飞驰向B市。
一个样子冷峻的中年人驾驶着轿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桀骜而暴戾。身上的紧身毛衣,衬出了健壮而灵活的肌肉。
在他旁边的副驾位置上,蜷着一个三十出头,面色苍白的男子,样子慵懒,穿着一件立领的碎格子衬衫。他似乎对周围的事物都漠不关心一样,但嘴唇却抿得很紧,透露出脑子里面正在作着紧张地思考。
看着窗外飞驶向后的高速路护栏,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一直快要开到B市市区的时候,坐在副驾的那人突然简短地说:“去上海人家吧,把卷毛叫过来,晚上说点事,嗯,我想想,跟卷毛说一下,不要惊动其他人。”
轿车驶离主干道,沿着新修的环路一直向南,最后停在一家新开的饭馆门前。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刚才坐在副驾的那人从车后座里拎起一件黑色的羊绒短大衣穿在身上,他佝偻着腰,脑袋耷拉着,似乎步态都有气无力的。他散漫的眼神快速扫了一下周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然后又变成了刚才慵懒的样子,拖拖拉拉地朝饭馆门口走去。
在他的身后,刚才开车的那人利落地观察着四周,然后从车上拿起一件制作考究的皮风衣搭在胳膊上。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脚步很轻,身上的肌肉充满活力,看上去如同一头豹子一般。
这两个人正是B市城北危害一方的混世魔王张伟和辫子。
张伟是九六年涉足B市的毒品生意的,他和忠哥一起联手,成功地在四年之内垄断了B市整个城北的毒品交易。尽管张伟才三十岁出头,但已经是B市道上最具分量的黑道人物了。所以最近T市道上的一个团伙约他过来谈合伙在T市作典当生意的事情。但就是他不在的这几天,B市道上发生了一起黑吃黑。
张伟手上一笔价值十几万的货,被人给劫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劫张伟的货?
张伟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坐在包间里的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面一壶新沏的铁观音散发着春天的芬芳。停了不大一会儿,包间门开了,辫子把卷毛带了进来。张伟抬头看了看卷毛,嘴角歪歪地笑了笑。
三个人落了座,等菜上齐了之后,辫子努努嘴,服务员会意地蹑手蹑脚关上门走了。
“大哥,你把事情说说。”张伟点上一根三五,醇香的烟柱从鼻孔喷了出来,撞到了桌子上,瞬间消散。
“嗯,是这样的。你知道,幸福大街那边,咱们的点是二呆在卖。他那边出的量大,所以一般都是咱们去送。昨天晚上,袁小力开着车,还有烟枪,两个人带着没掺底子的货过去。二呆的意思是,他有几个熟人,关系不错,他打算掺一比六的底子,所以没让我们掺。但钱照付。这时他跟你说过了。”卷毛停了下来,征询的目光看着张伟。
“底子的事情我知道,我同意的,你继续说。”张伟抽了几口就懒得抽了,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然后倒上茶水,烟头滋的一声灭了。
“好,我接着说。嗯,袁小力是晚上十一点到的,然后二呆在他们小区的停车场等着。上车之后二呆就光称了一下重量,然后打了条。他上次不是给了二十七万吗,有预留的货款,这次是按上次预留的款子给的货。称完了重量之后,围过来几个人,把二呆、袁小力、烟枪从车上拖下来。货给抢了,人也打了。”
“人咋样?”
“人没大事,二呆现在躺医院呢,他肋骨断了四根,袁小力下午醒过来的,头上被打烂了。烟枪伤得比较重,嗯,他被捅了两刀。不过,那帮人不想出人命,不然的话,嗯,那就不好说了。”
张伟听完之后继续沉默着,呆呆地看着茶杯里面茶叶在慢慢涨大。他用手指在桌子上好像漫无目的地敲着,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节奏来。张伟其实敲的是欢乐颂的高潮部分,每次他沉思的时候,都会敲这个节奏。
停了好半天,张伟停止了敲击桌面,突然说:“先吃饭,都快凉了。”
辫子和卷毛两个也就不再说什么,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话。
桌子上是几道地道的上海菜,看上去很精致,色香味俱佳。张伟点了桂花糖藕、醉蟹、腌青菜炒毛豆、炒蟮糊、蟹粉狮子头。他和自己人吃饭一般不铺张,吃多少点多少。
吃了一会儿,张伟打破沉默,“你们跟我一起吃过不少次这家馆子了,发现上海菜的啥特点没。”
辫子喝了口加饭酒,擦了擦嘴说道:“别的特点没发现,就发现分量少。”
“哈哈,我也发现了。”卷毛笑了笑说。
“唉,你们两个人,啥也不说了,吃饭本是个享受的事,到你们这儿,全变成塞东西了。”
“张哥,你来说说吧,上海菜啥讲究。”辫子说。
“那行,我来说说。这个上海菜讲究的是‘自来芡’,啥叫自来芡,就是菜里面不放芡粉,主要靠这个糖与酱油啥的自然收浓汁。所以,这个上海菜对火候很讲究,火候不对,味道就不对。”张伟慢腾腾地边吃边说,他做了一手的好菜,烹饪知识很丰富。
“长见识,哈哈,我就知道吃,不讲究那么多。”辫子吃起来狼吞虎咽的。
“所以,我吃上海菜就吃出个学问来,凡事,想要成,往往外力没用,得自己内部起变化。”张伟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一般,或者是说做菜的学问。
但辫子和卷毛听出了话茬儿不对,两个人对视了一下。
“你是说,咱们内部有兄弟把二呆卖了?”卷毛问道。
“只能这么想,不然没办法解释啊。”张伟放下筷子,他这几年越吃越少,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饮食,防止体态变胖。
张伟掂起白色的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喝了口茶。醇香而苦涩的茶水流过喉咙,茶香悠长。张伟放下茶杯,看了看卷毛,眼神里面似乎闪着聪慧的光芒。
“大哥,你查一下,烟枪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嗯,还有,他的账户号码你知道吗,也想法子查一下,里面最近有没有多啥钱。他家里的情况也找人问问。二呆不用查,他没必要劫就要送给自己的货。袁小力也不用查,因为他就是个司机,他也搞不清楚这批货值多少钱。如果烟枪没事,再查查二呆最近得罪啥人没有,也有可能是早就盯好的。”张伟语气平缓,语速也不快,好像是闲谈一般的语气。
卷毛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接着说:“二呆得罪人的情况不是不可能,但不至于劫货,因为劫货就是得罪了咱们。咱们是做买卖的,大家没必要惹着咱们。还有,我想起来了,二呆每次拿货的地点都不一样,所以就算是盯,也盯不了这么准。这不像打架,打架盯人就行,不管身上有没有货。”
张伟听完之后,觉得卷毛的话对他有启发,看来卷毛的思维方式还是很缜密的。张伟等卷毛说完之后,脑子里面也在快速转着,“我看这样,烟枪的手机号是公司给买的吧,你找个人,查下他最近给谁打过电话,然后找几个道上的老混混,挨个打下这些电话试试,电话通了听出对方是谁就行,但不能立刻挂,和对方扯淡几句。”
“嗯,我明天就去办。”
“来,你们两个吃啊,来,继续吃。”张伟招呼着。
第三天,扁头找到自己在电信部门工作的朋友,把烟枪手机的通话记录查了一遍。结果查出来一个很密集的通话号码,找人一试,都说声音像飞机的。
而另外一路人马把烟枪家里的情况摸来了。烟枪有个妹妹,刚刚考上一个名牌大学的国际金融系,家里急需用钱。前段时间烟枪还找陈宇借过。
当天晚上,烟枪被几个兄弟从医院接了出来。接他的兄弟说,最近公安查得严,这家医院不安全,辫子给找了家偏僻的医院。当时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团伙当中很多人都是惯犯,一旦受伤住院,很容易引起公安的注意。
一辆九座的面包车把烟枪接走的,面包车一直开到了郊区,最后停在了一个野山底下。
辫子从副驾下来,拉开车门,把烟枪一把拽了出来。辫子的脸上杀气腾腾的,手上握着一支手枪。
“辫子哥,出啥事了?”烟枪一下子跪在地上。
“兄弟,对不住了,你的事情沉了,我们在你的手机电话单子上看到了飞机的电话。”
“兄弟,冤枉啊,我就是约他吃顿饭。”
“呵呵,那你妹妹呢?她上学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找陈宇借的。”
“扯鸡巴蛋,我找人查了,你妹妹的学费是两万多。”
辫子的话说出来之后,烟枪的汗都下来了。
看到了烟枪在微微发抖,辫子知道即将把实情诈出来。
“你最好说清楚,不然你妹妹要是出啥意外,那谁都没办法,你也知道,这年头大学里面强奸案很多。”
辫子的话击中了要害。烟枪声音哆嗦着说出了实情,他和飞机商量好,劫了这票货,飞机分他一半的利润。
查出来幕后的主谋是飞机,辫子感到一身轻松,他给张伟打了电话,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张哥,烟枪咋办?”辫子最后问。
电话那边沉默着,死一般的沉默。烟枪看着辫子举着电话不作声,冷汗把整个后背都浸透了。
“你把电话给他。”张伟拿着电话说。
隔了几秒钟,电话那边烟枪嚎啕哭诉着,张伟一声不吭地听。一直听了两三分钟,张伟才打断烟枪。“哭完了?那听我说吧,这次算你走运,你不是为自己,是为你妹妹,要是你是为了自己,你肯定没命了。你把电话给辫子。”
“张哥,咋处理?”辫子问。
“打断他一条腿,就算给二呆一个交待,连夜把他送到外地,我不想再见到他,但别杀他,你放心,他不会找公安,他妹妹还得上学呢。”
二、
这几年飞机开始在道上混起来了。他一直跟着王峰、周疯子后面混,王峰团伙此时已经开始涉毒了。二零零零年前后,毒品犯罪在大陆有所抬头。贩毒成为继房地产、教育、医疗行业之后的高利润行业。当时黑道开始分流,一部分有资金的从良经营房地产,资金不多的只好继续贩毒。
张伟一直不想动王峰这帮人,主要是现在打不起了。政府逐年加大打黑力度,现在如果大打出手,整个团伙的生意就会受到影响。而这几年通过水货走私和贩毒,张伟团伙逐步聚拢了资金。张伟决定再过几年金盆洗手,把黑钱投到房地产上面。
但现在王峰团伙已经动手了,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城北道上的毒品圈里慢慢就会把张伟团伙挤出去。
整个事情张伟想了很长时间,他决定先找王峰谈谈。
两个人是在B市郊区见面的,都没带人,独自去的。张伟托人跟王峰约好,“让他一个人去,我也一个人,就谈事情,大家打起来没意思,现在大家都不是小流氓了。”
约的地方是一家高尔夫球场,这个球场有老顾的股份,所以也相对比较安全。
人到中年的张伟已经开始有点发福,以前穿二尺四的裤子,现在必须穿二尺五的了。王峰倒是变化不大,一身很利落的耐克夹克,领子竖着。
张伟老远开着高尔夫球场的草皮车过去的,王峰站在那儿,张伟离着七八米的地方把软棉夹克脱掉,他这么做是想让王峰放心,他身上没枪。
“对不住,我身上带了家伙。”王峰漫不经心地从后腰取出一支手枪,扔到球杆包里。
“哈哈,没关系。”
两个人并肩在球场上面走着,草皮如同地毯一般,走上去感觉很舒适。
“王峰,咱们有日子不打交道了。哈哈,你猜我刚才碰到谁了,市里土地局的严四化,他现在收了不少开发商的钱,黑大发了,我看他挎着个女的,好像是个大学生。”
“日,还是他们活得滋润,批批土地,坐地收钱。”
“回头我给你介绍跟他认识,他们经常要搞拆迁,不好拆迁的钉子户,他们喜欢找道上的兄弟帮忙。”
“哈哈,那我先谢谢了。”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张伟也竖起了领子,他语气平缓地说:“今天把兄弟喊出来,有个事情要说,飞机动了我的一笔货。”
紧接着张伟把上次烟枪勾结飞机劫货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王峰一直沉默着听,最后眉毛抓到了一起,因为飞机没和他商量这个事情。
“张伟,这个事我不知道,嗯,这么着吧,我也不瞒你,我和飞机最近有点误会。”
张伟脑子里面盘算起来,他不知道王峰的话里有多少真实性,一方面也可能王峰确实不知情,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王峰有意在搪塞。但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得到王峰的明确答复。想到了这里,张伟追了一句:“你打算咋办吧。”
“要是飞机干的,你找飞机,我没法子了,我和他最近不再一起玩了。”
“那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回头自己处理吧。”
临走的时候张伟把严四化介绍给了王峰,但没想到,无意之中王峰被牵连进了另一起案子。
事情是这样的,严四化最近比较烦,因为有个物业公司里面出了点事情。一个新盖的小区,业主闹事,物业部门处理的粗暴,业主扬言要告物业公司。业主当中最有号召力的叫樊明权,总不服软,每次闹事都是他组织的。而这家物业公司里面有严四化两成的干股,他也为樊明权的事情着急,正好遇到了王峰,他就想用暴力的手段来解决这个事情。
“王峰,你找几个人,警告他一下,让他别老闹事。”
“嗯,这个好办,严哥,你放心吧。”
几天之后,樊明权家里被人半夜撬开,四个蒙面人毒打了樊明权一顿。
“以后放聪明点,别和物业公司过不去。”那四个人打完只有扬长而去,临走的时候撂了句话。
樊明权被送到了医院,第二天早上死在急救台上。这起案件引起了市局高度重视。在内部会上,新来的局长高斌严令一周破案。但离奇的是物业公司那天的监视器全坏了,那四个蒙面人进出小区的过程没有录下来。线索一下子断掉了。
那段时间道上都到处打听,因为事情闹大了,很多混混开始潜逃。
案子失去了线索,破案进展缓慢。参与破案的公安几天后收到了一条举报线索,王峰团伙的四个人具有重大嫌疑。因为那四个人都是惯犯,而且很可能涉及其他案件,专案组带着武警荷枪实弹进行了抓捕。
通过审讯,严四化和物业公司的几个人很快落网,那四个人供认出受物业公司指派,殴打樊明权的犯罪事实。市局上下震动,立刻布置人手抓捕王峰。但王峰逃脱了,他是樊明权死的那天潜逃的,王峰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就在高斌加紧审讯严四化的时候,市委派人过来,严四化的舅舅还在台上,所以严四化被双规了一段时间后放了出来。
这一系列的事情导致了道上人人自危,张伟团伙只好暂停了毒品销售,至于报复飞机的事情,更是被搁置了起来。
“找人捎话给飞机,一个月内把货吐出来,不然我亲手干掉他。”张伟找人托话。
但飞机也消失了,他受到了樊明权案子的牵连,他是在严四化落网之后潜逃的。
周疯子也很走运的逃脱了,他在事发当天正好在外地,和别人起了争执。那天周疯子不知道那根筋不对,和几个人从饭馆出来,正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混混。外面风大,周疯子看到那人用的是防风打火机,就让那人给他点火。那人看了看周疯子,没给点,他是当地县医院院长的儿子,家里有的是钱。他也是个坏得远近闻名的混混,在当地倒腾药品的。周疯子大打出手,摁住那人,拿脑袋猛撞水泥地。当场造成了颅骨破裂。
事后留下来的兄弟看到警察都赶了过来,看来事情大了,周疯子几个人连夜包了辆车潜逃回B市。
快到B市的时候,有人发现不对,高速路上出B市的收费站外面停着好几辆警车,而且好像还站着武警。看来B市正在大搜捕。周疯子让司机下了高速路,走老公路到了另外一个小城市。
第二天白天,他们有人往B市打了电话,回来一说,大家都暗自庆幸,这几天果然在大搜捕,他们无意中逃了一劫。
时间过得飞快,市里黑道上的混混慢慢又开始出来玩了。樊明权案子的风头过去了,当事人被判刑的判刑,罚款的罚款,物业公司被停业整顿了三个月,然后一切照旧地重新欺负业主。
通过暴力手段,樊明权案件对广大业主形成了有力震慑。
总之,一切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原本那样正常。
周疯子几个是在夏天快要过完了的时候回到B市的,一方面风头平静下去了,另外一个方面,他们几个都没多少钱了。B市的街头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幅太平盛世的和谐景象。
回来的第一天,周疯子找到城北的一片民房,他们现在都没钱,只好暂时先住在这里。因为王峰和飞机都找不到,周疯子得自己想办法了。他晚上去了魏老六的舞厅,现在魏老六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新开了一家商务会所,里面找的小姐据说都当过模特。这个会所实行会员制,专门供官员和社会精英人士嫖娼。一般的普通人不接待,术语叫做提供VIP服务。
这说明卖淫行业也在逐步产业优化,以适应朱门酒肉的市场变化。
周疯子就在门口被拦住了,几个小姐都不让他进去。最后还是魏老六下楼把他接进去的。
“哈哈,兄弟,赶明儿给你弄个会员证。”
“操,你们门口的那几个小姐真漂亮。”
“那几个不算什么,里面还有更漂亮的。”
两个人进了魏老六宽大的办公室,魏老六坐在真皮大班椅后面,心高志满的样子,表情很精英。
“给你找个事情干干,怎么样?”魏老六说。
“来钱快不快?”
“还行吧。”魏老六扔了一包烟过去,然后把事情说了一遍。
去年,B市很有名的为民房地产公司开发了四个楼盘,赚了不少钱。但民工的工资却一直拖欠着,为民公司不是没钱,而是压根就不想给,这种钱拖到最后,一般都可以减掉很多。
等到了去年年底,民工都需要工资回家,为民公司就象征性地发了三分之一的工资。剩下的钱,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给。那帮民工急了,就把为民公司告上了法庭。B市很有名的律师汪海出面义务为民工打赢了这场官司。为民公司虽然还了剩下的钱,但也把汪海恨透了。为民公司的总裁任为民是魏老六这家会所的股东之一,他无意中和魏老六谈到了这件事情,他愿意出一笔钱,找人干掉汪海。
魏老六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家业,肯定对这样的事情没兴趣。他知道周疯子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干,所以就打算让周疯子帮任为民干掉汪海。
“咋样,敢干不?”
“这有啥,不就是打个人嘛。”周疯子需要钱,所以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打他,这次打了他,下次还有民工找他,要干,就……”说到这里,魏老六眼睛里面露出了凶恶的光芒。
“杀了他?”
“对!”
“日,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给你话。”
周疯子走了,他还拿不定主意,这种案子如果沉底了,肯定难逃一死,他要盘算盘算。
周疯子装了一脑袋官司回到租住地,那几个兄弟买了酒菜,一帮人在屋里喝了个烂醉。等到了半夜,租住地附近悄悄开过来几辆车,从车里下来十几个人。其中几个人走到周疯子他们住的平房外面。
咣当一脚,几个人冲了进去,拿手电筒照着,正义凛然地大声一吼:“都别动,查暂住证。”
三、
周疯子一愣,他有点慌神,以为是警察半夜把他们捂住了。周疯子光着身子从床上下来,他当时不敢反抗,因为袭警可是重罪。
进来的那几个人喝令他们不许穿衣服,“有暂住证吗?”
“没有。”
“没有?那跟我走吧。”
这时灯打开了,周疯子几个忙着穿衣服。周疯子注意到,这几个人都没穿警服,而是那种灰绿色的保安制服。周疯子几个被押到了外面,只见外面大概站了几十个人,估计都是没有暂住证的。
但保安没几个人,也没看到警察,看到这里,周疯子心理镇定了很多。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路上四通八达,逃窜起来很方便。周疯子低声和手下的兄弟说了几句,然后一帮人从地上扣起砖头冲了过去。
这十几个保安很多都进了平房区里面,外面那几个都没什么戒备。周疯子抡着砖头砸翻了好几个,场面一片混乱。
“还不快跑?”周疯子喊了一句。外面没有暂住证的几十个人立刻醒悟过来,一大帮子人都四散跑了。
周疯子也带着人跑了,但他没跑远,就跑到外面的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个路口有间小卖部,周疯子两三下撞开木头门,带着几个兄弟躲了进去。小卖部老板正在睡觉,看见几个人进来,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来,吓得声音都发颤。
“大爷,钱你拿走,别害我。”
“别废话,我们呆会儿就走。”周疯子顺手从柜台上摸出一包烟拆了,散给其他人。
不大一会儿,地上抽了一地的烟头。远处的警车声音呼啸而至,周疯子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估计这次是动真的了。
一直躲到了快到天亮,警车终于走了,他们没怀疑这家小卖部,周疯子这才放下心来。临走的时候,他塞给老板一百块钱。
“今天的事情别乱说,明白不?”
老板不敢要,周疯子硬塞给他的。
看来这地方不能住了,周疯子只好带着人又找了个地方住,这里房租贵很多,但相对安全,这个小区住的大部分是官员。而半夜被查暂住证的那一片,住的大部分是进城的农民工。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房地产商富可敌国,盖房子的民工身无片瓦,甚至连在一个城市里面暂住的资格都没有。多么美妙的和谐。
住下来之后,周疯子感到了钱的重要,他决定干那笔活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兜里有钱。他给魏老六打了电话,“老六,你说的那个事,我想好了,我干,你们出多少钱吧。”
“给你八万!”
“不行,我要十万。”
“那我做不了主,得去问问。你在电话边上等着。”
魏老六在那边挂掉电话,过了十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
“十万没问题,但你要记住,要是警察摁住你了,这件事情跟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没关系。”
“你要是信不过我,那就找别人。”
“我信得过你,这样吧,你知道体育场北边的工商银行吗,边上有个川菜馆子,下午我们在那儿见。”
“没问题,不过,你得先付一部分。”
“多少?”
“嗯,至少五万,你知道,我得找家伙。”
“好吧,见面谈。”
下午周疯子和魏老六见了面,魏老六戴着墨镜,发了财的魏老六气度不凡,衬托着周疯子很落魄的样子。魏老六把汪海详细地址和照片带了过去,照片中的汪海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看上去稍显文弱。
两个人简短谈了一会儿,周疯子怀揣着报纸包好的五万块现金走了。
几天后,汪海从办公室出来,正要到马路对面打车,结果在地下通道受到了几名歹徒的袭击。当场身中数刀,其中致命伤在颈部,动脉被刺破了。
案件发生之后,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因为这段时间报纸都在报道汪海帮助民工讨薪的事情。所以众多媒体都把怀疑焦点指向了为民公司总裁任为民。但媒体的声音很快被压制了下去,这件事情不许多谈。汪海之死慢慢淡出了老百姓的视线,一个月后,任为民又在媒体上发布了房价预计要涨百分之三十。
一时间,很多教授、专家们纷纷附和,有个知名的名流更是预计房价还应该涨三倍以上。这是一个狂舔屁股的时代,知识界的学者们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地产精英们刀不血刃地抢劫了人民,其涉案金额之大,令所有的流氓们都钦佩不已。
时光流逝,到了这年的年底,B市又发生了一起大案。这起案件引发了一系列的动荡。
在城北原来有一大片老平房区,后来为民公司通过手腕,拿到了这块地。下面的问题就是拆迁了。平房区的老百姓被软硬兼施地搬离了这一带,但问题出在了这一片的一家老百货公司身上。
这几年商业企业改革,百货公司破产了,原来的职工纷纷下岗。为了支付离退休工人的工资,百货公司把百货大楼重新装修了一下,然后分割出各种铺位租赁。而这一带居民多,人口也密集,所以百货公司生意还不错,一些外地来的客商在这里经营铺位。
等到了为民公司这次开发这一带,他们打算把百货公司拆掉。这下双方发生了纠纷。一些老职工的工资都指望租赁费来发,加上百货大楼的摊主,也都指望做点生意养家糊口。拆迁条件谈不好,肯定不愿拆。
本来到了这一步,双方要是好好谈,没准就没事了。但为民公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百货公司的领导签字盖章了。这下,百货大楼就不得不拆了。
等到了强令拆迁的最后一天,退休职工和摊主们都堵在百货公司门口,不许拆楼。双方僵持了起来。
为民公司的马仔给任为民打了电话,“任总,他们把路堵上了。”
“行,我知道了。”
任为民拨通了周疯子的电话,“你过去处理一下吧。”
半个小时后,周疯子纠集起一帮混混,手持棍棒赶到了百货公司楼下。
“都他妈闪一边去,谁再堵路,老子打废他。”周疯子气势汹汹。
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偏偏不让,周疯子带的人大打出手,场景惨不忍睹。
接到报警之后,一辆偏三轮在五个小时后,拉着两个实习片警到了。但斗殴已经结束了,退休职工和摊主被暴力驱散,事实再次证明,广大刁民群众在强有力的震慑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助。
几天之后,百货大楼被爆破拆除,在这个地方,马上要建一个高尚社区。道上混的流氓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人高尚的令人发指。
周疯子得到了大笔酬劳,并且还有了几套房子。他朝着一个中国房地产界精英的位置迈进了一步,这一步看似很简单的一小步,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步。这是一轮圈地运动。而在这场运动中,越是天良沦丧的人,就越接近成功。
有了一部分的财力,周疯子开始招兵买马,他觉得房地产行业的利润惊人,比贩毒高多了,他打算在这个圈子里面混下去。
“任哥,以后我就跟你混了。”周疯子心存感激地对任为民说。
“好说,大家一起发财。”任为民穿着浴袍,一副性欲旺盛的样子,他喜欢洗澡后嫖娼。
周疯子识趣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掩上门。
几天之后,一架客机上面下来一帮人,都是温州的,当时他们行事低调,但财力雄厚,后来他们被称为“炒房团”。他们看中了为民公司新盖好的高尚社区。但问题是,任为民打算自己炒这一带的房子,他的公司内部找了一批托,打算一口气把新建的社区全部买下来。所以这帮温州炒房客到了B市之后,引起了任为民的重视。
任为民很清楚,这些炒房子的温州人拥有足够的财力垄断住房价。理论上讲,房价肯定炒成天价有利,这样为民公司的利润就会飞涨。但这些温州人炒地价的方式和为民公司的不一样。为民公司是通过内部拿号的方式,而温州人用的是买断的方式,就是一口气把整栋楼买下来,然后静待地价上扬再脱手。
这样的话,巨额的利润实际上就落到了温州人手里,而为民公司赚的就少了。
这几天任为民都在为这个事情头疼,最后想来想去,他还是找周疯子来做这件事情。
“小周,老地方见一下,我找你办点事。”
“行!”
放下电话,任为民一个人开着车驶向魏老六的高级会所。一路上他脑子里面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公司楼下,停着一辆夏利出租。那辆出租跟在任为民后面,车上的人叫吴天,他妈以前是百货公司退休职工,上次拆迁的时候被人打了。老太太四处软组织损伤,鼻子被打破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吴天发誓他要报仇。
等到任为民的凌志车停下来之后,吴天也把车停了下来,他的车经过了简单改装,车牌和出租公司号不容易看到。
任为民停了车,往电梯方向走,他没有留意跟在后面的吴天。只见吴天跟在后面,手持大板子,上前几步扑了过去。任为民被瞬间打倒在地,吴天虽然没怎么打过架,但力气还是有的,三两下把任为民的脑袋打成了猪头一般。
“操你妈,老子早就想抽你这个傻比了。老子就是百货公司的,知道为什么打你了吧。”
吴天骂完之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任为民被保安送到了医院,脸上缝了好几针,他被破了相。有两种人非常在意破相,一种是妓女,破了相会影响到卖淫。另一种人社会精英,他们比较要面子。不过任为民属于前者还是后者,那就没人知道了。
任为民很生气,后果显然很严重。他不想报案,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屁股后面不干净。他找到魏老六,“打我的人是百货公司的,你找人查一下,停车场有监控录像吗?”
“有监控的,任哥,你安心休息,我让兄弟给你值班。”魏老六走了,他要赶回去查监控录像。
他前脚走,后脚周疯子也到了,任为民现在跟他亲爹一样,爹被人打了,他肯定要过来看。
“小周,你去找老六,我让他查监控录像,估计打我的人能找出来。”
“那行,我这就去,你好好养病。”
监控录像被调了出来,画面被截取打印,百货公司的领导看了之后认出来了,“这个人应该是吴天,嗯,我不太肯定。”
“你有吴天的照片吗?”
“我得找找。”领导进了里屋,找了半天,找到一张到青岛旅游的合影。
经过辨认,任为民认出了那个人就是吴天。
“小周,听好了,我要这个人死。”
“放心吧,任总,保证完成任务。”
四、
吴天那天打完了任为民之后就跑了,他把车让给了自己的搭档开。他们两个二十四小时轮番开,一个开白班,一个开夜班。
“兄弟,我出了点事,要去外地躲一段时间。”吴天说,他知道自己得罪了真正的流氓。
“那好吧,你多保重。”
吴天消失了,他是晚上走的,走的时候,他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这座城市。他觉得B市不是一个适合好人居住的城市。
周疯子团伙的人疯狂地搜捕吴天,领头的是两劳释放人员程开克,外号老克。他回来之后一直落不了户口,后来就一怒之下和派出所民警发生口角,被拘留了十五天。从拘留所出来之后,周疯子找到了他,程开克走投无路,只好又开始犯罪。
“程哥,那边有个个子不高,穿一件皮夹克的。”
“嗯,看到了,他谁啊。”
“好像是飞机。”
“日,过去看看。”程开克听说过飞机,周疯子和飞机以前都跟着王峰混,后来飞机和王峰出现隔阂,发了大案子之后,飞机潜逃了。程开克迎面走了过去,目光挑衅,在他眼里飞机不算什么。
“飞机,回来啦?”
“你是谁?”
“我是老克,现在和周哥一起干。”
飞机很落魄,他的党羽最近潜逃的潜逃,被抓的被抓,货源也断了。上次的事情之后,原来供货的北方某团伙中断了供应,他们选择和其他团伙交易。现在的飞机属于虎落平阳,加上飞机一直没什么脑子,所以他感到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
“老克,带我去见疯子,我现在想见他。”
老克给周疯子打了电话,周疯子在电话那边有点气喘吁吁,语气非常不快,好像正在做着什么运动。
“让飞机来老地方找我。我先挂了。”
老克打了个车,带着飞机去了戏剧学校,那边新开了个俱乐部,里面一水的学表演的学生坐台,还有男学生,这几年鸭子已经逐渐形成规模。
周疯子最近包了个女的,也是戏剧学校的,叫成红,身材窈窕。那时候成红刚毕业,还不是很红。周疯子后来死于非命,几年后一个房地产圈的大款捧她,让她谜一样地走红了。
飞机、老克在大厅等了半天,周疯子才下楼,红光满面,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搂着身材婀娜的成红,她脸上一脸的淫荡。飞机和老克一个盯着成红雪白的大腿看,一个盯着她的乳房看。看得成红很得意。
“飞机,想死兄弟了。”周疯子一把抱住飞机,看上去很亲热。
“疯子,以后我跟你混了。”
“没问题,哈哈,走,上三楼去,哥哥请你吃大餐。”
一帮人上了三楼,点了一桌子海鲜,短短的大半年,周疯子的暴发速度让飞机感到不可思议。这个速度就是中国地产高速繁荣的写照。酒席吃到了一大半,周疯子让飞机帮他办个事,那就是武力驱散温州炒房团。
“咋样,兄弟。”周疯子大口干掉了一杯红酒。周疯子属于那种人,没什么文化,却装品位,红酒大口喝,跟喝啤酒一样。
“我一个人肯定干不了,得再给我几个人。”
“好办,让老克跟你一起。”
温州炒房团这次过来了十一个人,他们很低调,也不奢华铺张,住在城北的东方饭店,这是个新开的三星级饭店。飞机观察了几天,一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这些人都很有钱,如果真要是闹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且他们深居简出,除了去看房,就呆在酒店里面不出来。酒店里面每一层都有保安监视系统,所以很麻烦,一旦闹起来,不好脱身。
后来老克想了一个办法,大家都觉得可以试试。
周疯子先是让几个混混偷了几个外地人的包,这几个以前都是贼,后来不偷了,因为盗窃没有跟着房地产公司当打手来钱快。但这几个人技术还有,没费多大的事,就偷了几个包。里面的现金和证件被洗劫了,包被扔到了不同的公共厕所。他们主要就是要证件。
这些温州人都住在四层,老克和飞机带着七个兄弟用五张不同的身份证住到了五层,他们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分批分批登记住了进来。
温州人很节俭,基本上早上都按时起来,到二楼的餐厅吃早餐。他们的房费里面包含了每天一顿免费早餐。
等到了餐厅,大家都四散坐着,其中几个温州人边上坐过去几个偷盗技术比较好的混混,他们主要是偷房卡。吃了一小会儿,两张房卡到手了,尽管温州人开了六个标准间,但只要偷到两张房卡就可以了。那几个混混偷到了房卡之后火速上楼,一边打电话告诉了五楼的几个人。
五楼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带着砍刀和猎枪下了楼,利用这两张房卡,他们进了房间。
温州人吃完了饭之后,上楼休息,有人打算继续打麻将,或者收拾一下出去逛逛楼市。其中几个人上了四楼,一摸口袋,房卡不见了。只好让楼层服务员开了房间。等服务员走了之后,大衣橱突然开了,从里面闪出两个人,手上拿着砍刀和猎枪。
“都别动,谁都我就打谁。”飞机的双管猎枪顶上了一个人的脑袋,另外一个人手持砍刀也逼住其他人。
“坐下,给其他人打电话,喊他们到你房间来。”飞机说。
被控制起来的人只好哆哆嗦嗦打电话给其他房间,把人往这个房间叫。结果进来的人都被枪顶住了,然后捆了起来,锁进卫生间里。
另外一个房间里面,是程开克带着两个兄弟,这两个房间一起动手,半个小时之后,温州炒房团的这十一个人都被控制起来了。
趁着楼层服务员不在,程开克把那个房间里的六个人押到了飞机的那个房间。十一个人都跪在地上,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皮鞋和皮带也被脱掉了。
“你们听好了,想要钱还是想要命?”
“当然是想要命。”跪在地上的人回答道。
“那好办,你们听好了,要么今天离开这里,要么,下次就没那么客气了。”飞机说完了一使眼色,边上过去几个混混,挨个把地上这些人的食指都拗断了。因为被枪指着,尽管疼得身上冒汗,但没人敢叫的。
“你们最好报案,不然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张伟,有胆子就找我。”
说完之后飞机带着人扬长而去。
这些温州人都有点不服气,有人就要报案,还有人主张先查查张伟是谁再说。等到了下午,出去查的人回来了,一脸的惊恐。
“张伟是这个地方的黑社会老大,卖毒品,以前还干过走私,整个北关村电子市场没有不知道他的。”
温州人很惊恐,尽管他们在别的地方有点势力,但大家都清楚强龙都不过地头蛇的道理。当天晚上他们走了,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他们觉得B市的房地产市场实在是太黑了。
张伟是在二零零一年初被叫去询问的,温州人事后举报了张伟。但张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公安分局的人也只是例行公事。
“对不起了,张哥,我们也是走个形式。”
“没关系,大家都不容易,晚上有时间吗,叫上你们处的人,我做东。”
“算了算了,要过年了,严防死守,最近盗窃案不少。”
“行,那你们忙吧。”
张伟和分局的人打了招呼,离开了公安分局。在门口,张伟感觉好像脸颊被一道寒光扎了一下似的,只见一辆丰田越野上面下来一个魁梧而干练的中年人,脸上肃然,威严中带着寒意。张伟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新任的B市公安局长高斌。
张伟和高斌对视了一下,出了分局。
高斌冷漠地看着张伟离开,职业敏感让他瞬间捕捉到了什么,他感觉张伟是一个具有高度自制力的人,而且身上的那种隐隐的气质,很可能是一个具有很高智商的罪犯。
“那人是谁?”
“高局长,他就是张伟。”
高斌淡淡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早就耳闻过这个人,但警方一直没有充足的证据打掉张伟团伙。甚至在自己内部,很多人都和张伟团伙相勾结,想到这里,高斌极力掩饰住了自己的进一步好奇。
第二天下午,市刑警队的龚义雷去了一趟高斌的办公室。
“高局,你叫我。”
“嗯,你坐下来,坐坐,你知道有个张伟团伙吗?”
“知道,我在下面分局的时候听说过。”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个团伙,有什么事,直接找我,知道了吧。”
“是,高局。”
也就在高斌打算严查张伟的时候,张伟也开始了对这次事件的调查。他很清楚,这个匿名举报的肯定是弄错了,自己从来没有抢劫过一帮温州人。张伟已经很多年不干这种粗活了。
他把辫子、陈宇、卷毛几个人叫了过来。
“你们应该知道了吧,我上午去了一趟分局。”
“啥事?”
“有人举报我恶意抢劫、勒索,好像是一帮温州人举报的,他们来这边炒房子的,被人恐吓了。”
“张哥,那现在呢?”
“现在没事了,我有不在场的证明。”
几天之后,陈宇从酒店查出点名堂,那段时间确实有一帮温州人住在举报信里说的东方饭店。但后来有一天就突然全部退房走了。据楼层服务员说,那些温州人天天去看房子。
“你再辛苦一趟,看看东方饭店周围,有什么新盖的小区,尤其是那种马上就要销售的小区。”
“嗯,行。”
“另外,你去找一下东方饭店,想想看,那些温州人有没有说过他们想买什么房子。”
陈宇效率很高,大年二十七的那天,就查出了眉目。
五、
无独有偶,陈宇无意中撞上了几个老去东方饭店卖淫的女孩子,其中有个叫林林,弟弟是个脑瘫,父亲去南方打工,手被搅进了机器里,但工厂只补偿了很少的钱。林林家里一贫如洗,她只好走上了卖淫的路子。
陈宇完全是问着玩,问她们和某个时间段里住这里面的一帮温州人熟不熟。林林想了想,说她和一个温州人很熟。陈宇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林林说那些温州人是打算买为民公司新开发的房子。
对为民公司张伟并不陌生,因为曾经有人劝说张伟做房地产,但张伟觉得现在资金还不充足,他给推托了:“哈哈,那行太他妈缺德,我不干,哈哈。”
“为民公司?查查去,哪些混混和他们有牵连,我印象中应该是周疯子。”张伟说,他这半年里隐隐约约听说了不少周疯子的事情。也就在张伟团伙到处找周疯子算账的时候,周疯子一帮人却谜一样地消失了。张伟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倒是忠哥通过在市委里面的眼线得到了消息,为民公司依靠的那个领导被双规了。据说是因为到澳门赌博,豪赌三天,输掉了四千多万,任为民立刻飞过去把赌债还上了。四千多万的民脂民膏灰飞烟灭。
但那个领导没想到,上级纪检机关在澳门埋伏了人,专门留意内地的官员在澳门豪赌的,那个领导回到B市,刚下飞机,就被纪检机关的人带走了。
一个多星期后,那个领导离奇地死在双规审查的宾馆卫生间里,据说是心脏病。但消息被严格封锁住了。不明真相的报纸开始胡乱猜测,很快市委的机关报的社论平息了这场风波,社论的标题是《一个模范为民的好干部就这么走了》。
此时在市里掀起了短暂学习热潮,但很快就没了动静。好干部丢下了四个寡妇就这么离开了如此和谐的社会,任为民的靠山没了,很多道上的混混觉得周疯子的时代完了。
冬去春来,二零零一年春天,B市郊区的龙海度假村开过来一长溜轿车,后面跟着两辆奔驰大轿子。
有史以来,B市黑道上最具分量的二零零一年度毒品营销工作会议召开了。这次来的都是B市道上比较显赫的人物,另外还有一些新近冒出来的团伙。这些团伙在前几年的打击走私柴油中受到了冲击。侥幸活下来的团伙其中一部分能勾结上官员的,转行做房地产或开起了俱乐部。另外一部分由于没什么政治靠山,多数转行开始倒卖毒品。
等到了二零零一年,毒品贩卖的分工越来越细。其中,有兵有将,有单独坐门脸的,有专门做娱乐场所的,有专做成瘾很重的烟民的。所谓兵,指的是做零售的小毒贩,他们当中多数是以贩养吸。这样抓住了也没办法,只能以吸毒罪论处。坐门脸的又称为将,不同的门脸有不同的标志,而且经常换,这些都是规模稍大的毒贩,动辄上到了几百上千克。做娱乐场所的主要以摇头丸为主,这几年摇头丸的产地开始发生变化,主要是北方某个边境城市负责供货,质量好,价格也不高,B市的混混们一直都用它,很受欢迎。而烈性毒品也开始分流,以吸食冰毒为主,也有一部分海洛因,但数量已经大大下降。
另外吸毒的人群也开始发生变化,最早吸毒的多数为社会混混,后来吸毒人群逐渐年轻,甚至有公司白领也开始吸毒。有个市委领导的儿子,在英国留学五年,挥霍了几百万,别的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吸毒。后来领导一看,赶紧让他海归了。他吸得很有技巧,从脚部的血管注射,后来一直到他猝死,都没被发现。
而此时的忠哥已经变成了B市真正能够一手遮天的人物,他把贩毒的钱拿来拍电影、置办房地产,总之通过这些种种手段,黑钱变得干干净净。同时,忠哥这几年也逐步淡出了B市的黑道,他大多数时候是幕后操控,前台的事情由张伟、李麻子、钱抗美、老顾这些人处理。
忠哥现在的目标是争取当上人大代表,最后当上B市的市长。现在他距离他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所以这次大会是张伟主持的,现在忠哥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张伟操作。三十岁刚出头的张伟就已经混到了很多混混难以逾越的巅峰位置上。
“兄弟们,大家都为了求财,所以今天也是算新年碰面的聚会吧,去年发生的不愉快,统统让它过去,来,大家一起举杯。”
推杯换盏,这些混混都是一团和气。因为没人想和张伟闹别扭,张伟的身后是忠哥,而忠哥的身后,代表了可靠的货源,和一张保护伞。
这次聚会之后,大家统一了思想,很多原来不愉快的事情逐渐消失。
就在聚会的那天,周疯子回来了,他前段时间是在任为民授意下潜逃的。
“小周,你去外地躲断时间,市里来了新领导,我要磨合一段时间。”
任为民通过了种种手段,和新任领导磨合的非常愉快,任卫民舍得花钱,出手大方,其豪爽程度很快就让那个领导感觉相见恨晚。
这段时间,B市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一场体育赛事,这是一次全国性赛事,动静很大,成片成片的小区被拆迁。因为风声很紧,任为民这次拆迁中开出的条件比较高,没有激起太大的民愤。通过土地拍卖的形式,任为民用围标、收买等方式,获得了拆迁繁华路段的四块商业用地。直到当年秋天,为民公司已经发展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的房地产龙头企业,其资金雄厚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为之倾倒。
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此时的任为民可以很轻松地将官员、学者、媒体玩于掌股。新一轮圈地运动,让整个特权阶层赚够了足够一生挥霍的财富。
所以周疯子可以回来了,他涉及到的案子被上面压了下去。市局局长高斌几次想设立专案组查办周疯子及其团伙的罪行,但都不了了之。
周疯子回来之后,第一件时间就是继续搜捕吴天,上次打了任为民的那个年轻人。事情风平浪静之后,任为民还牢牢记着那次事情,他不相信在B市还有敢于向自己挑衅的人。
吴天是飞机找到的,飞机通过查问,吴天有个女朋友,叫袁小雨。但飞机不知道,袁小雨是张伟手下袁小力的姐姐。飞机用的方法比较原始,但很有效,他是用轮流蹲点的方式找到吴天的。
那段时间吴天的老丈人生病了,吴天万分焦急,因为他和袁小雨是青梅竹马的情侣。他决定回来看看,结果就出了事。
吴天和袁小雨刚出了胡同口,就被四个人左右围住了。
“吴天,我不为难你女朋友,不过你要跟我走一趟,我大哥要见你。”飞机说着话,玩着手上的手枪,这支枪是前段时间在外地买的。他和周疯子一人买了一把。另外还买了不少双管猎枪、五连发之类的武器,周疯子打算回来和张伟大干一场。
“兄弟,你是谁?”吴天问。
“呵呵,让你知道也不怕,我叫飞机,你可以不去,不过,呵呵。”
吴天只好跟他去了,飞机带着吴天上了胡同外面的面包车,但他没找袁小雨麻烦,因为他也不想多背一条人命案子。他歪歪嘴,边上一个人一钢管抡在袁小雨脑袋上。袁小雨无声地倒了下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后脑都嗡嗡响,表皮也破了。她完全陷入了恐惧中。出来遛弯的街坊发现了她,喊来了她的父母。一时间没了主意,她父母只好打电话给袁小力。
“姐姐,谁干的?”袁小力问。
“他说他叫飞机。”
“操,我知道他。”
“小力,他把吴天带走了。”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袁小力打电话给了辫子,他想找辫子帮忙。但事情最终惊动了张伟,因为辫子知道张伟一直在找飞机。
“发动兄弟们,找到飞机藏身的地方。”
结果不用找,自己出来了。飞机带走了吴天之后,打电话给周疯子。
“吴天找着了,咋处置。”
“带到你住的地方,我马上到。”周疯子打算亲自问清楚,如果是吴天的话,周疯子就把吴天带去见任为民,因为这是一件天大的难得的功劳。
但问题就出在飞机租住的地方,他住的小区对面就有李麻子的一个下游毒贩在那里租住,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飞机。他混得不入流,所以飞机根本不认识他,但他认识飞机,道上的人有很多的观察力敏锐。
他想了想,打给了李麻子,然后李麻子告诉了张伟。
这次张伟打算亲自过来,本来这种事情只需要辫子带上十几个人过来就行了。但张伟想和飞机作个了断,要么飞机远走他乡,要么今天晚上,飞机就得死。
所以张伟只带了辫子一个人。坐在车上,张伟把玩着孙勇当年用过的那支手枪,冰凉的枪身,让张伟感触到了世事难料。
“张哥,要不再叫几个兄弟。”
“不用,这次就是跟他谈谈,现在大家都混得不容易,我不想闹大了。”
“飞机和周疯子都是亡命徒。”
“辫子,世道变了,孙勇当年不也照样打遍天下,现在不是那个时代了,别和有钱人过不去,也不要和当官的过不去。”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张伟静得让人害怕。他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短短十年,他成为这个城市里成功的人,他不想失去今天得到的一切。
车停到了那个小区外面,张伟下了车,尽管已经是春天了,但外面的微风中仍然浸透了刺骨寒意。张伟竖起了羊绒短大衣的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辫子穿着皮风衣,步态彪悍而邪恶。
就在他们两个刚刚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枪战发生了。
六、
范晓晶刚刚回来,今天晚上她和同学聚会,那个同学过生日,一帮人折腾得很晚。
春寒在深夜如同细针一般,扎在裸露的皮肤上,范晓晶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很是后悔今天穿着羊毛裙子出门。
她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枪声响了,紧跟着就见三个男人从小区里面往外跑。前面的那人穿着黑色的羊绒短风衣,个子中等,稍稍有点偏瘦,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手上赫然掂着一支手枪。
后面那人也拿着枪,他穿着皮衣,动作灵活,如同黑豹一般。他扶着一个穿着米黄色羽绒服的人,那人好像受了伤。
范晓晶看到有人手上拿着枪跑过来,吓得要命,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穿皮衣的那人举枪对准了她,但那个穿着羊绒短风衣的人制止了他。路灯下面的范晓晶脸色苍白,一脸的惊恐。
“别害怕,我们是警察,这里有歹徒,你赶紧走吧。”穿羊绒短风衣的说。
范晓晶此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她浑身哆嗦着向外面跑去。那三个人也同时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B市报纸报道了出来,昨天某某小区发生了枪击案,但没有发现受害者,只在现场发现了几摊血,和几枚手枪弹壳。
但很快道上消息就扩散了出来,几天前,张伟找飞机谈判,在小区门口正好碰到赶过来的周疯子,双方发生了枪战。据说周疯子当场重伤,死在车里,张伟抬手一枪就击中了他胸部。飞机侥幸没死,他跑得很快,辫子打了好几枪都没打中。本来飞机几个还带着一个人,好像那人前段时间打了任为民。
没想到张伟无意中救了吴天一命。因为那天周疯子正要把吴天带去见任为民,而任为民打算亲手杀了吴天。
飞机躲了起来,跟着周疯子的混混都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张伟的名声太显赫了。
程开克挑头,他的身边已经啸聚了几个人。但程开克也不想和张伟硬干,他拖人说和。
“他说,飞机欠你的货,他想法子拿钱补上,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卷毛对张伟说,他也是刚刚听程开克托人捎的话。
“这事跟他没关系,飞机的事情我自己找飞机,你让他别管那么多,我也不会找他麻烦,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张伟不想因为周疯子的事情得罪任为民,当时任为民的企业如日中天,俨然是B市乃至中国的地产大鳄。
事情平息了下去,尽管任为民心里很不痛快,但程开克劝说了他。任为民只是个商人,他也不想真的给周疯子报仇。
风平浪静,B市的黑道重新变得和谐起来。
转眼间到了夏天,范晓晶也快要毕业了。这几年大学开始扩招,每年大批高校将学生推出学校,就业压力逐年增大。高校也转变了原来的职能,变成了一部巨大的印钞机。一个普通家庭,辛苦好几年积攒的血汗钱,被高校轻易洗劫一空。
范晓晶找了好几家单位,但都不是很合适。这些单位负责招聘的主要是看上她的长相和身材,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的胸脯看。
最后范晓晶找到北关村一家卖电脑的,暂时干起来了导购。这家店生意还不错,客流量不少,每个月可以卖掉将近七八十万的货,他们主要是代理某进口笔记本电脑。
范晓晶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有个公司要承接一家政府的电子政务项目,给几个领导送礼,送的就是从她这里买的笔记本电脑。那家公司的项目经理是范晓晶的校友,所以有意去照顾她。
每台电脑的提成是两百多,范晓晶光提成就赚了两千多块。小丫头乐疯了,她拿到提成之后欢天喜地打算给自己买几身好看的衣服。
她喜欢ONLY的衣服,但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买不起,现在好了,她手上有了钱,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在时代商城里面,有家ONLY的专卖店,范晓晶是去那儿买的。她给自己买了两条裙子,还有一件吊带的小背心。她身材修长,很衬衣服,镜子里的少女如同一个邻家小妹一样。
买完了衣服,范晓晶欢天喜地地出了门,时代商城的对面是她的母校,尽管离开校园才几个月,但她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一般。
这时路边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T恤,站在一辆奥迪A6边上,样子很慵懒,好像在漫不经心地等着谁。
范晓晶一下子就被那个人吸引住了,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那人目光和范晓晶碰了一下,但很快就游弋开了。但他显然有所察觉,不远处这个少女好像认识自己。
“你好,还认识我吗?”范晓晶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走到张伟的面前说道。范晓晶只比张伟矮上一点点,微微昂着头,粉白的脸颊吹弹可破。
张伟脑子里面快速地搜索着,他在回忆面前的这个人。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这个女孩子丝毫的印象。他只能淡淡支吾着,“噢,你来买衣服啊。”
范晓晶一眼就看了出来,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今年春天,有天晚上,你在我们家边上,好像见过你,我记得你是个警察。”
张伟一听就猛然想了起来,那天晚上他和辫子枪击周疯子,救走吴天之后,在小区外面遇到的女孩子就是面前这人。张伟脑子动得很快,他在责怪自己,当时应该让辫子开枪打死这个女孩,现在这个女孩成了一个隐患。
“噢,想起来了,你在这边上班?”张伟想套出她上班的地方。
“对啊,我现在卖电脑,在那边。”范晓晶葱白的手指一指,然后从小包里取出一张名片,“给,以后买电脑找我。”
张伟有些慌乱,范晓晶完全一副涉世未深不设防的样子,这让张伟不由自主地想到十余年前自己刚刚走出校园的模样。
“好吧,我还有事,回头找你玩。”张伟接过了名片,然后又抬头看看范晓晶,只见范晓晶手搭凉棚,夕阳撒在她的脸上,如同温软的玉雕一般。
张伟感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动,但他却有意去抗拒这种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坏人,是一个流氓。
他掏钱付了停车费,飞快地把轿车开走了。在车上,张伟拨通了辫子的手机。
“辫子,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出来自己打个车过来吧。”
辫子正在时代商城里面买菜,张伟喜欢做饭,但不喜欢买菜,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找人买点菜,在家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还是在家里做的饭好吃。”每次吃完张伟都会这么说。
“为啥?”其他的兄弟问道。
“饭馆里面厨师做饭,是给客人做,他又不认识客人,在家做不一样,是给自己家人做,饭菜里面肯定有自己的感情。”
“日,还有这道理。”
张伟好多年以来都想能够找到一个他心爱的女人,并且能够为她做饭。
几天之后,张伟鬼使神差地一个人开车去了北关村电子市场,他这几天心神不宁,这天突然莫名其妙地开车去了那家电脑店。
张伟刚把车停了下来,电子市场的保安就看到了,走过来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张哥,过来啦,这么大热的天,到办公室歇会,我去买个西瓜。”
“不用了,你忙,我随便逛逛。”
保安胆战心惊地走了。张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想起了什么。
张伟走到了那家电脑店门前,里面围着几个人,好像是来买笔记本的。里面有几个店面导购,其中一个把头发俏皮地盘起来,穿着店面里面的衣服,短袖袖口露出的胳膊匀称雪白。她正在忙着给几个人介绍不同型号的笔记本,不时撩一下额头前垂下来的刘海,动作中清纯透着妩媚。
站了一小会儿,她看到了张伟,脸一下子就没来由的红了,感觉自己好像浑身都被一股柔情的目光笼罩着一般。她冲张伟点点头,张伟歪嘴笑了笑,走了进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范晓晶说,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声音有点儿发颤。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先忙着。”张伟说,他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晚上张伟请范晓晶吃的饭,张伟点了不少菜,范晓晶一再说多了,她不想张伟太破费。
两个人吃得很慢,大部分的时间都相互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饭馆里面的柔光下面,张伟的面孔显得平静而安宁,他声音也不高,好像不在意地说话。两个人喝了点红酒,范晓晶也喝了一大杯,一口酒下去,脸上就被红酒染红了。她纤细的手指仿佛不安地划着红酒酒杯,眼睛低垂着,胸脯一起一伏。
吃完了饭之后,张伟送她回家的。
奥迪车窗大开,晚上道路上车子不多,张伟开得又快又稳,范晓晶感觉城市在飞。
“听听歌吧。”范晓晶摆弄着,车上CD机里面有张盘,电钮打开,传来了悲凉而悠扬的《谁伴我闯荡》
“怎么整张盘就这一首歌。”
“噢,我特别喜欢这个歌,特地刻了一张盘,七首歌都是这个歌。”
“你为什么喜欢?”
“这个歌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张伟脸上没有流露出异样,但心里却感到了无端的疲劳。他隐隐有些厌倦自己道上的生活,他开始平生第一次想要有个家。
想到这里,张伟长了个心眼,不能让范晓晶在这边干了,因为这里的保安都认识自己。看来需要给范晓晶找个新公司。
七、
第二天,张伟去了忠哥的公司。
“忠哥,帮我个忙。”
“啥事啊。”
“嗯,有个小姑娘,我想介绍到咱们这边上班。”
“我当什么事呢,这点事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张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忠哥很快就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几天之后,范晓晶来到这家公司上班,这个公司是家进出口公司,其实是忠哥专门洗钱用的。所在的写字楼是B市最为豪华的国际大厦,进出写字楼的男女都气宇轩昂,觉得自己好像是人上人。范晓晶第一天上班就充满了幸福,她被分配在国际贸易二部,很清闲,工作环境也很好。
张伟陪范晓晶买了几身上班穿的套装,范晓晶身材高挑,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效果很好。
“太贵了,算了吧。”范晓晶看看标签,吐吐舌头
“没关系。我身上带着钱,算我送你的。”
“我不想花你的钱。”
“那也好办,算我借你的,回头你发了工资再还我,我记得你现在工资不低。”
“公司试用期是四千,三个月后是五千。”范晓晶得意洋洋地夸耀般地说。
“哈哈,以后你成了富婆,我傍着你,你养活我吧。”张伟哈哈大笑着说。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商场,张伟沉默着开车,今天车里放着《勇气》,是一个女歌手唱的。张伟一般不喜欢听女歌手唱歌,但范晓晶喜欢听,这张CD就是范晓晶放在车上的。
歌声悠扬,B市的傍晚华灯初上,车流滚滚,灯红酒绿。
“你在想什么呢?”范晓晶问道。
“我?嗯,我在想,你在想什么?”张伟说。
范晓晶猛地伸头看着张伟,“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张伟眉毛抓了一下,范晓晶注意到,每次张伟想到好玩的事情,常常会眉毛抓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灵机一动,张伟歪了歪嘴说:“你肯定在想,我在想你心里在想什么。”
“哈哈哈哈。”范晓晶笑得肚子疼。
张伟也哈哈大笑,他歪头看看范晓晶,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下巴稍稍嫌尖了点,脖子的曲线柔美,纤细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在车窗玻璃上画着什么。
忠哥公司里的人很快就看出了两人的关系,张伟几乎每天下班都去接范晓晶。现在毒品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轨,他平时时间很多。
张伟其实以前也经常去忠哥的公司,只是每次都直接进了忠哥办公室,然后匆匆离开。张伟举止得体,对公司里的人都很礼貌,很多女孩子开始注意张伟。
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经常呆在一起,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可以不说话,只是手拉着手,坐在路边的小公园里。
张伟在那种时候看上去,洗去了身上的杀气,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就在两个人关系如胶似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天中午,张伟陪着范晓晶逛街,两个人都很热,就到商场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两筒冰淇淋。张伟吃东西很快,吃完之后胃部巨痛,几乎疼得直不起腰来。
范晓晶搀扶他去了医院,拍了X光之后,医生告诉他,在胃部上沿,发现了一团阴影。
“你是他家属吗?”医生问范晓晶。
“算是吧。”范晓晶有些害羞。
“那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谈谈。”医生示意张伟出去,把范晓晶留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范晓晶眼圈有点红,她好像精神稍稍有点恍惚,出了医生办公室。
张伟在安全楼道里面狠狠地抽烟,范晓晶找了半天才找到,她强打起精神说道:“没事,医生说可能是胃溃疡。”
“别蒙我,医生是不是告诉你,我有可能是胃癌。”
范晓晶沉默了,因为医生确实是这么说的,她在张伟面前根本藏不住话。
“没事,哈哈,兵来将挡。”张伟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顶盖上。
第二天一早,张伟就和范晓晶到了肿瘤医院,结果去了才知道,根本挂不上号。
有号贩子过来推销号,“哥们,挂哪科?”
“我是来检查的。”张伟平静地说。
“那您是什么地方不对?”
“我胃不好。”
“我这有专家号,哥们,五百,要不。”
张伟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钱,拿到了专家号。
医院做了胃镜,一根长长的管子从嘴里插进去,然后用针头直接在病灶处吸了点血。
“一个星期后取结果。”专家冷冰冰地说。
张伟窝了一肚子气出了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什么叫做大爷的嘴脸。一路上范晓晶不敢多说话,旁观着张伟那张阴森冷酷的面孔。她感觉张伟有时候很和善,甚至像个孩子。但有的时候却看上去那么凶狠,哪怕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很平静的表情,都让人感觉骨子里面的那种凶狠。
“你要不要跟局里请假。”范晓晶一直都以为张伟是个警察。
“不用。”
两个人继续沉默着。
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吵了一架,张伟路上约了辫子几个吃饭,饭桌上面闷头喝酒。范晓晶本来想阻止他的,但被他的目光吓住了。辫子几个人都不敢多说话,因为张伟曾经交待过,碰到他和范晓晶在一起的场合,大家尽量少说话。
“张哥,少喝点。”只有辫子敢劝他。
“吃你的菜,管那么多。”张伟昂起脖子,半个扎啤杯子啤酒被一饮而尽。
“别喝了,好吗。”范晓晶的声音里面带着点哭腔。
“没关系。”
送范晓晶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因为已经是深夜了,路上车少,张伟开得飞快。
“下次别喝了,好吗,答应我。”范晓晶打破了沉默,她怯怯地说。
张伟猛地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手一指外面:“下去。”同时喀吧一声,车锁开了。
范晓晶感到了莫大的耻辱,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从心底渗了上来,她咬着嘴唇下了车,眼泪模糊,外面的灯光摇曳。
张伟一脚油门,奥迪车高速开走了,只丢下范晓晶一个人无助地站在那儿。
随着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临近,张伟也越来越焦虑不安,他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报复。十年的黑道生涯,现在让自己得上了绝症,这是命里注定的事情。表面上看,张伟还是以前的样子,很平静,甚至有点儿和善。但内心深处,张伟的那种绝望也使得他很容易陷入疯狂。
那种对生的留恋,能让一个人的精神扭曲。
这几天李麻子团伙和这边有了点小冲突。李麻子和钱抗美一直在城南这边经营,两个人都相安无事。但随着城北的大面积开发,城北的有钱人也越来越多,城北的毒品销售慢慢开始发展,这几年城北的毒品销售超过了李麻子和钱抗美两个团伙的总和。
因为利润的驱使,李麻子团伙的混混开始流窜到城北销售毒品,有些吸毒的瘾上来了,也打车到城南买。
本来这都是小事,结果那天陈宇正好撞见了几个李麻子手下在城北卖毒品,双方发生了争执。陈宇一个电话叫来了辫子,结果辫子大打出手,当场打翻了那几个人。其中一人肋骨被踢断了,他是李麻子的小舅子,李麻子觉得自己面子丢了。
“张伟,大家都是发财,我是觉得这个事不算什么,对不对,让辫子到医院看看他,怎么样。”
“兄弟,为啥要辫子去看,你的人走错了地方。”
“张伟,我替他认错,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再发生也一样住医院,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张伟淡淡地说。
“张伟,这么着就没劲了。”
“没劲就没劲,辫子这次没错。”
李麻子的手下有个叫方兵的,是以前方平的弟弟,他本来就跟张伟有点仇,现在虽然事情早就过去了,但骨子里面仍然很记恨张伟。
“张伟,别以为我们在求你。”方兵说。本来这种场合轮不到他说话的,可惜他的话太多了。
张伟眼睛一挑,目光中杀气转瞬出现,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老李,你没教他?跟混得好的大哥说话,要叫哥?”
李麻子一听就知道张伟话里的意思,他正要打圆场,但已经迟了。张伟持枪在手,利落地别掉保险,他的枪平时一般都上膛,别掉保险就能击发。
啪的一枪,方兵的腿上打出了一个血洞,没人敢动弹,因为辫子也掏出了枪。
张伟和辫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范晓晶陪着张伟到肿瘤医院取结果。张伟是一宿没睡,脑子里想了很多,最后半夜打电话给范晓晶:“明天能陪我一起去医院吗,我有点害怕。”
范晓晶拿着电话泣不成声。
车位满了,张伟和范晓晶是把车停在边上的商场外面步行过去的。九月份的阳光依旧很热烈,张伟浑身都是汗,范晓晶拉着他的手,感觉张伟的手心湿得像刚从水里拿出来的一般。
一个号贩子凑了过来,“兄弟,要号吗?”
张伟眼睛一瞪,凶光乍现,“滚蛋!”
那个号贩子被唬住了,怏怏地走远了。
范晓晶拉了拉张伟,她从来没见张伟这么冲人吼过,她感觉张伟今天一反常态。
在等候区等着拿化验结果的都不大,很多是中年人,这些人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已经得了癌症,看到这些,张伟不禁感叹人生苦短。
张伟坚持一个人去取结果,范晓晶等在那里。那十几分钟过得很漫长,范晓晶感觉那时间漫长到腿都站得有点微微发抖了。
张伟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那就是诊断书,某种意义上,就是死亡通知书。
八、
医院的候诊大厅设在一层,里面熙熙攘攘,都是等着取化验结果的。张伟拿着化验单子走过来的时候,范晓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结果出来了,我完了。”张伟淡淡地说。
范晓晶觉得眼前一黑,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张伟伸手扶住她,范晓晶抽着肩膀哭泣,哭得张伟的衬衫全是湿的。
“哈哈,不是癌症,哈哈,我完了,得了胃溃疡了。”张伟爽朗地大笑。范晓晶脸红扑扑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眼泪,但嘴上却带着笑。
胃溃疡主要靠养,差不多只能吃流食。范晓晶每天过来帮着张伟熬粥,尤其是瘦肉粥,里面放上皮蛋碎末和超市买的瘦肉馅。范晓晶做饭笨手笨脚的,张伟经常在一边看着傻笑。
“宝贝,张大嘴。”
张伟像个孩子一样,傻乎乎地张嘴,范晓晶用勺子喂饭。
“宝贝,你该去洗牙了,抽烟抽的,牙全黑了。”
“嗯,以后少抽点。”
“待会儿我帮你刮胡子吧,行吧。”
张伟有个飞利浦剃须刀,是范晓晶发工资的时候买了送他的。范晓晶仰面帮张伟刮胡子,张伟的胳膊揽住范晓晶的腰。
“丫头,晚上留下来吧。”
范晓晶脸通红,微微点着头。
这是灵与肉的交融,两个人在迷乱中亲吻对方,喊着对方的名字。
一切平静了下来之后,张伟仰面躺着,肚子上放着一个烟灰缸。范晓晶躺在他边上,手指抚弄着张伟的胸膛。
“宝贝,我能问你个事吗?”
“你说。”
“哪天穿一次警服给我看看吧,你穿警服肯定特帅。”
张伟狠狠抽了口烟,再将烟头在烟缸里摁灭了,卧室里面飘着三五烟的醇香。
“丫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是警察。”
“我以前猜到了一点,因为我从来没见到你去上过班。”
张伟声音低沉,他把自己十几年在黑道上混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听的范晓晶心惊肉跳,她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一个流氓。
第二天一早,范晓晶走了,她走的时候没让张伟去送。
“丫头,我捎你一截,把你捎到地铁。”
范晓晶低着头走,裙摆下面小腿修长,纤细而匀称,看得张伟有点入神。张伟喜欢腿好看的女人。
“丫头,别折腾了,上车吧。”张伟开着车慢慢跟着,对路上走着的范晓晶说。范晓晶将头扭到了别的地方。
张伟愤怒了,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一脚油门下去,奥迪车高速疾驰而去。范晓晶看着逐渐消失的轿车,眼泪止不住地下来了。
一路上张伟连闯了几个红灯,边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充耳不闻。轿车高速驶离都市,一直开到了郊区的野山下面,张伟才逐渐恢复平静。拿起电话,上面有十七个未接来电。
“辫子,你找我?”
“张哥,这边好像出了点事,一帮中学生把我们在舞厅混的人打了,货也冲到马桶里面了。”
“人没事吧。”
“人没事,卷毛大哥带着人去医院看了,伤了七八个人,是被钢管打的。”
“好吧,你让卷毛查查看,那帮中学生是混哪一片的?你准备准备。”
张伟冷静了下来,他很清楚,这次对方很可能是李麻子的人,也有可能是别的团伙在趁乱瞎搅合。想到这里,张伟拨通了李麻子的电话。但李麻子没接,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谁?”
“我是张伟,让李麻子接电话。”
电话那边停了一下,然后说了声打错了,就把电话挂断。
张伟把电话扔到副驾驶座上,琢磨了起来,他要好好想想,对方想干什么。
卷毛办事效率很高,经过辨认,在B市铁路职高门口找到了那帮中学生中间的几个人。
“你看清楚了?是他们几个?”
“看清楚了,没错。”被打的兄弟说。
“那行,跟在后面,看这几个小孩往什么地方去。”
卷毛开着富康车,跟在那几个小孩的后面,他跟的很策略,不是特别近,但也始终不离开视线。那几个小孩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走着,举止放浪,卷毛看着一个劲地摇头。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那几个小孩进了一家网吧,那段时间网吧刚刚兴旺起来,很多小孩混迹于其中。
“咱们先等着吧,等他们出来,看他们到哪儿去。”卷毛把车停在网吧对面,然后叼了根烟,摁下了车上的点烟器。
这时一辆封闭式货车猛地撞了过来,富康车的侧面被整个撞瘪下去。封闭式货车上面冲下来一帮人,砸碎了富康车的玻璃,把卷毛拖出来一顿毒打。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卷毛和另外一个兄弟都躺在富康车边上,两个人尸体冰冷,卷毛被打得面目全非。
张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他开车接上了辫子,其他的几路兄弟也很快赶到。张伟推开拦阻他的警察,跪在地上抱着卷毛嚎啕大哭,辫子也跪在一边。四周的混混垂手肃立,那天赶到现场的各路人马大概有两三百人,不止是张伟团伙的,还有市里其他团伙也赶过来。
警察如临大敌,很多基层的民警配发枪支,赶到了现场。
“高局长,小流氓过来的很多。”
“你们继续监视,防止发生斗殴现象。”
高局长放下电话,拨通了市委一位领导的电话。
“王书记,你最好还是给那个忠哥打个电话,让他管管自己的人,现在太不象话了。”
“好吧,谢谢你给这个面子。”
卷毛的死震动了上面的高层,老百姓也纷纷议论,张伟团伙自此浮出水面。
当天傍晚,各大报纸纷纷登了现场的照片。在卷毛事发现场,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边上的警戒线外面,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的中年人,带头在烧纸,后面整齐地站着黑压压的混混,人数绝对不少于一两百人。
市委书记愤怒了,不除此害,怎么和广大人民群众交待。当天晚上,B市市委开了紧急会议,布置传达了打击本市所有具有黑社会犯罪团伙性质的丑恶事件,尤其是严厉打击各级领导涉黑。
“如果我们不能很好地坚持党的领导,惩治腐败,那么,这些黑社会团伙,就会渗透到我们干部队伍中来。”王书记一脸的正气,义正言辞地说,唾沫飞溅。
会上成立了打击黑社会团伙犯罪领导小组,王书记任领导小组组长,高局长任副局长。
会议结束后,忠哥的电话响了。
“这段时间可能要打黑,你让你的人安排一下吧,嗯,明天下班前,我希望有至少二十个人投案自首,还有,那个叫张伟的,你让他去外地躲一段时间。”
“没问题,王书记,谢谢你的关心,我爸爸前几天还说起你了,他见徐阿姨的时候也说了,上面组织部正在考察你。”
“嗯,那好吧,徐阿姨那边你帮我打点一下。”
短短几天后,报纸纷纷报道,由于公安机关的强大威慑力,B市黑社会团伙纷纷瓦解,累计有二十多人投案自首。电视上面还放了投案自首嫌疑犯的镜头,上面基本上都是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部分嫌疑犯表达了感谢政府对自己的挽救和帮助,节目做的相当感人,结尾处还专访了打击黑社会团伙犯罪领导小组组长王书记。
“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肃清黑社会犯罪,打击贪污腐败。”王书记一边偷眼瞄着电视主持人的低胸衣服,一边说。
B市打击黑社会团伙犯罪取得了空前成功。
“好了,你的人可以继续干了,小心一点,对了,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叫啥来着。”
“王书记,她叫李香。”忠哥说。
“嗯,不错,她是个好苗子,思想上也要进步嘛,你帮我约约她。”
“没问题,王书记,你放心。”
王书记很满意,几天后他就把李香压到了裤裆下面,不愧是搞电视主持的,李香叫床的声音异常嘹亮。
卷毛安葬在B市的森林山公墓,张伟掏的钱,选的墓地很好,也是最贵的。卷毛的边上躺着B市最为显赫的家族故去的长辈,卷毛的一生都在漩涡中,直到他死了,终于和上等人平起平坐了。
这片墓地在近三年被炒得很火,每个墓穴翻了好几倍,好的墓穴雕龙画凤,大理石雕塑等等。这样的墓穴,穷人根本死不起,穷尽一生,连骨灰盒安身的钱可能都挣不出来。这片最高档的墓穴是给房地产、医疗、教育行业的精英准备的,一般人承担不了。现在卷毛虽然是个流氓,但好歹算挤进了上流社会了。
题外话,题外话,现在是个和谐的社会,老百姓上不起学,买不起房子,生病只能等死,因为看不起。现在好了,死都死不起了。
葬礼是在一个多月后秘密举行的,当时已经到了秋天,打黑的高潮已经过去。B市的很多大哥都参加了,葬礼上面没有发生争执,因为忠哥发话了,最近谁再闹事,他就不管了,让警察处理。
葬礼结束的当天,范晓晶打通了张伟的电话。
“宝贝,是我。”
“听出来了。”张伟努力控制着自己,让声调尽量变得平静。
“你回来了吗?我找了陈宇,他说你到外地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电话里面,两个人都很沉默,就在张伟正要说:要不改天再聊吧。电话里面传来了哭泣的声音,范晓晶哭着说:“宝贝,我想你,我想见你。”
九、
张伟是穿着白衬衫见范晓晶的,他这几年特别喜欢穿白衬衫,显得年轻,也显得精神。乍一看上去,甚至带着点书卷气。因为最近道上有点乱,张伟去的时候带着辫子。辫子穿一件草绿色的灯心绒西服,里面是高领黑色羊毛衫,一身的草莽气质。
范晓晶在时代大厦门口等着,灰色的长摆风衣,衬的身材修长挺拔。
张伟下了车,卷着风走了过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嘴唇寻找着嘴唇。
“这么多人看呢。”范晓晶害羞地擦眼泪。
“怕啥,我让辫子扫平这条街。”张伟这话毫不夸张,北关村这一带,他是绝对的混世魔王,无人敢惹。
三个人到里面逛,后面远远地跟着几个人。
“程开克,张伟带着辫子进了时代商场。”飞机拿出手机打。
“辫子是个麻烦事,要不就一起撞吧。”
“我看行。”飞机挂了电话,和边上跟着他的人说:“让麻子的人开车过来吧。”
张伟陪着范晓晶买了几件秋季的衣服,范晓晶很喜欢黑白两色的衣服,这一点和张伟很像。范晓晶还坚持着给张伟、辫子一人买了身杰克琼斯的衣服,辫子挑了身黑色军装样式的,穿上就不脱了。三个人逛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张伟就说到北边的一家常去的馆子吃烤串。
“去马艳艳他们家吧,他家的烤串地道。”
“行,我也想吃了。”辫子一边答应着,一边对着镜子臭美。
车开离了地下车库,朝北边开过去,后面跟过来一辆封闭式货车。这是一辆十吨卡改装货车,车身喷了白漆,上面是醒目的某某搬家公司字样。
货车跟得不远不近,等到驶出了繁华的北关村大街,货车开始加速,猛地撞向张伟开的奥迪车上。
咣当一下,奥迪车熄火了,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同时安全带把张伟抱在座位上。货车的车厢打开,送里面冲出十几个人,手持棍棒。
“张哥,你没事吧。”辫子脑袋破了,刚才他撞在了车前座后背上。
“没事,你带枪了吗?”张伟手忙脚乱地点火,轿车原地掉了个头,辫子探出了身子,对天开了一枪。
“操,是飞机。”辫子看到了货车里面坐着的人。
飞机端着五连发猎枪,对准车就打,玻璃顿时被猎枪弹打成碎片。张伟连忙把车倒着向后开。
“这个傻比疯了。”辫子说,张伟开得太快,他手上的手枪打不到那么远。
飞机带着那十几个人狂追,张伟一路上撞开了好几辆车,一直倒着开,最后终于摆脱了。
“老陈,集中所有的人,到北关村大街往北,第三个十字路口,堵一辆牌号是八七四三的白色货车,飞机这边,看来是他杀了卷毛。”张伟开着车马不停蹄开进了一所高校。这里面人多,飞机和其他人只好放弃了。
陈宇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飞机已经不见了,陈宇来得太晚,他昨天和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个通宵,张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睡得真香。
事情被忠哥压了下去,“张伟,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上次卷毛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忠哥,你不知道,飞机想杀我。”
忠哥不再说话了,他看着这几年羽翼丰满的张伟,显然忠哥也有点无可奈何。忠哥知道,以张伟的性格,不是谁都能随意压服的。
道上气氛紧张,都在盛传张伟这次要大打出手了。
但也活该程开克倒霉,还没等张伟动手,他的手下给他惹了麻烦。这段时间城南区政府总有失地的农民过来上访,他们的责任田被规划成了工业区。但工业区是前一任领导的面子工程,他搞了个巨大的广场,其面积之大,足够容纳上万名官员在此裸奔。
广场搞完之后,那些失地农民真该裸奔了,因为每户农民只拿到了为数不多的补偿。这些农民开始上访。
前一任领导挣足了面子,屁股一抬,换到邻近的城市当领导了。而工业区项目也被新一任领导换了思路。在一片大干特干的号召下,工业区一夜之间变成了成片的开发社区。农田在强权身子下面呻吟,民意被反复强奸。
上访的农民堵住了城南区政府,领导傻眼了。要知道几十年前,新中国就是一群农民横刀立马打下来的。其实在中国,最强大的就是农民了。谁欺负了农民,也就失去了天下、民心。
那个领导不久因傻比等原因免职了,导火索就是他用暴力驱逐了上访农民。
“你找一帮混混,把区政府门口上访的刁民撵走。”领导授意下,信访办主任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朋友程开克。
陈开克大包大揽,他有意识地在结交一些政府机关混的。当天晚上,那些上访农民栖身的贫民区被一帮混混洗劫了。在作案现场,共计五名上访农民被毒打。
“什么鸡巴世道,就他妈缺陈胜吴广了。”一个农民说。
愤怒的农民冲击了当地信访办,B市的政局震动。事情被很快封锁起来,各大媒体的主管得到通知,不得对此事进行报道。但那时候互联网已经兴起,几个比较有良心的大学生在网上披露了此事。正巧省里的书记平时也喜欢上网,他那天顺手打开了那个网页,书记愤怒了,他也是出身寒门,所以比较关心百姓疾苦。
“王书记,此事被一查到底。”
“是是,请领导放心。”王书记的汗都下来了。
第二天区政府公开道歉,并且从财政收入里面拨款补偿失地农民。有拿到补偿款的白发老人跪在地上喊着:谢谢青天大老爷。
此事之后,尽管信访办主任离奇死亡,没有牵动出程开克。但B市涉黑团伙之恶劣影响,也惊动了省里的领导。这几年连续有几名干部落马,都是牵扯到了涉黑案件,省里的领导对B事的打黑高度重视。
一时间,B市谈黑色变,忠哥趁机把毒品价格抬高。
程开克和飞机隐藏了起来,现在B市的警力都调动了起来,高局长立下了军令状,一定要还B市的百姓一片蓝天。张伟本来调集了人马打算大打出手,现在只好等待机会。他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他不想在这个风头浪尖上面落马。而且上次之后,他和忠哥之间已经出现了隔阂,他不想和忠哥闹僵了。
“辫子,这次的事情不算完,等这阵子过了,李麻子、陈开克、飞机,都得死。”张伟对辫子说。
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做,张伟也主动把北关村电子市场的治安管理费下调了。这边的事情主要是扁头在管,他也是老江湖了,处事越来越稳妥,张伟很放心。
二零零二年元旦刚过,扁头带着人去给几个电子城老板送礼。这是张伟安排的,他掏钱送几个电子城老板一人一个水族箱,里面都是名贵的热带鱼。
“真漂亮,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辫子隔着玻璃问。
“日,你是真有品位。”张伟说。
大家哈哈大笑。
扁头刚走,就打过来电话。“张伟,我看到飞机了。”
“在哪儿?”
“你知道太平路有家新开的鲁菜馆子吗?他领着一帮人在哪吃饭。”
“你带人在门口等着,我让辫子赶紧过去。”
张伟想了想,给陈宇打了个电话。“找几个骨干,带着家伙,动作要快,你准备一下,没准儿这几天要到外地。”张伟知道事情一旦闹大了,辫子可能要短时间潜逃,最好不要让辫子动手,而是找几个小混混下手,辫子过去镇住飞机就行了。
辫子和扁头结果都落网了,他们运气不好,当时正有一个企业请法院的人吃饭。他们打官司胜诉了,但钱追不回来,所以想让法院强行执行。法院过去的人正好执行完任务,身上都带着枪。辫子和扁头刚进饭馆,飞机就发现了。
飞机现在随身都带着枪,他也是刚刚从外地回来,在外地抢了两票。枪也是在当地买的自制手枪,能够打五一式手枪弹。
看到辫子进来,飞机拔枪就打,双方爆发了枪战。飞机被辫子当场格杀。
听见枪声,法院的干警冲了出来,饭馆里面秩序大乱,辫子放下了枪。事后审讯的时候,干警问他当时为什么那么干脆地放下了武器。
“馆子里面都是普通老百姓,好几桌好像都是拖家带口来吃饭的。我怕死人。”
“操,你这样的罪犯还知道发善心。”
“警察同志,我也是人,也是爹妈生出的。”
辫子的话引起了警察的深思。
高局长是开会的时候接到报告的,危害一方的暴力团伙主犯辫子落网。高局长立刻在会上通报了这个消息,参会干警都很振奋。会上迅速布置了全市范围的大搜捕,很快B市被持枪武警围成了铁桶。
辫子和扁头被轮番审讯,但两人都一直顽抗,拒不交待犯罪事实。
“你最好小心一点,别让我抓着你的把柄,不然一样办你。”高局长给忠哥打了电话。
“怎么才能不办我。”
“我要抓捕张伟。”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好吧。
张伟和陈宇躲在卷毛生前买下的一个房子里面,这里很隐秘,而且准备了很多吃的,楼下就是一间小超市。所以可以潜伏很久。
张伟最操心的是现在辫子和扁头的事情太大了,光是辫子就涉及到多起恶性杀人、伤害案件。而扁头一直欺行霸市,在北关村民愤极大。看来这次辫子和扁头在劫难逃了。
“张哥,这次咋办?”
“先让下面的兄弟躲段时间吧,看来这个高局长是来真的了,报纸、电视天天都在说打黑。”
“咱们是黑社会团伙,哪些倒地皮,收购国企的呢?”
张伟摁灭了香烟,“陈宇,你跟我混了不少年了吧,记得一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是这么残酷,你只能说,自己很不幸,生在这个年代,生在这个城市。”
这时电话响了,是范晓晶打过来的。“宝贝,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个号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有。”
“嗯,不能告诉别人,警察可以通过手机找到我的位置。”
“宝贝,我特想你,听说辫子哥被抓住了。”
“没事,我回头想法子救他。”
电话那边呜呜地哭,张伟安静地听着,心里在剧烈挣扎。
“好了,先挂了吧,回头我找你。实在不行我去找忠哥帮忙,事情会过去的。”张伟挂了电话,脸上的法令纹拉得很长,眉头紧锁。他想了想,穿上外套,出门打了辆车,一直开到闹市区。
张伟是在商场门前的公用电话打给忠哥的,这里人流大,目标不明显,而且电话也很难被跟踪到他现在的住处。
“忠哥,是我。”
“张伟,你现在把事情闹大了。”
“我知道,辫子和扁头能保住命吗,花多少钱都行。”
“我试试看,晚上我找一趟王书记。”
“那好吧,明天我再打给你,忠哥,你也要小心。弟弟这次知道错了。”
“以后再说吧,先把事情摁下去,你最好找个时间过来,我想见见你。”
“没问题,全靠大哥了。”
张伟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连换了两辆出租车,返回到自己的住处。
“张哥,事情办得咋样。”
“不知道,忠哥答应帮忙。”
十、
张伟权衡了一下,辫子和扁头只要办成死缓,那就还有希望。死缓弄好了可以改无期,无期可以慢慢变成有期徒刑,然后争取减刑。尤其是辫子,这么多年和自己出生入死,张伟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扔下辫子不管。
但现在B市正在打黑的风头上,不怕花钱,就怕花钱都花不上。
“陈宇,你想法子把线都收起来,这半年咱们不混了,只要能把辫子和扁头办成减刑,什么事都能东山再起。”
“张哥,我说句话,但你别生气。”
“你说。”
“张哥,咱们都是生死的兄弟,我跟你混的时间也不短了,跟辫子也是弟兄,说老实话,这次辫子可能救不出来了。B市咱俩是不能呆了,我总觉得心里发慌。”
张伟沉默了,他知道陈宇说得对,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扔下辫子不管。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不过辫子是我兄弟啊。”
陈宇只好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张伟侧面打听了一下,辫子和扁头态度很强硬,拒不交待犯罪事实。法院打算过几天公开审理。一旦到了公开审理,但一切都晚了。但忠哥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张伟开始着急了。
“张哥,要不换条路子走。”
“行吧,我想想看。”
结果误打误撞,陈宇找到了现在民政局的江局长。他的女婿就是现在检察院的一把手。江局长年龄快到杠了,这几年虽说眼看着就要靠边站了,但他还是很有能量。他以前是区组织部升上来的,和现在B市各个要害机关头头脑脑的都很熟。
陈宇认识江局长很偶然,还是四五年前的时候,那时B市发行福利彩票,一起舞弊案把江局长牵扯了进去。
当时福利彩票是刮的那种,刮开了里面是什么图案,就能领到对应的奖品。彩票的印刷肯定是高度机密的,发行的时候由武警荷枪实弹运到民政部,然后再分发到各个销售点。一般来说,彩票很难作弊,因为刮卡的彩票是单独由另外一个工厂印刷的,最后再彻底搞混。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很快彩票销售人员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彩票是上四色大印刷机印的,图案很精美,上面还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等口号。一般印刷工艺都是一印一整批,然后切割成一张一张的小彩票,最后分成小包装。
而里面有奖的彩票,印刷时受到了严格的监督。有奖的彩票会分别插进分好包装的无奖彩票中。窍门就出在这个地方。
熟悉印刷技术的人,都知道铜版纸和铜版纸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所有的彩票,是印刷厂拿切割机切出来的。所以把彩票摞一起的时候,成批切割的无奖的彩票,侧面的铜版纸纹路很整齐。而有奖的彩票,因为和无奖的彩票不是同一批切割的,尽管使用了同样的铜版纸,但因为印刷时的湿度、温度等等原因,肯定和无奖的不一样。每个小盒里面后来打乱插进去的有奖的彩票,如果拿强光照射,从侧面仔细辨认,完全有可能辨认出来。
而彩票代理机构的工作人员就是钻这个空子,他们把有奖的彩票小心的挑出来,然后卖出去。也就是说,这些彩票肯定有奖,但就是不知道多大的奖。买的人也全凭运气。但这比从大批彩票中大海捞针般地买,要划算的多。这样的票有个很特定的称谓,叫花票。当时道上的混混也有干这个的,就是买花票,然后领奖,再把奖品卖掉。
花票分为好几种,有瘦票,就是卖你一百张票,肯定都是有奖的,至于中的是自行车,还是电饭锅,还是电视机,只能靠运气了。
还有一种叫五花票,就像五花肉一样,有瘦肉,也有肥肉。比如卖一百张票,可以明确说,其中有五十张肯定有奖,另外五十张,肯定没奖。这有点搭着卖的味道
瘦票靠关系才能卖掉,一般瘦票是票面金额的二十到五十倍,如果票面金额是两块钱,那每张就是四千。但如果仔细核算,买瘦票绝对是暴利,因为随便几个奖品,很可能都不止四千块。
五花票比较常见,一般是票面金额的十五到三十倍,但也存在着高额的利润。所以仍然有混混买。如果这些票当中,能抽到轿车这样的大奖,那就发了。
卖花票的利润这么高,肯定代理销售机构有人愿意干。而作为上级主管部门的民政局,也会分到高额利润,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了。花票的利润都是私人拿了,干上几次,就成了百万富翁。
但就是愚弄了老百姓,买彩票的老百姓梦想一夜暴富,结果被人涮了。
也有偶然漏网的有奖的票到了销售点,卖了出去。结果事情就出在这个环节上。
那年有个外地过来打工的小伙子,他在一家写字楼当保安,收入很微薄。那天也是闲得没事干,到马路对面彩票销售点买了张彩票。小伙子刮开彩票的时候,差点激动地晕过去。
他中了大奖,一辆宝马车。小伙子太幸运了。
他连夜回到老家,喊了几个小时候的伙伴一起进城领奖。他不敢一个人领,怕路上被人打劫了。
“四虎,拿着钱之后,借我两万块吧,我还欠着乡里的提留款呢。”一个伙伴说,他们很羡慕,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倒头来,没准还得赔本。
盖房的身无片瓦,种地的吃不饱肚子,缫丝女工穿不起丝绸,大学生付出了天价学费毕业之后失业,这个世界怎么了?
等到他们去领奖的时候,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彩票销售机构的工作人员说,彩票是假的。
小伙子差点瘫在地上,眼看着到手的宝马,让别人牵走了。
工作人员把彩票换给了小伙子,小伙子一看,不对劲,彩票被调包了,因为他偷偷记下了彩票的号码。每张彩票都有一个独有号码,决不会重复,而这张号码不对。
有理没处说,小伙子站到高楼顶上,他要跳楼,以洗刷自己的清白。很快惊动了各大媒体,进城民工跳楼,真是个好新闻点。B市的记者争相报道此事。就此,彩票舞弊案被揪了出来。最后还是彩票的印刷机构鉴定了出来,小伙子没有撒谎,因为大奖的那几张,都登记了号段,而这个号段小伙子不可能知道。
这个案子牵扯很大,一口气挖出了彩票销售机构内部的蛀虫,其中主管彩票工作的民政局一个处长,列为重要嫌疑,被警方秘密调查。
但这条线索很快就断了,处长离奇死亡。此案不了了之,幕后的江局长等人安然无恙。
B市的妓者们很快也开始了对小伙子的质疑,什么农民工素质低,妄图一夜暴富等等论调被妓者炮制出来。各大媒体开始了对进城务工民工的指责。
这里补充一下,民工这个词汇的来历。在近代史上,成文的民工一词,多集中出现在抗战期间。当时为了打破封锁,中国政府征调了很多民夫,又称为民工,来修建机场、公路、军事设施等等。民工一词当年何其光荣,也正是无数民工,为最终赢得抗战胜利作出了卓越贡献。
但时至今日,民工一词成了一句骂人的话,成了一个贬义词。甚至农民都成了一个讽刺语。
没有农民,没有民工,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剥削谁去?践踏谁去?欺凌谁去?
民心不可欺,民心不可戏,这个道理恐怕连流氓都知道。可还是每年会有很多人大代表在大谈限制民工,限制外地户口。
看来有些人的智商当流氓都够呛。
总之,民政局在震荡之后,继续紧密团结在以江局长为核心的局领导班子周围,该舞弊继续舞弊,该捞继续捞,一切恢复了正常状态。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陈宇。是陈宇暗杀了那个处长,及时将线索切断。陈宇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大妹妹,那年他的大妹妹刚刚大学毕业,因为是学中文的,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陈宇帮了江局长这个大忙,他的大妹妹也进了民政局工作,真正地成了国家的主人。
看着自己的妹妹成了人上人,陈宇觉得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事隔多年之后,陈宇想到了江局长。他把当年的事情对张伟说了一遍,张伟也觉得可以碰碰运气。
“你真厉害,这事我一直都不知道。”张伟说。
“哈哈,没法子,这事当时是我偷偷干的。”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为民除害了,哈哈。”
两个人想了一下,关键是要让江局长知道,他的事情还有人惦记着呢。如果江局长不帮忙,那就整的他身败名裂。
“不过问题就是,你真要把江局长的底子揭了,你妹妹也混不下去了。”
“顾不上那么多,先救兄弟要紧。”
陈宇准备了一份详细的记录,把当年的事情写了下来,然后存在了自己的电子邮箱里面。这份记录里面包括了他当年的作案经过,以及江局长怎么找到他的,怎么要他帮忙的。
准备好了这些,陈宇在街上办了一张新电话卡,买了新手机。
“江局长,我是陈宇,还记得我吗?”
十一
江局长怎么也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陈宇又找到了他。江局长在电话里面很平淡,但内心却充满了恐惧。当年的案子如果被揪了出来,那么自己肯定晚节不保。
“陈宇,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哈哈,那你就别管了。说点正事,江局长,我想请你吃顿饭。”
“电话里面说事,我不想见你。”
“那没关系,你想想清楚,不见我会有什么后果。”说完后,陈宇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电话响了,看来电显示是江局长的号码。
“你说吧,在哪见面?”
当天晚上,江局长开车到了郊区的一个农家采摘饭庄见的陈宇。
“江局长辛苦了。”陈宇面带微笑在门口迎接。
“怎么约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哈哈,这儿多好啊,城里空气不好,再说呢,城里的饭菜也没这儿香。”
农家饭很快端了上来,味道很可口,都是地道的蔬菜、鸡鸭。现在很多人到中年的人都有同感,那就是这几年的蔬菜、肉类都没有小时候好吃了。茄子没有了茄子味,黄瓜没有黄瓜味,大棚菜吃倒了胃口。
尽管饭菜可口,但江局长却像在吃毒药一样,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陈宇拿捏着气氛,他在寻找机会,这个时候就是比谁能沉得住气。
“说正事,大家都心里有数。”
陈宇放下鸡腿,他心里暗自笑,看来江局长沉不住气了。
“江局长,来来,给你满上,这是福根。”陈宇把江局长的杯子倒满了啤酒,看着陈宇的从容,江局长如坐针毡。
“江局长,有个事情你得帮忙,我有两个兄弟,在你女婿手上。”
“他的事情我管不了。”
“呵呵,江局长,大家都是场面人,我无所谓,我是个流氓。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领导干部,要面子。”陈宇的话击中了江局长,他端杯子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很清楚,陈宇绝对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这样吧,我去问问,你要给我时间。但放出来肯定不可能了。”
“这我知道,只要办成死缓或者无期就行,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吃了一半江局长提前走了,一路上他感觉自己脚在发软。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车去了检察院。
“江局长来啦。”楼道里面人纷纷打招呼,一把手的老丈人来了,大家都很客气。但江局长充耳不闻,脸色铁青。
“爸爸,你怎么来了?”一把手很惊讶。
“嗯,今天过来看看你,顺便说点事。”
两个人坐了下来,江局长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一把手惊呆了。
“你这次务必拉爸爸一把,不然我就完了。”
“爸爸,你容我考虑一下。”一把手说。
“你要尽快,那个流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爸爸,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次打黑我是一定会打下去的。你的问题,组织上也会考虑的。而且,我正在考察阶段,我马上就能升到省里去。”
江局长绝望了,他知道他的仕途走到了尽头。
几天后,B市传出了一个震荡极大的消息。民政局江局长涉嫌彩票舞弊案,被双规审查。但在审查期间,江局长跳楼自杀。他是从十五层的高楼上跳下来的。江局长的尸体砸在地上,如同一块臭肉一样平坦。
不久又传出了消息,举报人居然是江局长的女婿,也就是检察院的一把手。报纸纷纷报道一把手是人民的好干部,重拳打黑,大义灭亲。这起案件也引起了省里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这个人你怎么看。”省里的领导甲说。
“不能用。”领导乙说。
“为什么,这次彩票舞弊案,就是他举报的。”甲说。
“你想想看,他为了爬上来,连自己的老丈人都能卖了,以后呢?今天他背叛了他的老丈人,明天就能背叛我们。”
“嗯,还是你有政治经验。”
一把手原地不动,省里以工作阅历不够为理由,结束了对他的考察。听到消息之后,一把手差点晕了过去。
辫子和扁头很快被公开宣判,辫子身上有多项罪行,累累血债。他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正义终于得到了声张。
“对你的罪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法官庄严问道。
“没什么,我认罪,我出来混的第一天,就知道我肯定会有今天。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道的。我原来也是好人,而且还是体校学生。后来我父亲在矿上死了,是瓦斯泄漏。矿上只赔了两千块,大家听听,一条命真不值钱,就值两千块。后来我开黑车,车被扣了。我姐姐去要车,被强奸了。我就杀了那个王八蛋,潜逃到这边。”
法庭一片安静。
“我是个流氓,也是你们说的混黑社会的。可是大家想想看,我怎么从一个运动员变成一个流氓的,还不是被他妈逼出来的!这个世道,如果我不当流氓,现在还是被人欺负,还是被人踩在脚下。现在我妈、我姐,还有我们家,都去了南方,买了房子,过上了好日子。我死了,但我值了。要是我当一个好人,可能这辈子累死了也卖不起一套房子,现在呢?”
法官有点坐不住了,他几次想示意法警把辫子带下去,但还是忍住了。
辫子在法庭宣判席上转过头,看着后面的社会名流,辫子的头颅不屈地昂着,双目如同喷火般咆哮着:“别以为你们都他妈是好人,这个宣判席,你们迟早也要上的,不上这里,等你们死的时候,也要在心里被人宣判。我是流氓,但我活的比你们牛比,哈哈哈!”
辫子纵情狂笑,法官威严地站了起来,“把这两个罪犯带下去。”
几名粗壮的法警把辫子和扁头强行带走了,辫子的死刑被立刻执行。几辆警车押解辫子到郊区,押车的武警知道他们押解的是血债累累的惯犯,所以都如临大敌。
在B市北边的山谷中,辫子留念地看着蓝天。一声枪响之后,辫子合上了双眼。B市最为凶残的罪犯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但还有很多罪犯呢,他们依旧很精英地活着,很滋润地享用着老百姓的血汗。他们手握话语权,他们位列社会公害榜首,但却毫发无损,因为老百姓不可能不住房子,不可能不生病,不可能不把孩子送去念书!
谁比谁更凶残,谁又比谁更加邪恶?
真正的黑帮又是什么?
辫子、扁头宣判之后,B市治安空前好转。各个帮派都伤筋动骨,大批黑恶势力被扫除,很多横行多年的罪犯被绳之于法。
但让警方最为头疼的张伟团伙始终没有打掉,尽管张伟团伙的很多混混都纷纷落网,但张伟却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多次逃脱。很多警察议论,像张伟这样,危害这么大,手段这么凶残,具有高智商的罪犯,不去干房地产,真是浪费了。
“高局长,张伟一定要抓获,这样才能彻底打黑除恶。”检察院一把手说,他对张伟简直恨到了骨子里。是张伟和陈宇把他的岳父送上了断头台。
“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有抓到了张伟,大家才能安全,因为不知道他手上握着多少秘密。”
尽管面上看不到,但背地里面,B市的警察却一直警惕着。只要张伟一露面,立刻就动用武警抓捕。
时光飞过而逝,动荡中暗藏杀机,社会高速发展,B市的黑道也在缓慢恢复元气。最先壮大起来的居然就是那天被张伟、辫子无意中救下来的吴天。
那天张伟枪击了周疯子,吴天随后逃脱了,张伟把他送到医院后就走了。吴天伤得不重,住了几天出了院。很快B市就开始了打黑大行动,吴天害怕受到牵连,他逃到了外地。
他去的是B市南面的一个小城市,那是一个县级市,人口不到五十万。吴天投靠的是他的战友,那个战友在这边也是开车的,他专门跑短途线路,从那个小城市到C市。
“你住着吧,我帮你找个驾照,咱俩一起干。”战友说。
吴天就这么重新干起来老本行,当驾驶员。吴天有点积蓄,战友也拿了点,他们凑钱租赁了一辆车,然后买了线路。现在两辆中巴车了,只要好好看,三五年就能还清债,剩下的就是纯利润。
但开了不到三个月,吴天就出了事。就此吴天被逼上了黑道。
那个小城市里的交管局局长邢局长快退了,权力过期作废的道理大家都懂,当然邢局长也不例外。他下发了一个通知,对城区所有从事客运营运的车辆进行大清查。这次清查的重点一个是超载,一个是市区乱停载客。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执行起来就变了味道。
战友把车开到了指定地点接受检查。
“年检了吗?”
“年检了。”
“有车辆本吗?”
“有。”
“线路本?”
“有。”
“轰两脚油门。”
油门轰得很大,但尾气却不多。
“嗯,大灯。”
“转向灯。”
“左喇叭,右喇叭。”
右喇叭不知道什么故障,没响。
“吊销线路,罚款一万。”工作人员说。
战友差点瘫在地上,为了买线路,他债台高筑,现在一夜之间因为一个喇叭,他要破产了。
十二、
战友晚上包了一包钱去找邢局长。纸包里面是崭新的百元钞票,他包了一万块。
“邢局长,这个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明天我让他把线路牌子还你。”
第二天,交管局的工作人员把线路牌子送了过来。
“别让我揪着你的把柄。”工作人员说。
吴天想想就来气,白白让这帮人敲诈了一万块。这个事情本来已经过去了,但几天之后,还是引发了一场斗殴。
当时的经过很简单,吴天开着车从车站出来,快出市区了,一个妇女抱着小孩拦车。吴天停了下来,他倒不是想多拉个人赚钱,主要是他觉得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出门也挺不容易的。但这个过程被监视器拍了下来,交管局的那个工作人员开着摩托撵上去把车在半道上拦了下来。车上的行驶本被扣了。
那个工作人员上次没捞着好处,所以他存心想收拾吴天。吴天第二天去缴罚款,工作人员洋洋得意。
“小子,我早说过,别让我揪着你的把柄。”
两个人当场打了起来,吴天抄起桌子上的玻璃烟缸把那个工作人员脑袋打破了。打完之后吴天潜逃到回了B市,临走的时候他给战友打了个电话。
“对不住了,兄弟,给你惹了麻烦。”
“没啥,我早就想打这帮鳖孙了,哈哈。”战友倒是很释然。
吴天出了车站,感觉天下之大,自己却无处容身。他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看看能不能继续开出租。他想了半天,自己当年一个胡同的哥们徐俊峰关系一直都不错。他给徐俊峰打了电话。
“哥们,我落难了,能不能到你那儿住几天,我自己家不敢回去。”
徐俊峰听说了吴天的事情,所以大包大揽,“没问题,你过来住吧。你知道我家吗?”
“知道,不就是福利城吗?”
“嗯,你过来吧。”
徐俊峰是做书籍装帧设计的,他设计的海报还曾经获过奖,属于小有才华的一个人。吴天住了下去,福利城是一个新开发的社区,环境也不错,吴天觉得这边以后肯定能发展起来。
住了几天后,吴天想女朋友袁小雨了。他给她打了个电话。
“小雨,是我,吴天。”
电话那边袁小雨泪如雨下。两个人见了面,吴天在她家住了几天,两个人不停的做爱,分开了一段时间,让他们的感情更加深了。袁小雨的弟弟就是跟着张伟团伙混的袁小力,前段时间的打黑除恶,他也进去了。但他罪行不大,最近刚刚释放。他没有告诉家人,就光告诉了自己的姐姐袁小雨。袁小力住在二呆家里,这段时间因为禁毒,二呆也没事干。
那天,袁小力和二呆想回家看看,进门正好看到了吴天。
“姐夫,你也回来了。”
“嗯,回来一个多星期了。”
二呆有点路子,三个人商量着,能不能干点什么。
“小力,我琢磨着,咱们到福利城那边开个小饭馆吧,那里面有钱人多,我还能擦车、洗车,估计能挣钱。”
“二呆,你应该有点钱,你觉得呢。”袁小力问。
“那就干吧,找个合适的地方,咱们就开个饭馆。”
说干就干,三个人开着车到了福利城。结果到了门口,发现围了好多人,福利城门口站了几十个保安。很多福利城的业主也在那儿,双方好像在争执什么。
“小力,你过去看看。”吴天说。
不大一会儿,袁小力打听完了。原来福利城的物业公司新出来个规定,进出福利城需要出示福利城居住证,不然不让进。有串门的朋友也不让进。而一个福利城居住证,需要一百块。
“我操,简直是抢劫。”吴天说。
“那怎么办。”
“跟咱没关系,走吧。”二呆说。
三个人开车正要走,只见远处抬着一个人,吴天一看就急眼了,抬着的是徐俊峰。他是业主委员会的头。徐俊峰浑身是血,他在刚才的争执中被保安打了。
保安队长曹兵一脸嚣张和不可一世,他手上拿着警棍,指着业主说:“老子以前是混黑社会的,还有谁不服,一样打。”
不知道是黑社会,还是这个社会黑。
有人低声说道:“我不服!”
曹兵没想到有人敢叫板,他大声喊着:“谁这么牛比!”
业主都纷纷往回看,只见人群中闪出一个男子,个子不高,穿得也很朴素。人高马大的曹兵愤怒,他绝对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阔步走了过去。
这见那个男子手一翻,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支发令枪改制枪。啪,一声枪响,曹兵被震慑住了。那个男子端着枪,大声吼道:“都别乱动!”
他走到曹兵面前,枪口指着曹兵,“听说你是混黑社会的?”
“好汉,饶命!”曹兵跪在地上。
“哈哈,真乖!把棍子扔了。”
曹兵身边又站出来两个人,手上拿着铁棍和撬杆,一左一右夹住了曹兵。那个男子一脚踢叉了曹兵的脸,另外两人棍棒横飞,把曹兵打得满地打滚,没几下,曹兵就不动了。
那个男子走到曹兵边上,拉开裤裆的拉链,对着地上躺着的曹兵,掏出家伙撒了泡尿。尿液浇在曹兵脸上,如同洗面奶般顺滑。
等撒完了尿,那个男子若无其事地拉上了拉链,其他的保安都被他这种看似若无其事的杀气给吓住了。
“听好了,我叫吴天,以后不要在我面前牛比。我最鄙视你们这些当狗腿子的”
吴天在道上就这么一战成名,横空出世。很快,在吴天的周围啸聚起一帮人,这些人多数以前是跟着张伟团伙混的。张伟和陈宇在打黑大行动中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张伟一倒,这些人开始分流,一部分抱团重新开始偷盗,还有一部分人想脱离江湖,但他们多数没有什么职业能力,也没有单位敢接收这些有过犯罪经历的混混。其中大部分都处于失业状态。现在吴天在道上突然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袁小力牵头,很快张伟团伙被打黑除恶中打掉的混混,纷纷投靠到了吴天这边。
而另外一方面,以为民公司为首的从事房地产行业的黑帮团伙感到了压力,吴天的出现,挑战着他们在社会上流的地位。
“一群刁民,明年保护费涨价。”物业公司的老板说,这家物业公司也是为民公司控股的。
这几年,全国范围内,各地的物业公司物业费都高速猛涨。中国的老百姓,就算买得起房子,也基本上住不起。物业费的高额利润,丝毫不亚于传统的保护费。高额的利润吸引了很多黑道人物加入这个行列,物业公司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神州大地上出现。
而业主们敢怒不敢言,他们用自己的血汗钱圈养了一帮恶狼般的恶奴。当主子的被奴才欺负,这个世界让很多退出江湖的混混感到很怪异。
“吴哥,早知道咱们也开个物业公司。”
“我感觉悬,干这个都是上面有关系的,咱没关系,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人马壮大,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吴天把目光盯上了B市的砂石生意。
这里简单说说砂石生意的缘起由来。一般来说,一个建筑工地,都是雇用了专门供货的砂石商人。但往往黑道势力会介入其中。比如说,一个建筑公司,在某地盖楼。砂石想要运到场地里面去,就要雇用卡车,从沙场和石料场、砖瓦厂按照进度运。一旦砖瓦砂石停了,那么整个工程进度就会受到影响。
吴天盯上的是B市最大的社区工地,这个大工地叫来凤观小区。这是个很庞大的项目,整个来凤观居住着几十万人,而且在不断往北扩建。最近在建的是来凤观八期项目,承建单位是一家知名的建筑公司。
这天,砂石供应停了。因为卡车开不过来。来凤观的主要道路上都堵满了人,原因是两帮人在路面上发生了争执。其实争执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两辆中巴发生了刮蹭,但这两辆车好像约好了似的,相互也不开打,只是站在路上互相对骂。
交警费了半天功夫终于让这两帮人把车开走了,交通勉强恢复。但那两辆车,在前面又停下来,好像意犹未尽一样,两帮人下来继续对骂。
这样的事故一连发生了三起,建筑公司受不了了,砖瓦砂石供应不畅,整个工期就会受到影响。
吴天去了建筑公司,他开门见山就说:“听说你们的卡车这两天老被堵。”
包工头明白了过来,这是吴天在捣鬼。包工头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所以他也不是被轻易吓唬住的人。
“你想怎么样。”
“痛快,这样吧,以后每辆车,不管拉什么,我加两成卖给你。”
“不可能,别跟我玩这套。”包工头愤怒了。
“哈哈,那就走着瞧。”吴天扬长而去。
晚上,包工头被人绑架了,暴打了一顿,但伤得倒不是很重。包工头被扔回到工地门口,他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面嗡嗡响,有点恶心想吐的感觉。他被打成了轻微脑震荡。
“明天我还过来。”吴天说完上关上车门走了。
第二天,包工头组织了工地上面的民工等着吴天,民工都拿着铁锹和钢筋。
“他妈的,看看谁的人多。”包工头说。
到了傍晚,有人打电话给工地的门卫。门卫放下电话就来告诉包工头,“他们说,想打的话,就把人带到高速路进口的桥底下。七点钟,不见不散。”
包工头带着七八十人离开了工地,他脑袋上包着纱布,这让他感觉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天慢慢热了,桥底下蚊子很多,这帮人一边等着,一边噼里啪啦地打蚊子。
“估计他们不敢来了。”包工头的一个手下说。
“跟我玩狠,我看是谁狠。”
远处的车灯摇曳,一辆又一辆机动车从桥上疾驰而过。其中一辆中巴车拐下了高速路,然后在桥边上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
“都给我过去打。”包工头振臂高呼。持械的民工一窝蜂地朝中巴车冲了过去。
十三、
一帮人越冲越近,就像巨浪一般眼看着就要淹没中巴车边上的这五六个人。就在此时,那五六个人从身后亮出了武器,他们都带着猎枪呢。
啪啪,两声枪响,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那五六个人并肩朝前走,猎枪指着前面的民工。
哗啦一下,民工们四散跑了,没人敢为了个包工头和真正的亡命徒玩命。
第二天吴天一个人去了工地,他是空着手去的。
“考虑的怎么样?”
“我认栽。”包工头说。
就这样,新冒出的吴天团伙利用堵塞交通、暴力威胁等手段欺行霸市,霸占了来凤观一带的砂石生意。而来凤观一带建筑工地很多,看似平常的砂石生意,但总量供应很大。平均每天有上千辆卡车穿梭往来,看似平淡的每辆车的加出来的十几块钱,一旦乘以总量,就相当惊人了。这其中,吴天团伙至少霸占了近三成的交易。一个月下来,光是这一块的收入,就至少十万多。
有了钱之后,吴天开始结交主管来凤观地区的各个要害机关的官员。包括交警队、交管局、文化稽查大队、城管大队等等。金钱开道,吴天的势力开始在来凤观一带扎根。而这些要害机关的官员也需要来自这方面的灰色收入,很多主管被金钱诱惑着,拉下了水。双方配合默契,甚至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吴天团伙的发展壮大,被一个人视为了眼中钉,那就是为民公司老总任为民。他还记得当年被吴天殴打的仇。本来他可以报警,让警方来处理此事,但仇恨让他决定亲手除掉吴天。
“吴天现在活得很滋润。”任为民对程开克说。
“任总,现在风头还是很紧,我们还是等等吧。”
“怕什么,我有的是钱,跟你说,在这个城市,我绝对可以做到只手遮天。”任为民狂傲地说,确实是这样,这几年,任为民团伙通过暴力驱逐、强行拆迁、哄抬地价等方式,已经壮大成为这个城市里面最大的黑恶势力。任为民团伙壮大速度之快,令道上老一批的混混为之惊叹。而且和传统的黑势力团伙不同,任为民团伙表面上有房地产公司为掩护,而且收入也是让人根本抓不到把柄的商品房销售收入。
这个时代在高速变化着,多年以前盘踞在道上的城北黑帮,已是昨日黄花。新一代的黑恶势力正在崛起,并且疯狂地从百姓口袋里攫取财富。这也就从一个侧面看到,我们国家下一步打黑除恶,必须从造成社会动荡和经济低迷的房地产、医疗、教育下手。
盘踞在房地产、医疗、教育三大暴利行业的黑恶势力不除,将国无宁日。由此可见,我国打黑工作任重而道远。
而另一方面,由于盘踞在这三大行业的黑恶势力拥有惊人的财富,所以他们能够牢牢地控制住主流媒体的话语权,以及所谓经济专家的对外宣传口径。所以真正老百姓的心声根本无法表达。如果有人有不同的声音,这些黑恶势力完全可以利用其影响力对其封杀。
与传统的暴力抢劫、抢夺犯罪不同,新一代的黑恶势力在房地产、医疗、教育等正当职业掩护下实施抢劫,被害人毫无反抗和呼救的能力。
百姓如同待宰羔羊,这也造成了更多的不安定因素,给社会治安带来隐患!
谁来救救我们!
谁来惩治这些混世魔王!
谁来伸张正义!
谁来除暴安良!
无人应答,无处申辩……
B市继续和谐的发展着,底层的百姓梦想着小康。表面上的平静,却无法掩饰冰面下的暗流。B市两股最大的黑恶势力,即将发生激烈碰撞。这两股势力就是以忠哥为首的传统意义上的黑帮团伙,和任为民为首的新一代以房地产公司为掩护的黑帮团伙。
而这两大团伙大规模冲突却是吴天引起的。
任为民布置了对吴天团伙的倾轧,这是由程开克来具体实施的。
“任总,我这段时间侧面了解了一下,吴天这人属于胆大包天的那种,咱们要么不动他,要动,就要把他干掉,不然留着肯定是个后患。”
“这我不管,你来想办法。”任为民说。
“那好吧,我想想办法。”程开克说。
吴天一帮人行踪不定,很难找到他们。而且来凤观一带,很多出租房,吴天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程哥,要不就想法子找个人混进去。”
“我看很悬,现在跟着吴天混的,是不是以前张伟的那票人马。”
“应该是。”
“我懂了,你想法子吧。”
几天之后,程开克手下的混混领来一个人,他叫董袭锋,刚刚劳教释放,以前也是跟着张伟他们混的。
“这有五千块安家费,你拿着,去买几身衣服。”程开克递过去一个信封。
“谢谢程哥。”董袭锋结果了信封。
“怎么样,以后跟着我混吧,明天到为民房地产公司找我。”程开克开着凌志车扬长而去。
董袭锋第二天过去了,他衣着光鲜,看上去像个好人。
“程哥,我过来了,在公司的前台呢。”董袭锋在前台给程开克打了电话。
“嗯,你到小会客厅等我。”
董袭锋被前台小姐带到了会客厅,里面不大,摆放着一个茶几和三个沙发。墙上装饰着照片,都是领导来参观的照片。任为民在照片上笑得阳光灿烂,如果不了解内情,别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富可敌国的地产大亨,是个黑帮流氓。
在墙上还挂着好几个喷绘板,上面是为民公司的口号:永远将业主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永远为民开发高尚社区。
这充分说明,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是否高尚,和他的身家、财富成正比。
不大一会儿,程开克进来了,他穿着挺扩的高级夹克,是那种休闲的款式,看上去很随意,浑身透着高尚品位和不俗的格调。
“怎么样,想好了?”
“想好了,程哥,谁对我好,我就跟谁混。”
“那好,你帮我办个事情。”
“程哥只管说。”
“你想法子混到吴天那帮人中间去,这有个手机,你拿着用吧。”程开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崭新的索尼手机,这是今年的新款,最两年道上的流氓以用日本手机为时尚。
“没问题,谢谢程哥。”董袭锋接过了手机。
几天之后,董袭锋给程开克打了电话。
“程哥,我通过以前的兄弟,结交了吴天,他说他考虑一下,想好了找我。”
“嗯,你尽量混到他们当中去。”
又过了几天,董袭锋打电话过来,吴天收留他了。
“那好,你先跟他混着,我这边每个月给你开五千块工资。你不用着急,关键是摸清楚吴天的行踪,还有他的落脚点。”
“放心吧,程哥。”
董袭锋效率很高,几天后,他给程开克打了电话。
“我摸清楚吴天住哪儿了。”
“你说,我记一下。”程开克声音按捺不住的激动。
这个电话引起了两个团伙的火并,城北再次响起了枪声。
十四、
程开克带着十几个人分别坐了几辆轿车往来凤观这边干。这段时间程开克混得不错,他一直在帮任为民处理一些纠纷,包括公司和业主,公司和公司之间的各种纠纷。
B市的房地产圈如同一个散打大擂台。前段时间程开克就和另外一家公司的员工打了一架。那是在一个展会上面,为民公司的展台紧挨着华天公司的。为了吸引人气,为民公司弄了一对大喇叭,还找来十几个模特做表演。
为民公司的喇叭声音很大,华天的人和客户交流得喊。那天下午,华天过来几个人,和为民公司交涉。
“能不能把喇叭声音关小点。”华天的人说。
“嫌吵?嫌吵回家呆着去。”为民的人说话很冲。华天的员工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有过一会儿,为民的模特表演还在继续,华天的人实在受不了了,过去一个女的把为民的喇叭转了个方向。
结果为民的人不干了,一个电话打过去,程开克带了十几个人过来。
“谁干的?”程开克问。
“那边那个,扎马尾辫的。”
程开克努努嘴,上去十几个混混把那个女的从华天的展台上揪出来一顿暴打。打完之后程开克的人扬长而去。一个多小时后,警察来了,简单录了口供。
第二天,程开克又来了,他走到华天的展台问:“服不服?”
“你们等着,我马上报警。”
程开克笑嘻嘻地走了。他前面刚走,后面跑过去一群人,冲上去用棍棒把华天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暴打。整个华天公司参展的员工,都被打了。
圈里有人说,房地产公司赶上开武馆的了。
但事情不算完,吃了亏的华天公司肯定不会轻易罢休。展会刚刚结束,在为民公司现开盘的明天小区门前,又发生了一次大规模械斗。华天公司雇用了五十多人,手持棍棒把为民公司在明天小区的售房处被砸了。但程开克玩得更神,他迅速纠集了一百多人,在路口拦住了对方。
整个械斗持续了十几分钟,各路混混纷纷登场,场面比武打片还好看。
这次华天彻底被打服了,他们找的混混下手没有对方恨,人数也少,很快被打散了。
“任总,我服了。”华天的老板给任为民打了个电话。
“服了就好,咱们也就是点到为止,没必要闹僵了。”任为民说。
事情平息了下去,对方被暴力屈服了。程开克声名开始显赫了起来。
但真正让任为民看到程开克的心狠手黑却是另外一次的事情。也就是上文说到的福利城项目,那也是为民公司盖的。小区盖完之后已经两三年了,但还有很多民工没有拿到工资。差不多十月底的样子,一天下午,三十多个手无寸铁、身无分文的民工坐在为民公司门前面静坐讨薪。而B市的媒体都得到了上面打的招呼,不得报道此事。打招呼的是宣传主管单位,媒体选择了沉默。
无助的民工苦等了三天,为民公司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拿出来。民工们快要绝望了,陷入绝望的民工堵住了为民公司的大门。
“一群穷棒子,想他妈造反啊。”任为民在电话里面咆哮起来,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挑衅。
在今天,穷人就等于绝对的弱势。可是那些作威作福者,可曾想到过,穷人其实是最可怕的。几十年前,这个共和国就是一群穷棒子浴血奋战,纵横四海打下来的。
正是这些穷人们,打完了八年抗战,拯救了我们这个民族。
正是这些穷人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昂首打垮了世界第一强国的军队。
一个轻视、忽视穷人的国家的明天会怎样,我想,如果坐视这样下去,我们的明天将变得无法想象的可怕……
程开克带着七八十人赶过去了,手无寸铁的民工被围住了强行拖到地下停车场殴打。程开克手持灭火器,猛喷几个民工。事后共计三十二名民工被送到了医院。
穷棒子们被打翻在地,楼上的上流精英们春风得意。
“打得好,小程,我最喜欢你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任为民说。
“谢谢任总夸奖。”
穷人在流泪,穷人在流血,穷人流了汗之后还得流血、流泪。
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中国的穷人,救救中国的农民!(妈的,写到这里,我第一次哭了。我是一个没本事的人,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只能写出来。但我很恨我自己是一个窝囊废,我帮不了我的农民兄弟,帮我了我的民工兄弟,我帮不了他们!发个牢骚,等正式稿出来,这段话可能不会保留。)
此外,程开克还处理了好几起为民公司和业主之间的纠纷。福利城项目销售完之后,福利城的业主委员会也即将成立了。当时大家公选了一个搞写作的当业主委员会的头,他叫张磊,看上去很文弱。他是写战争题材小说的。
业主委员会成立之后,和为民公司旗下的物业公司发生了几次冲突。上次吴天打的人,就是他们小区的保安。后来徐俊峰打算起诉物业公司,那次他被打成了重伤。张磊正好认识很多律师朋友,那天他们几个聚到张磊家里,打算商量打官司的事情。
物业公司的人通过监视器看到了,一个上午,张磊家里去了四五个人,其中还有刚刚出院的徐俊峰。
“任总,那几个刁民都去张磊家了。”
“嗯,你看着办吧。”
物业公司给程开克打了电话。
张磊几个一直商量到晚上七点多,门铃响了。
“谁啊。”
“查有限电视线路的,楼上的有限电视断了。”
张磊通过观察窗看了一下,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物业公司制服的人,所以张磊也没太多怀疑,门打开了。
就在这时,一口气从紧急通道涌进来七八个人,手持棍棒、钢管冲了进来。
“别乱来,我是律师。”张磊的朋友李学根说。
“操,老子法盲,专打律师。”程开克一棍子把李学根打翻在地。
其他几个人分别控制住了房间,两个女的很幸运,没被打。但徐俊峰和张磊分别被带到单独的房间暴打。
“告我啊,哈哈,老子就是狂,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程开克说。
他说的没错,草根一般的百姓,能把它们怎么样……(不是笔误,就是它们!)
事情处理的很顺利,徐俊峰和张磊选择了放弃,打官司一来是打不起,为民公司财力雄厚。二来,他们无法和真正的黑帮势力对抗。他们很不幸,生在了中国,生在了这个时代。
这个和谐的时代,这个和谐的世道。
这件事情任为民很高兴,程开克充分展示了他过人的实力。而这件事情之后,程开克也充分地赢得了任为民的信任。
“小程,过来找我玩。”
“谢谢任总。”
程开克开着凌志车去了为民公司的办公楼,他以前很少过来。办公楼里面都是普通的员工,像程开克这样的上流精英,不需要天天过来。有事情的话,打个电话就行,精英们拿着棍棒就把事情办了。通信业发达的今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程开克威风八面的下了车,为民公司新盖的办公楼高大而气派,透着不俗的品位和优雅的格调。这是一个玻璃穹顶的巨型办公室,位于城北学院大道边上,远远看过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睾丸一般熠熠生辉。
“真他妈气派,不愧是有钱单位啊。”程开克打心眼里赞叹。
步入办公区,一楼的大厅里面,一排巨幅的“为广大老百姓造好房子”的金字,显得庄严而肃穆。庄严得近乎黑色幽默。
“怎么样,小程,你的办公室在四层。”任为民把程开克带到了四层,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气派不凡。
“任总,我想吊个沙袋,平时锻炼锻炼身体。”
“嗯,看看,给你佩的笔记本电脑,松下的。”任为民指着宽大而气派的办公桌说,上面放着一个轻薄而小巧的笔记本电脑。
“谢谢,任总,我要笔记本电脑没用啊。”
“哈哈,没关系,你平时可以上上网玩玩,我们是现代企业,要有面子。”
就此,程开克正式来到为民公司上班。平时他也没什么事,就是上上网,聊聊天。他平时很喜欢上黄色网站,尤其喜欢上军梦和万圈楼这两个黄色网站。
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的程开克团伙,当然不能容忍新冒出来的吴天挑战他的江湖地位。
十五、
B市来凤观的夜晚很是热闹,夜市摊点一个挨着一个。有卖烧烤的,有卖小玩意的,还有卖盗版书、盗版DVD的。而聚居在来凤观的老百姓,也多是在闹市区买不起房子的人。来凤观的房价相对比较便宜,但就是上下班很不方便,需要坐上一个来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市区。
程开克带着一帮混混穿行于夜市人流中,感到了自己的卓越不凡。他通过暴力等手段,已经成了有钱人。
这时一阵子骚乱,就看到远处卖小玩意的,还有卖盗版DVD的从地上卷起来就跑。这引起了程开克等人的注意。
“大哥,不会是警察吧。”
“没事,踏实呆着。”程开克桀骜地说。
只见一帮穿制服的人冲过来,小贩们瞬间就跑散了。那帮人泄愤不过,把一个烤红薯的摊子给砸了。围观的路人纷纷侧面,但没人敢吭声。
“看啥看,再看把眼珠子扣了。”一个制服说。
“算了,算了,一帮刁民,跟他们废话啥。”另一个制服说。
程开克一帮人随着人群散了,那帮穿制服的把烤红薯的板车砸了,然后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董袭峰过来了,“大哥,他们还在房间里面。”
“行,那就过去吧。”
程开克这次带了七八个人,人虽然不是很多,但都很精干,在屡次的斗殴中脱颖而出的骨干。打这种架不在人多,而在乎精干。
董袭锋说吴天住在五楼,租了一个大套三居室,里面住了五个人。
“你过去叫门,其他人一口气冲进去,打完就走,记住,吴天一定要死。”程开克说道,但他没去,他坐在车上。
董袭锋带着人上了楼,他们是走上去的,六楼以下都不通电梯。
“你们先闪到一边去,我来开门,我有钥匙。”董袭锋说。
里面静悄悄的,董袭锋开了灯,一帮人一拥而入,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怎么没人啊。”有人在纳闷。
“我估计是出去玩小姐去了,这边小姐便宜。”
“那我们撤吧。”
董袭锋想了想,“不用撤,你们在这边等着,把灯全关了,我估计他们肯定还得回来。我去楼下盯着,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就上来打招呼。咱们在他们老巢捂他们。”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那行吧,先这么办吧。”
董袭锋交待了几句,然后下楼了。屋子里面的人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开灯,黑暗之中烟头的红光一明一暗地闪。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小区下面慢慢停了十几辆车辆。因为当地分局接到群众举报,有一伙毒贩潜伏在这个小区五层的一个三居室里面。车辆越聚越多,程开克察觉出来了。
“你在这干嘛。”警察问程开克,但口气很客气,程开克开着一辆凌志车,算是有钱人了。
“我等一个朋友。”
警察不再说话,而是站在程开克边上。程开克本来想打电话通知自己的人赶紧撤下来的呢,这下不敢了。
不大一会儿,楼里响起了枪声。转瞬间枪声越来越密集,如同除夕夜最密集的鞭炮般,五层被打成了一片火海。枪声完全停了下来之后,从楼里面押出来几个人人,个个耷拉着脑袋。紧跟着又抬出来几个,进去抓捕的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警,端着八一式,身上穿着防弹衣。
程开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名大,这次抓捕根本是不计伤亡的,谁在里面敢于反抗,肯定都是当场击毙。他的兄弟上当了,警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们开枪了,看到自己的同事被打伤,其他警察都红了眼。
这次抓捕战果辉煌,当场击毙四人,打伤三人,抓捕两人,缴获摇头丸、海洛因若干。对于犯罪分子敢于开枪拒捕,引起了警方的愤怒。
但只有程开克和吴天知道,程开克被玩了一把。吴天用二呆手上的不到一万块的毒品,让程开克手上的骨干被一网打尽。
“这小子玩得真绝。”任为民说。
“他妈的,别让我揪着他。”程开克说。
“不着急,从长计议,迟早收拾他。你先到外地躲段时间吧。”
“那号子里的兄弟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那几个人我想办法,肯定不能让他们乱咬人。”
程开克带着一部分兄弟潜逃了,开枪袭警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任为民那边花了大把的钱,让抓捕进去的人暂时拘禁在看守所里面。因为涉案的毒品数量不大,这个案子慢慢地淡出了视线。
但这起案件,也引起了市局局长高斌的重视。他通过其他的眼线查了出来,这次被抓捕进来的人涉及到了本市的好几起暴力案件,而这些案件无一例外都指向了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为民公司。高斌局长决心扫清房地产行业的涉黑势力。
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为民公司暴利的主要来源,那就是他们一直都能以很低的代价,拿到具有很高开发价值的土地。
近几年,房地产行业火爆异常,仅B市就有数千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但这些公司当中,真正有实力做房地产项目开发的,大概只有几百家。而其他很多公司,多数都是倒腾地皮的地虫子。而土地价格,差不多占到了房地产开发成本中的百分之四、五十,这个比例已经相当惊人了。而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土地交易往往是不透明的,只有少数土地是通过拍卖等形式出让的,大部分的土地被地虫子倒腾几手之后,土地的出让价格相当惊人。
一般来说,B市的土地来源主要有这么几类:旧城区改造、集体土地征用、工厂的拆迁等等。而在两年前,为民公司在原叉车厂的厂区旧址上建设的小区项目,就涉及到了黑恶势力的介入。
“高局长,我如果有重大线索举报,是不是能不死。”被抓捕的戚建国说。
高局长目光透过青色的香烟烟雾,如同锐利的刀子一般,“得分什么样的线索。”
戚建国长长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两年前,叉车厂改造项目的时候,为民公司行贿,而且杀了人。”
高局长眼睛一亮,他敏锐的职业本能,让他感到这将是一个重大线索。尽管对于房地产行业来说,高局长是个门外汉,但在省厅的几次办公会议上,对于今后两年,省厅领导对于扫除黑恶势力和干部相勾结,以及反贪反腐败斗争的新特点都做出了明确部署。
在过去的土地交易中,能够掌握这些土地的领导干部往往能控制住大家都想要的土地。由于过去在这一块,交易的不透明,通过地下交易收受贿赂从中谋私的情况时有发生。
而在两年前,为民公司得知叉车厂要拆迁到新开发区,在市区的旧址要改造。任为民找到了叉车厂的党委书记。任为民手上握着一张王牌,那就是调动党委书记到新开发区做开发园区开发基建办主任的调令,这是任为民买通要害人物拿到的。
“这块地给我操作,半年之内,我就能把你调到开发区去。”任为民说。
“你不知道,这个事情要党委开会研究,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党委书记说。
“这么着吧,这块地,我可以出到七千万,这里面包括给你的,多少你来定。要是五千万签协议,那多出来的两千万就是你的。”任为民知道,到千万巨款面前,没有人能保持善良和正直。
党委书记汗要下来了,这是一笔他从未接触过的巨款,叉车厂这么多年一直亏损,自己虽然捞了一点,但和这么一笔巨款相比,简直不算什么。
“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吧,上级正在考察我,现在有个新来的厂长,负责厂里的常务,他现在说话很有分量。”党委书记说。
“这好办,我找他谈。”
几天后,任为民找到了那个新来的厂长,他开出的价码同样诱人,只要厂长不阻拦,他愿意给厂长五百万。
“怎么样,你考虑考虑。五百万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任为民说。
“嗯,我知道,天上掉下的中奖彩票。”厂长说。
“那你看呢?”
厂长翻开了笔记本,在里面取出几张纸,“我找人偷偷做了评估,这块地的价值至少在一亿两千万以上,七八千万的价格,我们这边肯定不会介绍。而且我们厂还有一千多个离退休职工,厂房拆迁、重建,还有添置设备,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是你的事情,你给我一个痛快地。”
“呵呵,我是共产党员,我要对得起自己的党性。我也是个干部,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肃然。
任为民无话可说了,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这让他感到了意外。
事情本来可以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但就在决定拆迁项目土地转让的党组会议前几天,出了一件事情。厂长被一辆外地的卡车撞死了,肇事司机逃逸。
在厂长的追悼大会上,党委书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让台下的人深为感动。他们认为以前盛传的厂长和党委书记不合的谣言肯定是假的。
几个月后,为民公司顺利拿到了叉车厂的土地,至于最终以什么价格进行的转让,那只有天知道了。
“你说的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高局长问。
“这个杀手是我找的,而且我还能找到他。”戚建国说。
高局长霍得一下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是时候了,是时候扫清这个城市的黑恶势力了……
十六、
芮老五住在城南的五基村子里面,这一片在近三年里被开发了出来。成片成片的小区,林立的住宅楼,衬托出了村子的寒酸。
五基村距离B市城南的建材城不远,所以这里很多村民都把房屋出租出去。村子虽然不大,但外来人口密集,小理发店一家挨着一家。而且村子里面有多条道路都可以逃脱。这些都为抓捕造成了困难。
市局抽调了最为精干的精力,大家摩拳擦掌,决心一举打掉以任为民为首的黑恶势力,还B市百姓一片蓝天。
“你确定他是主犯。”高局长问。
“我确定,当时我就是找他干的,事后给了他三万块。”戚建国说。
侦察员很快对现场进行了勘查,芮老五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他的老母亲偏瘫,他一直在床前伺候。而他家在村子里有三间平房出租,他和老母亲住在院子里面最尽头的两间平房里面。
“院子里面有条狗,这很麻烦。”侦察员说。
“这个嫌疑犯务必要活捉。得想个完全的办法。”高局长眉毛抓到了一起。
几天之后,村里来了大医院的医生送医下乡开展义诊。这是破天荒的事情,这些大医院一直以天价的诊疗费而著称。
义诊的现场很热闹,很多村民领到了低廉的药品。芮老五在第二天,也推着轮椅,带着自己的老母亲去了义诊现场。这几年为了支付母亲的医疗费,芮老五被迫重返江湖,当了个杀手,做了多起血案。
芮老五的出现很快被侦察员纳入了视线,几个侦察员在车上换上医院的白大褂,悄悄围了上去。
“这是你的母亲?”
“是,她偏瘫了五年了。”
“你的姓名。”
“芮老五。”
话音未落,七八个侦察员把他摁到在地,芮老五强壮的身体剧烈地反抗着,场面一片混乱。
“老五。”老母亲挣扎着喊了一声,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刑满释放之后没有工作,这么多年天价医疗费从哪儿来的,这个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芮老五停止了挣扎,坦然被戴上手铐,押解到了警车上。他努力扭头大声喊着:“妈,儿子不孝,不能伺候你了。”
审讯立刻开始,但无论办案干警用什么手段,芮老五始终拒不交待犯罪事实。案情一连几天毫无进展,高局长一夜之间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他的身体一直也不好,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的心脏早已无法承受。现在几乎是在拖着病体办案。
现在案情一下子明朗了,但却无法攻破芮老五的心理防线,高局长决定亲自审讯芮老五。
“老五,你什么都不说,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铁证如山,你这次肯定难逃一死。”高局长的声音平静而威严。
芮老五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对于他这样的惯犯,审讯手段往往是无效的。
“把他的手铐松开。”高局长示意边上的干警,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着了递给了芮老五。
芮老五深深地吸了一口,蓝色的烟柱从鼻子里面喷出来,撞上前面的栏杆,瞬间消散。
“好吧,我什么都能说,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都尽量帮你办。”
“第一条,我妈的赡养,如果你们能帮忙的话,我就放心了。第二,不要把我立刻执行死刑,我想为我妈送终。”芮老五的眼神写满了悲情。
“第一项条件我现在就能答应你,你的老母亲可以住到省厅的疗养院,我以人格保证,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第二点,我做不了主,但我会请示省厅领导还有法院方面。”
“谢谢你。”芮老五的感激很真诚。
“不客气。”高局长的回答也同样真诚。
高局长带着案件卷宗连夜赶到了省厅,他是秘密过去的,谁都没有打招呼。
第二天上午,在省委招待所,省厅的相关领导听取了高局长的汇报。省里的领导被震撼了,没有想到任为民黑帮靠着黑恶势力的暴力手段,这么多年来,一方面聚敛了如此惊人的财富,另一方面罪行如此惊人。
“我们党多年以来,一直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把打击黑恶势力放在工作重点。中央一再强调,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我们共产党员就是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而这个为民房地产公司,靠着行贿、暴力等手段,危害一方,聚敛财富,操纵房价,这样的黑恶势力不除,天地不容!”省厅领导的话掷地有声。
“是,首长,这次我一定豁出去了,一定要打掉这个黑社会团伙。”高局长站了起来,光荣而庄严地发出了自己的誓言。
“好吧,小高,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对党的无限忠诚。”
正义之手握在了一起,恢恢法网悄然张开。
高局长很快和法院方面沟通好了,如果芮老五有重大立功表现,可以适当考虑他的量刑。而芮老五的老母亲也被接到了省厅下属疗养院进行妥善安置,全过程被拍了下来。
看到自己的母亲可以颐养天年了,芮老五眼含热泪。
“谢谢高局长。”
“不要谢我,要感谢我们党对你的挽救。”
“好吧,我全部交待。”
芮老五交待了任为民团伙买凶杀人,殴打业主,暴力打压同行的多起案情。办案干警怎么也没有想到,为民房地产公司,这个B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在他发家的过程中,每一块水泥都充满了罪恶。
原叉车厂党委书记很快被抓捕,在强大的攻势下,他交待了勾结任为民,以极低的价格出让叉车厂土地的犯罪事实。为了交易成功,芮老五暗杀了厂长。
另一方面,办案干警也掌握了多起为民公司为了拖欠民工工资,指示黑社会团伙殴打民工的犯罪事实。搜捕立刻开始,多名程开克黑帮团伙的混混被抓捕归案。
通过审讯,涉案人员进一步交待了,任为民这么多年里,一方面通过强行拆迁、暴力威胁等手段,在本市的多个房地产开发项目中聚敛财富。为了抬高房价,任为民指示黑恶势力通过内部拿号、制造假新闻等手段,在三年里,将房价抬高了百分之四十以上,大量财富被霸占。
而且这起案件中,经过查实,B市多个权威报纸和高校教授都参与了犯罪。任为民通过买通报纸媒体和网络媒体,发布了房价还要进一步上涨的假新闻。同时,通过高价收买等手段,任为民团伙操控了B市高校的多位经济系专家、教授,让这些学者也发表文章,鼓吹房地产价格将一步上涨的论调。
此外,任为民团伙还用高薪为诱惑,买通各大网站BBS的知名写手,这些托们天天在各大论坛发帖子鼓吹房地产价格仍然应该上涨。
但由于不涉及到刑事犯罪,这些媒体、专家和网络写手这次可能会逃过打黑大行动。
对于业主,为民公司下属的物业公司多次使用暴力,通过殴打、恐吓等手段迫使业主屈服。
任为民团伙借助房地产公司为掩护,在四年里,搜刮惊人的财富,手上血债累累,罪恶滔天!
在充分掌握了任为民团伙通过暴力等手段,抬高房地产价格,聚敛财富的犯罪事实之后,一场大抓捕即将开始。
“同志们,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现在,有人想要老百姓手里抢夺财富,欺压百姓,同志们,我现在命令,对为民房地产公司后面的打黑大行动,自今天午夜开始!”
高局长庄严地戴上了警帽,目光炯炯有神。
当天晚上,市局在一家娱乐城的包间里面抓捕了正在嫖娼的任为民。
“你们敢抓我?哈哈,告诉你,怎么抓的我,到时候还得怎么把我放了。”任为民光着屁股嚣张的说。
“穿上衣服,立刻跟我们走。”
“跟你们说,老子有的是钱,想收买谁就收买谁,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你们这些穷棒子,老子盖的房子就是给富人住的,你们住不起,只好抓我,哈哈,穷棒子。”任为民狂妄地说。
“少废话了。”办案的干警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但抓捕了任为民之后,案情进展再一次停顿了,因为任为民拒不交待他通过操纵房地产价格,通过暴力殴打业主等手段聚敛财富的犯罪事实。
高局长感到了巨大压力,因为很多媒体开始为任为民鼓吹,说公安机关打击民营企业家。
“操,这个傻比也算企业家。”高局长把报纸扔在桌子上。他很少说粗话,但看到报纸的不实报道,他也被激怒了。
“高局长,现在怎么办?”
“继续加大审讯力度,一定要让他交待犯罪事实。”
“是,局长。”干警离开的高局长的办公室。
只剩下高局长一个人面对办公室里的一幅字画,上面画的是钟馗,边上是笔酣墨饱的四个字:惩奸除恶。
从警这么多年,高局长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着如此大的压力。他很清楚,在任为民的背后,还牵扯到了很多官员的利益。而这次打黑,就是要斩断这支幕后的黑手。
尤其是任为民团伙这样,利用房地产公司为掩护,实施犯罪的高智商犯罪,确实是目前国内黑社会性质犯罪的新动向。
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高局长被打断了思路。
“高局,查帐有重大进展。”
高局长精神一振,“说,是什么样的进展。”
十七、
“高局,我们查帐发现,这几年为民公司偷逃税款至少上亿。”
高局长震惊了,他无论也想不到,聚敛了大量财富的为民房地产公司还涉及到了偷逃税款,而且涉案金额如此巨大。
“你带着人继续查,一定要把证据落实清楚。”
“是,高局,你放心,我一定办成铁案。”
但在看守所那边,任为民出事了。
任为民被抓捕之后,一直关在重刑犯的号里。号里的老大恰恰就是前段时间刚刚落网的原张伟团伙的混混付小兵。任为民出手大方,他很有钱,都是家属送进来的。即使是被审查期间,任为民仍然不可一世。
付小兵本来不想惹事,他身上背着两起伤害案件,此外还涉及到了斗殴案。但事情惹到了他。
任为民进来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大,面对不服他的付小兵,他指示同号的犯人对他进行了殴打。付小兵被打之后,表面上是屈服了,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肯定要复仇。
在看守所里,有两个厕所。任为民那天上厕所的时候,被罚去打扫卫生的付小兵鸡奸了。
事后通过法医鉴定,任为民的肛门严重撕裂。
“你为什么要强奸任为民。”干警询问。
“他装比,指使别人打我,老子就操了他。没啥,大不了一死。”付小兵很坦然,干警无可奈何,碰到了真不怕死的了。
出于安全起见,任为民被单独收押了,但他很不服。
“叫你们所长来,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看守所长到了,任为民是所里的要犯,如果出了问题,他难逃责任。
“你有什么情况要汇报。”
“你给王书记打电话,要是他不肯见我,我就什么都说出去。”
看守所长知道其中的内幕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他拨通了市委办公室的电话。
“任为民要见王书记,他说,要是王书记不见他,那他就什么都说出去了。”
“好的,我会转告的。”
秘书很快把这个情况做了汇报,电话那边的王书记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个疯子,这条疯狗。”王书记挂了电话,咆哮着把手机掼在地上。
几天后,任为民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家产被罚没。
在B市借助房地产公司为掩护,通过哄抬房价,暴力威胁,殴打业主,打压同行等手段疯狂聚敛财富的任为民团伙自此烟消云散。
广大人民群众拍手称快,正义再次战胜了邪恶,善良的人们得到了保护。
任为民团伙被打掉之后,有力地震慑了省内其他几个城市里面利用暴力、哄抬房价等手段聚敛财富的黑社会团伙,这些团伙具有和任为民团伙一样的特点,都是借助房地产公司为掩护,通过哄抬房价,炒房子来实施犯罪的黑社会团伙。
一时间省里的房价一路飙升的势头得到了遏制,百姓们一生的血汗钱终于有希望能买到一套房子了。因为对未来的绝望,原本很多普通老百姓很可能成为犯罪分子而铤而走险,现在房价的下跌,让最底层的百姓看到了希望。一段时间以来,全省的社会治安空前好转。
但广大公安干警并没有躺在成绩上面,他们决心彻底扫除B市所有的有组织犯罪团伙。
高局长把目光盯住了忠哥。
但这么多年以来,忠哥一直隐藏得很深,他躲在幕后,而前面一直都是张伟等团伙出现。随着打黑的深入开展,张伟潜逃,其他团伙也纷纷落网,抓捕忠哥的证据全部断了。
“现在打掉了任为民,下一步就是要打掉忠哥这个头号人物了。”高局长在向省厅的领导汇报。
“你打算怎么办?说说看。”领导说。
“我打算先想办法抓捕张伟。”
“嗯,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抓捕他有难度吗?”
“非常有难度,这个人我了解过,上过大学,读过书,很聪明,具有相当强的反刑侦能力。”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工作。”
很快,在B市市局成立了专案小组,抽调了最为精干的干警查办张伟团伙一案。
通过侦查,专案小组发现张伟的社会关系极其复杂,而且这个团伙盘踞城北多年,具有很强的抗打击能力。但首犯张伟据说有个女友,关系很好,但专案组一直找不到这个人的具体资料。
“那就先从这个人下手,挖地三尺,一定要找出这个女的下落。”
专案组开始了在B市的排查,但毫无线索。据一些落网的混混交待,张伟的女友不是在外面混混,看年纪不大,好像刚刚毕业。至于名字,没有人知道。因为张伟从来没说过她的名字。
专案组又开始了排查,线索一条一条的过。
首先,针对张伟的女友可能刚刚毕业这条线索,专案组将近三年内本市毕业的女大学生的照片全部收集了起来,然后将照片给可能见过张伟女友的人看。通过辨认,这些人的照片中没有相貌像张伟女友的毕业生。范晓晶逃过了一劫,因为她的照片和本人差别很大,被关押的混混没能认出她来。
同时,专案组也在B市的近两年毕业的女生中进行了走访。但这个难度很大,因为这些学生就业情况很复杂,而且有一部分毕业后一直待业的,走访难度很大。
案件的侦破再次陷入了僵局,高局长一筹莫展。
尽管专案组是秘密进行调查的,但还是走漏了风声。忠哥知道了专案组成立的消息,而且也知道正在通过抓捕张伟等办法,追查他的涉案证据。忠哥给相关领导打了电话。
“高局长这么查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这次的事情,你务必帮忙。”
“好吧,我问问他。”
第二天一早,高局长被叫到了那个领导的办公室里。
“小高啊,你来我们市时间不长,工作很有成效啊。”
“谢谢领导关心。”
“今天叫你过来,是要问问,你好象在调查本市很有知名度的企业家啊。”
高局长明白了,自己调查忠哥的事情已经泄漏了出去,他在脑子里面紧张地盘算着,这个事情该怎么说。
看到高局长沉默着,领导继续说:“小高啊,你也是我们党多年的干部了,你应该知道,现在社会风气不好,有些人呢,有这样那样的仇富心理,看到别人成功了,就嫉妒就眼红,喜欢说三道四的。对于那些对改革成果说三道四的人,我们要坚决打击,给我们市的改革开放创造稳定的环境。毕竟目前稳定压倒一切嘛。”
“领导,您误会了,我的专案组现在在查张伟团伙的案件。”
“那就好,但是你要保证,调查只限于调查张伟一案,对于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要去理睬。”
“是。这一点请领导放心。”
“嗯,为了加强专案组的力量,我安排了一下,从政法委里面抽调几个干部过去,协助你的调查,你看怎么样?”
高局长明白,这是在他的专案组里面安插眼线。但对于这项安排,高局长无能为力。
等到中午,高局长回到市局的时候,政法委派过来的干部也已经到了。高局长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借故离开了。他想平静一下自己的愤怒,更不想自己失去理智。他开车去了北边的水库那里,他想静一静,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湖水折射出蓝天,平静而美丽,高局长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的浮飘。这时一串合旋铃声响了,高局长看了看,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他本来不想接,他想安静地一个人呆着,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某个干警在找他。想到这里,高局长接起了电话。
“高局长,能听出我是谁吗?”
高局长按捺不住的愤怒,电话正是忠哥打过来的。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语气舒缓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只是有一个重大线索要汇报。”
“什么线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线索肯定很有价值,但是,高局长,你要明白一点,这个线索我不会白白告诉你。”
“那你想怎么样?”
“高局长,我们都老了,我也想了一下,做生意是做不完的,我打算过几年就到南方卖个房子,以后就不回来了。”
高局长明白,忠哥是要自己放弃对他的调查,但高局长也明白,如果在这个风头浪尖上,自己执意调查下去,工作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与其那样,不如先着重打掉张伟团伙。
想到了这里,高局长感到了自己的无奈。
“只要你不做生意了,我可以不调查一些事情,但要看看你提供的线索是否有价值。”
“你放心,绝对有价值。”电话那边,忠哥长出了一口气,看到高局长被压服了。
“什么样的线索。”高局长说。
“张伟有个女友,你们查了吗。”忠哥说。
“查了,但不知道她的姓名和详细线索。”高局长说。
“如果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你认为有价值吗?”
高局长拿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这条重要线索的价值。
“如果你知道她是谁,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个人,我保证不再查你,你过去的事情,在我这里一笔勾销。”
“好吧,我就相信你这次,这个人叫范晓晶,就在我的公司上班。但你记住,我不希望牵连进去。”
范晓晶终于被卷入了这场大漩涡中。被卷地那么得身不由己,那么得无可奈何。
第4卷 作品相关
中央部署打黑除恶斗争将深挖保护伞严查关系网
中央部署打黑除恶斗争将深挖保护伞严查关系网
2006年02月23日10:11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2月23日电据中国公安部消息,2月22日,中央政法委召开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电视电话会议,对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进行部署。
中国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代表公安部发言表示,全国各级公安机关和广大公安民警要全力以赴投入到这场斗争中去。
张新枫要求,各级公安机关要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和时限办案,要用好用足现有的法律武器,对黑恶势力的首要分子和骨干分子依法予以严惩。要与有关部门密切配合,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坚决摧毁黑恶势力赖以生存发展的经济基础。各级公安机关要加强与纪检监察部门的沟通配合,深挖“保护伞”,严查关系网。
要与法院、检察院和司法行政等部门密切协作,建立健全打黑除恶协作工作机制,进一步统一执法思想,加快办案进度,提高打击实效。要紧紧依靠党委、政府的领导和支持,旗帜鲜明地为打黑民警撑腰打气,把打黑除恶民警的积极性保护好、引导好、发挥好。
中国黑恶势力处于加快滋生关键期须坚决遏制
http://www.sina.com.cn2006年02月23日10:11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2月23日电据中国公安部消息,2月22日,中央政法委召开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电视电话会议,对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进行部署。
中国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代表公安部发言表示,全国各级公安机关和广大公安民警要全力以赴投入到这场斗争中去。
张新枫在介绍了近几年来全国公安机关在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中所取得的成果,并分析了当前打黑除恶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后说,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中国黑恶势力正处于加快滋生发展的关键时期,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坚决将黑恶势力发展蔓延的势头遏制住。
张新枫要求,各级公安机关特别是领导同志一定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坚决克服各种消极厌战等畏难懈怠情绪。各地公安机关主要领导要亲自动员部署,亲自指挥办案,把发现和铲除黑恶势力的责任真正落到实处。
张新枫强调,各级公安机关要迅速行动起来,继续采取有效的措施,全面调查、梳理涉黑涉恶犯罪线索。对重大涉黑案件,公安机关要抽调精兵强将,组成强有力的专案组,实行专案专办。公安部将对重大涉黑案件继续实行挂牌督办,各省市公安厅局也要确定一批挂牌督办案件,加大指导力度,力争尽快破案。
黑势力覆灭牵出多名高官 犯罪分子向政府渗透
http://www.sina.com.cn2006年02月27日13:52法制早报
2月22日,中央政法委召开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电视电话会议,部署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罗干出席会议并发表讲话。新华社记者刘卫兵摄
被称为“中国涉黑第一案”中的主角刘涌除了残暴以外,其背后的“保护伞”可谓庞大:沈阳市检察院原检察长刘实是他的“干爹”,和平区劳动局原副局长高明贤是他的“干妈”,市中级法院原副院长、市政协原副主席焦玫瑰是他的情人。
“三晋打黑第一案”则直接导致了山西省机关高层的变动。
还有山西“燕子帮”和广东“龙兴社”的覆灭……在近几年发生的在这些案件中,黑恶势力除了寻求“保护伞”,拉一些官员下水之外,甚至直接渗透到某些地方的党政机关,堂皇地做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者直接渗透到党政司法等权力机关。
针对这种情况,中央的打击举措是明确的:狠狠打击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坚决防止黑恶势力向我内部渗透。
2月22日,中央政法委在北京召开了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电视电话会议。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出席会议并在讲话中强调,各级党委、政府和政法部门要把打黑除恶与反腐败斗争结合起来,狠狠打击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坚决防止黑恶势力向我内部渗透。
这项政策不是一个口号,而是在一种深刻社会背景下的决策。
因为分析一些黑恶势力的发展过程,一条黑恶势力向政治渗透的主线逐渐明朗:招揽更多成员——壮大经济实力——寻求“保护伞”——向党政司法机关直接渗透势力。从根源上打击黑恶势力的渗透已经刻不容缓!
第一步:壮大经济实力
2005年12月20日,随着一声枪响,山西“黑老大”李满林结束了其恶贯满盈的生命。
生于1968年的李满林绰号“三马虎”,“马虎”在北方一些地区是狼的俗称,正如他的绰号一样,李满林具备了狼所有的一切凶残本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身材虽然瘦弱的李满林正是凭借这点在山西黑道“所向披靡”。
自1990年起,李满林就开始纠集一些刑释解教和有劣迹的人员为非作歹,一路砍砍杀杀中,李满林巩固了自己“黑道”的头把交椅,并且聚敛了大量的不法钱财。有了势力的李满林开始变本加厉,开设赌场,胁迫少数有钱业主豪赌狂赌,以支底的方式疯狂敛财。
疯狂敛财,壮大经济实力,然后继续招揽更多的成员参加自己的组织,这便是这些黑恶势力最原始的方法。
2001年2月20日,在40多名民警组成联合专案组经过10多天的缜密侦查后,“黑社会”集团头子董天运及其4名主要成员被抓获。一个在渭北地区横行霸道达7年之久的“黑帮”团伙被铲除了。
董天运的发迹是靠富平县当地的“土炼油”,他纠集了一帮不法之徒,向买卖原油的双方强行收取“中介费”。由此,董的“生意”越做越大,帮派成员越来越多,他为了垄断富平一带的非法原油市场,甚至动用暴力手段。自1994年以来,董天运犯罪团伙通过暴力手段不断扩大地盘,长期垄断式非法经营,使富平县淡村镇、觅子乡、庄里镇及三原县陵前乡一带的“土炼油”户繁衍到200多户。董及其团伙从中获得非法收入近1000万元。
正如董天运和李满林一样,山西的“燕子帮”、广东的“龙兴社”等黑恶势力的初期原始运作,无不是通过疯狂违法犯罪,称霸一方的方式聚敛财富。他们的思路是,敛财、招人,然后继续聚敛更大的财富。
但是,随着我国打击黑恶势力力度的加大,这些黑恶势力的“掌门人”感觉到“上面没人事难办”的“困境”。于是,在他们聚敛了大批财富之后,向党政机关寻求“保护伞”,便成为他们的第二步棋。
第二步:寻求“保护伞”
在感觉到“危机”后,黑老大们开始寻求上层路线,用“财色”打通上层官员,为自己在所在区域内树立起更多的“保护伞”,以方便其实施犯罪企图。
仅用了10年时间就从一文不名的小混混变成福州市首富、黑老大的陈凯,数年间,用数千万元行贿当地官员,令其成为自己的保护伞,其中厅级6人、处级17人、科级12人。
令陈凯犯罪路上一直顺风顺水的35顶“铁杆保护伞”,个个都是“实权派”:包括原福州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宋立诚、市委常委兼市委秘书长方长明、市公安局局长徐聪荣等。另外陈凯还刻意拉拢公检法机关要害部门关键人员,包括福建省公安厅治安巡警总队政委周刚、福州市中院副院长王余汉、鼓楼区法院院长刘瑞广、市公安局副局长吴玉霖、治安支队副支队长于锋、前后两任的温泉派出所所长等。
自1994年3月起,陈凯先是靠着“保护伞”们的庇护垄断了福州市赌博机业,通过经营赌博机赚来的钱进而涉及经营酒店、桑拿、游戏机厅、迪吧、夜总会、房地产等行业。慢慢聚集了大量钱财,犯罪所得分别达人民币1209万余元和1.5亿余元。
“保护伞”成了陈凯最有力的工具。而刘涌的手段也大同小异。
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头子刘涌恶行累累,身上却笼罩着一道道眩目的光环:沈阳市人大代表、致公党沈阳支部副主任委员、嘉阳集团董事长。刘涌的“保护伞”最直接的是3个人:沈阳人民检察院原检察长刘实是他的“干爹”,和平区劳动局原副局长高明贤是他的“干妈”,原市中级法院副院长、市政协原副主席焦玫瑰是他的情人。正是在其“干妈”的活动下,刘涌在1996年顺利地成为和平区政协委员。
在刘涌的“保护伞”中,官职最高的两人则是当时沈阳市的市长慕绥新和副市长马向东。1998年,刘涌请某著名相声演员吃饭,并请时任沈阳市副市长的马向东坐陪。饭后刘涌拿出2万美元通过马向东的秘书转交给马向东。刘涌顺利地攀上了马向东这棵大树。刘涌第一次与之交往,便用10万美金博得慕绥新的青睐,此后慕市长便“尽职尽责”为刘涌黑社会组织服务,为该组织的“茁壮成长”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位专门研究黑社会犯罪历程的专家这样分析:“保护伞”的主角们是在能够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保护那些黑恶势力,当黑恶势力逐渐感觉到寻求“保护伞”不如自己手中有权的时候,他们便会亲历亲为或者向权力部门安插“真正听自己话”的人。
第三步:直接渗透
2006年1月6日,山西省吕梁中级人民法院在交城召开公判公处大会,对称霸中阳一时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燕子帮的老大郝兵锁执行死刑,同案犯绰号冯燕子的冯晓春则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燕子帮涉嫌故意杀人、强奸、黑社会组织罪等多项罪名。然而“燕子帮”案之所以引起广泛关注,最重要的因素却是前帮主冯晓春处心积虑策划并实施的现实版“无间道”。
2001年,在其手下成员面临中考时,冯晓春大力提倡手下成员报考警校。最终共有15名成员在公认“高瞻远瞩”帮主的鼓励下进入警校,冯晓春迈出了他红黑勾结的第一步
冯晓春派出如此多的卧底进入警察队伍,自然是以备自己的“燕子帮”将来干“大事”用。案发时,这15名考上全国各地警校的“燕子帮”成员经过几年学习,大多已返回中阳公安机关实习,有些已被分配到中阳县一些单位工作。虽然这些卧底还没有给燕子帮予以冯晓春理想中的帮助,但他们的作用已经开始发挥。
这些卧底成员不仅将自己在警校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帮派内其他成员,还组织他们进行体能训练,传授擒拿格斗等实战技能。
另外根据警方统计,截止案发前,15名“燕子帮”的“卧底”先后18次通风报信,帮助其成员逃脱。已在山西省中阳县城关派出所工作的两名帮派成员曾携带砍刀、钢管等物,与“燕子帮”其他成员一起帮人讨账、打架。另外几名尚未从警校毕业的“燕子帮”成员,则穿着警服,开着警车,冒充交警上路查车,乱罚款收费。甚至还发生过“燕子帮”的实习警员参与审讯因犯事而被抓的其他“燕子帮”成员,其他审讯人员前门出去,他们就后门放人的情况。
万幸的是,“燕子帮”的卧底们在还没有发挥更大作用的时候就因为老大的案发而被一网打尽。
和“燕子帮”有所不同的是广东“龙兴社”的头目龙杰锋,他向政治渗透的做法则是自己亲历亲为,混入警察队伍。
1999年,龙杰锋从广东警校毕业,分配到四会市公安局巡警大队工作。刚刚加入警察队伍,龙杰锋便立即将自己多年的理想付诸行动,成立了以自己家乡名字命名的“罗源帮”,后因为其发展迅速,龙杰锋将其改名为“龙兴社”并制定了行动纲领,建立了严密的组织,进行了明确的分工。短短几年时间内,龙杰锋便在这个广州西北部盛产柑橘和玉器的小城发展了数百名手下。并成为四会势力最强的黑帮。
5年多的时间里,龙杰锋和他的“龙兴社”在其公安系统上层“保护伞”、四会市公安局原副局长陈国阳,四会市公安局治安管理股负责人张伟洲的庇护下,依仗着手中的枪支、刀具在四会市区及乡镇农村开设赌场放高利贷……所有被盘剥者,稍有不从就会被“龙兴社”的人暴打。
在这些黑恶势力中,湖南打黑第一案的主角姚志宏甚至直接这样说:我是“第二政府”。简直猖狂之极。
其实,在黑恶势力的这三步棋中,寻求更多财富,聚敛更多财产一直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寻求“保护伞”和直接向党政司法机关渗透的步骤,也在交替中互补。其中最危险的则莫过于直接向党政机关的内部渗透了。
遏止黑恶势力的渗透计划
黑社会犯罪是与国家政治、经济相联系,有相当的影响和经济实力,有完善的组织形式和纪律,在一定范围内影响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秩序的集团性犯罪。早在1985年,联合国大会就宣称:“黑社会犯罪已成为世界三大犯罪灾难之一”。
近些年来,黑社会性质犯罪在我国各地滋生蔓延,日趋猖獗。而且在我国黑社会性质犯罪中官匪勾结、狼狈为奸、共同实施犯罪的情况极其普遍。罗干所指出的“坚决防止黑恶势力向我内部渗透”绝非危言耸听。
在22日的会议中,罗干同时指出“对那些任由黑恶势力发展,不敢打、不愿打的地方和部门,要严肃追究责任。要把打黑除恶纳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总体规划,从源头抓起,从基层抓起。要以打黑除恶带动各类突出治安问题的解决,推进平安建设向纵深发展,做好维护社会稳定的各项工作。”让那些黑老大和腐败分子们找不到生存空间。
黑老大及其手下们的生存、发展,离不开腐败分子手中的权力,他们需要权力的庇护,甚至直接向政治渗透以攫取权力。
只有剥除这些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严厉打击他们的渗透活动,才能使他们的违法犯罪活动空间减弱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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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黑社会定义
中国1997年开始实施的新《刑法》中并没有关于“黑社会犯罪”的罪名,但依照第294条的规定有“组织、领导和参与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因此,有的学者认为中国目前只存在具“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犯罪,而不存在黑社会犯罪。
2000年1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通过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根据这一“解释”,其中突出了“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一项特征:通过贿赂、威胁等手段,引诱、逼迫国家工作人员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活动,或者为其提供非法保护。
黑社会的“欧美型”定义
黑手党的发源地意大利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在法律中明确了黑社会概念的国家。在意大利并不存在“黑社会”一词,“黑手党”成为“黑社会”的代名词。
黑社会的“亚洲型”定义
在亚洲,最引人注目的黑社会组织要数日本的“山口组”、台湾的“竹联帮”和东南亚的“三合会”。
在日本,黑社会组织被称为“暴力团”;在香港则如同在意大利一样,“黑社会”一词已为具体犯罪组织所专有,“三合会”则成为对黑社会组织的通称;澳门对黑社会的定义最正规,也只有澳门为打击黑社会制定了专门的法规──《黑社会管制法》。□本报记者赵矗李亮
原公安部长助理称应警惕黑恶势力向政界渗透
原公安部长助理称应警惕黑恶势力向政界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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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2006年03月12日01:30新京报
本报讯(记者蒋彦鑫王姝)昨日,全国政协委员、公安部原部长助理、国际刑警组织名誉副主席朱恩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境外的黑社会向境内渗透势头开始加大,并有向政界以及各个行业渗透的趋势。在黑恶势力中,个别人已经戴上了“红帽子”。
朱恩涛介绍说,今后,不论是禁毒,还是打击黑恶势力,我国警方的主要工作思路都将是建立各种长效机制,“专项斗争也要搞,但专项斗争的效果是暂时的,容易反复”。他表示,今年警方动作就已体现出这一思路,“一方面,今年打击黑恶势力专项斗争已经打响;另一方面,各地公安部门成立专业行动队等组织,把打黑除恶当作一个系统工程”。
他说,警方的另一主要工作———禁毒也将双管齐下,在“禁毒战争”的同时,“无毒社区”和“无毒村镇”正在推进中,二者将成为禁毒的主要内容,以此为框架,形成禁毒长效机制。
“打防结合”,朱恩涛说,严重犯罪需要打击,但治安稳定的基础还是“防控体系”,平安社区、平安村镇就将成为我国预防、打击犯罪的两个支点。“现在的村没有治保会,治安防护力量有所削弱,平安社区、平安村镇可以填补治保户‘空白’”。
朱恩涛表示,现阶段我国黑恶势力不仅仅有来自国内的,还有来自国际上其他国家的,有的人还有“红顶子”,“国内不少地区都有(境外黑恶势力渗透的情况),根儿扎得比较深,连根拔掉需要若干年”。而且,黑恶势力已不仅满足于普通的违法犯罪,开始向政界以及各个行业渗透。
朱恩涛说,现在大陆和港澳打击犯罪都形成了合作机制,“两岸警务合作进展也比较顺利,交流主要通过民间渠道进行,比如说警察协会等”。
代表建议制定房屋拆迁法保护拆迁户
2006年03月12日01:30新京报
本报讯(记者蒋彦鑫)近年来,在城镇房屋拆迁中滥用强制手段,补偿安置不落实的事件时有发生。在此次人代会上,全国人大代表、浙江省衢州市市委书记厉志海提出议案,建议立法保护城市拆迁中涉及的居民的利益,在拆迁中明确政府定位,防止公共权力被滥用、防止政府成为开发商的后台。
厉志海的议案题目为《要求尽快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房屋拆迁法》。他表示,目前,城镇房屋拆迁不依法办事,滥用强制手段,补偿安置政策不落实,侵害居民利益的事件时有发生,其引发的纠纷有增无减,甚至发生恶性事件,如轰动全国的“嘉兴拆迁事件”等。
厉志海分析说,造成拆迁矛盾纠纷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为个别地方不顾当地财力,搞形象政绩工程,大拆大建,致使拆迁补偿不到位,安置不落实,所以群众不满意。有的是因为补偿标准不统一或者太低,群众难以接受。有的是因为工作方法不当,引发冲突等。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国的拆迁立法滞后。目前,我国执行的是2001年6月6日国务院发布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以及各地相继制定的地方性法规或规章,而这些法规规章中不少与现行的《宪法》、《立法法》、《民法通则》等上位法相冲突,特别是在私有财产的保护方面,缺乏力度,致使侵害被拆迁人合法权益的事件时有发生。
“在拆迁中,政府的行政强制力太大,在尊重群众意愿方面还做得很不够。”厉志海说。
草民无罪——记《城北黑帮》
我相信看过城北黑帮的人,对《城北黑帮》都有着自己不同的看法。
但有一点,需要告诉大家,你们都被我欺骗了。
是的,我确实欺骗了大家,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黑道故事以及鲜为人知的作案手段,很多读者被我欺骗着看到了接近结局。
可能我和别人写东西不一样,我只为某些很险恶的目的而进行创作。我很佩服写玄幻的,他们有着惊人的想象力。还很佩服那些写虚幻军事的,在他们的作品中,中国军队大打出手,灭美国,平日本,读者看后大呼道“爽!!!”
爽完了之后呢?当你离开电脑,当你走进人群,你面对的还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道。
我喜欢反其道而行,偏偏要去写一帮流氓。很多人把黑道人物写成了英雄化的脸谱,貌似周润发,横扫一方。读者看后,又一次大呼:爽!!!
要不就是把黑道人物写成彻头彻尾的坏人,好人在父亲病危时坚持破案,一举扫平黑恶势力,读者看后,也大呼:爽!
我不想让读者看得爽,我更希望读者和我一起骂娘,跟我一起拍案。
我写了一群流氓,一群恶棍,混世魔王,为恶一方。但是,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人的良知。如果大家能够给他们机会,给他们空间,让他们生存,我想,白宝山、董雷、二王也不会存在。
另一方面,有些人呢?有些人甚至还不如这些流氓,比强盗更加凶残,比妓女更加下流。他们这些人才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黑恶势力。
我从不敢以一个知识分子自居,我只是个说书的民间艺人。区别就是人家说书用嘴,而我是用键盘。
路见不平,拍案而起,我只是想用自己的良知去说书,去讲述英勇,去怒骂丑恶。
自古以来,我们是一个民为轻的国家,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被呼为贱民、草民,如同草芥一般,任人践踏。
我没有办法,我只有咬着牙,切着齿,按捺住心里的怒火,用我的键盘继续讲述。
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我穷尽一生的积蓄注定要被某个房地产商抢劫,参与抢劫的还有物业公司,我不能反抗。
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我穷尽一生的积蓄注定要最终病死,死前再次被某家医院抢劫,我不能反抗。
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我穷尽一生的积蓄可能无法供养我的孩子上大学,甚至上小学、上中学的借读费可能都供不起,我不能反抗,因为抢劫我的都是灵魂工程师,都是地产精英,都是白衣天煞。
我是个草民,我只能任你们宰割!但是我有双手,我可以敲字,我可以写出来。草民也有草民的自由,也有草民生存的权力。
手握话语权的精英们可能看着不爽,那没办法,文字之中自有一个文弱的说书匠腰板笔直地低声怒喝道:草民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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