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毒/甲小毒-轻声密语

      H-N字头 2009-12-2 9:07:00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龙兆平只是微微一愣,立刻凑到导演身旁。
  「这是怎麽一回事?」
  想来他三级黄色片演员里的第一把交椅如今碰上这事也不得不惊了一下,一来他从来不跟他同是男性的来演这真枪实弹的三级片,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男孩。
  二来,是这位男孩完全不像是自愿来怕这片子,双手双脚被捆得扭动不得挣扎不开,眼睛也被黑布蒙著,还穿著学校制服,不过倒是没叫也没喊。
  许是导演也不知怎麽回答,脸上的惊讶程度也没他少。
  毕竟这种片子的导演也没啥实权,不一会回儿龙兆平转身找制作去。
  一进到那不算高级,但也算拍这种片最乾净的办事处里,只见原本该坐在房室里唯一一张桌子前的制作反倒站在一个看似不怎麽好惹的微胖男子身旁弯著腰陪笑,还有几个看似保镳的戴墨镜人物站在这小得再容不下人的空间。
  「能拍得多狠就使劲去拍,要见血的最好。」
  那微胖男子一开口,龙兆平打从心里不喜欢。
  「是……是,平日都是让古爷罩著,这回当然是会为您尽心。」制作笑得连眼儿都快看不见,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形略略一缩显得更小。
  「这倒是哪个不要命的家夥,随便闯进来!」
  被唤做古爷的微胖男子盯著刚进来的龙兆平瞧,没什麽好气色。
  「哦哦……这、这是业界里不论各个方面都悍著的演员,今天就由他来呢。」
  「嗯……」
古爷换掉刚才不怎麽瞧得起的脸色,两只眼睛不客气的打量著龙兆平的身材:「这人倒是不错。」
  如果羞赧还在他的字典里的话,龙兆平是不可能再待在这个行业里,面无表情的大方让古爷瞧。
  「叫什麽名?」难得地,古爷问起来。
  「叫龙兆平呢。」制作到是回答的挺快。
  「你许是不知道今天要拍个什麽吧?」
  古爷声色平平,像是不讨厌面前这个微壮俊样的小子。
  「这才会来问。」龙兆平一开始就是来找制作的,没想到会有这麽多人在。
  只见古爷一瞪个眼,制作马上笑笑:「我这就要跟他说、跟他说。」
  平时不给什麽好模样的制作慌张地将龙兆平拉到办事处外的角落,轻轻地拍拍他肩膀。
  「这个古爷是今天才带躺在床上的那小孩子来,说是给他拍个片子,也不知道是这小孩惹到谁,要给他教训呐。」
  「只是个小孩子,我也不跟男的来演。」龙兆平紧皱著眉。
  「你在这业混久了也不是不知道古爷他的能力,怎知会挑到这个小片场来,你就演个戏吧。」
  难得的请求语气,即使是对他这个第一把交椅也没这麽客气过的制作,恐怕也是被逼得紧。
  龙兆平左思了又右想,也知道这第一次见面的古爷不好得罪,即使自己是不太理会业界里的动态,但总是听过些风声。
  闹过古爷笑话的片场如今都悄悄地被灭了,也没人敢出来说些什麽。
  「好吧。」
  对於这个工作也没什麽太大的抱负理想,只是因绿机会进来这行,也不打算闹出个什麽万一来,龙兆平点了点头。
  「你刚才也是听到了,使劲点,要见血的。」
  制作还不忘提醒他演得逼真,这事却也是来真的,从来都是真枪实弹。
  「知道了。」

 


  当龙兆平在导演旁边的椅子上坐著时,有几个工作人员靠近那摄影棚内唯一一张大床的时候,男孩原本一动也不动的身体却明显地震了下,通常演戏的时候,这种三流片子都是直接切入重点,节省录制双方閒聊脱衣的影带胶卷。
  既然男孩全身都被绑得死死的,工作人员也只好上前动手,企图将他身上的衣物用剪刀剪开,脱光。
  「做什麽!放手!」原本镇定非凡的男孩大声吼了起来,连身体也在抗拒地胡乱扭动。
  一旁的龙兆平微微皱了皱眉头,并不是表示同情,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没什麽道德上的任何感情,而是男孩的语音,他相信这宏亮的声音实在是不像出现在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男孩的身上,微微惊讶。
  再来,便是男孩的咬字,这麽令人信服且差点让工作人员顺从的声音,咬字却是不太像正常人一般,有些快咬到舌头的感觉。
  可在场的人哪管得了龙兆平心里在想些什麽,各个是为求饭饱的受雇者,男孩的吼叫持续著,他们撕裂他身上衣物的动作也在持续。
  「古!肖!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这会儿,工作人员的手总算是停下了,不是因为男孩威震八方的声音,而是,他,这个全身绑著就连眼睛也被黑布蒙著的男孩,吼叫了古爷的名字。
  古肖生,一道充满愤怒的声音如此喊著。
  只见离床最远,坐在豪华椅上(算是片厂内最赞的了)叼了根雪茄的古爷,不知道跟身旁的黑西装男人说了什麽,只见样貌凶狠的西装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针筒。
一惊,龙兆平真希望他今天是没接下这工作的。
  是这些人的手段……太过黑道。
  当西装男人走到床边的时候,男孩身上的衣物其实已经被剥光得差不多了,他拿著装满液体的针筒毫不犹豫,瞄准男孩皮肤白晢的手臂,刺入!
  「唔!」闷哼了一声,男孩很快就又没了动作,安静地躺在床上。
  西装男人拿开那一开始就遮住男孩眼睛的黑布。
  真是惊豔四面。
  男孩脸上的那双眼,不大,却很容易让人看得入迷,明明这不是龙兆平见过最美的脸孔,却也忍不住愈看,心里愈是激动。
  只不过,这双眼现在是处於无神状态,也让龙兆平明白那只针筒里的液体是什麽。通常他们这些男演员的酬劳不高,一天也得多接点工作来养活自己,所谓蓝色药丸太伤身体,只有业界的人才知道,有一种药跟那药丸的威力相差不远,没什麽副作用,广受喜爱。
  注射到那男孩体内的,便是那种略添媚剂的壮阳药。
  恐怕成分不只如此,那男孩都双目无神了,肯定是再加入了些什麽不合法的成分。
  「平哥,到你了。」工作人员递上一杯水,龙兆平也顺势接下喝完。
  扯开身上唯一一件围在腰上的浴巾,他全身光裸走向床边坐下。
  ──这个男孩还真是好看。
一脸清秀,很纯洁的样子,让龙兆平一时也看呆了。
  龙兆平在导演示意开始录制的时候,习惯性地以大手抚上对任何人来说都敏感的大腿内侧,这也是为什麽他在业界如此受欢迎,一些大牌的女演员都爱找他来搭档,爱抚工作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对别人来说,却是兴奋透顶。
  很快地,他亲吻起男孩不厚不薄的胸膛来,男和女最大的不同的胸部,但功用却也差不多,这里是人类通有的愉悦区。
  龙兆平不得不佩服起这个男孩来了,一般注射了壮阳药的人很难有自己的意识,大多都是沈入在欲望世界里,没有自主了。
可,看看这男孩的右手,虽然只是虚弱地推拒他,但却清楚地表达男孩的身体还是有自觉的。
  只是意识已经混乱了吧?不然那双眼怎麽也对不住焦点。
  笑了笑,龙兆平伸手摸了摸他的耳背,却在耳上摸到了一个硬硬的……
  助听器?
  ──这男孩?
  ……听不到?

 

 

(二)

 

  ──这男孩?
  ……听不到?

 

  龙兆平忽地停手,放开这男孩。
  早在两年前,来演三级片时,龙兆平该是抛开了许多东西才是。不管是羞、还是耻,也许会有很多人认为演这种,女人才是牺牲最大,男人?什麽困难?这种事还不是男的最吃香。
  错了,做爱这种事,男的的确是吃香没错,但那是在床边没有摄影机、没有一大堆人看著你,盯著你和那女人的生殖器互碰撞的情况下。周围的人,希望你持久点让他们一饱眼福,又希望你快点完事早收工,附在身上像几千只蟑螂在皮肤上爬著的视线目光,要说难以勃起也有可能。
  男的也有尊严,男的也有矜持。
  是,龙兆平早在两年前抛去了一切没错,不然今天也不会坐上这第一把交椅的地位,虽然地位高,薪水还是跟三等的女演员领一般工钱,没错,是「工」钱啊,但他还算满意,没去偷没去抢,当初欠了近百万的钱连带利息也还完了,因为待遇好也留下来了。
今日,也没有因为是个被绑来的男孩而拒绝。但如今怎麽,心里一股不舒服快吐了的感觉,再怎麽样──再怎麽样──
  也不能去欺负个不自愿的男孩,又是身体残疾的,如果连那心里比米粒还小的道德都不见了……
  还是个人吗?

 

  「这是怎麽。」古肖生皱起脸,吐口烟,制作马上哈腰著过来用活生生的双手肉去接那掉下来的烟灰,烫了下,却没叫。
  「也许,这小子在培养情绪呢古爷。」制作笑得眼睛都被皱纹给遮得不见。
  「什麽狗屁情绪,不就这麽干了!」
  「是是,我这就去说这就去说。」制作跑如奔马过去就是给龙兆平一怒骂:「搞什麽!还不把事结了?!」
  龙兆平却是抬眼一瞪,向来以脾气最好性子最配合的男演员此刻却是可怕的眼神,制作许是跟他合作不下十部黄片也没见过这人如此,虽不见打哈拍马,为人爽直痛快却也不跟人太过亲近,从来不笑不怒的人现在也有这号表情,制作整个小人身形缩了下。
  龙兆平不理,高高的光著身体站起,不壮得让人恶心的身体,反而像樽古罗马男子雕像,身体练得恰到好处,怎麽看都顺眼的。
他走来古肖生面前,说:「古爷,今天我跳过,不方便演。」
  古爷看这身材满意的很,嗤笑出来:「就是你演,怎麽也给挑个好的,威胁起来才说服力。」
  龙兆平微一愣,威胁的意思是……
  「我没法。」虽然知道这一拒绝,会有什麽事发生,可……龙兆平就是做不到。
  「你说什麽?」
  「我不成。」
  「你说不成就不成,天底下都得听你的了,压他上去,不成也得成!」
  两个黑衣墨镜打扮的壮汉扑上,抓得龙兆平一时半刻挣不了,表情却不是大难临头而是镇定,盯著古爷,那微胖的脸倒是佩服了。
  「有什麽钱做不到的事,瞧瞧那小家伙,长得也不差就当女人做了,事成没少得你好处,爱怎麽干……只要弄不死,随你。」古爷说得态度极好,云淡又风轻。
  「他听不见,怎麽都行,就这个不行。」
  「操你个!啥时连个三级演员也会挑货色啦?!」古爷肥腿一伸,踢得龙兆平一个弯身半个闷哼,结实的腹部立刻青了一块。
  整个棚内的人都不敢上前来讲句话,连导演连制作都不敢,有些女工作人员已经小声哭起来了,龙兆平却还是那否决。
  「不……咳咳……不成的事、就是不成……」
  古爷一怒,又是一个拳头打上脸颊,龙兆平两只胳膊被牢抓,才没飞出去。
  不愧是混黑道的,即使对龙兆平赞有佳,力气也没放个轻,一张俊脸肿了个高还吐血。
  「打药进去。」古爷平静下来,又坐回椅上。
  昏昏沉沉中,龙兆平只觉手臂一刺,又被拖拉到床边,丢上去。
  呸了口血,闭上眼休息不久,龙兆平觉得全身燥热,腹部肌肉不停收缩著,像是什麽冲到了尿道口,一张眼一看,老二叫嚣。
  想必……还是用了春药吧?
  「小慧……」还在哭哭抽抽的女工作人员一听,马上凑近:「平哥?」
  「拿润滑的来。」龙兆平往右摸去,是那男孩的耳朵,他将上面的助听器给拿下来,唇跟著吻过去,摸著男孩的脸,力道不大甚至是温柔的摸著,声音轻轻地不敢大声,即使知道男孩失了意识只半张著眼对不到焦,他还是不敢吵到地细细说:「放心……放心……」
  他接过润滑罐,挖了坨膏状物就打开男孩的腿置身其中,顺道送了油进去,只见男孩颤著身体,抽动几下。
  声音还是轻的,贴在耳旁的低语:「别紧张,我……我不弄疼你,我保证……我会待你好……」
  男孩还是叫了,或许是药物麻痹了,或许是刚才的扩张有那麽点效果,叫声不是凄惨,却也是痛苦,整个不算厚的白色胸膛弓了起来。
  行进间,龙兆平因为药物渐渐没办法控制身体的大力动盪,汗如雨下,一次完了又一次,不知道打进身体的药是什麽,难道不是春药吗?
  大手摸著胸滑过腿,轻轻吻著,好像是什麽高贵品,龙兆平没办法抑制结合处的疯狂,只好尽量在其他地方让男孩不这麽难受。
  最多的,是在男孩耳边的轻声细语。
  其实,龙兆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了,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平抚,也许是……後来,就没有什麽记忆可言了。

 

 

……半年後……

  「阿平──货到了!」
  老板宏亮的声音,震天。
  顶著黑胡子,人中下巴都是毛,叫阿平的大男人穿著无袖汗衫牛仔裤,裤子还破了好多个洞,裤脚还有布料须须挂著,他听到叫喊,快速扒完手上的饭盒,双手边走边往身上那满是油渍乌黑的汗衫抹几下。
  「来了来了。」小跑过去,扛著就一箱饮料搬进去。
  搬完,就等著下批货的到来。
  「平哥这麽勤劳,好认真啊。」新来工读的小陈用抹布擦汗,拿起份报立马就翻到人事页去。
  龙兆平一看,就说:「怎麽,不到三天,又急换工作。」
  小陈笑笑。「哪来,看著玩的。」还作势不许说出去的样子。
  「工作越来越难,不过是工读,就定定。」
  「平哥你不知啊,工作经验就是要多、学得就是要广,还不是未来经济怎麽变化,多做几处都会了准没错!」
  「呵。」
  龙兆平抬头喝水,斜盯著报纸,猛然停住,急著抓来报纸。
  「哎,平哥你说看就给你了,用不著抢。」小陈给了整份就独抽几张徵人的。
  龙兆平不理,细细看那头条标题。
  ──虎头帮无主 古肖生命丧酒家
  他收紧报纸,微微一皱眉头,那件事,已经这麽久了吗?
  记忆里,那个清秀的男孩……
  龙兆平早在半年前便退出三级片圈,即使他还想待,说不定古爷,那有权有势的人还会让他?何况是他不想待了。
  已经很幸运,没有断手没有少脚,只是那不知什麽药,半夜头痛得可厉害,有时连安眠药也压不下来,不去看医生,怕麻烦,惹了什麽警察,他龙兆平可没什麽後台可以解决。
  反正……现在这货运的还能过活,债也还了,还赚什麽不满足?
  只是……
  再看一眼那报导,古肖生如此大树怎可能不招风,但,龙兆平就是觉得,事情,好像跟那个不知来头的男孩有关。
  叹口气,就见老板走来。
  「阿平啊,东区德三路的便利店临时打来要水,你送去。」
  「我也去。」小陈就见收起报纸。
  「不用,只三箱而已,你过来帮忙查单。」老板为人是不坏,就是小气点,什麽叫「物尽其用」,张贴请个货运手连秘书的活也得干。
  「走了。」龙兆平接过老板手中订单就上车,没多待一会儿。

 

(三)

 

「平哥今天轮你啦?」商店小姐一看到满脸胡子的大男人,立刻布满笑容。
「是啊,这三箱放哪?」一指过去後仓,龙兆平一次三箱杯水抬了过去,出来时还拿了单子。「签个名吧。」
商店小姐边签边看他又边笑。
「怎麽啦?」龙兆平看看自己,没错啊,跟平时一般相同,不就个搬货的装扮,难不成要他穿西装打领带来吗?
「没有,只看平哥还不刮那胡子怕交不到女朋友啊。」
收过单子,龙兆平一笑,什麽叫颓废风的酷在他身上看一清二楚,商店小姐立刻脸都一红,他说:「怕什麽?还有人欣赏就好吧。」
「厚,平哥捉弄人啊。」她还真的一掌拍过去。


出了店门,龙兆平看了表,不做多馀举动上了车。
正在想著今晚吃些什麽,突然!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爆开,龙兆平下意识地弯身子抱著头,一股巨大撞击冲向车子让他往前顿了下,根本是没办法反应地撞上方向盘,嘴内立刻涌出腥味。
抬眼,尽是蒙胧,他看到街上不多不少的路人全部都趴下来,还听到小孩子在哭的声音。正想下车看看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刚刚握到门把,几道划破风的声音自耳边闪过,随著砰砰几声作响,车窗以前档风玻璃迅速破碎。
──一股不好的预感就此溅出。
这分明是子弹击来,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强的後劲。
……枪战。
龙兆平精准地插入钥匙、发动车子,正拉上杆子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来。
这第一次的见面,龙兆平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脸色很苍白,可是却一点也不会觉得他不健康,相反的男人的身材很高大,不胖不瘦不难看,身材比例很好。男人的额上有一点血流下来,映在白白的极俊的面容上一点不可怕,原本穿著黑衣的冰冷加上这副样子顶多只是更适合如此阴森气质。
男人很顺手地坐进副驾驶座关上门,好像这辆货车是他刚买下来一样。
龙兆平当场不动,直直地盯著。
并不是因为这男人的长相,毕竟过去看他那行的,看自己的模样也就够了,让龙兆平举著双手不动的──
是那更为冰冷,举向自己太阳穴的枪枝。
他当然不会笨的以为这男人是位警官,要真是警察,会对老百姓拿枪指吗?
「开车。」跟看起来一样,男人的声音很冷静,光两个字就像圣旨一样不遵守不行。
「这不是我的车。」
「叫你开车。」声音很是很平静,只是那枪,已经顶上龙兆平的额前。
随著命令完的,又来一阵枪声,铁皮的车发出叮咚几声,被子弹穿了。


砰的一声特别响亮。
说实话,就算是看惯黑道,龙兆平此刻说不怕害是痴人说梦,只是──他完全估错了这个英俊的男人,自头至尾的平静让他意外,这男人竟在车内开枪。
朝著车顶的一枪,有没有冒烟不知道,龙兆平又一次被当了靶。
「如果再不开,下一枪对准的……」男人好像,真的,嘴角动了下,算是笑,却这样好看,彷佛你说不的话,这美好画面就是你人生的最後一幕。
龙兆平瞧他一眼,定下心,一拉车杆子一踩油门小货运就冲出马路,即刻飙到七十以上。
他不知道,此刻,男人正在打量著他。


过了一段良久的寂静,车子里,男人没有解释,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样,龙兆平抿著唇也不说话,仅仅专心开车,上了公路。
接著,特别刺耳的引擎声响起。
龙兆平从後照镜看过去,是两辆重型机车,准备一左一右包夹小货运。
「你究竟惹了谁?!」不很客气地啐了声,龙兆平油门几乎是踩到底了。
男人脸上刻著阴寒,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却也没有做解释的意思。
拉距战一样,一前一後,一辆不大的小货运,两辆机车在公路上你死我活起来。
又是枪声,不停地打著车身。
「妈的!」不料黑衣男人突然弯过身伸出窗外,仅是一枪。
只费了一枪,後头便传来重重的翻车声。
龙兆平不可置信。
好准的枪法,那两辆重型离车子不近吧,竟然一枪就给灭了。这还不惊讶,没有想过的是男人所骂的粗话,这样英俊的男人这样具有气质的男人这样体面的男人这样冷静的男人,竟然怒了?
爽朗地大笑了一下,龙兆平夸了句「干得好!」,男人只是沉著脸依旧没说话。
不一会儿又有枪声响起,忘了,还有个麻烦。
「再补他个一枪!」龙兆平皱起眉。
男人瞪过来,缓缓说:「没子弹了。」


无话可接。
龙兆平看过去,突如其来的虚弱,不像会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过去,男人的右手一直是抓著右大腿的……
一手稳住方向盘,他一手伸去撕下男人的裤子,取代冰冷平静的,是一股狼狈。
大片的血迹,怪不得男人的脸苍白的不像话。
龙兆平立刻抓了件乾净的抹布就按上去,听见闷闷的一哼声传来。
「捏紧!可以缓血!」连龙兆平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眼中盈满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你就给我坐好了。」
随著话落,一个急速的大转弯,虽然车不是大货运,可也不是什麽小客车,如此冒险的一个弯很容易将车子甩出去滚几圈,也许是运气也许是上辈子烧香保佑,车子一转倒了三百六十度,前面的重型机车正以时速一百冲来撞上车头。
这之前,龙兆平也不知怎地想,只觉得……
这个男人不能再次受伤,拉过他高大的身体往怀里一按,龙兆平看到狼狈以外、寒冷以外的表情……那个男人的表情,说不出是什麽。
大概……是不敢相信,一个陌生人,怎麽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吧?


「惹了什麽你?」
「别废话,快看看他。」
「……枪伤呀,不手术不行了。」
「辛苦你了,大叔。」
「阿平,认识你这麽久,还不知道你是强人所难的人啊?」
「难?大叔你医术我从小看大的。」
「可惜就没那牌子啊,哈哈……」
「没那执照,大叔还是一样好。」
「这臭小子……看你那学我留的胡子,也不剃剃?」
「大叔怕我抢你回头率?」
「死小孩!」


恍忽之间,衍行风确实是有微微睁开眼,看到两个大胡子样的人,配著看,多像是牛头马面装成人样。
可……那个较年轻的大胡子……声音却令人有安定的作用,很清爽乾净的声音……这个人,不会害我吧?这麽想的同时,衍行风一闭眼,又陷入黑暗,那是一片虚无的世界。

 

(四)


龙兆平思考,一个人所谓怒气的极限是什麽?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是处男,也不可能没有交过女朋友,记得在遥远的学生时代,他不很爱念书,至今只有高中学历还是勉强毕业的那种,那时的学校校花跟他交往了段时间,人人都觉得,像校花这麽个善良美丽大方学业好世家好的人怎麽看上了个小流氓。
连他也奇怪,为什麽她会看中自己?
总之,他跟许多女人有过性,却只交过一次女朋友。自从那次之後,龙兆平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去思考,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到底会做出什麽事来?
那朵校花,曾经一次误会下,他不过是跟个女同学亲腻了点,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地亲了几下,校花看到了,随即什麽优雅什麽气质什麽端庄的全部抛下,过来跟那位女同学打了起来。
女人跟女人打架,到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怒气可以把一个这麽美这麽好的女人给逼成这样。那如果,换作是个有一副笑面佛样子的脸肥肥的很可爱的,除了有时势利了点小气了点的中年男子,会怎样?
货车……如果那还是一辆车的话,後身整个被撞成挤压进去,也不是说很扁,只是延伸出去的车尾缩到跟後车轮垂直的距离;挡风玻璃碎裂得看不到前方是什麽情形,白白的一块一块没掉落下来,驾驶座的车窗没了;车头简直不像车头,跟机车相撞撞成如此让龙兆平觉得活下来真是一项奇迹;而车身则是较完整了,除了那一个洞一个洞的弹孔,真的没什麽大碍。
「老板?」
龙兆平很想去摇摇整张脸青白石化很久的老板,却是,不敢打扰。
然後,椅子被拿起来了,砸过来,闪去。接著,数个花瓶丢过来了,再次躲去。也许是不想再破坏身边财物,老板肿肿的肥肥的身体干脆整个冲了过来。
「你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几个拳头揍过来,却被龙兆平挡下来,福气脸上老泪横满了面,「阿平啊阿平啊,我是对你不好了杀了你狗还是封了你活路你这麽对我,车啊车啊,就这麽两辆啊,去了一辆我是怎麽养家呀……啊啊……」
老板开始了自虐的倾向,揍不著别人揍起自己胸膛来。
「小陈快──」
「这是怎麽啦!」小陈刚进来就瞧这场面,赶紧制止老板。
好不容易将老板弄了冷静,再次听了龙兆平的解释,小陈皱起眉,说老板在正午他刚出门送个水时接到一连倒了两个跟会的消息,手头上辛苦赚的一百万还没标到会就付诸流水,会头这会儿也不知逃到哪个方向去了。
「我看那车修理到好还不如去买辆新的,可这怎麽办,老板将积蓄都弄去那几个会上,怕现金周转不过来了,这车也不能一次分两头跑。」
小陈干过黑手,知道那车修理完整的行价。
老板做的是小生意,小小的中盘商,专门给商店送饮料,利润不高,多半被源头跟零售给剥夺了许多,替人工作几十年这会儿才开了小厂,不料这麽快就遇上人生的大关卡了。
巧的是老板的小孩们刚要注册了,这钱可能还得四处借。
「这麽严重?」
「今天中午老板接到电话还哭了呢。」
龙兆平抓抓胡子,眼神暗沉,看不出什麽情绪。
他走到老板面前,看那恍神恍神的老板,今早上还面带红光嗓子够宏亮地喊他,现在好像个久病几十年的病痨。
人生,怎麽充满这麽多不可预知?
龙兆平蹲下来,与老板对齐了眼:「我会负责的。」
老板动了动嘴,不那麽疯了。
「你拿什麽负,看你也没什麽钱,不然怎麽会来干苦力,把你炒个十几遍也滴不出油水啊。」老板捂了脸,不再看他。
「放心吧放心吧,我明日会给你钱周转的。」
龙兆平说得肯定,语气里,就是诱惑人跟随。
老板疑惑,是很想相信他的,但,这人行头也不像能一次拿出几十万的人啊。
除非,天上掉下来个贵人,撒黄金救济来了。

 

是啊,很简单,就是个贵人。
龙兆平拨了拨床上人的发,那人很英俊好看,只是额头包了圈白色绷带有些煞风景了些,但还是不减其威力。
不像上次还债一样了,他是不可能也绝不会回去重操「旧业」,那种贱卖尊严贱卖身体的行业,根本明明就不是享受,何况,这次的钱可是急用。
龙兆平挑了挑那个陌生男人换下来的衣服牌子,Moon……为什麽会知道这个牌子也是跟一个知名的圈内女演员演过才知道,这可贵的了,他一辈子也理不清有些人就是喜欢买个知名度,同样是布料,路边货三件一百元也凑合凑合了需要这麽高档?
──你一定是个有钱人吧?
龙兆平再次看了看那个刚动完手术,睡了一整天还没醒来的男人。
──你是混黑的吧?我不跟黑道的往来,原因有太多太多……可,我救了你的命,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得回报我什麽,我龙兆平可不是干白活的,我就是这麽贪心要你的钱,正好我也有急用……
又搜了搜裤子,龙兆平掏出皮夹,打开……
衍行风?
这名还真文雅,一点也不适合黑道啊。
结果翻了翻皮夹,龙兆平只发现了几千块、几张白金卡和身分证驾照行照健保卡,之外,就没什麽联络的电话还是其他的资料的。
那麽,也只有等这个人醒来了。

 

很温暖的感觉。
睁开眼,盯著灰白灰白的天花板,衍行风有多久没有这种暖意了?应该是自从当上永炎堂堂主的那天开始?还是更早更早,从出生以来就如此了?从没有过暖意围绕在他身边,哪怕一秒也没有。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个长著大胡子的人,毫不犹豫的保护了他。
保护?这堂主难不成干假的?手下和江湖上的人谁不怕他?
前些天那白目又走路不看路的虎头帮不也被他给摘下来了?
也是这样,才会有馀党一连串偷袭的机会。他这次就是缺在太过自负,这样的身手怎麽可能有人是他的敌手?不料,子弹是不长眼的。
不带跟随的手下,去情妇那儿爽,也会遇上。
这虎头的剩菜,也该是清一清了。
衍行风慢慢坐起来,观看,这房间很小,站了起来,大腿迅速抽痛了几下,他还是照旧面无表情,高大的身形使这小空间看起来更小了。
低头一看,衣服已经换下来了,原本该是松垮的衣服穿在身上却像紧身。
耳边的水边越来越大。
衍行风看过去,水声从那个门里传出来的,谁──在里头?
大胡子?另有其人?
衍行风不喜欢手机,更不愿在情妇那儿办事的时候受到打扰,什麽通讯什麽追纵器都没有随身带著。他拿起门边的电话,拨了个熟悉的号码,不用两声就接听。
「谁?」低低沉沉的声音,很有力量的声音。
「堂主。」
「堂主!属下立刻去接您?」宏亮的声音起了著急。
「不用紧张,行云可好?」
「小少爷还是老样子……今日还把头给撞破了……」
衍行风不禁跟著摸摸额头,一条布状物包著,哼,不愧是兄弟,连受伤都一起,连地方也是同一块区。
「听著,地址是……」他抄起电话旁的水电费通知单,念起来,平稳冷静的声音是虚弱著的,也是不想惊动正在洗澡的人。
挂上电话,衍行风瞥了眼收费单上收件人栏上的姓名:龙兆平。
从小厨房那儿抽了把水果刀,收在手里玩弄得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衍行风转著水声不断传出的门手把,一转,竟没有落锁。
门一开,震住。
热气从门内散出来,雾的世界里,衍行风不语,敛起眼来看著。
一个男人,皮肤颜色很好看。
淡淡的古铜,面朝墙壁,正洗著澡。
那背部,不是什麽纠结在一起看来恶心的肌肉,而是微微突突著,一具男人的身体看就是兼著力与美,如此完美的整个背部、臀部、大腿、小腿……
那个男人正在抚著自己的身体,莲蓬头的水撒下来,他就这麽自如地服侍自己的身体,一个动作两个挥手之间充满吸引力。
……连衍行风也不得不欣赏的吸引力。
那人转了过来,脸都被胡子给遮了过去,衍行风突然想瞧瞧,这人的真面目是如何的?
「你醒了?」大胡子栓了水龙头,水声立刻停下换来安静。
龙兆平只觉得突然的凉,一转眼,门边就站了个人。
也是时候醒了……他拿起毛巾就往身上擦,也不顾什麽羞耻地推开睹在门边的衍行风出来,大大方方的露出身体,这没什麽,也许是「职业病」吧?习惯被人这麽看来看去的了。
「你救我?」立刻开门见山。
龙兆平也好说话,免去了那要钱的疙瘩:「是,你的命,就是我救的,我本来大可将你丢在警局前面还是医院门口,但似乎身份不太妥当啊……」
意有所指的话,衍行风什麽暖意也没有,现在只有觉得龙兆平语气里的另有目的,这感觉,令他厌恶,所以他也不费力气。
「多少钱?」
「一百万。」
衍行风笑出来,很好看的笑容。
这男人笑来怎麽是这样的?龙兆平穿了一半的裤子,如是想。
「你是给不给?」
「你倒很会做生意。」
「这不是我的报酬吗?想想还便宜了,说不定你是什麽大人物,死了就不好了吧?这点小钱,算是遮口加挡风。」
「挡风?」好看的笑容,加入嘲笑的话,可就没这麽美。「你以为你是谁,警长还政治人物?一手指还捏不死你?」
龙兆平不动了,直直瞪过去,怕是视线没有达到效果就被人给比下去,身高上的差距是一大原因,高了将近一颗头的人有比他更冷的眼神,出来混的还是这身行头的,不是个头儿的话也是军师人物。
但,龙兆平无牵无挂,父母家人也不要他,他还有什麽好怕?
「捏死我也可以,但那一百万我还是要。」
并不是没有羞耻感,只是那种东西无用的时候就只能厚著脸皮,一路走来,他什麽大大小小的事情没见过,一条命而已,不就这样吗?
衍行风也不笑了,突地伸手摸上还光裸的背部,龙兆平还是没动。
不像女人般滑滑的,不过还不错,挺弹性。
没有起色心,毕竟衍行风不好这道,只是觉得这麽漂亮的身体,想摸摸而已、好奇而已。就像看到一件漂亮的物品,想看著摸著,纯欣赏。
「龙兆平,我答应你。」收回手。
「不会要我额外做什麽吧?」龙兆平并不想去追问怎麽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反正……老板可以不用再担心那转不过来的钱了。
「我可没这兴趣。」
衍行风挑挑眉毛,一副「你以为我看得中你」的表情,似笑非笑。
龙兆平不以为然地耸肩,说:「那就先谢谢你了,衍先生。」
顺道拿出黑色的一堆衣物,还给持有人。
接过来,衍行风点头,看来……这小子知道他叫什麽了,不知道这般贪财的人,未来要是遇上,大概只会反感地装不认识吧……

 


(五)


九月份,还热著的天气,龙兆平却能感冒,这,实在非常不可思议。
多久没生病了?
好像从小到大没什麽印象,身体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难不成是碰了什麽脏东西?不会吧,七月过了啊,家里混黑的那衰人也离开了啊。
留下一百万,立刻拿去给老板急用去了,只见老板差点跪下来哭著向他道谢。不想被人每天当神贡著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扯上债务关系,龙兆平就这麽跑了,直接不去厂内,也搬了个新家,原先就很小的家变成了更小的家,连转个身都有困难那种,没办法,丢了工作要是不快找一个的话,光吃著老本也不能撑多久。
所以,在大热的天气,鼻子痒到不行,鼻水流个不停,喉咙像被蚂蚁狠狠咬过一般的痛的情况下,他找了个面试。
是个司机的缺,不是什麽公司行号,而是私人司机。
竟然是私人司机,那麽雇主一定很有钱吧?
那麽,就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
龙兆平半年来难得一次人模人样,把脸上的胡子修短了点,但看上去也没多乾净,黑黑的一团毛围满半张脸,原本有神俊气的双眼也因为感冒而吊垂著脸皮,没什麽精神地打哈欠。
这年头,什麽样的工作也有人抢著要,更何况报上那小小一个栏位填著月薪六万的,干个司机月薪六万,哪里找啊,去开个公车负这麽多乘客生命的风险也不过月薪四万初,难怪没有人山也有人海了。
拿著最後一个号码牌子,好像小狗牌,龙兆平来的晚是最後一匹的最後一个面试的,看著一个个的人进去看似公司行号里的小房间,又一个个人失望的出来,龙兆平只是头昏的想睡,双手环前胸就真的打起盹来。
还做梦了……那是小时候的样子,他那时就很帅小孩一把了,邻居的小朋友都喜欢跟著他,他就是个孩子王,梦里还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跟著他左跑右跳的。
一个小女孩啊……竟也这麽野。
但他也很保护,毕竟,唯一一个妹妹,怎能不好好疼著?
只可惜……这麽优秀可爱的妹妹……造化弄人啊……
以为是忘了才对,想不到还记得,自己被父亲赶出去的原因……那个漂亮的小脸上虽然都泪得来求情,却也没说出事实,什麽也没有说,只眼睁睁地看著哥哥被赶出家门,开始了还债的日子……
恨吗?
突然的,梦里有这麽一句话出现。
那是自己的声音吗?他……正在问自己吗?
……恨吗?

 

「……一百三十三号……一百三十三号还在不在?」
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吸进去,龙兆平用手背抹了下嘴巴,啊?到他了吗?几点了?看了下表,已经睡这麽久啦?
龙兆平抄起东西,头脑沉沉重重的进房,坐在椅子上,一副还没醒来的样子。
面试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个长得很面熟很面熟,很帅的,脑子却还是糊糊的没有醒过来,就这麽直愣著等著问话,谁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笑了起来,嘴巴动了动。
「龙兆平,是你啊。」
揉了揉眼睛,看过去,龙兆平苦笑,声带好像被切过好几遍的出声,沙哑难听又像鸭子叫:「衍先生,又见面啦。」
谁料到洐行风却是站起来,高高大大的身形非常具有压迫力的走过来,气色好些了红润红润的,只是皮肤还是很白,走路也没偏没跛的,看来大叔的医术没退步嘛……
「你脚好啦?」龙兆平真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客套而已,衍行风却停下来眯起了眼看他,看不就这麽看了还需要带什麽不为人知的情绪,还是黑道的人都这样高深莫测让人安宁不得的?
黑道?对啊,衍行风是混黑道没错,可这司机的缺也没说什麽,只负责接送而已不是吗?难道也跟黑碰上了边吗?
龙兆平皱起了眉,真的是不喜欢跟黑的来打交道的,想拿起背包就走。
不料衍行风问了:「你那一百万花完了吗?」
什麽跟什麽?一百万跟找工作养自己有什麽关系吗?
「急事用掉了。」
「这麽快就花掉了?」
「不好意思,就这麽快。」顺便笑出来,声音不是普通的难听,破音破音的。
瞬间的屎脸样,衍行风坐了下来,看了看标著一三三号的履历表,问:「半年货车司机的经验,都二十四了,之前都没工作吗?不可能在读书的吧,不然怎麽可能做这种工作。」
「是啊,当小白脸让人养呢。」
面试人的共三个,问话的却只有那一个,另两个在听见龙兆平回答时仅仅惊了下马上镇定,衍行风趣味十足地笑道:「这样子还有人要包养?不是瞎子吧?」
终於站了起来,并不是不怕死还是故意招惹,只是,龙兆平这人就这样,你给他什麽他就回报什麽,他笑著说,眼睛还直直的一点也没有自惭形秽的看向衍行风:「不是瞎子,不过是个欲求不满,黑道大哥的女人罢了。」

 

在场四个人,龙兆平是唯一一个笑著离场的那个。
其中有两个一脸大惊,好像被触犯到了什麽领域,一脸错愕之馀的怒气,要是龙兆平一转身就有人向他开个十几个洞,一点也感不到意外。
意外的是那个被个笑声吓到,龙兆平手握著门把转过头,不转还好,一转愣了,怎麽──会有一个大男人笑起来是这麽好看的,笑容就是笑容,嘴角的弧度就是这样好看,眼睛眯眯的,很英俊啊这个。
衍行风走过来,大将之风威武之气都具备了,这也才看出,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啊。
他掏出了张纸条,递上去,好像不去接它的话,错的就是自己。
「明天到这个地方,你有刮胡刀吧?我可不想让只猩猩替我工作。」

 

没有龙兆平说不的时机,事情,就这麽定了下来。

 

不是什麽电影里,超大的排场。
一样是栋平房,不同的是,独栋的,两旁空空都是前庭後院。
这就是衍行风住的地方,简简单单就像个平民一样。
虽然很不想扯上黑道,问了好几回「不会要我运毒品吧?不会要我送赃货吧?」接到的回答是不耐凡的口气,龙兆平总算是定了定,那个长得特壮像可以举起三百斤重物的带路人才缓缓道,他只是个戴小少爷上下课的普通的在永炎堂里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小司机。
永炎堂?
带路人提到这个的时候,龙兆平顿了下,听过这名号,当三级片演员的时候也很常听见,不得了了,怎麽会误打误撞就进了这麽个黑吃黑白两道的帮会?
「衍行风?」
「嘿!谁准你直言堂主的名讳!」随时拔刀拔枪的口气,听得出这带路人极为尊敬衍行风。
是堂主啊……怪不得……怪不得什麽呢?龙兆平呆著一下车跟著走进屋里,突然,爆发在空间里的大吼大叫,一敲就敲进龙兆平的心脏里,这麽痛苦这麽悲怆的惨叫声,现在是怎样?是谁被强暴了吗?
「糟糕!小少爷又……」只见带路人立刻冲到楼上。
不知为何,龙兆平觉得那变相的惨叫声调这麽熟悉,也就跟了上去。

 

世界大战一般。
暖色系的房里很乱,玻璃碎片什麽有的没的一堆,连杂志也被撕个粉碎徒留了个封面,computer……什麽的,英文不怎麽好,龙兆平只认出一个字来。
房里不只刚刚冲上来的带路人而已,还有两三个穿著白长袍的人,衍行风也在,那个冷静自如的人如今慌张成这副一点也不像堂主该有的样子,然後,龙兆平看到那个惨叫的源头。
穿著薄薄短病服,不厚的胸部露出来,也是那苍白的颜色,细细瘦瘦的四肢挥舞著,那几个大人就这麽压著一个不大不小的身躯,整个脸被头发遮住,不过龙兆平看了看总觉得那只是个男孩的年纪,声音也是清澈的,只是现在变成了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恐怖叫声。
男孩在挣扎著,细瘦的肢骨都用力到青筋一条条冒出来。其中一个白衣人拿了个针筒,凑上去,男孩猛地一使劲,针头擦过肌肤带出血来他也好似没受伤地挣开几个成年男子。
男孩跳下床,扑向门口的方向。
就是那一眼……
龙兆平愣了……
受伤的眼神,明明,那个男孩的头发乱糟糟的盖住了整张脸孔,他却看到了那双眼,充满著悲伤和不甘愿的眼神,一道求救的讯息,如此明显地投注过来,龙兆平想也不想,顺势地抱住了那迎向他而来的男孩。
怀里,那小小的身体在强烈地发抖。
同样细的十只手指,却是如此有力地紧抓著他的衣服。
龙兆平皱起眉头,很痛,透过衣服的力道像要将背部给撕开一样。
「放开他!」衍行风怒了,伸手过来就是要抢。
「别动!」龙兆平却吼了声,无故而来的激愤,也许表情是狰狞的,衍行风立刻不发声,手也缩了回去,什麽堂主之风这时毫无用处。
龙兆平根本不去理其他人,抱著男孩,抚著他的背,由上而下来来回回,原本剧烈喘息著的身体良久慢慢地缓和下来。
他轻声说著:「别怕,别怕,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没事了……」
男孩,也只是将眼前的身体抱得更紧。
「不用担心了。」感冒未全的声音,沙哑低沉,如此难听的声音却让永炎堂的小少爷衍行云平稳下来。
像过了一世纪如此之久,白衣人、带路人、以及衍行风,都没有说话。
男孩手中的力气渐渐弱了,反而是龙兆平渐渐使力,撑住缓缓掉下来的身体,将之抱了起来,撇开任何人,走到床上将男孩放上去。
「你,怎麽做到的。」
冷冷的声音,好像全世界连他衍行风都办不到的事,龙兆平只费两三句话就办到了,让男孩睡著了。
龙兆平转过头,没有表情,也是冷冷的丢出一句。
连衍行风也惭愧的一句──
「我只是把他当人看而已。」
什麽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衍行风低低吼著,表情也甚是痛苦:「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
「他是你弟弟吧,是亲人就要好好保护。」
仅仅一句,衍行风不说话了。
龙兆平表情严肃地将薄被子盖在男孩身上,拨开黑色柔软的头发,忽地岔了口气──
那张脸……好清秀,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气质……
还记得半年前,在片厂的那个男孩,那个,听不见的男孩……

 

 

(六)


龙兆平往後退了两三步,很慢地退著。
眼睛益发睁大,盯著床上的男孩,衍行云。
忽然想起了什麽,虎头帮的主,那肥肥胖胖一看过去就不怎麽讨人喜欢的古爷,从小陈手上的报纸夺过来的那条新闻……难道,难道……
龙兆平将视线移了过去,一张俊脸就入了范围,永炎堂堂主衍行风,他总算知道虎头帮是怎麽被摘下来除去的。半年前那天,古爷带了个男孩来片场,说是给他拍个片子,用他是卖相好拿得来威胁……威胁永炎堂吗?
带子……
被注射了不俱名的药,模模糊糊的就拍了就做了就侵犯了这个男孩。
为什麽他变成这样?龙兆平自问,是他害了这个男孩吗?
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很久没有涌上心头的感觉如胃液般冲上喉头,快吐了体内所有器官的难受,龙兆平捂著肚子,挡也挡不下来的愧疚……
原来,他还有愧疚啊?还以为早就不知道那是什麽了。
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被自家父亲骂著还不如不要有你这儿子的时候,应该是什麽感觉都没有了才对。
龙兆平转身就朝房门奔了出去、下楼、出屋,直至被手腕上的力量给狠狠抓了回去,龙兆平什麽人,大男人一个又处在这内心挣扎情况下,转过身一拳就给出去什麽後果也没想著。
等镇定下来,他才看见那高大肤色又白净的人,肿著脸瞪著。
「我不干了!」说完,龙兆平立即被呼了巴掌。
多奇怪,巴掌向来都是女人在用的,永炎堂堂主衍行风竟然用了。
「还你刚刚那拳。」还是很平静的脸、冷静的声音,一点点高低起伏也没有,刚刚爱弟心切的著急完全不见,高出龙兆平许多的衍行风拎起他的衣领。
「很勇啊,刚的那脸色怎麽不见?」
「有说员工不能辞的吗?」龙兆平只觉火辣辣的疼,只是区区巴掌就鼻子也快被挥掉地脱离感,被拉上去跟著双方之间的距离马上缩短,觉得连胡子都搔到衍行风脸颊上。
「是没见过连工都没上就辞的。」
毕竟还是个男人,龙兆平一打便打开抓著领子的手。
「我爽就行。」龙兆平看了衍行风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本来,就算是黑帮堂主也没有那权利和理由去留下一个人。
但,衍行风这次却真的追了出来。
没人知道是为了什麽。

 

全球时机正不好的时候,工作,是有的,不过都不是些什麽轻松工作。
龙兆平没有高学历,靠的只是年轻力壮,干些粗重的活还是可以的,搬水泥盖大厦这种行业用不著脑子,听听命令单纯又简单机械式的工作,没有商场上的你挣我夺,在工地里的伙伴都不年轻,有的还五十好几还在供小孩读书养活家人的父亲,每滴汗水都流在心底,为的就是让家人过好一点的生活。
并不像有些来工地的工程师那样一脸跩样,好像来到这开挖地勘查就得低下头亲他脚趾一样。
龙兆平仅看在眼里,光鲜亮丽的外表有什麽好看,还不如那些单纯只想赚钱养家脚踏实地的人呗。
「阿平啊,也不看看你吃成什麽德性!」老张是这区工地里的头儿,为人实在,没什麽大小眼的分别,对手上的这匹工人是好的。
「就是,也不剃剃胡子,还在想你吃发菜时会不会连胡子也给吃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闹的,全场十几个工人哄堂大笑。
不想想这正午休息,不怕喷饭糟踏粮食。
龙兆平也跟著傻笑,粗犷的样子越来越像个中年人,一点二十几的年轻人样貌也没有,但他就是故意,没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更好。
「没啥,算命说我留胡聚财气,就信了。」说完就吃上最後一口饭,擦擦嘴准备上工。
「才二十五不到这麽迷信,哪天我也来留著看看。」一中年胖子这麽说,也没什麽人想理他,直直嘘声一堆。
「好了好了,休息完就去干活,今中午没觉可休,经理要来呢。」
远远就听见老张扯著嗓子喊,龙兆平开了瓶水来喝,顺道还浇了头水。
才开工不几分钟,就见一些带著黄色安全头盔身上却是穿著西装的人出现,多讽刺的反比,头上跟工人们是一样的,脖子下的那身衣服马上就分界两种人来。
不理会,龙兆平照常做自己的工,干自己的事。
只是那边笑说著生意上的事的声音,其中一道,太过熟悉。
抬眼看过去──
妈的混帐王八!
龙兆平在两年前时常想著,要是有一天遇到这害人畜生不知道是怎生反应?
自己可爱的妹妹,原本就算是功课不好凑合著个能养活自己的餐厅服务生父母也没有怪他,安安静静合合乐乐的一家就被这家夥的给破坏掉,要说认识不会有,只是妹妹当时常带这男的回家,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招呼,谈天说地也不过那麽一次说到妹妹将来的幸福。
好啊,她甜甜蜜蜜的笑容不出两个月便出事来,全是这人给害的!
他龙兆平今天什麽也没了也全是这家伙!
去当三级片的男演员,过著还债的日子,被父母误会却因为妹妹都不能哼一声,恨不得不亲近的黑道也给他遇上了,是谁害的啊──是谁!
怒气一股冲上了脑,火红了眼也下来不,龙兆平随手拿了根木棍走过去,笔直地朝那混蛋走去,过得很好啊,还是一副老实人的样子,经理是吧?也不知道是靠什麽东西换来的,是不是那笔钱啊?
「这期的工程大致是这样,工头儿你觉得你这班人马这区块最快能什麽时候做好?」高岳昌询问老张,只瞧著一人影往这边挤过来,还没缓过劲连人都没瞥到一眼就一棍子下来砸上肩膀。
可那在龙兆平眼里算什麽,不过西装脏了而已,一手又再度举起看准砸头去。
「阿平!你干什麽!」老张一见不对,手立刻抓上去,到底是干重活的,虽年纪有一把也勉强挡下来。
其他工人见了还不冲上来阻止,只觉得龙兆平在工地里是出了名的和善又不跟人计较,怎麽这回无故打人了,愣了一阵才匆匆过来捉人,手忙脚乱起来。
一旁不知是秘书还什麽,也穿著西装在那边吼:「你是杀人,可以告你!」
高岳昌就不同,无框眼镜不知被甩到哪儿去,一手护著被棍子挥到的地方,痛是痛,不过也凑上去认人,根本就不认识。
「这位老兄,我跟你有过节不成?」经理不过二十八岁就比旁边几个同样西装的人镇定多了。
「你还敢问!你!」龙兆平又打算冲上去,再次被人给拦下来。
「老张想不到你手里请来这样的人,这工程难道你是不想包了吗?」礼的不行,高岳昌就怒了,是时候发脾气的时候平时再怎麽好相处的人还是照来。
「经理,不是的这阿平平常时好好的,大柢是认错什麽人了,我让他给您道歉。」
老张一脸心急,两面为难。
「道歉有用的话,这伤也不会这麽来。」西装群里有人发话。
几个穿西装的人也上去扶了高岳昌,打算这麽走了,龙兆平还不够,吼了。
「高岳昌别以为你做什麽事都没人知道,不认得我也认得龙如宜吧你这倒衰鬼!」
总算是有点反应,高岳昌一脸错愕回过头看一眼,但就这麽多,也没什麽别的举动,还是离开了工地往医院跑。


「阿平,事情怎麽会这样的呢?」
「老张别烦,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怎麽不烦?你打了人家经理,还什麽原因也不说,连叫你道个歉也不愿,这不是难做人吗?看见你还以为现在年轻人总算有些希望,怎麽干个蠢事出来。」
「我会辞的。」
「……阿平,你不是个坏孩子的。」
「老张别说了,好好保重。」

 

九月来了个台风,多好笑,这不变天了吗?台风不是七八月的事,怎麽九月也来凑热闹?
雨下很大,风也刮著正响,龙兆平晚餐就到便利商店买了个面包喀,没了工作也没理由吃顿好的,工地也才做一个礼拜未满,要好好计划才不会到时连房租也缴不出来。
撑著一支破伞,其实也遮不到什麽雨,风吹哪方雨就往哪飘,东西南北都给湿了,只剩颗头还是乾的。
街上没什麽人,也没什麽车,只有路灯虚弱地照著,龙兆平抄小路回家,大男人一个怕什麽,也不会遇个什麽鬼。
突然一道呻吟,很轻,很短促。
龙兆平只是本能反应地转头,看过人影白白的坐在那,可以说是动也不动,看不清什麽脸来,只看见两肢白白细细的腿横在路上,倒也不会跘到人。
只是个酒鬼倒在这儿吧?
龙兆平并不是什麽慈悲的善心人士,也不鸡婆的,他只看那一眼就静静地不打扰走过,直到那歌声出来,他停住脚步。
「啊……夜夜想起妈妈地话,闪闪地泪光……」
那是台湾本土的电影鲁冰花的主题曲,龙兆平看过,和妹妹一起看的,当时她还抱著他哭起来说那很会绘画的小男孩太可怜了,永远也不可能完成一副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的画。
「哥,你不会像那男孩一样丢下我吧?」
「傻丫头,那只电影啊,何况死的是弟弟,身份根本不一样。」
──更何况,我们是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依稀还记得自己是这麽答的,几年後,现实生活却跟理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歌声还持续著,大雨也还下著。
龙兆平越听越觉得奇怪,歌声很好听,怪异的是那咬字,好像快咬到舌头的感觉……
他又绕回头,蹲下身来,总算是看清了那所谓「酒鬼」的面目。
很清秀,可以说是一眼看去谁都会喜欢的男孩。
「衍行云?」
原本闭上眼轻声唱歌的人微微睁开眼,看见一脸黑毛的人不觉得好笑,反而快哭了的表情,龙兆平也看清他身上还穿著病袍,不是开学了吗?他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雨伞早被丢在一边,连唯一乾的头发也湿了,透过雨滴下著的视线,龙兆平看见那一脸无助的人抱了过来,体温是那样地热……

 


(七)


「你最近怎麽常捡东西回来?搬了家也不通知一声?」
听到大叔这麽说,龙兆平只是笑笑,跟著就伸手顺顺衍行云的头发,已经退烧了,果然大叔是宝刀未老啊,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就让淋雨不知淋了多久的瘦小身体恢复正常体温。
真是亏欠大叔太多了,以後或许自己出了什麽事也不敢来找他。
「没法子啊,这世间就是有太多东西摆在那等著你来捡,不知道会捡到什麽呢……」
龙兆平看著,男孩的耳朵上,装著灰白颜色的助听器,很刺眼。
他叫衍行云,行云……
记得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没有无助也没有害怕地躺在那,龙兆平只觉得这男孩真是勇敢。但他还是看出来了,遮在眼上的黑布一揭下来,他确实是看到那双眼里藏著的无措跟脆弱。
其实心底是害怕的要死吧他?还逞什麽强呢?
「真是固执的人啊……」
大叔富趣味地瞅著龙兆平,说:「你这死小子可别搞人家啊。」
龙兆平听了愣愣几秒,然後很爽朗地朝天花版笑出声:「大叔你是人生经验太过多了,也太会想了吧?要知道小弟可是干过什麽行业出了名的,更何况是个小男孩,大叔可是多想了。」
说完就收起笑容,目光就调整成温柔,看著男孩的。
一道,龙兆平自己也没发觉的温柔目光。
这大概是同情,也大概是一时的怜惜,许多年後,他也没查觉其实在一开始自己就沦了陷,感情这种东西本就没什麽保护膜可以预防,千古以来都是如此,当然,龙兆平也不例外。
只是有句话这麽说,当局者迷,任谁身在其中都是看不清前方路。
「阿平,有件事最好是让你知道。」大叔一脸严肃,还从没如此正经过。
「什麽事这麽严重?」没见过大叔如此,龙兆平也不笑了。
「你知不知道这男孩染上毒瘾的?」
一片静默。
那时,龙兆平没有多想,在片场的时候,只隐约知道古爷要拍卷带子来威胁哪个对象,後来知道那对象即为永炎堂。离开片场的那天,药效过了清醒了就再也没见过衍行云,也不知道古爷怎麽对他。
龙兆平抓起那只伏贴在床上,细瘦的肢骨,皮肤很白净,手臂上青筋一条条冒著,关节处红著散落点点打针的痕迹。
「那他会好吗?」无心的一句,不知怎地就问出来。
不该如此多事才对,龙兆平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对於一个「陌生人」,将衍行云从大雨中抱回家只是巧合,只因为他唱了首勾起他心中回忆的歌,只因为他发烧,只因为他像个垃圾地扔在那儿不知谁会发现他,只因为怕明天报纸上有个无名尸的新闻。
只因为……心中微微的、淡淡的一点在乎。
「看这弱的样子,吸毒没半年也有数个月了吧?」大叔搔搔头,抓抓胡子,倒是没注意龙兆平脸上的变化。「要戒掉可不是易事,但他吸毒时间不长,应该花个半年就够。」
「是吗?」
龙兆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眼睛还是看著那张熟睡中的脸,脸色很不好看,苍白苍白的,让他不禁想到衍行风,那个高大却英俊白皙的男人,曾经救过曾经当了他员工几分钟的男人。
可以猜想的到,那男人其实很爱护自己的弟弟吧?
为了弟弟,可以将正在逐渐盛大的虎头帮给摘下,为了弟弟……要是衍行风知道,那带子里的男主角,侵犯他弟弟的人是谁……
龙兆平叹了口气。
一定是会将他杀了吧?
也好,没什麽可牵挂的,没什麽可依恋的,家人全移了民,就在去年的时候,连一封信也没收到还是从大叔那儿打听来的,当一个人所重视的却丢弃了他,生命可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活著,那样,有什麽意思呢?
但……总觉得还有什麽未完的责任。
龙兆平摸著衍行云手臂上一点一点丑陋的红痕,接著向上拿下他耳上的助听器,耳朵微微红红的,是戴太久了吗?
轻轻地捏著按摩,那睡相,像婴儿般如此平静,让人不忍去吵。
龙兆平轻轻说:「我帮你把毒戒掉,好不好?」
衍行云,依旧是闭上眼,没有回答。

 

身体很沉,也很凉爽,昨夜台风来刮了整夜的风下了整夜的雨,龙兆平记得是睡在沙发上,身体却是沉重的,难不成昨夜著凉?
睁开眼,他愣了下。
趴在他身上,是衍行云,已经是睁开眼看著,眼睛下红红的眼圈,即使是个毒瘾者,却是个漂亮的毒瘾者。漂亮,已经是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
「你是谁?」咬字不清楚,龙兆平却是明白。
「我叫龙兆平。」
衍行云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继续趴在他的身上,手里卷著他的大胡子,没有起身的意思。问题是,衍行云不起身,他也不可能起得了身。
「饿了没?」
摇了摇头。
「还想睡吗?」
又摇了摇头。
「要不要起来?」
还是摇头。
难道衍行云是不怕生的吗?半年前工作人员在帮他脱衣他的怒吼,那天在屋子里看见那细瘦的身体在挣扎著不顾被针划痛地逃开,龙兆平以为他是不喜欢让人碰的,现在却黏得这麽紧,不难受吗?
闷了口气抱在怀里的身体直接起身,龙兆平把他拉起,身高只到下巴的位置。
「你几乎没什麽重量,多少吃个早餐吧?」
龙兆平自破旧的没什麽保冰效果的小冰箱中取出一条土司,拿了瓶牛奶,这样也凑合著吃了。只是衍行云吃得很慢,龙兆平都结束饱了他还在啃第一片土司,牛奶也没见喝了多少。一大早起来气色也不是挺好看,头发倒是柔软很服贴,大概是那身苍白颜色的病袍,真看不顺眼。
龙兆平打算拿件像人点的衣服给他穿,虽然大号了点,总是比较好看。
没料到屁股才抬起来,衍行云有些匆忙,甚至是叫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音质里,藏著慌张。
龙兆平一笑,黑黑一团胡子里唯一的白牙齿:「给你拿衣服穿,你这样子啊多像鬼来,一点人的精神也没有。」
走到衣柜前,好不容易找了件勉强适合的淡蓝衬衫及卡其裤,龙兆平绕了回来,也不管衍行云那自始至终啃不完的那片土司还有一半,顶了出去。
「来,换上。」
挺乖,衍行云都照做了,换好後真是个帅男孩。
「没想过回家吗?」龙兆平问的时候明显看到对方缩了下肩膀。
并不是要赶衍行云回去,只是就这麽出来……肯定是没让他哥哥知道的,龙兆平知道当哥哥的心情,再怎麽讨厌黑道,毕竟衍行风还是个当哥的,心再怎麽铁也知道亲情两个字怎麽写。
衍行云盯著地板摇了摇头。
「你认识我吗?你相信个陌生人?」
衍行云微微抬头,不知是不喜欢说话还怎样,他拿起摆在乱一堆的桌上的纸笔,写:「我见过你。」
「你要我通知你哥吗?」
默不作声了。
「好吧,让你留在这儿想想,我今天有几个地方要面试,冰箱里有些吃的你饿了就拿,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事马上联络我,知道吗?」
衍行云点点头。
在离开住处前,其实龙兆平心底有了打算,那家里的一堆医生那样不把他当人看一样的手段,任谁体会了也怕,倒不如离开那可怕刑场避避,只是衍行风那儿比较麻烦,说什麽他怎麽也不可能放任著亲弟弟不管。
但龙兆平不知道,戒毒是多麽困难的一件事,要压下一个人的毒瘾发作就必需如此,就因为这点,所以,出事了。

 

 

(八)


看看表,都七点多,不知道那小家伙吃饭了没有?
龙兆平买了两碗面食,和往常一样抄著小路走。今天的面试都还行,也是找些送货的工作,有一个是明天确定去上工的,却也没想到搞到这麽晚,家里可还有个人在等啊。
家……
龙兆平微微一笑,步子走得更快,走到转角时不知被什麽给跘了下就往前扑去,大跨步了两三尺,袋子也晃出去面就这了撒出来,他怒了地往後一看,干嘛,流氓啊一大群。
「小子你走路不看路啊!」站在最前面那个还没穿上衣,刺青露得一身,一脸粗夷长相一看就不是善字类,後面那几个也没好到哪去。
龙兆平突然想笑,这搞什麽去了,拍电影啊跟那些烂情节一样遇上,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事让他给碰见了,走这条小巷也走了上百遍还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巧合的话一定就属人为,他犯过什麽得罪谁留胡子到现在还没人认得出他以前,只剩大叔一个熟悉的。
大叔不可能这麽无聊开个逊死的玩笑,那麽……
也只有那个人了。
「高岳昌在哪?」
「小子找死啊!敢用这语气说话妈的不扁死你!」
也不过一句莫需有的问话,让龙兆平更肯定,这群人是谁找来的,二话不说身体挪上拳头就跟著出去。
後面那些流氓看见了还不上,一大群涌过来,龙兆平一个扫腿让两个跌在地上,再几拳就解决三个,许久没打架,高中时代成群结党还是没浪费过时间,他可是那时当老大的一天打个三场也不为过,说了不是好学生,想不到当个二等学生也可以在这方面学以致用。
越打可越兴奋起来,龙兆平出手越重,手上关节都有血了,不过那红色才不是他的,还得往身上抹去那恶心。
没想到的是有人抄家夥出来,他一个不注意就被挥了一棒子,打在肩头上,想不到一个偏就全部偏了,才捂个肩头什麽人都泄恨般打上来,刚才的优势好像不曾有过,龙兆平都倒在地上任人踢还不哼声,让人以为是死了还是晕了。
一道沉著又清爽的声音:「停。」
什麽热热的液体流在额头上,龙兆平看不清,全身痛得哎不出声音。暗巷里没什麽灯光,有个人影黑黑的走过来蹲下,瞧著他看,他却是看不见都被什麽水给遮上,热热的有著腥味的水,还是血?
「平,你过得不很好的样子。」声音里充满可惜,口气一点恶意也没有。
但只有龙兆平知道,这人啊不过是笑面虎一只,对你笑的时候多有诚心诚意,背地底却不知道偷偷设计你往死里牵引去。
「死狐狸你还没死啊。」是真的虚弱了,但也渐渐看清眼前,就那开怀的微笑让妹妹著迷的要死什麽钱都帮他借了设公司再拿了钱拍屁股走人!不用说看到本人,那高岳昌三个字看著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狐狸笑了,一副担心样还不把龙兆平给恶心死。
「看看,你以前多好气色多好风光,怎麽变了个猩猩脸,都给胡子遮丑了。」
高岳昌扶起还倒在地上的龙兆平,表面上看是没什麽,手劲却是发狠的往方才被打的伤处死死按下。
「啊──」龙兆平眉毛都打结。
「不好意思啊,我太笨手笨脚了。」还是那笑,戴著无框眼镜说多斯文就多斯文,是任何人家看了都喜欢不已的。「但,你不也打了我,扯平吧?」
料不到还有力气,高岳昌自豪的样貌随即被揍得偏了一边,眼镜飞出去,挡在眼镜下的就不是斯文了,那还比牛头马面更阴森恐怖。
「你,下辈子等著当畜生!」
「呵……」又笑了,又变成了所有人都喜爱的那张脸,高岳昌站起来,顿了顿,忽地狠狠踢了几下龙兆平的肚子,内脏爆裂的痛苦,他卷起身体大力咳著。
高岳昌整了整仪容,无比亲切的声音:「好吧,今晚就这样吧,免得你回去如宜看了心痛,我也不舍她太激动。」
「……」
「你说什麽?」高岳昌凑近。
「我说,你这辈子定是投错胎,你原该是畜生才是。」咬牙说完,龙兆平冷汗直流。
「是吗?那麽你被畜生痛打,你是什麽?」高岳昌不怒反笑。「平,我过得很好很好,我就要结婚当驸马了,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晃啊,不然你的小命只一条,如宜的命也只那麽一条啊。」
龙兆平哼了声,听著脚步声渐渐远了,不禁回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高岳昌的印象还成啊,人才是人才,没见过待人这麽和善的,还变得真多,已经知道怎麽拿人命威胁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唉……如宜,你真是瞎了眼选错了人,那不是羊而是狼。龙兆平也不禁替那即将嫁给头狼的女人叹息,还得葬送几个人才甘心啊?

 

不知用了多少意志力,撑到家门口,龙兆平连拿个钥匙手都是抖的。
但,还是松了很大口气,总算是到家了,还在想,不知道衍行云吃饱没有,面可是被打翻了,希望他不会被吓到才好,那样脆弱的人……
一进屋,龙兆平傻了。
原就不大的房间,厨房客厅卧室三合一顶多再加盖了间厕所,小小的空间乱得可以,但龙兆平不是被东西杂乱而吓到,而是被人吓到。
衍行云还是穿著早上他换的衣服,只是,血染了。
不只是衣服,他整个额头也是红色一条一条流到了脸上,都是血还滴到了地上,他还不够继续将头撞在墙壁上,一面灰白灰白的壁上也都是血,十指手还一直猛抓著抠著墙,表情甚是痛苦无法自拔。
「──衍行云!!」龙兆平大吼一声,立即冲过去阻止。
将那瘦弱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那身体正在猛烈的挣扎,龙兆平咬紧牙忍受刚才被打身上的伤处被衍行云的动静给撞上。
慌乱之中,他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拨了个号码出去。
「大叔!大叔!快接电话啊!啊──」
衍行云咬了他,在胸口的地方。
还是忍住,直到龙兆平听铃声听得烦了,胸口上的疼痛迅速减低下来。
衍行云晕了过去。
龙兆平丢下手机,一转身一撑口气就将小身体给背在肩上,自己的身体也是疼痛难当,但没有办法,如今要是倒下,他们俩可能都死在这里没人发现。
於是摇摇晃晃来到街道上,龙兆平试图拦下计程车,也许是他真的伤重加上背了个血人,那司机一看还吼了嫌弃:「哎唷!人客你这样谁敢载你啊!」
说完就开走,一辆辆经过都是这麽说。
「操!」龙兆平大骂一声,就往医院方向走去。
平时花个二十分路程走到的医院,今天显得特别长远,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却还是顶住再次背好衍行云,不时轻声说著:「放心……我们快到了,真的,我们快到了……不要睡著了……」
即使知道衍行云根本是没办法回答他了,龙兆平还是重覆不停地说著。
用著不敢吵闹的音量,轻轻地说。
路上有行人,看了如此也不敢上前帮忙,还以为是看见疯子。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当初,龙兆平被父母赶出家门时,他本想做些什麽解释,说出一切都是高岳昌的错,假用妹妹的名义去向地下钱庄借钱,又逼著妹妹去堕胎,他为什麽会去当三级片演员,还不是将妹妹的债给背在身上。
──哥!不要说,不要说……爸妈会知道我孩子没了的事,拜托!我已经不孝了,不要更不孝了,哥,你会答应我吧……
漂亮的妹妹,精神状态都已开始出现异常,他能怎麽做?
父母已经烦恼到极限又爆发了他的事情,父亲是多麽正直的人,龙兆平可以打架打得正义就是不能跷课不能学坏,打架也要打在对的事情上,父亲是如此包容他他却去当什麽?
不然,有什麽方法可以更快挣到钱?除了这个,还有什麽?
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如宜躲在一旁那双眼看著他,装著祈求装著痛苦看著他,却什麽也没有说。这样就好了,就让所有不孝的名全背在他身上好了,这样,妹妹就可以幸福,什麽都无所谓了。
这些,龙兆平都撑过来,现在有什麽不可以?
他还是个有一双手一双脚的人,什麽都没少,有什麽理由可以不跟从前一样坚强?
何况,医院离家也不过二十分钟脚程,就快到了。
看,一栋白色塔就在眼前,龙兆平笑出来,往上一微跳,企图将衍行云弄醒。
「衍行云,快看,我们到医院了,没事了……」说完,龙兆平就倒下去,不醒人事。

 


(九)


醒来的时候,龙兆平只感觉嘴巴特别乾,伸出舌来舔舔却是越糟糕,唇大概裂伤了吧?铁锈味道重得很。眼睛也睁不太开,肿肿的好像已经眯得像线一般粗细,翻身欲起,全身软趴趴的,胸腔那部分痛得特别不明显,抽抽搐搐时疼时不痛,挺怪的滋味。
坐在床上,他看著自己身上穿的病服,屁股光溜光溜的,一件薄薄的病衣下什麽也没有,裸的,却没很在意。
就这麽在只他一人的房里坐著,呆了良久。
衍行云……
突然间想起了这麽一号人物,龙兆平站起来捂著痛处走出房门,病院人不多不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龙兆平自顾自地贴著墙慢慢走,突然想到,衍行云哪号病房?
头突然痛得可厉害,停下,再走个三两步,又停,他有些恼,也不耐烦,气喘虚虚,真没想过发出的声音啥时变得弱起来。
「请问……衍行云住几号病房?」随手挡下的护士,有些害怕地看龙兆平,当然,被不少人打想必此时的皮相不会好到哪去,新伤加上大把的胡子,怎麽看怎麽也比衍行风哪人还像个黑道人物。
龙兆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用瞪的来看,问句话问得累头脑也爆炸一般痛,小姑娘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她竟不是害怕,提高著尖尖嗓子:「你、你不是三零一室的龙兆平?你助骨断了还起来走动!快回去快回去!」顺便挥挥手中的探病表,夸大了动作。
「小姐我没事的……你就告诉我衍行……」龙兆平料不到,一个高大的身体也许是趁他正疼著走了神也许是专注在跟护士商量,就这麽靠过来,拉起他的手臂搭在一厚实的肩膀上,他妈的被车辗过大概就是这样,去他老天的痛!
龙兆平险些骂了,他整个人被扶贴在人肉墙上,挂著多像只猴子,看过去那多事人的脸,挺个英俊样,这不是衍行风是谁?
「这是我朋友,我带他回房。」
不愧是有俊男的本钱,护士小姐眼睛放射几倍高的光芒,「目」送他们往回头路走去。
「衍行云呢?」
「他没事吧?」
「他头上有没有包扎好了?」
「有没有人照顾他?他醒了吗?」
路上,龙兆平是知道自己胸部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才是,平常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向来皆如此,但也不知怎生,一颗心脏就吊在空中,一直问一直将眼睛瞄到衍行风漂漂亮亮冷冷淡淡的侧脸上。
冷淡的那人却只拖著他走,什麽也没说,不过脸上的那冰冻人的铁青,益发严重,看得出来超级不爽,不过龙兆平没理会到就是。
回到病房,还在问,不听到答案就不死心一样,什麽时候龙兆平一个顶天立地大男人变成婆婆妈妈。
却还没察觉,这样的关心,如此绵密,问里全是衍行云,如此忽视了某个人。
「你很烦。」衍行风冷冷说,突然拉进了距离,跟龙兆平的四目对视起来,又继续低温度毫无感情,像是在打发人一样问:「这次你要多少钱?」
不说话了。
龙兆平瞪著,用肿涨可笑的眯眯眼瞪去,眼里却没有怒,他也不怕这永炎堂堂主高高在上地俯视著随时杀得死的东西,被人看不起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最要不得的是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那种事,龙兆平不会做的。
没有谄媚的笑容,很平静地回答:「你能给我多少钱?或者说,你觉得亲人安危的价码是多少?」
反倒是衍行风愣了不小反应,回过神,才明白龙兆平里的话中有话,充满怒气地整个原先苍白的脸也鼓得愤红。
──你的意思是,我将亲人的命拿来估价?!
不简单,不简单,衍行风瞬间认同不可小看这只猩猩,还是只这麽丑这麽爱钱却更爱和钱字撇清关系的猩猩!
「我当衍行云是朋友,我有那权利问,他现在怎麽样?」无视於衍行风鼻孔快喷出火来,龙兆平一边捂著自个儿的胸腔,抽痛的感觉让他冒出冷汗也硬是要站起来,站起来了却是曲著身体像个老头一样。
不过这样岂码好了点……他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矮人一截。
衍行风眼球就定在同一点没移动,死死地瞪呀瞪,吸了几口气又吐吐,像是在忍著什麽却不吭声,好难得了才说:「行云没什麽大碍,皮肉伤。」
就这样。
什麽也舍不得再说。
龙兆平又问:「他的毒瘾怎麽来的?」
虽然是挣扎了会儿,龙兆平还是问了,明知道跟古爷是脱不了什麽关系的,但还是问了。龙兆平不是圣人,这也是所有人的通性,有谁会希望自己就是个造祸的凶手?何况……对方是衍行云,是个听障。遇到了即使会帮──可那罪恶感一落到了头上的那刻,是比任何事还难受,只要自己不是造事的源头,会好过一点的,会好过一点的……
有这样的想法真是窝囊,彻底的乌龟。
但,龙兆平在问这问题的时候,真是这麽想,早就说了他不是个圣人,当然也会害怕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尤其现在衍行云受了伤,真不想再体会一次求助无门的经验,每个人都拒绝了他和正在流血的衍行云,那下次呢?
会不会有下次?
下次再发生雷同的事儿,医院还能用走的到达吗?
原来,原来也不过是担心衍行云这个人,而不是胆小逃避。
衍行风不是笨蛋,当然不会将自家的事透露出去。
何况,他信这只猩猩吗?当然不,有什麽理由要去信?
但这回猜也猜不到,衍行风──永炎堂堂主,刚灭了个帮派的黑帮头子──衍行云世上唯一的亲人,真的当了笨蛋。
「你不能有点常识?毒瘾不就施打毒品而来?」
龙兆平咽了口口水,再问:「谁打的?不可能是你吧?」
衍行风一挑眉,要不是龙兆平的语气是肯定的问句,他掏一把枪出来扫射也不过份,如此的爱弟心切,怎麽可能看不出来。
「你知道永炎堂在黑道上是什麽地位吗?」突然,像是离了题,衍行风背过身,身体既修长又高大,像根高高在上的柱子碰不著也模不得。
怎麽可能不知道?
永炎堂,并不是个新兴的帮派,传承了几代历经多少兄弟的血泪组成的势力,谁敢小看得了?要命的不是其他小黑帮的畏惧,连白道也得敬佩个三分,永炎堂──在这充满背信的社会,还存在著如此传统、信义两字为堂内的第一条条规的帮派,龙兆平在那黑白混沌不明的行业,总是听过的。
但,现在他做为一号平民百姓,怎麽可能会知道?
所以,他回答「不知道」,没为什麽,要勉强说个理由,就是不想让衍行风知道他晓得的太多,而不能守在衍行云身边……
这样的理由?
衍行风转过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怎麽可能会知道呢?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把黑帮全当成便利商站的话,那麽,永炎堂的地位相当於7-11,懂了吗?」
真是简单又明了,连三岁小孩也能懂。
「树大招风,可是一点也没错,多少其他的帮派想取代永炎,有个帮特别明显,不过别担心,现在可一点心思也不用放在上面,呵……」衍行风奇怪地又笑了笑,明明就没什麽笑点,他转过身来走近龙兆平,扶著他歪歪斜斜的身体,硬是拉了他坐下来。
龙兆平虽然不愿意,但坐下休息总是畅快点。
「死性子……」低喃了声,衍行风跟著他坐在病床上。
「想要灭掉一样东西,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那东西的脉门,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地方,永炎堂最重要的……就是行云。」
双眼发直,直愣愣地看著一脸平静异常的衍行风。
「你……你不是堂主吗?」艰涩地开了口,龙兆平好像漏了什麽忘了考量,好像什麽东西忘了忌讳,只想到半年前毛片的制作怎麽说的,那小孩子惹了什麽人要给他点教训,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我虽然是个堂主,但行云才是操控这大局的人,他有那能力,永炎的生意和并吞小帮派的手段,全是行云的命令,不过他的自卑和敏感让他上不了大场面,这堂主当然是由我来接管。这事本没什麽人知道,那虎头帮也算厉害抓到了行云,好不容易我才在几天前毁了虎头帮主,这才将行云给救出来,怎知那帮主除了威胁之外,还给他打了毒品,长达半年。」
这事没什麽人知道……
那麽,衍行风何必说?
「你信得过我?」龙兆平抬眼,距离稍稍与衍行风拉开了点。
衍行风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空气差不多凝结,四只眼睛没逃没躲的这麽望著。
然後,衍行风说了:「行云信你,他已经醒了。」

 


(十)


龙兆平身体弯弯的,只差没拿根拐杖来表达他行走得多麽困难,一步步缓缓移动怕是性子再怎麽好的人也受不了,麻醉药全退就这麽痛地连喘个气都难。
「有这麽痛?刚才不是很猛吗?」衍行风在旁边也很慢地走,明明龙兆平就跟他说了自个儿可以慢慢走到衍行云的病房,反正房号知道也不怕迷路,谁知他是想冷嘲热讽调剂一下才陪著走。
无聊的兴趣。
龙兆平对这些话没回答也没这閒功夫馀力气去应付,默默走他的路。
一道强硬的力道强按著他的肩扶著他的腰生生往後压,他在坐到轮椅上去,龙兆平没反抗,乐得轻松。
「谢谢。」
即使怎麽讨厌黑道、不喜欢这永炎的堂主,龙兆平可是是非分明的人,该如何就如何,接受人家帮助谢谢两字是一定要的。
进到衍行云的病房时,龙兆平看著个男孩原本寡欢的脸上堆满笑容,如沐春风一般真的会忘了这人是个毒瘾者。
衍行云从床上跳下来快速走到龙兆平身前蹲下来就将头靠在他的大腿上,蹭了两下多像只乖顺的小狗小猫,根本不像他哥哥所说,是永炎堂的幕後黑手。也许是笑了吧,龙兆平自然地伸出手摸摸摆在腿上的头发,很柔软,顺便轻轻地摸摸衍行云额上的绷带。
「平。」就这麽个字,不清不楚的发音中鼻音拉得很长,衍行云抬头看向龙兆平,他只觉得心脏被什麽刺著一样在那一秒紧紧地缩了下。
「额头还痛吗?」龙兆平问。
「哥说你助骨坏了。」衍行云回答。
「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不该丢你一个在家。」
「会好吗?」
「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希望不要有事。」
好不容易说到话,却是完全的牛头不对马嘴,两人的对话语气却是这麽认真。
衍行云笑了笑,说:「平,当我的司机好不?」
愣了愣,龙兆平在那瞬间多想脱口而出说好,但一想到许多的问题,最大的那一个是将他推到这来的、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现场的人。
暖暖的气氛突然间迅速冰冻直逼零度,衍行风跨步向前一把将弟弟给拦腰抱了起来,衍行云起先是惊吓得挣了两三下,後来慢慢地安静靠在哥哥的怀里,回到床上躺著。
接下来,就处理该处理的事。
衍行风略微粗鲁的将轮椅给推了出去,推出了衍行云的视线,几乎是用力到摔轮椅了这个。
龙兆平稳了稳身体,沙哑地怒吼:「发疯到别地方去!」
那麽高的人就压了过来,衍行风两手牢牢困住他,脸也贴个老近,露出了黑帮堂主的气势只怕普通人就尿裤子下来,但龙兆平不是普通人,见惯了却也丝丝往後退的迹象,这堂主实在够魄力。
好听的声音,好看的容貌,衍行风是这麽说的:「我不知道你怎麽办到让行云这麽非你不可……不过要当我的人,就给剃剃你的胡子管好你的毛!」
这不是要求,这是威胁了吧?
龙兆平当然也瞪回去──你的人?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变你的人。

 

人都说,是男人都爱车。
龙兆平穿著深蓝整齐的制服,拿著白帕子擦拭根本不脏的车,车的表面光滑又可照射出人一清二楚的样子,乾乾净净体体面面的宾士。
衍行风从屋内走出来,龙兆平立即朝他敬了个礼,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怎麽说这堂主也是给钱付薪水的,当然得怀著尊敬,加上,永炎堂的规矩多如牛毛,随时都侧在堂主旁肯定没错。
反倒是衍行风不满意了。
原因是龙兆平虽然弄了整齐点,但看了还是碍眼的大胡子。第一天上工做司机职务时,衍行风第一眼看了就直接伸手去扯龙兆平的胡子,说「你这丑样子怎麽看怎麽讨厌!」还是准备上学从室内走出来的衍行云即时阻止,毛才没给扯掉。
第二天,衍行风将一袋「东西」扔在龙兆平的胸膛上,看了看原来是一堆的剃胡刀,龙兆平马上丢了回去,惹来跟在堂主身後的那些厉害随从掏出枪来,眼里尽是恨不得得到命令後扫射子弹。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吃完早餐,刚出门的衍行云挡在他的面前,说:「哥,你再这样……我就不住这儿。」
明就是温柔又发音不甚清楚的声音加上轻轻的语气,衍行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像坨屎,而後的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到现在的半个月来,衍行风能做的仅是板著张脸瞪瞪龙兆平。
龙兆平乐的,看那张屎脸也天天爽歪。
「早上好,堂主。」
「嗯。」
每天与衍行风的对话就只是打招呼,然後送衍行云上学放学回家,规律的一天。龙兆平真的不想做有关黑道的事……不过只是送个小孩上学,不算什麽黑道的事吧?
「最近有风声走漏,有人想拿下我的命。」有点像自言自语,衍行风对著空气说。
龙兆平皱了皱眉,并不是因为这坏消息而是衍行风无所谓的样子,冷静至极,像是他的命也不过如此没什麽,要拿就拿去吧。
「行云他知道吗?」
衍行风瞪了一眼,充满不明所以的情绪:「没。」
「他有权知道,你是他哥。」
「不行,他身体状况不好,不想让他多担心。」衍行风说得很认真,双眼尽是爱弟心切的样子,只要是人看了都能感觉得出来。
反倒是龙兆平,一声噗的笑出来,弄得衍行风发愣还不足以,眼神瞬间刷冷。
「衍堂主你这人真怪了,你不信任行云就不信任找什麽怕他担心的藉口,兄弟之间不讲这事跑来跟我这个毫无关系的人讲,你真是错得离谱。也不想你出了什麽事谁最伤心,还不如早早说了有个心理准备。」
龙兆平没读过什麽书,没什麽厉害专业的知识,可就字字句句都像针猛往痛处上刺,高学问的人往往把问题给糊掉了焦点硬是把事件搞得复杂。
永炎堂主拿个硕士也没什麽用,还不是站在这儿给个司机骂。
衍行风本就白的脸一听这席话更是苍,太阳穴上还有青筋跳动,高大的身体倒是没气得发抖,只是眼睛往龙兆平那脸上瞪。
过了几秒,衍行风微微扯了嘴角,俊男怎麽看是怎麽帅,上一秒的屎脸这一秒微笑都漂漂亮亮闪闪动人,不过龙兆平也没什麽反应。
「我发现拿你当司机是太可惜了点。」大有是才之人皆收做心腹的样子,龙兆平看了心中一跳,早说了不混黑道。
「一点不可惜,我做司机正好。」
「是吗?」衍行风就笑得更开,看得龙兆平异常发毛,打了个寒颤。
过了几天,或许是把个小司机的话给听进耳里,衍行风跟其弟说了这事。
衍行云还算冷静,那时厅内只有四五个人,他立刻交代几个手下做这做那,龙兆平是半句也听不懂。但那是第一次看见印象中总是弱不禁风的人,如此大刀阔斧支配著永炎堂,一点不像那时龙兆平所见,向他投以求救眼光的男孩。
一张清秀的脸,相处几天下来,总是叫著平、平,衍行云没事总窝在龙兆平身边,小小的身体看不出什麽压迫性,可当时在大厅……
龙兆平错了,要不是天生的失聪导致的自卑,这永炎堂主的位子,衍行云再适合不过。

 

情势越来越紧张。
查不出到底是谁放出风声要永炎堂堂主的命,但永炎堂上下兄弟一条心,加强在衍行风身边的人手,每次只要堂主一出去谈个事就动员个上百人护送。
只有过一次的声迹败露,不知名的敌方用了最下流也最容易成功的计谋,美人计。
多亏衍行风虽然重色,但也不是淫欲过头,那两个女的长得美则美矣身手也是上乘,差就差在衍行风这个人,他不是个白手起家而是从小就被选为继承人在培养的黑道世家,光光对方衣料里多藏了什麽都感觉得出来。
於是乎,衍行风狠狠地当场逼供不成便扭死了那两个小姐。
其实这些事,龙兆平都是从永炎的兄弟口中听来的。
也不禁在听到衍行风当场杀了女人,而稍稍忌讳了下,想起从刚开始认识衍行风以来,他的行径总是惹火永炎堂主,只是运气好得到现在整颗头还稳当当地黏在脖子上。
晚上,龙兆平回到那破小公寓,小归小但什麽都有,柜子一打开,看,泡面多到快涌出来。拿了两包出来放入碗和个热水拌一拌,香喷喷的晚餐弄好了。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把门一开,竟是衍行云。
「你一个人来?!」龙兆平把他拉进房,紧张地瞧他,没憔悴也没大碍後才松口气。「堂主知道你出来吗?」
衍行云摇了摇头。
「你遇上什麽麻烦了?」
又摇了摇头。
「没?那我叫你哥来接你?」龙兆平往床边走去,就拿起电话拨出个记了好几遍终於好不容易才记起来的号码。
一双手立刻攀上来紧紧抓牢龙兆平的手臂,衍行云还是摇头。
「大个儿戴我来的。」衍行云眼里水得好像眨个眼,泪就会应声而落,他小声地说好像怕下一刻龙兆平就会失去耐心骂他一样急急解释。
大个儿,衍行风派下来贴身保护衍行云的弟兄,身高竟高达两百多公分,於是大家都叫他大个儿,是个龙兆平再怎麽闹也不敢闹到头上的人物。
多好笑,连堂主都字句顶嘴,却是堂主的手下不敢去惹。
一听,龙兆平显然放心许多,挂下电话,捧起衍行云到达他鼻子身高的脸,没有怒骂也没有责备,仅是温柔轻声地问:「要哭了?我又没打你骂你哭什麽呢?你要说话我就听你说,呐,怎麽想到我这儿来了?」
「没……」轻推开龙兆平,衍行云抹了把脸,又急急忙忙把後边背上的小包解下来,拿出张片子。
龙兆平对没有封面的片子有些禁忌,因为过去的那段日子他拍的那些片每部都没有封面,因为里面内容的关系,黄片哪需要这麽高档去放张封面。所以龙兆平看到对方拿了这出来,他脸色瞬间铁青。
「我想介绍你看这片子。」衍行云没觉出龙兆平的不对劲,反而看似有些害羞有些扭捏地抓抓头发,说:「我们一起看好不?」
艰涩地开口:「这是什麽片?」
衍行云的眼睛里,瞬间充满著温暖跟期待:「这片子现在的人大概都遗忘了吧,是在说一个小男孩很会画画家里却穷,学校里的校长主任老师都没去注意这小人物,只有从城市来到乡下教美术的老师发现了这麽个绘画天才。是台湾很早以前的片子,我看了好几遍都看不腻,想……想跟你分享分享。」
龙兆平的表情消去了铁青,转而激动起来。
「这、这片名叫鲁冰花吗?」
衍行云好像个找到知音的野马一样,也跟著激动起来:「对对对,我还会唱那首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地泪光鲁冰花……」
这并不是世上最美的歌声,咬字更是唱得不清不楚,衍行云却放了很多感情去唱这两句经典的歌词。龙兆平甚至还闭上眼去体会,想起了许多的过往,记得,妹妹也是很爱这部电影,每次看了就是哭。
这首歌也熟悉,他和妹妹小的时候,就躲在绵被里偷偷的唱偷偷的哭,那个得到肝病而去世的绘画天才还是没有因为他们的哭而活过来。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还真是天真浪漫,明就是一出电影还这麽认真。
「看吗?」
「好。」
将吃了一半的泡面搁著,龙兆平打开材质不怎麽好的放映机,读了两三次才出现影像。电视就在床前,他跟衍行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看不到几分钟,衍行云很自然地爬进龙兆平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之间,窝著多像只小无尾熊卷在怀里,龙兆平也没很在意地随他去。
时间一分分过去,演到了最感人的几幕。
鲁冰花里的那位一直照顾男孩,从城市来到乡下教书的男老师因为揍了主任而被辞退。原因是,他提名小男孩去参加县立绘画比赛,每个年级只能有一位同学代表,所有的老师都选跟男孩同班──乡长的儿子出外比赛,得了个第三名回来。那位主任在男老师的面前拼命地说那位老师这麽没眼光看中那穷人孩子,幸好没有派他出去比赛,到此,男老师的拳头就打了过去。
临别,老师送了小男孩一盒腊笔并告诉他要永远喜欢画画,就离开乡下。
男孩因为遗传性肝病的问题,身体越来越差。有一天他坐在湖边,用著老师送给他的腊笔,脸色苍白地画著山水,渐渐,小男孩的手停了,眼也闭上了……
那位男老师将小男孩的一副画送到国际儿童绘画比赛去,得了国际首奖,所有人才知道那个乡下小地方出了这麽个天才,可惜,再也没有人看得到男孩的画了。
等到片尾曲响起,一道成熟男音哼唱著,只是哼没有歌词,那声音却如此撩心,痛到心坎里,深深的难受重重的叹息。
龙兆平呼了口气,将手撑到额头上遮住脸,没有声音地掉泪。
自认是大男人一个,看著看著还是落泪,明明就知道剧情是如何发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感动。
不敢哭出声,他快速地把两行泪擦掉,怕衍行云笑话。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很疼。
衍行云重重捏著龙兆平的手臂不肯放开,捏得红肿痛,从侧边看过去,衍行云整脸都湿得像被泼了桶水,顺道吸了吸哭得太严重而掉出来的鼻涕,他转过头问:
「为什麽?一个勇於追梦的人,为什麽要死呢?」
眼中,尽是怜悯和同情。
要说他是个黑帮幕後那只重要而看不见的推手,任谁都不信。
龙兆平伸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手掌贴上他的小脸,声音里有些硬咽。
「傻瓜,那只是电影啊……」

 


(十一)

 

看完电影,也就晚上九点多。
「你吃药了没?」龙兆平问。
衍行云摇摇头,他向来就不喜欢吃那说是控制毒瘾的药片,吃了整个人神智不清楚,但不吃的话……更疯地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药放在车里,今天下午我才吞了两颗。」
「两颗……」因为是衍行云的司机,所以龙兆平完全知道他的吃药效果如何,只见他看了看表皱了皱眉,说:「两颗怎麽够,都这麽晚了,顺便吃个东西再回家吧?」
还以为会遭到责骂,虽然龙兆平从没骂过自己,衍行云还是笑得开心,好像从刚才到现在就是等著他来挽留:「好啊。」
「大个儿在外头站好一段时间了吧?咱把他也叫上来一起消夜,顺道叫他带药上来。」龙兆平也不管自家公寓尺寸这麽小要挤下个两百多公分的家伙是如此困难,他朝衍行云眨了个眼边靠近窗户,正要扯开嗓子喊。
「大──」整个头伸出窗外才发出个音节,便也整个喉头锁了起来,龙兆平的脸色瞬间铁青,但下一秒恢复镇定,有些勉强地转回头向衍行云笑笑。「这大个儿也真是……在路边跟美女调情呢,这麽大块头也不怕吓著人,我去下面叫他,你待在这里不要跑,知不知道?」
已经尽量地维持轻松的样子,但他的声音里却是抖著,不知在怕些什麽。
衍行云却没有戳破地点头,完全听从龙兆平的话坐在床边。
三步并著两步冲下楼,龙兆平停了停,看了前方趴倒在车子前不远的人。
这人身穿与黑融入的西装,一个高大个子身体也宽地趴在那儿脸朝地面,一动不动,看上去还真像具成了尸体的。
龙兆平缓慢走了过去,冷汗开始冒,轻唤了两三声大个儿也得不到反应,接著便快步走到大个儿身边蹲下查看。
都还没探到大个儿的气息,就突然的一个爆炸!从车子里轰的一大响,离车子不远不近的两人被震弹得飞出去。
大个儿还好,趴著又身体重只移了两三步距离远,背上的衣料著了点点光火。
反观龙兆平被弹得飞出撞上了别人家的铁门上,门都凹了个大洞,从地面上挣扎起来,他只觉得鼻间一阵烧焦味,手一摸,头发跟大胡子被熏烧了个卷,倒是没起火。随即他看见大个儿身上著了火,立刻脱下衣服上前拍熄。
「平!」原是柔柔的声音如今充满紧张气氛,衍行云过来也忙著将外单簿外套脱下来帮著拍火。
「你去拿车钥匙下来!」火一熄,龙兆平蹲下来摸了摸大个儿的鼻间,还活著,看来只是被什麽给敲脑袋昏了。
「我拿了!」衍行云急忙从裤袋掏钥匙递过去,跟著龙兆平俩人拖起大个儿的身体往停另一边街道,平时都用来载衍行云上下课的宾士车方向去。
──就这个时间点错开。
龙兆平虽然在黑道不直接管豁的地方做过事,但也一直讨厌黑道而不理其中的动态,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是为了什麽?这场爆炸可不是什麽意外,大个儿也不是在路边没事就给了个敲破头,所以也没去考虑,干这事的人是针对谁来,要是龙兆平知道的话,还不赶紧先带衍行云离开此地。
也是因为龙兆平的个性,他并不是个笨人,也许想得到这点,却因为大个儿,满脑子想著不能抛下这巨人。
即使是衍行云,从小就是活在黑道圈里,现在也以救人为第一,什麽衍行风叮咛过的话全忘在脑後。
当一阵刺耳的重型机车引擎声由远至近响起,这俩人还在认真地搬动大个儿。
衍行云站在街道最外侧,真就这麽一秒,眼睛睁大来表示惊讶都来不及,整个小身体被往後大力一扯扯上重型机车上,被抱夹在一个臂弯里。
「行云──」
龙兆平一声狂吼,伸手一抓,怎麽也抓不到那刚才还在身边跟他一起救人的小身影,怎麽也搆不著几分钟前还畏在他怀里看著电影的衍行云。
他只扯下还残留著体温的一只鞋。
连衍行云的脸都没瞧见。
下一秒,龙兆平不顾大个儿还趴在地上,套上衣服打开宾士车门坐进,一口气插入钥匙发动追上去。晚上将近十点,就已然清冷的车道上,龙兆平没有心急,适当速度地跟在狂飙机车的後头,心底是前所未有的镇定,眼前的情况容不得他心慌。
一手驾著方向盘,他一手拿起设在车内的电话拨出,响了两三声对方也很快接起。
「喂。」
冷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龙兆平一听就知道是衍行风的,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竟然是亦发冷静也安心下来,松了好大口气却也没失神继续跟著离著前方几尺的重型机车。
「衍行风,有麻烦。」
「说。」
原本就不热闹的马路,前方机车更是骑往更无人影的路上去,而由龙兆平这角度看来,看得见垂在车旁的两只脚,原本还挣扎的这一秒却不动,龙兆平不由心中一跳,哽著声音:「行云被掳,我正跟著,你快来,现在往大肚山区里走。」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沉沉的一声:「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龙兆平也就不担心就此切断跟衍行风的连线,车上装著追纵器,除非是这辆车也被爆到一片铁不剩,否则衍行风一定找得到路来。
龙兆平没将车子点上大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前方那重型机车的一点光亮和隔了好远才一盏的路灯。进入了深山区,那机车慢下来停在一橦小小的铁皮屋旁,屋前还有一辆车,就不知道屋内还有没有同党。
周围的森阴之气重重压在心头上,龙兆平也远远停下,看来那坏人没发现早已被跟踪。
那身穿黑衣黑裤的男人不高大,身形跟龙兆平差不了多少,套著安全帽看不清楚样子,看似轻松地将衍行云抱下来。同时,龙兆平也轻手轻脚下车,躲在暗处。
小小的铁皮屋内亮起灯,没有窗口只有没关的门透出光,男人将衍行云抱进去,龙兆平立刻小心翼翼地滑过去贴在屋外,手中拿根从地上拾起的粗木枝。
他从门缝探去,那男人把衍行云放在地上後便把安全帽给脱下,就是不转正面,只在原地站著俯看闭上眼乖乖躺地上的衍行云,一会儿後便转身踏出屋子。龙兆平还是没瞧见那人的样子,收回视线紧贴在门边,拿著木枝的手全是汗,心开始不平静地猛跳。
其实龙兆平完全可以在这等待衍行风的到来,但当他看见屋外的那辆车後就立刻改变主意,想必这人只是在这歇脚换交通工具,要是那人真的开了车出来还不马上发现龙兆平停在不远处的宾士,所以他必需先下手为强。
鼻间闻到淡淡的香烟味,还挺好闻的麝香,龙兆平举著树枝等著人出来,才看见个影子在门口他就发足劲敲上去。
那人捂了个头,龙兆平接著打了几棍还踹上几脚,那男人总算是不动地倒在土上,一看,心一惊,那根本不是什麽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肯定跟衍行云的年纪差不多大。龙兆平本意就不是杀人,见那男……孩闭上眼昏了就冲进屋里。
「行云……行云……」
龙兆平蹲下身,心疼地看著衍行云的额上一条血痕,之外就是一脸苍白,立即水气就在他眼里冒著,鼻头一酸却是忍著,一手挠过衍行云的颈後拖力,另一只手挠进膝下方打算将之抱起,不料背後突然一股被刀子插入般的疼──
龙兆平整个身体往前顿了顿,却两手把衍行云带进怀里站不起来,他转过头去,刚被他打昏的男孩此刻站在身後,拿著枪指著。
也许是装了灭音器的枪,也对,在山区任何稍大的声音都有回声,真是聪明。
感到背後湿湿热热,龙兆平知道自己是中了枪,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松,紧抱著衍行云,揉著他的发,没有痛苦的叫喊也没有起身跟後面的男孩火拼。
很久很久以前……
龙兆平曾经在片场里遇到一个坚强的男孩,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没有同情就这麽打算像以往一样拍片拿钱走人,直到知道这男孩是个听障龙兆平才被触动,那名为心脏的地方被触动了。
但他那时还是做了,而且在药效一退起来後没看见男孩也没过问,就这样离开,那男孩的际遇如何根本不关他的事。
但现在,龙兆平死抱著那男孩──衍行云不放。
上次的不理,衍行云得了毒瘾,这次,又会失了什麽?
龙兆平努力眨眨眼,眼前却开始雾起来头也昏沉沉,背上灼热地更痛了,第一次离死亡这麽近,却没什麽害怕的感觉。
他贴在衍行云的耳边,手上抱著的力道也渐松了,龙兆平轻轻地说著,多像对待情人的低喃:「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这次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十二)

 

当衍行风随著追纵器来到大肚山区上时,只剩下开著车门的宾士,驾驶座上一点温度也没有显示出「他们」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
本来暗黑的山区,此时光亮得像有颗小太阳摆在这儿。
大个儿头破血流没被送去医院反而坚持要来到衍行风面前,他两百多公分的高个低著头全是认错的样子,不敢看自家堂主,而衍行风也没责备没动静的面无表情,镇定得好像被绑架的人不是自己亲弟一样。
「堂、堂主,那人是个小孩。」大个儿眼睛还是盯著地上,只一只手拿著白帕压著头上伤口。
「你见著了?」
「不……他拿棍砸来第一棒的时候,我还清醒地赏了他肚子一拳,他骂了句,声音还清爽年轻。」
衍行风伸出一个指头拨了拨大个儿的头,看了伤好大一口子,还在冒血。
「下去包扎。」清淡的声音,却也是在乎的声音。
「堂主……请处罚!」大个儿跪了下来,在一旁的兄弟看不惯拉他一拉说:「你这样岂不说堂主像个坏堂主不管自己兄弟生命一样,快起来!大熊的身体这麽跪著好看吗?!」
大个儿一听还不立马起身,敬个礼就急急忙忙退下听堂主的话先回去。
「堂主,要封山吗?」山区特凉,一旁有人将件大衣披在衍行风背上。
「看清况人都已经下山,不用浪费人力。」
一会儿有个人拿了条像是链子的东西呈到衍行风手上,他一摊开,想不到是条项鍊,鍊上还系了片金锁。衍行风皱了皱眉凑近点看,不是一般的金锁,光那材质连普通人也能分辨出跟市面上的那些有什麽不同。
衍行风一惊!
竟然派出那家族来办这事,他不禁联想到前些天在酒会上的那场刺杀,难不成那不知名的敌人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现在看来是如此明显的声东击西,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行云?
突然想到,虎头帮的馀党……他还记得古肖生有个弟弟在I国混黑的混得不错,只是他们兄弟俩人向来水火不容,难不成……血浓於水再怎麽互看不顺眼也是亲人,怪就怪他自己没认清,要是有人动了行云他也会火冒三尺,古肖生的弟弟当然不可能就这麽坐视不管。
握紧那金锁片,衍行风呼了口白雾。
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龙兆平缓缓醒过来,背上奇痛无比,咬牙切齿地睁开眼,他趴在地上整个头绕了圈,这不亮的地方又有一堆破旧的机器,大概是座废弃工厂。
几公尺距离远的地方,衍行云躺在那儿,紧闭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气,脸上都是汗,身体时不时地痉癵抽搐,双手握得死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见。
龙兆平心底大呼不好!记得衍行云今晚看完电影才说他下午只吃了两颗抑制毒瘾的药,虽然那药并不完全控制,但总是有些用处的,起码不会让衍行云失去意识到去撞墙。
撑起身体爬了过去,龙兆平就在一步一之遥的地方给硬生生地停下来,有东西铐在他的脚踝上拉住他往前的动作,转头一看竟是条铁鍊。
这算什麽?把他当畜牲一般锁著吗?
龙兆平啧了一声,感到背上没什麽流血,只是钝痛时有时无挺不好受。
他又试著往前,但手指是怎麽也勾不到衍行云的身体,他没什麽力气地轻呼:「行云,行云……你醒了吗?」
衍行云听见有人叫他还算正常反应地睁开眼,睁得特别大,眉头却皱得深,他躺著转头看龙兆平,勉强挤出个笑容:「平……你胡子烧了……」
「过来这里。」龙兆平坐起,背上霹雳啪啦乱痛,却还是撑著伸开双臂。
「不要,我会伤害你的。」没有移动,衍行云又闭上眼咬了咬牙,不知能撑多久。
「怎麽会呢?快过来。」
其实龙兆平整个脸都被那场爆炸的烟给熏得黑皮,加上胡子给烧得卷又丑,怎麽看怎麽恐怖,但衍行云就是认得他那双眼,令他特别安心的眼,流露出来的东西跟哥哥衍行风的寒中带情不同,那一开始就是温暖,让他觉得一年四季都是春那般温暖……
衍行云松了眉,手却是紧握著从来没放,艰难而缓慢地控制自己不要有什麽额外的举动靠近,贴到了龙兆平的胸膛,他把头靠上去,对方这才将他抱的死紧,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抚著他的背,不断低喃:「没事了没事了……」
「这样好辛苦,为什麽我会有毒瘾呢……」已经开始意识不清,衍行云喃喃自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那抱著他的人却忽地一震。
紧闭眼睛,鼻头一酸,龙兆平咬牙,只是责怪自己。
其实,再怎麽也没有用,即使时光再倒流一次,龙兆平何权何势,就算坚持插管了古爷这事,恐怕也是活不到今天,根本什麽也没办法做,衍行云还是会被施打毒针,也没有什麽两人的再次相遇。
可龙兆平就不会这麽想,衍行云的无助他看在眼底,虽然有一个好哥哥,但这哥哥是个黑道帮主,哪可能成天都用著小小的鼓励陪在衍行云身边,龙兆平就独自揽了扛起责任,根本──他就是个陌生人啊。
只是太像太像……衍行云太像龙如宜的无助,帮也帮不了亲生妹妹,不只是当时还太年轻,说穿了身为家人才是最无力的……就像衍行风那样,明是个永炎堂堂主,却在衍行云毒瘾发作时失了冷静。
这是种转移作用,龙兆平救不了妹妹,在帮衍行云的同时,就好像间接弥补了……
「呃!」突然一个闷哼,龙兆平上肩剧痛起来。
就像被咬……不,是真的被咬了。
衍行云死死地咬著对方肩上的肉,阵阵抽搐著,从戒毒瘾以来一个多月,那瘾的情况好的缓慢,有时还是有自残的行为出现,只能用代替毒品的药来慢慢戒,可那药,这情况下怎麽可能有?!
龙兆平不是圣人,肩膀痛不可当,背上也是,他就真的这麽抓著衍行云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看见衍行云有些白了眼嘴上都是血,牙齿正磨著,他拉起自己衣服的下襬猛地往对方嘴里塞。
一头冷汗,龙兆平看著衍行云慢慢没了反应,才将他抱来怀里,早已筋疲力尽。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有头昏的感觉,龙兆平耳边呜响,还有一阵阵脚步声,他抬起眼看了张年轻的脸在面前,居高临下看著。
第一个反应是:这男孩还真不适合来干这行,一副善良的长相,眉毛弯弯的像是在笑,却不像龙兆平认识的某个欺骗人的狐狸,表面上是笑底下却是阴险。
那男孩说话了,声音清爽有力:「肚子饿到开始吃人肉了吗?」说完又秀了手上的塑胶袋,微微一笑。「里头有吃的。」
「你要什麽?」没有多少力气可耗,龙兆平直言直语。
「看,这饭团那阿婆说加了什麽自已腌的菜哺,吃看看?」一团白色递上来。
龙兆平没有接,续道:「他有毒瘾,你会害死他。」
「不喜欢吗?那喝饮料。」
「你目标错了,他不是永炎堂堂主。」
「……」男孩不再笑了,扳起个脸都是危险,龙兆平错愕於对方表情汰换快到让人无法招架,抱著昏迷却不时抽搐的衍行云往内缩了缩。

 


(十三)


龙兆平看那男孩凑上来,明明看见他伸手过来却来不及反应,那速度快又准确地抓捏过他的脖子,霎时跟男孩靠得很近,衍行云就在中间被夹得死紧。
「你都不担心自己的啊……怎麽世界上老是有这种人?」男孩幽幽地开口,表情恢复成刚才的善意,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就是坏人,好像天底下就他这麽一个好人,这脸旦还真是误人。
龙兆平也不怕,应该说他不能怕,怕了,谁来保护行云?一想此,手中又拢了拢更是将行云紧贴在身,看起来就像保护自己的孩子。眼睛则是死死瞪著瞪著,他突然想起了衍行风那要死不死,令人浑身不对劲的眼神,模仿那冷冰的气质来。
「你是谁?你跟永炎堂有什麽关系?」男孩的手慢慢从龙兆平的颈间滑上来,摸到被烧成不成样变得更粗还焦的胡子,用力一扯──
龙兆平一叫,低低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回绕在旧工厂里,双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男孩手上的一小搓毛,竟这样把它给扯下来了!
「你──」不能骂……不能骂……龙兆平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不能让这男孩找任何藉口来对他们不利,忍著……忍著……
龙兆平闭了闭眼,又睁开看过去,谁料到那男孩又伸过手来,显然是玩上瘾了!他一脚忍不住踢过去,真的是被激怒脑子里什麽也不管。
男孩却一手扣住龙兆平踢过来的脚,带得脚踝上的铁练清脆地响了几声,之後大力往旁边一扯,令他整个身体不稳,连使得衍行云一起跌躺在地上。
「啊──」龙兆平背部疼痛难当,那里可还有个枪伤在,手一松衍行云就滚掉到旁边去,身上一个重力压下来,让龙兆平更是吼了,妈的!就是不知道我背後有个伤,看不顺眼还压下来!
男孩骑在龙兆平身上,眼底更是高兴了,把下面的人当成玩具一样新奇的事物,一只手贴在他的胸膛上狠狠下压,刚刚好让伤处贴在地板上,把卡在肉里的子弹更往里推。
龙兆平整个脸色苍青,真的是叫也叫不出来,一个嘴巴张得开开,却喊不出声音来,只有冷汗如雨下,身体抖啊抖的,大有随时失去意识的情况。
那手又伸了过来,真是躲也躲不掉!
男孩这次倒没扯痛他,只是随便抓了抓那焦透的胡子,另一手也缓了缓力道,说:「你原先应该长得不错才是,干嘛留个胡子?怎麽看怎麽像在一块最漂亮的地板上放坨屎。」
什麽?!龙兆平背还是痛地龇牙裂嘴,他不聪明,可是拐著弯骂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竟说他的胡子是坨屎?!
对峙了会儿,龙兆平又大力呼吸了几口,这枪伤第一次得来想不到是痛成这样,放著任它烂还没这麽痛,被压一压这倒刺痛起来,但他还是没忘正题,严肃地再次一问:「你到底抓他来做什麽用?威胁永炎堂吗?那你还是绕回去抓衍行风还比较划算。」
并不是龙兆平真心希望衍行风出事,只是相较之下,保护自己能力比较强的衍行风至少体强力壮,禁得起这些。
男孩漫不经心一笑,离开龙兆平身上,转暂他地……来到昏迷中的衍行云身旁。
忽地一窒,龙兆平瞪大眼拖著脚练爬了过去,大手一捞打算将衍行云捞过来,想不到这麽顺利,男孩也没阻止他就让他得逞。
「你和他什麽关系?」似乎对这问题很感兴趣。
没什麽危害性的问题可以回答,龙兆平和和气气:「我是他的司机。」
这麽一句话好像惊吓到男孩一样,他立马呆了片刻,好似不可置信於一个司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保护。
「哼,只是司机吗?」男孩抓过饭团,丢到龙兆平身上,大有你爱吃不吃随你便的派头,然後起身往外走去,只听得见喃喃的低语:「司机唉……」
年轻的声音里,好像有些无奈。

 

衍行云是被热醒的。
尤其是整个背,热呼呼还流出汗来,他缓缓睁开眼,头还有些昏沉,不过总算是熬过那瘾,怕得是还不知道下次的瘾什麽时候上来。
嘴巴腥味很重,失去意识之前衍行云记得好像咬著什麽,他看见自己身上垂了条手臂,转过去便是龙兆平闭上眼睛的脸。他爬坐起来,咬著下唇盯著龙兆平肩上的咬伤,很深的牙印,衣服上还有一点点的血迹。
龙兆平侧躺在地上,脸色微红,紧紧闭著眼皱著眉头,嘴里不知在低喃些什麽。
衍行云伸手贴上他的额头,几乎是被烫著一般缩回来。
他推了推龙兆平:「平……」
怎麽发起烧,衍行云并不明白,只是在扶著龙兆平平躺的时候他闷叫了声,衍行云随即又把他拨成侧躺,自己绕过他的背後一瞧──
龙兆平背上红糊一片,衍行云小心地将衣服撩上来,看个仔细,一看,震得整个人微微发抖,眼泪也抖了出来。伤口破开的地方高高耸起,很红也很肿,呈现一种几乎发烂的状态。
衍行云再慢慢地把衣服卷回原位,花了一点时间拉扯掉自己的裤子口袋,旁边就有一袋食物跟水,他打开水来将口袋布弄湿,擦了擦龙兆平滚热的脸,接著将布贴在额上。
这时候,工厂的门就被拉开。
男孩拿了一包白色的东西进来,衍行云见他进来躲也没躲,挂在脸上的泪也不怕被看见,一个擦拭眼泪的举动也没有,整个人换了个气息,明明脸上尽是泪液,却一点也不惹人可怜。
反而是镇定。
在这情况下,令人不得不佩服的镇定跟冷静。
衍行云已经不是衍行云,至少不是龙兆平所认识、与之相处的衍行云。
男孩没什麽在意,只将手中的白色包扔到地上。
「退烧药。」衍行云不信这人绑了他来会这麽好心,眼中只有警惕。男孩见此又说:「那个,你的司机,还不至於让我这麽讨厌,除非你希望他死。」
又过了片刻,衍行云才拿起白包取出药粉混了水温柔地倒进龙兆平的嘴里,只是那双眼──看著男孩时的眼神,一点也不陌生。
这倒是让男孩感兴趣了,笑了出来,眉毛弯弯的,问:「你认识我。」
已经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衍行云轻轻抬起龙兆平的头枕在自己脚上,咬字不甚清楚地说:「九岁时,我参加过莫先生的婚礼。」将龙兆平的姿势调整好,换了次布上的水,又说:「你长得像你父亲。」
男孩原本是笑的,却渐渐收起笑容。
站直後,走了过来,停在衍行云身前。
「其实我长得像我母亲,而且那个姓莫的,才不是我爸。」冷冷的,像要杀人的目光投射出来,男孩突地伸手抓住了衍行云的耳朵,不是用力,只是轻轻地抓著耳上的助听器。
「我终於知道那时古肖生那肥猪为什麽要抓你……」说到古爷,衍行云轻轻抖了下:「原来是你。」
男孩满意衍行云的反应,放开他。
「永炎堂的重要人物不好抓呀,当然是我,我需要钱当然就会做,不然我哪会理那只肥猪?我最讨厌暗地里做事的人了,不过,钱真是能打动一切呀。」
结果出乎男孩意料之外,他放开之後,衍行云随即抓住他的衣领,不让他起身:「这次呢?这次你的交易是多久?」
上次衍行云被抓,整整半年衍行风才得以将他救出来,可见古爷这个人也是有点能力,否则做不到将他困了半年做为威胁的筹码。而这次,若是他自己再次受难是一回事,可是现在龙兆平受了伤,伤口还发了炎,能撑多久都不知道。
男孩立刻挥开了紧抓著衣领上的手,倒退了两三步,反射性地摸上自己的脖子──空空如也!
男孩应该是要时时刻刻一脸清松,没有什麽能威胁到他才是,即使在山区时,龙兆平用木棒打了他,他还是稳稳地拿著枪回敬,而此刻,男孩却一副下一秒即会死了一般面色铁青,只因,他模不著他的项鍊。
「糟!不见……」男孩突然顿了下,接著砰一声往前倾倒,一动也不动。


--有没有人尖叫?
  上面那个boy……就是莫东轩(向晓轩)呀!佩子呀,你乾儿子出来了~~
  米人看出来吗?(功力真是退步了……)
  快十七岁的晓轩,这时向德恩大概也三十五或三十六了吧= =

 


轻声细语(十四)


衍行风并不是不担心。
他在衍行云被掳、龙兆平又失踪的那晚,就联络上莫家。
当他见到莫家目前当家时,他只恭敬地递过在山上小屋前捡到的金锁片,莫家的每位子孙都拥有的金锁片。永炎堂跟莫家的关系,向来模糊,并不是不好的关系,但也称不上好,二虎不容一山,这两家能维持表面和平已是万幸。
当家看见那片金锁时,没什麽表情,只是将手中的香烟点燃,室内都是浓浓的麝香味。
衍行风坐在沙发上,脸上一片冷静,只是盯著对方。接著莫先生给了他两天的保证,用找到衍行云为代价,换取永炎堂不跟绑架他的人计较,这时衍行风就已猜出,这次的事件莫家当家是一点也不知道。
那麽传闻是真的,莫家历代的父子关系向来不好,也在很久以前听说莫家继承人离家出走……原来是在虎头帮下落脚,现在虎头帮主古肖生死了,那麽这事件定是由在国外的古肖生之弟所指使。
衍行风只能答应,静静等待那两天莫家能有什麽举动,毕竟,别人的家务事,是不容外人来管的。


眨了眨眼,衍行云被吓了一大跳。
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就这麽一瞬间,男孩是动也不能动像死了一般倒在地上。
接著,有道身影从暗处里慢慢走出来,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是一身的黑,手中还拿著一把手枪,衍行云见他走近了,越是抱紧枕在腿上的龙兆平。岂知那个男人开始的目的就是躺在地上的男孩。
他将男孩抱起来扛在肩上,似乎什麽力气也没用到,男孩对他来说,像是棉花。
「啊……」衍行云好像认出了什麽,轻轻叫了声。
男人看著衍行云笑了笑,散发的全是邪气。
他凑上前摸摸衍行云的头。
衍行云轻声叫出:「莫叔叔。」
「乖,小云今年几岁了?」
「十七。」
「真是越长越好了。」说完便挑起衍行云的下颚左右看了看,男人又瞄了眼在衍行云怀中的龙兆平,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放开衍行云後就转身走了。
回过神,衍行云用力拔了拔还锁著龙兆平脚踝的铁鍊,铁鍊是锁在一台大机器的杆子上,几乎是整个人往後躺地拉著鍊子却怎麽也扯不开。
不知是不是不用在佯装勇敢和坚强,衍行云一边扯动鍊子,一边红了眼眶,完全不知道何时才有人来救援他们,也不知道龙兆平的情况能撑多久。
「快点断呀!快断呀!」
衍行云力气已尽,气喘呼呼地坐在地上,伸手抹了抹一脸的水,这工厂会漏水,已经漏到他头上来了吗?
却没去注意到,这水是热的,是眼泪的温度。
爬到龙兆平身旁跟著躺下来,衍行云攒进侧卧的身体中,跟龙兆平的距离无比的近,近到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衍行云抬起头,摸了摸龙兆平烧了的胡子和脸,慢慢的上移到紧闭的双眼。
「我见过你……我不是全聋的……我认得你的声音……」
接著,他的手掌紧紧地贴著龙兆平烧烫的脸:「辛苦吗?」
衍行云其实不记得龙兆平的脸,只记得那双露出怜惜的眼睛,还有耳边的低喃,叫他别怕别怕,他明明那时候知道龙兆平在伤害著他的身体,却没有害怕,他听不见太多的声音,但对声音也极其敏感。
那是一道善良的声音,不会害他。
第二次见面,是在家里,他才看见龙兆平一眼,就知道是他了,他就这麽奔到那个人的怀里,想多听听这个人善良的声音,令他如此安心的声音。
却是沙哑的安慰著,他还以为弄错了,原来这个人只是感冒。
但还是令他睡著了。
就像现在,只要在龙兆平的身旁,他都能将世上的任何事忘却,再没有悲苦,再没有身为聋者的自卑,最好是让平的气息绕在他的身边,不要离去。
衍行云抱著龙兆平的腰,缩在龙兆平的怀里,脸上还有未乾的泪痕,嘴边有著低喃:「你不会丢下我,我也不会丢下你。」
就睡著了,安安稳稳。


龙兆平醒过来,胸口特闷,原来他睡著的姿势是趴著睡,背上是沉重,好在头脑还清醒,记得自己背上有个伤,没有当下翻身。
眼前是窗户,外面大白天的还有风吹进来吹得窗帘飘著。
嗯?好像有什麽不对劲?
龙兆平立即倒抽口气,头一晕,这里不是那个破旧工厂!倒像是医院来了!
那衍行云呢?怎麽没看见?
他内心慌乱起来,试著起身却没力,可恨起自己来,只好把头转个方向,看见衍行云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在打嗑睡呢。刚刚的气急败坏像气球饱和到爆炸,就什麽也没有,笑著看那不时头往下掉又弹回来的人。
突然想摸摸这个人,龙兆平困难地将手抬起来伸过去,并不是故意吵醒衍行云,而是大难一过,现在既舒服又安适,感觉不出真实。
龙兆平轻轻地抚上衍行云的脸颊,是温热的,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被救出来了……满足的笑容就此绽放。
衍行云缓缓睁开眼,就看见龙兆平的傻笑,所以睡眼惺忪地凑上去,趴在软软的白床上,眨眨正在适应光线的眼,再伸手盖上龙兆平摸他脸的手。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不暖昧,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地发生一样……
「我睡很久了吗?」龙兆平缓缓开口,声音好难听。
「睡得刚刚好,不多不少。」
「我已经忘了是怎麽被弄到这儿的,那个男孩……」
衍行云直直地盯著龙兆平的眼睛,像在回忆些什麽,微笑一出:「平,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龙兆平愣了愣,自己好像也在什麽时候对衍行云说出一样的话来。
「平……」龙兆平回过神,就见这小孩贼贼的笑,什麽时候衍行云也有这号表情了?「平,原来你是长这样,好英俊呀。」
疑惑地张大了眼,不懂,龙兆平才缓缓地摸摸下巴。
嗯?很光滑,没有粗糙也没有毛……没有毛!胡子呢?!
这下真是什麽力气都来了,龙兆平整个身体跳起来,也不管痛得龇牙裂嘴,跳坐在病床上双手都举起一直摸著光滑的下巴,身体抖啊抖的,背上的伤口痛得要死却还是探不著自己的胡子怎麽不见?
录影带……录影带……
衍行云吓著一样,就过来要安抚龙兆平。
「平,你的伤口……」却反倒先被龙兆平一把给抱住,抱得很紧很紧。
不行!不能被认出来……他所要做的仅是赔罪,真的一开始仅仅是赔罪,可是现在现在!龙兆平紧紧地抓著衍行云,就怕自己怀里的人下一刻以厌恶的眼神瞧他,就像他的父母在得知他拍黄片时一样,原本关爱他的眼神一下就没了,只有指责。
一个不愿犯下的错,即使是不愿的,但事实还是他犯的错,不奢望可以得到衍行云的原谅,开始只是坚持著要将这男孩的毒给戒掉,从没想过,毒要是戒了後,罪也赎完了吗?
不的,到那时候,他龙兆平还是多犯了一样错……那就是欺骗。
因为他暪著这件事,暪著他曾经伤害过衍行云的事,只因他还想留在衍行云身边,用帮助衍行云做为藉口,刻意不去想要是行云有一天知道了,会以什麽态度来对他。
「平,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衍行云拍著他的腰,龙兆平感到自己的衣服有些湿,怀中的人有些哽咽。「你流血了……不要激动……」
龙兆平缓缓地冷静下来,一平息心中的激动,整个身体便晃了晃,却还是勉强撑著,拉起衍行云,果然一张小脸都是泪……也都是担心。
「行云,你觉得我眼熟吗?」龙兆平表情很严肃,是衍行云见过以来最严肃的一次,衍行云摇了摇头:「你不就是平吗?跟我一样,喜欢鲁冰花的电影,喜欢鲁冰花的歌。」
「行云,在半年多以前……」
「啊!」衍行云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这次换龙兆平呆了。
他伸手捏了捏龙兆平的脸,而且是很用力地捏,龙兆平痛得摸了摸脸,却不敢说什麽。
「我见过你……」忽地,龙兆平的身形顿了下,衍行云慢慢地靠在他的身上:「平,我说了,我在你第一次来家里时,就见过你。」
龙兆平叹了一声,伸手抱住衍行云的头。看来行云是不记得半年多前的事了,而这个谎言又什麽时候才摊得开呢?
而,即使谎言破了,衍行云不在意的话,还关系到一个人。
衍行风。

 


(十五)


「大个儿,你确定这还能吃吗?」
龙兆平以姆指和食指轻轻地「捏」著一颗水果,若它还是一颗水果的话。
它被削得大半的果肉都没了,只剩那没肉的核在那,龙兆平揉了揉眼睛,勉强认出它原本是一颗苹果。
「不能吃吗?!别浪费!」大个儿整一个超过两百公分的身体卡在小小的椅子上,头上圈围著白色绷带看起来有几分傻气,但脸却还是那样不苟言笑样,看了就觉得他是不是要把你给杀了活埋的恐怖。
他大手一把捞过水果篮里的另一颗香甜小苹果,又要削起皮来,龙兆平看了还不岔气,这这这……大个儿的行为才真正是浪费。
病房门一开,大个儿见著来人立时站起来闪边去,站得笔直微微低头,喊了声堂主。
龙兆平看来人气色苍白,却觉不出病态。
这是绑架事件後,他第一次看见衍行风来探他,通常是衍行云一下课就跑过来照顾,差点忘了还有个漂亮的男人的存在。
龙兆平心理还是舒坦了下,毕竟人家来看他,说不准是来道谢的。
却没想到,衍行风一开口就是:「你还没死?」
翻个白眼,为之气结。
不过,龙兆平是白混的吗?人都说越挫越勇,他这麽巧就是这样的人。
一本正经地回话:「堂主都还没,我怎麽可以抢先呢?」
衍行风也没被激起,只是深沉地多看他几眼。
「你现在的模样倒好,行云天天挂在嘴边说。」这是赞美。
龙兆平有些不信,像衍行风这样的人,要风便风要雨便雨,小角色的性命也可抓在手中玩,他应该要永远恶毒永远做坏,不用期望他说出什麽好话才对。
可龙兆平刚掏完耳屎,确定自己不是听错,眼睛撑得圆大被吓著一番,不是为被夸赞的词句吓到,毕竟从小听到大也听惯也清楚自己是怎麽一个德性,这惊讶,是来自衍行风的行为。
正巧龙兆平猜的没错,衍行风是条恶毒的蛇,前一秒给你送进天堂,下一秒对你微微一笑踢下地狱。
「这叫卖相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衍行风得意地看著龙兆平瞪他瞪得眼睛快冒出来,这著实是小孩子的行径,大个儿若不是知道眼前的真是永炎堂主,只听内容还真是不信,原来堂主也会斗嘴这项小孩游戏?
龙兆平低下头,继续吃他那没果肉的水果。
衍行风使个眼,让大个儿觉出去等著。
出人意外地接过大个儿刚要削的苹果,有模有样地起皮来。
他声音很淡,还是跟往常一样很冷静,没有任何杂念可以撼动他。
「龙兆平,行云……真是多亏你照顾了,真不知你哪里好,可以让他这麽信任你。从小他就自卑,因为听力的关系也不怎麽受先父的注意,他虽是永炎堂的仲裁,却是看见小花小草被碾死也可以难过一阵,他是我心头肉,尽量给他过著普通的生活,没料到还是被卷进黑帮间的斗争……」
衍行风说得不冷淡也不热络,看不出诚意也看不出鄙夷,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为什麽跟我说这些?」龙兆平接过颗削得完美的苹果,真看不出衍行风会这方面的技巧。
那瞬,衍行风流露出的,再也不是冷静。
而是种很深很深的无奈。
「因为你跟我说过,你之於我不过是个陌生人,有时候……向个陌生人比向个熟人坦白要轻松多了。」
突然,龙兆平同情起衍行风来,高处总是不胜寒,越是上层的便越是寂寞。
龙兆平也没发现,衍行风是以什麽态度来看他,直到以後发生的一切,他也没能弄明白,衍行风是怎麽想的。


日子就在龙兆平养伤时过去了。
衍行云天天放学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医院照顾他,後来出院了,龙兆平也没回到他自个儿凌乱的狗窝,而被接到衍氏兄弟俩住的地方。
起初,龙兆平对这事反对至极,後来衍行云劝了劝,哼,还不是心软了就住下。
衍行风不常回家,龙兆平没见著老是给他冷眼瞧的人,也这麽顺心地住下去了。
直至伤好,都是一个半月後的事,龙兆平心想再这样住著也不好,还是搬回去自家小窝,这次衍行云就没反对。
以前常常溜到他家中的衍行云因为这次的绑架事件,被保护得更是周密,也不能常去他家,为此,他还真漾起了难过。
在恢复身体健康後他就回到自己的工作职位上,以前每天上下学接送的只衍行云一个,现在变成三个,另外两个就坐在後座衍行云两旁的保镳,看著看著还真像两个警察夹著个囚犯。
可,衍行云当然不是囚犯,只是被看得很紧。
即使衍行云被限制了不能出外乱跑,也不能常去龙兆平家了,但又没人禁止他到衍行云家看电视,所以即使衍行风会一脸恶臭地看他老弟这麽黏龙兆平,也不能说什麽。
而现在,衍行云紧靠在龙兆平身边,懒骨头一样坐躺在沙发上,收看一成不变的肥皂剧也不嫌无聊。
「平,这里痛。」
衍行云很自动地抓过龙兆平的大手掌贴到自己腿上,叫他帮著捏捏酸疼的大腿跟小腿,最近也不知道怎麽骨头老是在痛,其实是全身痛,只是大腿骨疼得特别厉害,还以为是毒瘾的并发症,其实那瘾已几乎剩後半段的控制,撑过去就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但,衍行云不可能真的活蹦乱跳,他向来都是安安静静。
总之这骨头痛引起衍行风一阵紧张,给医生瞧过也没什麽大碍,反而被说成是好事,今年才十七的衍行云,正在长高呢。
所以龙兆平贴心地为他捏捏。
「这样的力道行吗?」大手捏著没几两肉的瘦大腿,忙碌起来。
「嗯,舒服。」衍行云心满意足之际,像是想起什麽,转头问:「你真的不再把胡子剃剃吗?」
龙兆平眼睛还黏在电视上,只有双手还在劳动。
「不是问了许多遍吗?隔个三两天就问这个。」
衍行云不死心,扯著那把新长好的大胡子拉向自己。
跟龙兆平越来越熟後,动作也越发放得开来,一点不像刚开始认识那安静整齐乖巧的衍行云,原来不是不活泼,只是个性较为慢热。
龙兆平挑一道眉,又把那说烂的台词再搬出一遍。
「行云,我这样不挺好,多了胡子多了男人味道,有的人还留不出这等长度的须来,我还不骄傲把它留著吗?何况,留久了突然被烧得没了,总是有些没自信。」
衍行云每次这麽问,龙兆平也回回这麽打发掉。
但话是真的,龙兆平当初在医院维持了几天「乾净」,就好多个女护士对他另眼相看,只差口水没流下来,出了院,还得了,外面世界的女人不计可数,所以,还是留著胡子遮面,麻烦也少了。
衍行云也没过分要求,听了他的回答,又懒懒地躺回去,看电视。
龙兆平还以为就此没事,谁知耳边轻轻一句话飘来。
真的,说得很轻很淡。
要不是龙兆平此刻已经被打扰到看电视的情绪还真的当听不见。
「留著胡子……我该是最高兴的……」
嗯?这是什麽意思?
龙兆平讷闷,既然留著脸上一堆毛这种事让衍行云高兴的话,那何必三不五时就问他剃不剃胡子?
正打算开口询问的同时,衍行风就带著三三两两的跟班进到客厅。
「行云,我有话跟你说。」
衍行风连看也没有看龙兆平一眼,淡淡地说,还是跟往常一样冷静。
龙兆平也不理他。
这个衍行风呀……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反对到底了,龙兆平将此解释成哥哥在对弟弟吃醋了,向来都是倚靠这位堂主老兄的衍行云如今却老爱跟个小司机凑在一起,你说衍行风快乐的起来?
龙兆平不做把自己热脸贴别人冷屁的事。
所以只要衍行风没主动找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找。
乖乖当个永炎堂里的没事人,乖乖当个小小的司机为衍行云贡献份心力。
龙兆平站起来,人家都要谈事情了,自己当然没有那理由留下。
临走前,摸了摸衍行云的头发,这小子,最近真的在长高呀,摸头的手是越抬越高。
「明天见。」龙兆平温柔地。
「你也留下。」衍行风冷冷地。
两道声音重叠。
可人家是永炎堂堂主,气势跟音量当然比不过而被压下去,龙兆平才得以清清楚楚听到。转了过去,衍行风是看著他说话的吗?
谁知,衍行风真的看著他,不过那眼里哪里是天寒地冻的冷淡……
那是火……
只是一瞬间的热火,却明显地朝著他扑面而来。

 


(十六)


难得地,龙兆平正襟危坐。
他眼睛不敢乱瞄,乖乖地坐在衍行云身边,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衍行风坐在那儿,若有似无投过来的视线让他冷汗滴滴落下。
为什麽冒冷汗?
听过什麽叫预感吧?
龙兆平现在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充斥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恶狠狠卡在中间,呼吸极度困难……最近日子过得太平,差点都忘了……他曾经对行云做过什麽事!
虽然虎头帮的古爷已经不在人世,但他肯定,古爷是拿那卷带子威胁过永炎堂的,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设计衍行云,只是那带子不知流到何方,甚至连衍行风看过没有都不知道。
其实龙兆平在很久以前就想过,要是衍行风真的看过他和衍行云拍过的影像,怎麽会在他剃掉胡子没有东西遮住脸的那段期间,依然保持沈默?
那个男人,对伤害亲弟的人如此仁慈吗?
所以他静待,等著衍行风要说些什麽,一想到此手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真的不害怕的……真的没有害怕的感觉,有的只是既来之则安之,但那颤抖却不知怎地抑制不了。
要杀,罢。要剐,罢。
反正……留在衍行云身边的唯一目的,就是陪他把毒给戒了。
也只有这样,拿不出再多的补偿,龙兆平没权没势没钱没利,只有一颗还懂得保护别人的心,要求再多也就这样。
「哥,什麽事?」衍行云似是意识到龙兆平的僵硬,率先开口缓和场面。
他向来知道平跟哥,这俩人没什麽好交情,可他曾听大个儿说过,平曾经救过哥一次,也不知为何俩人一见面就像两石擦火,没一次安顿。
衍行风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高大的身躯逼近,向衍行云一笑:「行云,你想不想要个大嫂?」
龙兆平迅速转过头去,满脸错愕。
大、大嫂?永炎堂堂主要娶妻?
衍行云的反应倒是平静,只有刚听到时睁大了双眼,很快就恢复过来。
「哥,发生什麽事?」
「没什麽……」衍行风一弹指,立刻有人递上一张小本子,他将之摊开来放在衍行云面前。「来见你未来的大嫂。」
龙兆平满是不可置信,他没怀疑过永炎堂主的「能力」,衍行风暗地里的情妇虽然没百八十个,但总是有几个要好的,怎麽也不相信他会在这段期间什麽风声也没有地爱上个人,还要娶她为妻?
照片上,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年龄看来不大,顶多就比衍行云大上一点。
这女孩给人的感觉不是豔丽,跟衍行风站在一起说不定还是衍行风看来漂亮一些,只是……龙兆平觉得这女孩给人的感觉很平淡,像是不会威胁任何人的善良长相,亲眼见到的话,心中大概也只舒服两字,没有厌恶。
若是要找老婆,龙兆平大概也会选这类型,只能说衍行风好运气,正要恭禧,不料一抬头却见衍行风眼睛早就看著他。
心中一惊,这是怎麽?是看人还瞪人?
龙兆平也不移开视线,跟对面的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但衍行风却没有敌意,那双眼睛像是想跟他诉说什麽,龙兆平在心里响响地哼了声,我跟你没那默契就别眼神来往了吧。
「哥。」衍行风回过神,看见弟弟将照片推回来。「你是喜欢她才要结婚的吗?」
「还记得蔡伯吗?」
衍行云点点头。
蔡伯伯,蔡大老是衍家远亲,衍家一帮世代传下来,土地建筑方面都是蔡大老这七十好几的老头在管,跟衍家上一代堂主也就是衍家两兄弟之父的感情甚好,直到上一代堂主去世、衍行风执权後,蔡大老跟衍家依旧来往,只是不常了。
衍行风不是个弃旧之人,只是老人家某些观念总与年轻人不和,总之衍蔡两家是没过去那麽亲密。
「这照片里的……」衍行风拿起照片,只是大概瞧过就交给站在身後的随从。「照片里的是蔡伯的孙女蔡婷婷,大伯最近老是在喊他孙女儿没人要娶,说要跟我来场相亲,我也答应了,於是一见钟情二见倾情。」
现场毫无热度。
衍行风说得很平静。
那一见钟情,该是一瞬间认定某个人,应该兴奋才对应该欢天喜地庆幸找到了今生的另一半才对,可,衍行风没有,还是冷然地坐在那儿。
虽然衍行风不热情,但总会对自己所关心所认同的人激动情绪,就像过去衍行云犯毒瘾一样,他为此失控了多次。
为了亲弟,他的冷静化为虚无。
这才是在乎。
可现在?
空气闷得让人一闻就闻出欺骗的味道,那样不具诚意的声音,那样毫不在乎的态度,让龙兆平差点站起来骂,你以为婚姻是什麽?玩笑啊!
突然间,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男人随便对待他的妹妹龙如宜。
龙兆平身为男人,最瞧不起那些不负责任、玩弄别人感情的男人!
怒气一路火上来,龙兆平皱著眉站起来,撞得脚前的桌子咯咯两声。
衍行云没有阻止龙兆平,只是继续看著衍行风,说:「哥,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你的嘴在笑,可你的心没有。」
谁知,衍行风伸手拍拍衍行云的肩膀,而不是像过去一样拍著他的头,不过衍行风那疼爱的笑容还是一样的,还是没有变。
龙兆平曾觉得,怎麽会有个男人笑起来是这样的?怎麽笑起来,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行云,人长大总是要成家,你不想要有个大嫂吗?」衍行风站起来,似乎是想结束这个对话。
还真的,没等衍行云回话,没等龙兆平发难,衍行风一步没停留地走出客厅。
「衍堂主,今天怪。」这是龙兆平唯一的结论。
而衍行云看不出想些什麽,只抱了抱龙兆平轻说声晚安就回房了。
这还是第一次,衍行云没像过去几天一样,黏著要求龙兆平住来下。
心,若有所失的感觉。
啐,想什麽呢?!
不甚在意,龙兆平穿上外套抓过钥匙走下楼,跟守在大门的保安招呼几声,到车库取车准备回去自个儿狗窝里。
说来有车真是个好处,衍行风为人虽然冰冰冷冷像根冰棒,但不小器,整一台宾士车就交给他来管理。
虽然不是自个儿的车,但龙兆平可宝贝著,除了那次在山中抛下了它之外,可没少对它好过,所以呀,人都说车是男人第二性命,真准真准。
一上车,龙兆平只觉不对劲。
转过头,见著个人影在车後座,吓了跳,但表面上还行,不太狼狈,只是心脏猛跳。
「衍堂主,这麽晚可要送你去哪?」司机脸孔马上摆出来准没错。
车内太黑,看不清衍行风确切表情,只见他没什麽表情地吐出一长串地址。
算了……谁叫拿人家薪水,自己不是老板呢?
龙兆平叹口气,发车,缓缓将车驶出车库。

 

(十七)


你听过什麽叫敬业没有?
龙兆平以前看过一部外国片,片子的内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可其中有一幕他倒印象深刻。
好像是部灾难片,大船要沉了,大家拼死拼活的想存活下来,船上的奏乐人员临死关头还在为大众服务,演奏音乐给正在逃难的人听,即使──没有人听得下去。
那才叫敬业。
令许多人对这幕深深印在脑海里,但这样的敬业精神,恐怕,只是活在电影里。
其实,龙兆平现在应该也算是敬业的一种吧?
天气逐渐变冷,现在是凌晨了。他无聊地坐在车里听音乐,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不知道某个人还记不记得吩咐他等在这里,而那个某人却上楼去找他不知第几号地下情人温存。
搓搓手,呼呼气,妈的,这天气早不冷晚不冷,真会挑时候冷起来。
能收工了吗?现在又冷又困……三小时很厉害了,衍行风你就不用再为了面子问题留在上面不下来了吧。
结果龙兆平又等了整一个小时,衍行风才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地走下楼,走到车前,进到车内。
龙兆平听到开车门的声音,从潜睡眠中醒来,听到关车门的一大声响,不知道衍行风是不是故意的,刚醒来什麽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车门声给吓一跳。
瞪过去,龙兆平发动车子之际,还讽刺了声:「舒坦了?老板?」
衍行风没坐到後座去,而是坐在副驾驶上,这个位置意义非凡,这个位置通常是衍行云坐的,因为坐在後座看上去,龙兆平只是个标准司机,但衍行云从来不觉得他只是个单纯的司机。
在龙兆平的解读里,他只觉得衍行云把他当朋友而不是手下随从什麽的。
那……现在衍行风正慵懒地倒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是什麽意思?
而且那表情才不是什麽寻花问柳完的舒适满足,他的表情还是冷,龙兆平还在怀疑楼上那位女人有没有被冻伤。
眉间叠起,衍行风看龙兆平一眼就没再理他。
龙兆平只是说说,没真的想听到答案,於是认份地打档、踩油门,车身便缓缓驶出车道,往永炎堂的路回去。
不料衍行风却低低地说:「去你家。」
叽一声,煞车。
车内的两人都突地向前倾。
衍行风还是一脸平静,看不出风波来。
而龙兆平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把对方的字句听得清清楚楚。
脸部的表情,岂是一个妙字。
胡子毛中的嘴张得老大,眼睛也睁得大大地看著衍行风,其实看上去没有很夸张,只是那胡子的点缀让龙兆平看起来……让人想笑。
果然,衍行风看了还不笑到胃痛。
「你这头猩猩还真是个宝啊,当司机可浪费了,可以考虑去马戏团当个压轴什麽的,肯定受欢迎。」
哈!龙兆平乾笑了声。
那你平常摆著张冷脸,是不是可以变成冰棒来让人卖了?
这句话没说出去,他可没忘记对方是个堂主,现在堂主的心情怎麽看都不像好,这个人可以空手捏死两个女人,自从知道这一点後,他可是安份许多。
「龙兆平,你还记得我们是怎麽认识的吗?」
「当然,这种经验不常见吧?」继续开车,车子平稳地行进。
「我也记得,你那时的反应很镇定,好像很常遇到这种情况一样。」
「那场面除了镇定好像没别的反应让我可以全身而退。」
衍行风手肘撑在车窗上,手掌贴著下巴转过去看龙兆平,那开车的模样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那样平稳,什麽事交给他也不用担心。
还有那双手……那时在公路上,那两辆穷追不舍的重型机车,其中一辆迎面撞上来的时候,龙兆平拉过他将他按在怀里,为什麽……那时候他之於龙兆平来说只是个把抢抵在他头上逼他开车的人。
却救了他。
没错,龙兆平是救了他。
但那之後,自己又是怎麽开始瞧不起这个人来?
衍行风继续盯著那专心开车的侧面,轻轻地问:「我给你的一百万你花到哪去了?」
龙兆平还是专心地开车,随便应付。
「不就花掉了吗?」
「是吗?花去哪了?怎麽不见你住得高级了点还是穿好了点?」
「男人哪需要打扮,难不成要我戴孔雀羽毛制成的帽子才算花了钱吗?」
之後车内就是一阵安静。
不久就到达龙兆平的狗窝。
其实龙兆平不是个好客的人,但他不会拒绝衍行云到他家里窝著,看电影做功课还是找他煮个小东西来吃。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拒绝衍行风。
又不是小女人家的雅房,男宾止步,衍行风要来就来,只要不打扰他睡觉就是。
车泊好,上了楼,进到屋内,不出龙兆平所料,永炎堂堂主皱起眉来。
「这可是你自个儿要来的,我没勉强你。」
这所谓狗窝,其实不大,厨房厕所客厅卧房……整四合一,只是简单地隔起来,而且四处都是衣服,幸好是没有垃圾一地,否则衍行风就不只是皱眉这麽简单了。
「你可真有品味。」
文字里都是讽刺的味道。
龙兆平也不在乎,他早就知道堂主有洁癖。
但一开始就说了,他可没勉强任何人踏进他的小窝,所以他说:「请问是谁说要来的?」
衍行风没说话,找了张椅子就坐下来。
龙兆平弯身捡了捡东西,空出一小块地,铺好了从柜子里拿出来的绵被。
「随你睡不睡,我困得要死,都两点半了。」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龙兆平砰一声倒自己的床上。
「你不问我为什麽要结婚吗?」
仅仅一句,打散了龙兆平所有的睡意。
他撑起上半身,看了看衍行风坐在那儿,好看得像一只雕像。
「我想这个问题,行云会比较有兴趣吧?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他会问你,所以才委身来到我这小地方?」
衍行风朝龙兆平看过来,不如以往夹杂著丝丝强势的视线。
突如其来的虚弱,呈现在这个冰冷的男人的眼睛里,好像,并不反驳龙兆平所说的,为了避开衍行云的疑问,他才到情妇那儿,又不惯与情妇一起过夜,才会来到这儿。
「衍行风,婚礼……是假的?」
四只眼,在空中交流。
两颗心,向来没有交集过,现在当然也不可能。
衍行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床边。
龙兆平立即坐起来,防卫,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现在的衍行风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好像一走近一个挥手就可以把他给了结。
果然走过来就坐到床上,高大的身体占据过来。
伸出一手去挡著,衍行风抓著那只手拉过来,龙兆平严严实实跟对面平板板的身体撞在一起,还挺痛。
现在是怎麽?能说衍行风抱著他吗?
「不,婚礼是真的。蔡伯在永炎堂里地位甚高,许多土地都抓在他手里,本来……」本来蔡伯是要将孙女配给行云的……
衍行风双手一紧,搂紧了龙兆平。
蔡伯年轻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若他也是姓衍,那麽永炎的地位说不准比现在还风光,交情虽然与衍家上一代当家甚好,但还是藏不住野心,即使现在年纪也有了……还是不变。
前几次他就向衍行风提出婚姻,是针对行云而来,但衍行风都以行云年纪太小而拒绝,蔡伯老早就等不耐烦了。
直到上个礼拜,还摊开来讲清楚说明白。
蔡伯就是要自个儿的孙女跟衍家的直系血亲联姻,否则那些土地上的投资……电影院、科技公司、大大小小永炎所控的商家的土地租赁全数抽回。
为什麽是行云?不过是因为行云心好性善,又是个对他所不关心的一切不闻不问的残疾者,相对於棘手的衍行风来说,衍行云当然比较好控制。
所以……
这婚礼,怎麽会是假的呢?
「龙兆平,你帮我办这婚礼,好不?」
胸前紧贴的身体明显地僵硬,衍行风暗暗一笑。
「我只是个司机。」
「我知道。」
「你有更好的人选。」
「我知道。」
「你既然都知道,就也该知道我一定不会当你该死的举办人!」
衍行风放开双手,看到龙兆平一脸不满,倒是忘了有人刚才紧抱过他的事实。
永炎堂堂主坚定万分的表情,平稳的声音是这麽说著:「我知道,所以我要你跟行云一起帮我办这婚礼。」

 

(十八)


从没想过衍行风所说的都是真的。
要他来主办婚礼?龙兆平在隔天见到衍行云来找他商量婚礼会场的场地及喜庆的相关事务时,他身体还轻飘飘的,昨晚因为堂主的打扰所以没怎麽好睡。
一大早,好不容易今天假日衍行云没课不用去司机职位,没想到天生劳碌命,就是一刻不得休息的。
「你觉得喜帖要发出红色好还是粉红色好?」
跟身旁还眯著眼看人的龙兆平比起来,衍行云一身整整齐齐出现在他的狗窝里,身上满是平静的气息,这小孩不只长个子还长了性子,越来越像他哥。
但龙兆平希望他别像永炎堂主衍行风那样,不论外表或行事作风都像冰棒,冷著来冷著去,好像身边随时都一座冰箱带著。
「行云,你真是越长越像你哥。」
衍行云脸一红,龙兆平在心中马上推翻以上言论。
要知道衍行云脸红是害羞之象徵,才不像他哥那样,动不动就生气爆血管。
「哥……哥他太好,我比不上的……」
龙兆平一听还不岔气!
睡神全赶跑,人是真的醒来,他拍拍衍行云的肩膀:「你要知道,世上只有一个衍行云,就我认识的那个,没什麽比不比较的。」
衍行云还是红著一张蕃茄脸,看著龙兆平满脸的胡子,一点也不像哥说得猩猩样,倒是像把扫把毛拆下来装上去?
想到此,便笑出声。
後来两人打打闹闹又回到正事上,龙兆平从衍行云那儿听来,这个婚礼很快就办,还剩半个月时间,龙兆平直想这衍行风还真是心急想抱个男娃或女娃吗?
最後讨论出来的结果──
喜帖还是准备俗气的红色烫金字好了。
但真正的主题,衍行风为什麽闪电结婚?
衍行云没有问,而龙兆平除了那一晚後也没有再提。
时间就在不觉间往前推进,直到场地备好了可以容下千百人的大饭店,直到所有喜帖都发出去,直到龙兆平和衍行云真正见到新娘的那一天。
蔡婷婷,一个甜美的名字,龙兆平记得在照片上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个让人看著舒服的女孩,今年才二十岁,还是个学生。
她穿著一身鹅黄色洋装站在高大又漂亮的衍行风身旁,真是绝配……才怪。
这个女孩则是让人有莫名地想找她说话想亲切她的感觉,而衍行风,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定在原地连开口也不敢了,满身都是给人冷静阴狠的印象。
这麽一比较起来,站在他们俩面前的龙兆平是真心喜欢这个叫蔡婷婷的女孩。
「你们好。」她轻轻微笑点头打招呼,脸上的笑容仅是出於打招呼的,之外的什麽就没了。
龙兆平觉得奇怪,女人在恋爱期间是无时无刻都看得出期待与兴奋,怎麽这一个……明显地与衍行风保持距离。
衍行云不喜欢陌生人,却也沉浸於蔡婷婷的平凡温柔之中,他怯怯地叫声:「大嫂。」
蔡婷婷唇边再次浮起微笑,是看待弟弟的那种。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龙兆平想也想不到与蔡婷婷第二次的见面,就是一切事情的转捩点,不论是对衍氏两兄弟来说,还是蔡婷婷,或是……他自己。


「你力气啥时变这麽大?」龙兆平挑起眉,满脸不信衍行云手中的饼盒。
不过是拿饼盒嘛,一盒又重不到哪去。
但衍行云拿著不只一个饼盒,是两箱饼盒。
这些喜饼盒,是从新娘家那边发多出来的,刚刚龙兆平去搬时还有些不信怎麽剩这麽多,才从那边的弟兄口中听到这次的婚礼蔡伯笑得每天合不拢嘴,一口气订了几千盒。
听了真是当场昏过去,订这麽多盒也不看亲戚朋友多不多呀这个。
当场又分了那几位弟兄几盒喜饼,他们开开心心地帮龙兆平搬上借来的货车。
回到永炎堂,就只有大个儿几个兄弟跟衍行云在家,一叫过来帮忙,想不到衍行云二话不说立刻把两箱给扛到肩上。
「你不要搬──我真怕压坏你怎麽跟你哥交代。」龙兆平伸手想拿过衍行云肩上的箱子,不料这小孩死抓不放。
「平,我可以的。」
「不成不成!」然後又是一张担心万分的脸。
衍行云看了不舍,却也不想一直被龙兆平当成个温室小花。
「平,你信我好不好?我觉得搬这个没什麽。」
然後双方达成了协议,衍行云模样轻松地扛著两大箱走进屋里,而龙兆平两只大手摊开来,护在他的身後,怎麽看怎麽像老鸡保护小鸡那样,看得身後一些弟兄们前扑後仰地笑。
他一句:「平,你这样很好笑,停止好不?」
他又一句:「行云,你看路呀,前面有门呀。」
看龙兆平一身帅的大男人,此刻却变得像老妈子管人来了。
好不容易搬到内室,就在衍行云把那两箱喜饼搬到位置上,身後传来松口气的声音。
马上有人扁嘴。
「平,我跟你说我可以。」
「棒,咱家行云长大了。」龙兆平随口应付。
怎麽就当他小孩子呢?是没见著他长高也长力气了吗?衍行云在心中直嚷嚷。
「平,我私底下练武很久了。」
「舞?什麽舞?国标还是街舞?」
衍行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跟他的哥哥不同,所以他没爆血管也没翻白眼,而是一副正经模样:「武术,跆拳。」
这下龙兆平才反应过来,成天跟衍行云打打闹闹也没见他在练武,而且,是什麽时候的事?
「你啥时开练的?」
「嗯……几个月前。」衍行云吱唔起来,本来这事是不想让龙兆平知道的。
正确来说,衍行云开始练武,是三个月前的事,也就是他和龙兆平被掳获救後一个礼拜的事。当初他跟哥开口的时候,哥还笑著摸他的头说行云开始懂事了。
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哥保护他保护过了头,要不是自己主动提了要练武,哥一定不会让他辛苦,去接触一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所以哥为他请来的老师教他的,都是一些基本的功夫。
人都说练武之後,身体就长不高了,没想到他是一练,身体就开始长高。
骨头长得疼也不耽误习武的机会。
哥曾在他提出的第一秒问:「为什麽突然想习武了呢?」
衍行云脑海中什麽也没有想,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从小疼爱自己到大为了自己扛了许多责任的亲哥,而是一脸胡子,甚至侵犯过他的人,龙兆平。
因为,在那破工厂里的时候,他看见龙兆平一个人躺在那儿,为什麽躺在那儿呢?原因是他被绑,龙兆平肯定就跟来,如果,他能再强一点,不被绑来,龙兆平就不会中枪而发了高烧生命垂危。
这是一种变相保护某人的感情。
衍行云明白,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
原谅龙兆平的侵犯,他知道当时的行为都是被逼的,一点没有怀疑为什麽龙兆平会来到他的身边,对他是什麽企图,只相信这个人……不会害他。
身为听障者的自己,独独对龙兆平的声音分得清辨得明,更奇迹的,就算没有戴著助听器,衍行云还是能稳稳约约知道,龙兆平在对他说话。
──所以,请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请你不要……
「平,手痛了。」
衍行云伸出右手,刚好让龙兆平抓著。
「你看,疼了吧?就是不听我话……」龙兆平抓著他的手,细细地按摩起来,忘了刚才的问题,专心在对方的手上。
衍行云盯著龙兆平,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

 

(十九)


天气很好的时候,也许有人会想,今天我是不是特别走运?看这天气,明是老天在笑著对我说,你今个儿就算走路也很难不捡到钱。
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许蠢,不过却天真。
但龙兆平不是天真的人,所以他没这麽想。
载衍行云去学校上课後,他就认命地回永炎堂又开始了忙碌的婚礼举办,其实事情已经差不多都成了,再隔五天永炎堂就有个女主人。有些平常时不太言笑的弟兄,最近都时常动不动就笑一下,可见永炎堂是个多麽阳气的地方。
就像大个儿,自从被龙兆平救了那场火之後,每次见他每次好脸色。
「哎,阿平你回来啦。」大个儿的声音特别洪亮,龙兆平在远远的就听见。
走近了,他拍拍大个儿粗壮的臂膀。
「堂主呢?」不知不觉就问到衍行风身上去,自从接了这婚礼主办人之後,他与衍行风比以往更不常见面,却更常提到此人。
「出去做事了。」
见龙兆平点个头就要进去,大个儿却拦下他:「里头有人来找你呢。」
「找我?」龙兆平开始在脑中过滤谁会来找他?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以往一起正当工作过的员工都认识不长时间又离去了,顶著这副大胡子样,大概也只有很久没联络的大叔。
不过大叔知道他在永炎堂里做个小司机?
龙兆平不禁打了个冷颤。
大叔是从小看他大的,左一句不许混黑道,右一句不许染黑帮,就算只是个小小司机,也一样是在黑道大哥底下做事,不被大叔打断一条腿就算万幸。
所以龙兆平脸色惨白了会儿,大个儿还问你怎麽了没事吧等等。
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才听见大个儿又道:「你害什麽燥?就算是个女人来找你也是大哥的女人,要是你碰的话,管你是不是救过我。」
龙兆平当真愣了愣。
大哥的女人?蔡婷婷来找他?
他看了眼大个儿目露凶狠,怎麽上一秒称兄道弟下一秒提到有损衍行风的事就变脸了?而且……大个儿是哪只眼看见他害燥的?害燥的话脸应该是红色的而不是白色的吧?
一进到大厅,就见蔡婷婷穿著苏格兰裙白上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看见龙兆平进来,她忙站起来,表情有些著急。
难道是新娘子的礼服不合身?
「嫂子好。」大个儿站在旁边,忙打招呼,岂知蔡婷婷听到这称呼没有高兴,反而露出尴尬。
龙兆平观察了会儿,随便想个确认宴客名单的理由打发大个儿出去干活,向蔡婷婷比了个请坐的姿势。
「蔡小姐,要不要喝点什麽?」
果然,换个称呼,蔡婷婷的表情就自在许多。
不过,她又随即低下头来,什麽也没说。
龙兆平没有多问,只想著去帮她倒杯水过来也好,屁股才一离开,蔡婷婷就马上扑过来抓住他的大腿,所以他又跌坐回去,对於未来女主人的举动甚是惊讶。
紧抓他大腿的双手严重地抖动著,蔡婷婷低下头看不见她的表情,龙兆平想扶起她,她却突然大叫:「拜托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拜托你!拜托你!」
「蔡小姐,你先起来。」
和女人相处过了头的龙兆平相当明白,女人一旦疯起来是怎麽也控制不了。
「你帮帮我……龙先生……你帮帮我……」声音越变越小,转而断断续续地哭起来,龙兆平只是静静地看著她。
谁没有过去呢?
像蔡婷婷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平凡,但身上的高雅气质却俺饰不了,家族是名响全省的建筑业,这样身世的女子,怎麽可能没有人追求?怎麽可能没有喜欢的人呢?
现实并不是什麽小说情节,平凡的富家女嫁给黑道大哥,经历风风雨雨的爱情故事,虽然两个人是联姻,彼此都不甚相识就结了婚,还萌生出爱情来,之後的日子就是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生活。
龙兆平知道,就算蔡婷婷真当得成公主,永炎堂堂主衍行风绝对不是王子,那样冰冷的人,大概除了亲弟除了他的永炎堂事业,其他的东西都视为无物。
在衍行风提起结婚的那一天,冷漠的表情和不在乎的态度,若是真心相爱,怎麽还要把婚礼交给他人来处理,就算再怎麽忙,一定会抽出时间跟心爱的人一起共享这一生一次的婚礼举办。
可是,衍行风什麽没有做,他不是蔡婷婷的王子。
何况蔡婷婷,她现在就有自己的王子了。
王子是个在她家族建筑业里的一个员工,蔡伯也很欣赏的一个人物,却没有雄厚的身家背景。其实这对小情人早已经论及婚嫁,却让蔡伯给阻挡下来。
蔡伯虽然疼爱这个孙女,却还是将她当成权力的棋子。
说起来,衍行风反而成了第三者。
这些,都是蔡婷婷边哭著,强忍著哽咽、硬压下激烈情绪的颤抖,边说给一直不作声的龙兆平听。
这就是她的要求──帮助她跟她的情人,逃离这椿婚礼。


龙兆平独自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麽蔡婷婷来找他帮忙。
第一,怎麽说他也是衍行风的人。
不不……不是衍行风的人,而是在底下做事的人。(> 更何况这个婚礼,就是他和行云一手举办,哪有人会拿石头砸自个儿的脚,自己是主办人反倒要主办人毁了这个婚礼?
第二,蔡婷婷凭什麽相信他?
难道不怕他说出去吗?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难道他的脸上写著我是大善人,有困难请来找我吗?
为此,龙兆平想了整整两天没有想出结论。
其实他大可不必去管,只要做好衍行风交代他的事就好。可是骨子里的某种东西又冒出来作祟,一种叫做移情作用的东西,妹妹……好像跟蔡婷婷差不多年纪吧?如果蔡婷婷就是他的妹妹,那麽,他是一定会管的。
於是,在只剩下三天就到婚礼的那天晚上,龙兆平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了,却怎麽想怎麽睡不著觉,於是起床坐著就定格在原地二十几秒。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马上就穿好衣服套上外衣,下楼取车,过了二十分钟,眼前是一片宁静却灯火点点的永炎堂。
龙兆平跟夜守的几个弟兄打过招呼就进到永炎上层楼,很快地就到达衍行云的房间门口。
没有敲门也没有叫喊,他就扭动门把,没有落锁。
一进去就看见个棉被高高隆起,衍行云已经睡了,而且睡得很熟,连耳边的助听器都摘了下来。
他坐在床边,伸手摸著衍行云的头发,很柔软。
行云的脸……好像拉长了……也不再是只有清秀的样子,好像多了点什麽……
床上的一大包蠕动了几下,龙兆平立刻把手拿开,怕吵醒了他,不过来到这里,确实是来找他商量一些事情,所以,即使有些舍不得,但龙兆平还是摇了摇床上的人。
「……谁啊?」衍行云不清不楚地发出声音,有些不满意睡眠被打扰。
顺手拿过助听器为他戴上。「是我,阿平。」
衍行云眨了眨眼,然後就双眼停顿在龙兆平的脸上一会儿,好像这时才认出他来。
「平,这麽晚了,你是要找我吃宵夜吗?」
「你饿了吗?」
衍行云摸摸肚子,然後贼贼一笑:「好像饿了。」
龙兆平也模仿他的笑容:「饿了就走啊。」
厨房没人,不过冰箱是有食物的,随便弄热两人也随便吃一吃。
「行云,你有问你哥为什麽结婚吗?」
衍行云停下动作,看向龙兆平。
有。
衍行云确实问过衍行风为什麽结婚,答案可不是第一次所说一见钟情的理由,衍行风只有拍著他的肩淡淡地说:「这婚姻对永炎堂百利无一害。」
那麽,对哥哥呢?对哥哥有没有害处?这些问题,是当时他所没有追问的。
只因,哥哥的面无表情,甚至,不想再多说些什麽的样子。
「平,我只能说,哥他绝不是自愿结婚的。」
果然。
龙兆平心底一窒,衍行风和蔡婷婷之间一定有问题,说不定还牵扯到了蔡伯这个人以及永炎的业务。
即使知道说出别人的秘密不是件道德的行为,但,这是个就算不说也无法自己解决的事,所以他将吃空的盘子往前一推,望向衍行云。
「行云,蔡婷婷也不是自愿嫁进永炎的。」

 


(二十)


听完蔡婷婷来找龙兆平所说的一切事之後,衍行云只是撑著额头,不发一语。
也对,这已经关系到永炎堂的事业,也牵扯到太多的人事物,好似这个婚礼是箭在弦稍不得不发。
但是……先撇开一切的利害关系不说,这联姻首先就有两个人的幸福做为牺牲,其中一个便是衍行风的,所以身为亲弟衍行云绝不可能答应。
而且,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蔡婷婷这个人,可不可信?还是夹杂著什麽诈骗在其中不得窥探?
所以,那一晚衍行云的结论是:请蔡婷婷把她那所谓已论婚嫁的男朋友带过来。
因为没有时间,所以就在隔天,蔡婷婷真的带了一个男人来到永炎堂。
当时,龙兆平在厨房里头独自准备茶饮,不会泡咖啡也不会泡茶的他,还在思考怎麽解决就听见客厅有人声,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麽。
好吧好吧,这永炎堂又不是什麽咖啡屋茶艺馆,弄个水出去诚意到了不就好了?
所以龙兆平弄了四杯纯水端著,走了出去。
客厅里有三个人,一个是衍行云,穿著毛衣一脸客气地打招呼,一个是蔡婷婷,脸上极度疲倦的样子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容,最後那一个……
那个人虽然有些狼狈却还是一副好人脸样,就是那副恶心的嘴脸,龙兆平永远不会错认。
四杯水就这麽掉落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到面前,龙兆平想也不想就往那个人脸上打去一拳,从沙发上跌落至地上。
衍行云是第一个冲过来从後头抱住大胡子样且正在疯狂的人。
「平!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你这个混蛋!遇到你总没好事!滚啊你──」虽然被衍行云抱著,龙兆平却犹如被一根细绳牵绊的狂牛,四肢不停挥动,就是要冲向倒在地上的人。
蔡婷婷脸色苍白,跪到地上扶起高岳昌,他的眼镜被打飞到不知何处,露出来的面相是白净又斯文。
但龙兆平不会被这副样貌再度欺骗,这人浑身上下没一滩好水,自己就是个活活被谄害的例子!高岳昌──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这不是害他全家不得安宁的死狐狸吗?!
难道他就是蔡婷婷所说的王子?
这种人也配当王子?那麽全天下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高岳昌用手背摸摸自己的脸,直视著龙兆平发怒的双眼,他再没有高傲再没有鄙视,而是一脸的无奈,好像从以前到现在,受伤的人一直是他。
「请你帮帮我们吧?」说话的语调,是低声下气。
蔡婷婷也望过来,眼泪一滴滴落下。
终於冷静下来,龙兆平转过身,不忍去看蔡婷婷一脸难过又带期望的样子……那个样子,是如此地像著自己的亲妹,当初要拿掉孩子前的那一刻,好像还期待著谁会来接她,可是怎麽等也没有人来接她并跟她说:我们结婚吧,一起养大我们的孩子?
以龙如宜的名义借了一笔钱後又甩了她,高岳昌的故事就像所有负心人的一样,拿著钱打扮好自己,利用关系金钱进到蔡伯所掌控的建筑事业里,并且开始接近蔡家小千金蔡婷婷。
只是因为背景,所以接近所以利用,却怎麽也料不到感情说来就来,在这之中爱情就萌生,蔡婷婷是个乖女孩,也许这就是为什麽高岳昌爱上她的原因,爱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一份纯洁的心。
难道,龙如宜就不纯洁吗?
她的个性虽然固执又任性,但她的悲天悯人不让人怜惜吗?
只能说,缘份未到,将龙如宜当成踏脚板这件事,高岳昌也不是没有挣扎过,至於她肚里的孩子,也是狠下心来抛弃。
当高岳昌说完这一切时,龙兆平还是没有转过身来,静静地站在衍行云身旁。
良久,他才淡道:「蔡小姐,你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大後天就是你的好日子。」
眼泪从没断过的蔡婷婷跪爬过来,又是一阵求情,还是衍行云看了不舍,急忙把她给扶起来。
龙兆平在此时走入屋内,看也不看身後一眼。
但谁知道他的心,就在蔡婷婷喊他大哥的那一声上,彷佛回到过去他的亲妹也喊他大哥时,现在却怎麽也听不见了。


天黑的时候,龙兆平跟以往一样离开永炎堂,结束一天的工作。
没有理会衍行云的挽留,也不去看对方眼底的担心神情,他需要静一静。
或许,他早该静一静,或许,他有太多太多的想法可以来解决这次的婚礼问题,但,碰上昔日仇人,除了馀恨,其馀什麽想法都烟消云散。
回到自个儿的狗窝里,龙兆平拿出泡面冲热,吃了吃,怎麽吃也吃不出味道来。
吃完後,他坐在电视前,以往他跟衍行云都坐在这里一起看电视,可今天只有他一个。自从几个月前行云发生了那样的事,衍行风管他弟管得更严了,所以……行云已经很少来他这里吃消夜看电视。
电视开著,龙兆平的眼睛却是一直线看过去,没什麽表情。
电视是娱乐节目,主持人的搞笑功力是本土第一,可是他一点想笑的感觉也没有。
站起来,走到床边的小柜子旁,龙兆平打开它,里面乱得可以,装满了一堆瓶瓶罐罐跟小东西,他翻了翻,在左下角的地方找到一个小铁盒子。
铁盒已经锈得看不出原本印在上面的图案。
龙兆平将它打开,里头不是什麽金银珠宝,也不是什麽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张薄薄的小纸条静静地躺在底处。
摊开纸条,上面写著一串号码。
每次,龙兆平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拿出这张小纸条瞧瞧,然後又放回原位,从来不曾真正拿起电话拨打。
这电话,是一年多前自己的家人全家移民之後,大叔拿给他的,就在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而他的家人全部移居国外。
对,他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听大叔说,他的家人离开的後一个月,大叔就接到一封信,里头除了这张小小的纸条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但信封的属名是:龙如宜。
那张写著国外地址的信封早就被他给当场撕去,只剩下这组号码,怎麽也不舍去动,只在平时闷了的时候拿出来看,就只是看著那些数字,没有再额外的举动。
但如今,龙兆平又仔细地看了几秒那组数字……
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到垃圾筒,转过身拿起话筒,拨号……又挂上话筒,再拿起来拨号……又挂上……来了好几遍,最後,吸了一大口气把话筒搁在耳朵旁定住,拨完号,总算是铃响了。
电话里喀喀两声:「喂。」
清晰的声音,好久不见的声音。
龙兆平表面上平静,两只眼睛却滚滚落下泪来,男人不流泪,真的只是未到伤心处。
「喂?」话筒中传来疑惑的声音。
闭上眼,泪水一齐从龙兆平的眼缝间流完挤乾。
「你好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
「哥,你吗?」
「嗯。」
「哥……」明显的鼻音显露出来。
「你好吗?」隔了这麽久,经过多少日夜,龙兆平只是想知道家人过得好不好。
「很好……很好……哥,我很幸福也很幸运,真的,一切都好。」
「是吗?」
「哥,谢谢你,我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没有你,没有我。」
「你好就好了……以前……」
「以前,就让它忘了吧,我们总要过新生活。」
原来,是这麽简单吗?
原来,你已经忘了吗?
那就好……你不用担心你所欠的百万债,哥已经替你还了,你不用担心高岳昌那死狐狸,他再不可能去烦你,你不用担心我……
挂上电话,龙兆平说好流完挤乾的泪又流出来,已不是单单的流,渐渐地,鼻音跟声带里发出来的哽咽声大起来,龙兆平,这麽大个人就坐在地上哭,毫无形象地哭,也不知道在哭些什麽。
如宜过得很好,不用哭,高岳昌得到报应,不用哭,他所认识的人,都很好,不用哭。或许,他是为自己在哭,他都在做些什麽呢?牺牲自己奉献他人的活著,虽然甘愿,但被遗忘的感觉是这麽深这麽深的痛。
──以前,就让它忘了吧,我们总要过新生活……
对他而言,还有什麽新生活呢?
当衍行云打开没有锁著的门进来时,就看见龙兆平用一只手遮著脸,耳边都是他的伤心他的难过。
慢慢地走近,衍行云蹲下来,缓缓地贴向龙兆平,伸长手臂抱住他,用长长的手环住,原来大猩猩不似外表一样,真是这麽高大无人能敌。
衍行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手则是顺著他的背。
「哭出来会舒服点。」
一句而出,什麽都控制不了。
龙兆平回应,紧紧地抓住衍行云,就像水面上的一个浮板,再不抓住,自己就会溺死在黑暗的湖深处,所以他收紧双手,抱著衍行云变得不粗不细的腰,大大方方地哭,不做假不逞强,要哭就要哭得认真。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
龙兆平一会儿哭,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说著以前的小细节给衍行云听。
衍行云听著听著,明白了他有一个手足情深的妹妹,明白了他的妹妹跟高岳昌是什麽关系,也明白了为什麽他这麽喜欢鲁冰花这部电影。
一个晚上,两人就一说一听还一起唱起鲁冰花的主题歌来,轻轻的低哑的歌声:「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二十一)


星期六,这天是个好日子。
也是衍行风的好日子,今天他就要为永炎堂娶进媳妇。
婚礼在一间不夸张豪华的饭店顶楼举行,周围是淡绿的纱营造出来的梦幻气氛,新郎已经在客人群间招待,新郎的弟弟跟在新郎旁一起跟熟识的人谈天。
龙兆平站在角落看得到全场的地方,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看著衍行云撑起淡淡的微笑应付所有的人,并没有衍行风所说的那麽害羞,还是……今天是他哥的大喜之日,怎麽也要出来充场面训练的?
拿著一杯果汁,龙兆平慢慢地喝著,动作真像个老头子在饮茶,不过他的样貌跟老头子差得可远,就在昨晚把胡子剃了,一张脸抢眼的很,所以他才站在暗处不出去,怕女人会蜂拥而来抢走衍堂主的风采就不好了。
没了胡子,人中下巴倒是少了些重量,连走路起来都有些飘然。
衍家两兄弟在人群里转呀转,转到一个表面上看来有些年纪,还拿了根拐扙的老人面前,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蔡伯吧?整个人看起来挺精神。
「阿平?你干啥不出去?」
大个儿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个大个的人要不吓到都难,所以龙兆平把果汁翻倒不是他的错,是大个儿的外表真的太吓人。
「大个儿,我觉得你还适合另一个行业。」
「什麽?」大个儿听不明白。
「你怎麽不去当鬼屋的演员。」
这下倒明白了,大个儿却没口吐白沫,拉过龙兆平的手腕:「走,堂主在叫你呢。」
「我不──」
真是谁的块头大力气就大,才吐了二字,便差点被拉飞出去。
龙兆平一到,大个儿就走到另一边继续去招待客人,显然是真的领命去把他抓过来,果真衍行风盯了他数秒,说:「蔡伯,这就是举办人之一,龙兆平。」
那个老人转过头来,那眼睛真是足以洞悉一切的精明。
「不错不错,可用之才。」
「您夸奖……」
「蔡爷!蔡爷!」突然几声打岔,整个会场安静下来,就见两三个穿著整齐西装的人跑进来。
蔡伯显然是对他管教的人不礼貌而不满:「做事这麽匆忙!一点规矩没有!」
谁知那几人气喘如牛,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赶来,其中一个用发抖的声音说:「蔡爷,小姐……我们去接小姐的时候……已经……」
那人不敢说完,只抖著手恭敬地递来一只信封。
蔡伯立马接过来,虽然人老但动作却不迟缓,抽出一张信纸快速地看了看,下一秒脸上瞬间凝重起来,他看向表情依旧冷静的新郎,衍行风像是知道蔡伯的意思,立刻大声说:「请大家自便。」说完就跟著蔡伯到室内去。
龙兆平在此时看了衍行云一眼。
衍行云也回他同样的表情。
那表情叫做坚定。
蔡伯收到的那封信,肯定就是蔡婷婷写的吧?而今,那两个人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能逃多久?能逃多远?这,已经属於别人的故事,龙兆平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
只是蔡婷婷最後的眼泪,还有那句当著他和行云面前道的谢,他大概能记住一辈子。
并没有原谅那个狡猾如孤狸,遇上爱情也不得不软下心来的人,只是妹妹都宽容他了,那麽自己还演什麽独角戏较什麽劲呢?那样自私自利的人,能下定决心带著爱著的人私奔,那麽一定是真心地爱著吧?
所以,这不是害人。
当初被高岳昌围起来打的时候,只想著这人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这次不是,绝不是害人,也不是在帮助高岳昌,是在帮蔡婷婷,帮她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也藉著这次,间接地帮助了自己,脱离以前想起来便会心痛的回忆。
虽然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但还是有很多人陪著他的,只是他看不清了,就像大个儿,虽然见了一副会杀人的模样,但心头却是好的,就像衍行风,虽然这根冷棒时不时就用嘴毒他,但还给了他一份工作,就像永炎堂的所有弟兄,虽然是在道上混的,却是如此讲义气。
还有,他还有行云……
看著衍行风离去的身影,龙兆平不知不觉握住衍行云的手,什麽时候,这只小手变得快跟他一样宽大了?
衍行云转过头来,盯著那牵著的双手,龙兆平牵了一会儿又放开,衍行云反而因为他放开而皱起眉头。
「去跟你哥说?」
「好。」衍行云点头,跟龙兆平一起离开会场。


婚事不成。
许多会场上的贵宾跟客人都惊讶,怎麽两大家族的事怎麽会就这麽泡汤了呢?
最清楚事情原委的,不过四个人,这其中两个人现在就站在衍行风的房门外,听永炎堂的弟兄们说,堂主从婚礼场上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晚上了,不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龙兆平脸色一凝重,衍行云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难道,这次是做错了?根本不该阻止两人的婚礼吗?还是……衍行风是真喜欢上蔡婷婷的?天大的不可能……
「我来说。」龙兆平握住门把就要进去。
衍行云一把挡下来:「哥的脾气我还不清楚,我去说。」
「那一起进去。」龙兆平不让。
没辄,衍行云只好喊了句「哥,我进去了」就开了门,里头一点不整齐简直乱得像被机关枪扫过,用头壳想也知道这是极其愤怒之下的人才有可能弄出来的场面,难道哥真的为了新娘的落跑而发狂?
门全开,室内只点了一盏小夜灯。
衍行云没看见人影,轻喊了声:「哥,你在吗?」
跟著进去的龙兆平跟著衍行云走到转角,看到床上坐著个人,低著头,身上的衬衣扣都没扣好,露出洁白的皮肤,而且头发乱得可以。
龙兆平实在不相信,这样注重外表整齐度的男人竟会搞成这样?
「哥……」
衍行风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跟过去一样平静地看著亲弟。
这时,两人才发现衍行风手中拿的是什麽。
那是一把死气沉沉的枪,静静地躺在衍行风的手中。
搞到自杀这个地步?是什麽事情能把向来镇定的永炎堂堂主搞成这样?
龙兆平皱起眉头,上前用手贴上衍行风拿枪的那只手,企图将危险的枪枝拿开。
「衍堂主,别玩游戏。」
「是啊,哥,这东西先收起来。」
像是失神一样,衍行风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视线才来到龙兆平脸上,去掉了大胡子的模样,再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猩猩。
慢慢地,衍行风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那表情却从呆滞凝成犀利,直直地盯著龙兆平不放,他用没被压住的那只手抓过龙兆平的脖子,下足了狠劲死死抓著。
龙兆平觉得颈子後头热辣,不知是不是被指甲给抠破了皮,只本能地想往後挪却被死抓著无法动弹,这衍行风的力道真是大。
衍行云觉得不对,正要伸过手来帮忙,不料衍行风突然站起来一个铁拳挥向龙兆平的脸颊上。
被揍得站也站不稳,龙兆平听见那道不清不楚的咬字声:「哥!他是平!他是平啊!」
转过头来,才发现衍行风手中的枪,笔直地指过来,上次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他用枪指著,而这次,跟上次的景像几乎重叠。
「衍堂主。」
衍行风狠狠地盯著他,毫不放松。
衍行云在身旁拉著他哥的手,劝著。
然後,意外地,衍行风却笑了,龙兆平记得很清楚,他一直觉得男人不该笑得如此好看,比女人还要吸引男人,可衍行风笑起来就是漂亮。
「龙兆平,你真行。」
什麽真行,是指婚礼的事吗?
原来……是做错了吗?
衍行风是真喜欢上蔡婷婷的?
还以为是这样,衍行云急忙道:「哥,蔡婷婷是我帮的,她根本就有个未婚夫了!」
「还有我。」
龙兆平嘴角破皮流血,却还硬奉上自己也有份的实话,好像指著他的东西不是枪而是香蕉,丢给他这个平时被戏称的猩猩。
衍行云被这麽一气,干脆自己跑到枪眼上。
「哥!是我不好!」
龙兆平第一次觉得衍行云这小孩碍眼了,怎麽旁边不站却站到这儿来帮他挡枪口,正要推开他,就见衍行风放下枪,看了看两人,尤其将眼光似箭一般射穿龙兆平,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门。
松了口气,衍行云却一掌打到臂上,龙兆平脸形一扭。
「你当真以为哥不会开枪?!」
「敢做就敢承认。」
衍行云抿唇,第一次瞪龙兆平,还瞪了几秒。
突然就抱住了,挺害怕这麽大个人就消失不见。
才抱不到三秒,衍行云松开手,跟他哥一样,没打声招呼也跑出去了。

 


(二十二)


最近两三天实在太过平静。
自从永炎堂堂主的未来的妻子即将娶进门那天跑了之後,就一点混乱也没有。底下的各个事业没听见出差错,弟兄们也没出现什麽异样。
就连蔡伯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龙兆平这几天观察到的就是这些,还是默默地做他司机的本份,每天载衍行云上下学,每次在车上的气氛真是凝重,自从上次被衍行风拿枪指著之後,衍行云就不怎麽爱跟他说话,不过倒是跟前跟後,好像怕他做出什麽事来。
连最近,明明只要送衍行云去上学就好了,却还是被要求等在马路旁等到下课为止,不答应嘛,某人就会摆出快哭的表情,龙兆平总算是知道,世界上再怎麽样的人还是有其死穴,就像衍行风一样,亲弟就是他的死穴。
如今,龙兆平也有死穴,他挺怕看见衍行云难过的表情,那表情揪得他的心是一抽一抽,没来由地疼。
所以他现在站在大马路旁,不是那种热闹非凡,许多人来往的那种大马路,而是学校旁的大马路,没什麽车子,人的话,那更不用说。
靠在车旁,龙兆平喝著附近只有三家商店的其中一家买来的矿泉水,无聊地看著天空,看看有没有小鸟飞过,然後他可以把鸟射下来烤著吃……骗人的,他当然不可能这样。
这两三天来,他就是这样,在车子四周围等著衍行云下课,其实校内也有安排几个保护衍行云的,不过,他这可是校外呀,要保护谁呢?还是在这里随时待命冲进去杀掉一干敌人?
铃铃几声,龙兆平知道这是电话铃响,可是奇怪,他从来没办只手机,哪里来的电话响?左右看了看,铃声从车内传来,原来是随车装置的电话。
龙兆平开车门坐进去,深深呼吸两口,知道这只电话的人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衍行。自从婚礼失败的那天晚上拿枪指著他的头後,衍行风就没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现在的这通电话……接起来会不会整台车子都爆炸?
算了,电影看太多。
「喂。」心情是紧张的,声音却是镇定。
「……」啥?没人啊?还是刚好接起来就切断了?
「喂。」
「你过来接我。」还是平常时那样,声音就那冰凉的冰凉的没什麽情绪,好似又回到那个平常时候的衍行风。
「行云还没下课……」
「谁付你钱开车?」真是轻轻一句,没有在字句里加重语气,也没有威胁的感觉,可龙兆平听起来就是浑身疙瘩,乱不舒服。
「但你交待的是接送行云上下课,而他也让我在校门口等著。」
「我在你家,快来吧。」说完,就断线。
家?衍行风没搞错吧?怎麽往他家跑去了呢?
带著这个疑惑,龙兆平当真发动车子开往自个儿的狗窝方向,早把衍行云千交代万交代的,留在校门等他,不要去任何地方的话给放在脑後。
一看见自家生锈生得离谱的铁门,龙兆平拿出钥匙开门,没想到门没锁,一进去,房子还是一样乱却不脏,有个人背对著他坐在椅子上,看著窗户外头的风景。
其实也没什麽风景好瞧,不就附近的阿婆买菜或者阿伯在捡些可以回收的东西变卖,没什麽美女可瞧的,可衍行风却明知他进来也没转过头继续欣赏他的风景。
龙兆平拿起地上一件才穿了一次就被丢在地上的衣服,正要开口,衍行风就说:「其实你这个地方不错,要不是里头这麽乱的话。」
「当然,房租便宜,邻居都是好人,没一个混黑的……」闭上嘴,龙兆平耸耸肩,知道骂了别人也骂了自己。
谁知一阵笑声飘过来。
挺让人心里头发麻的笑声。
「你好像挺讨厌黑道?」
点点头,才发现衍行风看不见他点头,想了想,又改了答案:「该说,不喜欢黑道。」
然後又是一阵静默,龙兆平受不了,真想问这堂主是要他接送到哪里去,又是怎麽来到他家?又是怎麽打门他那原本就烂的锁。
「龙兆平,这次的婚礼,我很高兴。」
什麽?高兴?你那天晚上看起来可不像高兴。
「衍堂主,你真的爱上蔡婷婷了吗?」
「嘘……跟你说事情,别打插。我很高兴蔡婷婷跑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她的,只能说看她看得挺顺眼……」
龙兆平抓抓头,也对,只要是长得稍好的女人,衍行风都不会错过的吧?
「其实让我高兴的,是这次的婚礼,我收到了很多的礼物,有蔡伯送来的地盘,退婚也没跟我要回去。还有三齐堂跟白竹帮的不少好处,东化组的武器……」
难不成衍行风今天就是来跟他说这些礼物很好怎麽怎麽的?但,他没这麽多时间了,要是行云发现他没在校门等,肯定又一把眼泪抹上他身。
「衍堂主,你要我送你去哪?」
衍行风总算转过头来,正眼瞧著龙兆平,还是那冷静的表情。
他站起来,走近龙兆平,个子就比龙兆平还高大,可长相却比龙兆平还女人气,漂亮漂亮的。
走到一步距离的时候,衍行风突然抓住了龙兆平的脖子,迅速且毫不留情,准确地抓牢了那粗细一般的脖颈,龙兆平一瞬间惊吓,连躲也来不及躲,两只手抓著衍行风的手臂。
不过,施展在脖子上的力道,只是为了固定龙兆平,并没有使劲。
还记得前一阵子,这只手曾一两下就扭断了两个女人的脖子。所以龙兆平不可能不紧张,不过他没做亏心事,不用怕。
看著龙兆平的狼狈样,衍行风用另一只手摸上对方光滑的脸,没有大胡子遮住,而是真正龙兆平的样子,一清二楚地摆在面前。
「虽然收了很多礼物,但,只有一样让我真正惊讶,那礼物是用一张牛皮纸袋装起来的,上面画了个虎头,我就想,会不会是住在义大利、虎头帮主的弟弟送来的?不过用侦探器查过都没有危险,所以我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里头是一片简单的光碟,光碟上连张图片也没有……」衍行风说到这里,微微地笑开来,笑容还是漂亮,但龙兆平却欣赏不起来了。
「龙兆平,你别发抖呀……我都还没跟你说光碟里头的内容怎麽就这样抖起来了?还是,你已经知道,光碟里演的是什麽戏码了?」
龙兆平脸色惨白,两片唇颤了颤,想要发出声音来。
「衍……」
还没说出话,龙兆平就被揍得偏过头去,身体却还在原地,衍行风将他的脖子固定的很好。
转回来面对衍行风的时候,嘴边已经破皮流血。而且……衍行风还在笑……
「其实,你长得挺人模人样,以前干嘛留个胡子挡著?」突然又一拳揍向龙兆平的腹部,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只有身子往前倾倒,很快地又被衍行风扯著脖子回到位置。
五官痛到扭曲著,龙兆平只透过眯眯眼看抓著他依旧微笑,看起来却比发怒更可怕的人。
「你强暴他。」
「我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啪一声,被甩了一巴掌。
「你强暴了我的弟弟。」第二拳。
「你当我看不出来他是被用了药吗?他是个听障,你连这个都不放过?」第三拳。
「别人给你钱你就拍?那你当初还装什麽清高不拿钱?」第四拳。
第五拳……
第六拳……
最後,龙兆平的两颊都是青印,神智也不清楚,但嘴巴还是想要说些什麽地蠕动著。
衍行风总算放了手。
那身体直直跌在地上,看似动弹不得,实是休息。
「虎头帮的馀,早就该清一清了,你知道我这几天去哪?飞到那儿再飞回来,亲手干掉虎头帮最後的势力,再来……就是你了,龙兆平……你为什麽明知道,还要进到永炎来接触行云?你为什麽明不喜欢黑帮,还要待在永炎?」
龙兆平咳了起来。
我……我是想帮行云,戒了他的毒……我是……我对行云……
衍行风居高临下,收起笑容,说:「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你以为你救了我救了行云就可以抹灭你所做的事?」
「我……没这麽……想……」
哼的一声,衍行风拿出手机拨号,说了几句龙兆平听不清的话。
说完收机,他看著龙兆平,眼里不知充满什麽情绪。
蹲下来,他拨开龙兆平的浏海,动作跟刚才的以拳相待实在温柔太多。
他轻轻地说,音量不大:「龙兆平,你怎麽对行云,我就怎麽对你。」
门,突然开了,几个人走进来,龙兆平没有理会。
「衍行风,我不知道你是这麽幼稚的人,而且很笨。」
进来的是三四个壮汉跟一台摄影机。
「怎麽个笨法?」
龙兆平用手背抹抹唇上鲜血,说:「你不怕有人叫得太大声而报警吗?」
原本拨浏海的手突地紧抓住龙兆平的头发,那力道可能让头皮都离开脑壳了吧?
「谢谢你提醒我。」衍行风站起来,往门口走,顺便交代那几个壮汉:「不要让他的嘴巴发出一点声音。」
停顿了会儿,才说:「我要确认他被操到流血。」

 


(二十三)


半个小时过去。
衍行风站在破旧的层楼住宅底下,收回往上看那窗户的视线,低下头来找香烟,这才知道自己的脖子僵硬,可见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可他觉得不过是抬头一瞧而已。
拿出香烟放在嘴上,点燃打火机凑近,手却在此时抖了起来。
甩甩手,再试了一次,手还是在发抖。
最後气了,衍行风把打火机跟整包香菸扔在地上,表情却不是愤怒,依旧是冷静异常的样貌,看不出什麽情绪。
表面风平浪静,内心万海奔腾。
黑道的人,报复,有什麽不对?
脑子里是古肖生之弟死在他枪下的景像,没有求挠的表现算是条汉子,黑道的人报复就是这样,直来直往。
为什麽不直接杀了龙兆平?
衍行风再次看向那老旧的窗户。古肖生可以几夕之间灭了他的虎头帮,古肖生的馀党也可以不遗馀力赶尽杀绝,就只有龙兆平……
突然想到衍行云在光碟里那痛苦的表情。
衍行风转过身,走向自己驶来的车子。
他只是要维护亲弟而已,只是想要个护行云不要再受伤害而已。
走到车前,衍行风停顿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龙……
突然,他一个转身,奔到楼上,一路上楼梯像是被踏得快垮下来,眼前龙兆平狗窝的门越来越近,毫不考虑冲上去就打开了门,整个人也愣在原地。
室内一片狼藉。
四个壮汉躺在地上,伤的伤,倒的倒。
龙兆平坐在角落,衣服一分也没少地穿在身上,两只手互相搓著,太久没打架弄得他关节疼,眼睛看著愣在门口的衍行风。
「衍行风,你来察看成果了?」
很快恢复以往的镇定,衍行风越过地上几个轻声呻吟的人抱著腹胸或卷成一团的人,来到龙兆平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
龙兆平用一旁拿来的抹布擦著脸,顺便擦去嘴上的血,那是刚刚衍行风打他打过了头流出来的血,没什麽大碍,只是不喜欢血腥铁锈味。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衍行风,不要以为我可以让你用这种方法报复,要嘛你就亲自报复,别叫别人打头阵而你在旁观看,这些人……」龙兆平起身,弯著腰佝著身子,刚打了一架真是连骨头也快散了,不过好在这些个壮汉中看不中用,说不定连什麽叫打架都不知道。
虽然比衍行风矮了许多,不过龙兆平的目光可没有求挠巴结自降一阶,而是带著抱歉的眼神看过来,里头装的是衍行风差点转过头不敢直视的东西。
「我欠也不欠这些人,凭什麽叫他们来动我?我欠的,是身为行云大哥的你,我欠你的道歉或许永远也不能用嘴巴说出来,我的一条命就在这里,只是,你就告诉行云,我不想干司机了,我去美国找我妹去。」
衍行风一顿,说:「你以为我会杀你?」
龙兆平一笑,云淡风轻:「可不是?你不能用污辱的方法待我,不就只有死了吗?」
瞬间,龙兆平被抓著衣领给甩到床上去。
床很硬,啪了一声,龙兆平皱起整个脸,他也是人肉做的,会痛。
衍行风压了上来,用自己的蛮力制住他的双手双脚,其实根本没有得到挣扎的反应,可衍行风就紧紧抓著不让乱动。
「龙兆平,你说了,这些人不能动你,你欠的是我,所以我就能动你。」
突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什麽。
龙兆平眼睛睁得大,毫不逃避地看著在他身体上方的衍行风,这堂主的表情向来都是冷来冷往万分认真,也看不出什麽玩笑情绪。
突然,龙兆平笑了,很不将堂主所说的话放在耳边的笑法。
这笑,果然恼怒衍行风。
他狠狠一施力,龙兆平心疼自己的手腕是否会被扭断。
「你笑什麽?」虽然恼了,却还是平稳地问著,话中的尾音没有扬高。
龙兆平转了转手腕,那铁鍊一般锁著他的手甩也甩不开。
「喂,你难道不记得你说过,你对男人没兴趣?」龙兆平摇了摇头,续道:「你是衍行风,永炎堂的堂主,那就做一些符合你的事吧?我不相信你会对我做出什麽唔……」
说话的唇,遭到禁止。
不可置信,出现在龙兆平睁得更大的眼里。
衍行风严严实实吻住了他,唇与唇的不可相离,唇与唇发出的啧啧声响,衍行风吸吮著他的唇,用力且执著。
以上往下的施力点轻而易举,可是龙兆平这个位置,完全被禁锢在别人的身体下方动弹不得,施力点完完全全被剥奋得一乾二净,想要摇头躲那唇,却被牢牢地固定著强吻……
口水缓缓从龙兆平的嘴边滑下,他浑身扭动却不得要领挣脱开衍行风,而且腹部特别疼痛,被衍行风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什麽时候,他的双手被绑起来?什麽时候,衍行风的双手伸入他的衣服里肆意抚摸?什麽时候,这狗窝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什麽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片的模糊?
脑子里没有特别的想法,只直觉,衍行风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衍行风却真的拉开他的大腿,直接地按在中间地带上。
龙兆平疼得浑身发颤。
或许,衍行风将他当成了个女人了吗?他那里,可没有为了别人而准备的洞。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在他身上找些什麽,他清楚地感受到屈辱和……不忠。
衍行云……行云……
一只手越来越向下按去,龙兆平知道衍行风图他什麽,既然没有为了别人而准备的洞,那就找个来代替吧。
内心一阵恶,龙兆平看著天花板,不知道,行云以前是不是也这麽觉得?就在他侵犯行云的时候?那种恶心的感觉。
衍行风离开他的唇,转战到颈脖上,他想发出声音,喉咙喀喀喀的,听不清在说些什麽。
衍行风也不与理会,隔著裤子挖掘他的下半身。
应该是第一次玩男人吧?这人曾经说过的,不玩男人……
「衍行风,如果你要玩我,你最好把我玩得爽到说不出任何话来,你是第一次玩男人吧?我也是第一次给人玩,你最好给我好好的玩,认真的玩。」这些话说起来,一点颤音也没有。
手边的动作全停下来,衍行风抬头,只见龙兆平盯著天花板,看也不看他一眼。
伸手解掉龙兆平手腕上的皮带,衍行风轻轻摸著他的脸,将他的脸摆正就是要让他眼睛里有衍行风这个人的影子。
「龙兆平,你是对的,我确实不玩男人。」

 


(二十四)


衍行云急急忙忙地进入大厅,看见他哥坐在沙发上阅读资文件夹里的资料,旁边还有个弟兄站著弯下身靠在耳旁说话,像是在分析文件上的资料。
「平不见了。」气喘呼呼,可见衍行云是用跑的进来。
衍行风抬头看,挥了挥手就让大厅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
「别跑这麽急,你的呼吸道不好。」做著请坐的手势。
「平不见了!」衍行云来回走动,就是定不下来坐到椅上。
反倒衍行风,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拿起茶杯就往嘴边凑,喝完了衍行云还是神色紧张地来回走,他轻声一句:「危险的人就不要放在身边了。」
停下脚步,衍行云转过头,看著一脸冷静气息的哥哥,那还是他永远最爱的亲哥,还是没有变化的亲哥,但那句话的涵意太深太深,所以当他将视线投过去看他哥的时候,怎麽都觉得陌生。
「哥,平对我很重要。」
尽量将一个咬字发清楚,衍行云的声音却不知不觉颤抖。
「行云,你从出生那一天妈就死了,我对天发过誓,怎麽也不让别人伤你,而我,更不会背叛你。」衍行风慢慢站起来。
「如果这全世界的人都注定要骗你,那我一定是最後骗你的那一个,所以……龙兆平,就忘了这个人吧?」
咬著下唇,衍行云低下头,伸手扯著衍行风的衣袖。
他是最知道哥为他付出了多少的人。
他,不过一个听障,在已去世的父亲面前怎麽也抬不起头,只有哥疼他,在父亲过世的时候哥还让他掌权,还夸他做得好。
如果你不是听力不好,说不准爸早将你立为堂主。好久以前的某一次,哥摸著他的头,这麽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当堂主,帮忙管理底下的事务,也不过是为了一路保护他到大的亲哥。
好多次告诉自己,不可以这麽依赖,要坚强跟独立,可每次就在跨出哥的羽翼下时,又让哥给保护回去了,而他也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是他的哥呀,有什麽不好的呢?就这麽跟哥,这世上唯一最亲的人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龙兆平没有出现的话,日子还是会像以往一样。
可现在,他在短期内急急地想脱离受保护的区域内,他想成长,他想变强,他有一个想法,也想像哥保护他那样保护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龙兆平。
早就知道了去年录影的事,他知道那时的龙兆平是被逼的,不是故意伤他的,但事实上,却实是有伤害到,所以,哥不会放过的。
忍不住的哽咽发出来,一个是从小互相扶持到大的哥哥,一个是自己想要爱护起来的人,衍行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流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哥是怎麽知道录影的事,不过从样子上看来,哥已经知道是龙兆平奸了他,虽然是意外,但确确实实是有这回事。
「哥……你知道去年我被强迫著录影的事了?那……我原谅平了还不行吗?」衍行云不敢抬头,抓著衣袖的手越缩越紧,似乎在强忍著什麽情绪,身体大大的颤动。
「哥,你别要他的命。你就想想……他为什麽要进到永炎堂?哥,他是为了陪我戒毒,他当初那样做完全不是故意的,平也救过你,你该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才对……」
衍行云还是低著头,光亮的地板上突然聚集了一滴滴的水。
看著他,衍行风的表情依旧那样,没什麽表情。
「行云,你知道吗?他救我是有代价的,他跟我要了些钱你知道吗?」
衍行云猛地抬头,两条泪水挂在脸上,尽是不相信的样子。
衍行风伸手轻轻抹掉他的泪,说:「我等於是用钱来买我自己的命,他做什麽事都有条件的,你明白吗?」
衍行云缓缓地摇头。
对,他的命就是用一百万花钱换回来的。
跟行云不同,龙兆平救了行云却一毛也不要。
衍行风心头微微一抽,说:「若是我没有发现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也许会等他跟我开口要钱,陪在你身边的费用是多少?」
说这些话的时候,衍行风的脸上,竟然没有残忍。

 


(二十五)


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叫做龙兆平的人,出现在衍行云的生命里。
消失了,怎麽问也问不出,那叫龙兆平的人,那跟他一起看著鲁冰花一起落泪的人,那总是在他身旁照顾他的人,究竟在哪?
衍行云一放学,不是回到永炎堂,而是到龙兆平先前住的狗窝里,一件件整理那乱乱住处里的东西。不多的衣服,几个箱子,矿泉水瓶一罐一罐……没有书,龙兆平向来不看书,只有一本旧旧厚厚的市电话本,被拿来垫在床脚下。
第一天,他将房间整理得乾乾净净,坐在床上等到凌晨,还是衍行风亲自将趴在床上睡著的他给带回家去。
第二天,他就把房间给弄回前一天相似的乱,龙兆平不是这麽爱乾净的人,说不定一进门看见房间这麽整齐就误以为这不是那人的房间而离开,所以衍行风将一切归位,该乱的地方就是乱的,这里该是放一件衣服就是放一件衣服。
第三天,他在龙兆平家里,播放鲁冰花的片子,每个剧情还是那样安排著,他看著看著,不知道第几次又在这部看烂的电影上掉泪。
还轻声低喃著:「对啊,一个勇於追梦的人,为什麽死了?平,你还会回答我吗?」
第四天,他没去上学。
看著窗外的景色,附近没什麽人经过。
从早上到傍晚,看著太阳从金黄色变成橘色,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还是看著窗外。
第五天……
第六天……
这些事,衍行风都知道。
也知道了一件即使是瞎子也理解得出来的事──
衍行云爱上了龙兆平。
一天晚上,衍行风看著自己的亲弟,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著,脸色苍白,并不是瘦了,而是水肿,让整个脸看起来胖胖的,却没有灵气。
检查之下,是肾脏出了些毛病,在龙兆平房里坐等久了,连厕所也没有上。
心疼地紧皱眉头,衍行风离开房间带上门,自己开车开到郊区,又从郊区开到了繁华了点的地方,终於,在一橦看起来就是平民住宅前停下车。
一路进到门内、进到最楼上的房里,门一开,有个人背对著房门横躺在那儿。
盖著绵被的人就那一包鼓鼓的,从被子里闷闷地发出来声响。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地泪光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呀在天涯……」
声音有些低哑,但衍行风觉得好听,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龙兆平的声音好听,想不到唱歌起来,也这麽令人动容。
而那歌的旋律,好像在哪听过,好像,曾经听行云轻哼过。
衍行风没有开灯,只藉著窗外的路灯将眯蒙的光线照进来,他走向床边,没有出声,那歌声还幽幽地唱著唱著。
连鞋子也没有脱,衍行风整个人上了床,躺倒在龙兆平的身旁,将手臂环过去,紧紧地抱著龙兆平。
果然,怀里的身体明显一僵,那歌声也断了,传来铁鍊相击的声音,轻轻地,而後,房间又恢复了平静。
沉默良久……
衍行风的手越收紧,身前的人也就越靠近他,这样温暖的感觉,很好。
「你可以再唱歌给我听吗?」
铁鍊的叩叩声又轻轻传来,从龙兆平的脚边处传来。
一阵寂静过後,龙兆平是这麽回答的:「我唱歌,本来就不是唱给你听。」
不甚在意,衍行风将抱著他的手往下探,隔著被子摸到那发腄疼痛的地方。
龙兆平一颤抖,疼得咬牙,但他的表情衍行风却看不见。
「很痛吧?」
「……你找来的女人,也太猛了些,像百八十年没碰过男人。」
「不这样,怎麽废了你?」
从将龙兆平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每天都有几个女人到这里来,跟龙兆平上床交欢,如此做了三四天,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龙兆平再当不成男人,操到废了。
但,从三天前,他就下令停止。
因为衍行云这个人。
他曾独自想过,如果龙兆平真是这麽禽兽,在行云被奸的那天起,行云就该恨,而不是信任、而不是爱,何况……就行云这样来说,应该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龙兆平就是那个侵犯他的人。
衍行风究竟再怎麽恼,一看见衍行云如此,还恼得下去?
心中没来由的失望……
心中空洞空洞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去做,刚刚打开门,看见龙兆平乖乖地躺在床上时,衍行风才心安。
「龙兆平,我现在问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向来严肃的声音,这次更是认真无比,那是龙兆平所不能违背的,也不想违背。
「你怎麽能对行云出得了手?你那时就该知道他是个怎麽也让人想保护起来的人。」
「衍行风,我告诉你个故事好不好?」
「说。」
「我小的时候,我妹有一次惹火了我爸,他气得拿起藤条就想往我妹身上抽,可是哪里知道我立刻冲出去打了我妹一巴掌,虽然巴掌声很响,其实只要用点技巧就可以办到。我爸当场吓傻了,我就叫我妹给我爸道歉,结果我爸也这麽原谅了我妹,那一掌虽然没什麽,可我妹整三天不理我,後来才跟我说话。」
「说什麽?」
「她说,要不是我打她那一巴掌,她老早身上一堆我爸抽出来的伤痕,因为她知道,我不会真伤她。」
说完,龙兆平就闭上眼睛,有些累了。
反倒是他身上的那只手臂,他越说这手臂就越收,紧得他快过不了气。
「把你当个司机用,实在浪费。」
「不会的,我当司机挺好,真的。」
「我问你,我给你的一百万你花哪去了?」
「你很穷吗?老是提这个。」
手又一缩,龙兆平胃里大海袭来,想吐。
「我想知道,你花哪去了?」
於是龙兆平说了,为了自己的胃著想,为了不让衍行风找个他吐了满床而又找女人来让他消耗精力的藉口,所以他说了,为什麽要钱,理由是什麽,说得一乾二净。
说完,衍行风就安静了一阵。
他将额头轻轻靠在龙兆平的背上,好像低低地说了什麽,龙兆平却听不见。
真是,累了。
安静之後,又是安静。
龙兆平的意识也渐渐剥离,到另一个世界游太空去了。
「……喜欢行云吗?」
衍行风的声音吗?
不能确定。

 


(二十六)


龙兆平走路成了一拐一拐,看上去就像是扭到脚还是拉到腿,一路上边走边跟永炎堂的弟兄打招呼。可这世上大概只有两个人真正明白,他这走路不便的原因是什麽,总不能说是在女人中泡太久,那多难听。所以大家问他怎麽了,他都说给车撞了,这几天待医院里。
许久不见的大个儿见到他是整个人跑也跳地过来,二百公分左右的庞大身躯将他一抱,差点吐血。
「你是去哪儿?!小少爷担心死了!」
「呸呸!哪里死了,只是担心,乌鸦嘴。」龙兆平拍拍大个儿厚厚的背,直走上楼到衍行云的房门口。
一打开,衍行云在里头正睡著,龙兆平轻轻走进去慢慢地坐在床上,没有惊动床上的人,一看那睡脸,肿肿的,气色不甚好。
轻手地拿掉衍行云耳上的助听器,龙兆平低下头,靠近他的额头,停顿,唇接著贴在上面,只是轻轻地贴著,又离开。
「几天不见你就胖成这样子,挺好啊……你以前太瘦了,瘦到我可以抱起你,後来又长了点肉,总算抱不起你了。」
伸手摸了摸衍行云,龙兆平看著他,眼光温柔。
「怎麽办?我还有什麽脸待你身边?我说谎还侵犯你,又让大叔给说中了,他叫我不要搞,我却知道这边……」龙兆平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小小声地说,简直是蚊叫声。
「这边依靠著你,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那感情是什麽。」
「你说,我离开你会不会好点?本来我就打算陪你戒完毒後,就轻声轻脚地离开,可你看看你,这几天没照顾你就变什麽样子,所以……我还是想,陪在你身边,你说?好不……」
龙兆平闭上嘴,人家都说,一个人要醒来之前都是眨眨眼或动一下,谁知道这衍行云直接把眼睛睁开,直直地看著龙兆平,直直地……眼泪就流下来。
僵在那儿,龙兆平不敢动。
刚才像演讲一样说了一大堆话,现在人醒了,却什麽也不敢说。
反倒衍行云先把助听器拿回来戴上,坐起来跟龙兆平平视,慢慢地抱上去,胸贴胸的抱法,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你说什麽?」
「……我欠你一个道歉,或许……这道歉不是道完就没事了。我……」
「嗯?」
「在去年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被绑架,然後拍……」
「没关系。」衍行云急急忙忙地打断,轻拍著龙兆平的背:「已经没有关系了。」
龙兆平最终还是被放了回来,在衍行风亲自到那平房去找他的後两天,衍行风把他接回到永炎堂,告诉他衍行云的健康十分不好。
那麽,衍行风真的不再怪罪他了吗?
不清楚,只知道他回到永炎,衍行云的房间时,衍行风就站在门外看著一切,只是那一扇门,隔开了两个地方,分成两个小世界。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
龙兆平还是一个小司机,他在永炎堂里还是表面上尊敬衍堂主,实地里偶尔还是亏亏衍行风两句,而衍行风也会摆出冷冷的表情来应付。
他的工作,仍是送衍行云上下课,不论升上了大学,他就一直陪在身边。
常有弟兄告诉他,永炎堂的规模变得如何如何,未来小少爷也就是衍行云会出来接管永炎堂。
他只觉得,这永炎堂还是衍行风适合,行云虽有那能力却做不来。
渐渐地,他不常看到衍行风,弟兄们说他是到外面的地方将永炎带得更大,算了,黑帮的事,他向来不喜欢,也就别去过问,反而更常见到的,是衍行云。
「平,今天要不要来看鲁冰花?」
一天,当龙兆平和大个儿在研究怎麽想把茶泡得更好喝时,衍行云本来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就这麽问出口。
这个时候的行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瘦小又弱的衍行云。
龙兆平呆了两秒,手上还拿著茶杯,说:「你想看?」
「对。」
「好啊,怎麽不好?」龙兆平笑著,看来今晚上回他那狗窝的时候,要在路上多买袋卫生纸。虽然衍行云变了很多,但内在本质还是没变,看这部电影时,还是哭得紧抓他不放。

 

The End


初稿,第一章:2003/12
第二章至第二十六章:2004/08~2005/03/05

 


《心中的轻声细语》


有点忘记这个故事最初最初是想要表达什麽?
不过倒是记得我想写一样东西,一种温柔的……带进又扯出人心里的感情,我那时是躺在床上吧?(= =说来丢脸,我的故事都是晚上睡觉前想的)想写一个人,听不见,而另一个人,守护他。
於是,轻声细语这四个字出现在我的脑海。
小毒做事,向来是冲动,马上起床,马上写下来(现在体力不好呀呀呀……不能这样做了呀呀呀呀)
轻声细语(一)就在2003年末,被写出来。
但,就停在那里了,再没有後续。
我那时才多小呀,总觉得自己不够成熟,怎麽可能写得出我想要的感觉呢(虽然现在写出来也没多大感觉)
所以,就跟天使之伤一样,轻声细语就被我放著了,放到有一天,我有能力有准备来写这篇文章。
去年八月初,就在无法结束当天,我的心情是那个激动呀!不想挖坑,只想沉淀,可就看见龙兆平这人在脑海中跟我招手,好吧好吧,没忘了你,所以,一解开脑子里的某个东西,轻声细语的剧情轰一声爆炸般涌来,招架不住。
本来是没有衍行风这个人的,也在那时浮现出来,本来(一)里的那个男孩只单纯地听不见,却在那时,人物个性全部都准备好了放在那儿,好像就等我拿来用一样。
结果,当初没人过问的第一章,重新出发之後,非常荣幸地~~被大人们所接受,那时候看回帖看得很感动,总算,当初把它放著等待果然是正确的做法。
小毒想故事,向来只想开头,不想结尾。
故事怎麽发展,就任由它去演,这也是它慢慢来的原因。
比写无法时好太多了,「轻」被我写的一点不挣扎,剧情是一个接著一个涌现。
阿碧说得好,轻声细语是篇浪漫的故事。
就是这一点,让我原本想虐的主角,变到最後,除了开头阿平跟行云的意外床戏,是一点h也没有。那些很期待有h的大人们真是对不起了,每次我想写xxoo时,手就不自觉地不听话,怎麽也不写,脑子也极度反对,可能是对无法跟天使之伤的那种激烈的方式感到害怕了吧?
而且,阿平绝不是个任由让人xxoo他的人。
行云也不是个阿平被xxoo完後,依旧保持单纯善良的人。(偶不要再制造出另一个流来,那太恐怖了!)
还有,衍行风这个人是个大关键,我觉得行风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冷静镇定却爱护弟弟的黑道人物,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弄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很肯定的是……他不会碰男人,即使他对龙兆平有强烈的好感(虽然龙兆平常常糗他),他也不是那种撕开衣服就上的人。他是这麽的平稳跟镇静,即使会发疯,但也是个很会控制自己的人,他知道什麽能要什麽不能要。
对,也就是说,他心里就算再怎麽喜欢龙兆平,也不会实际去动作。
所以,别把这个人想得太伟大,他绝不是因为行云而退出的,而是个人原则的问题。所以当他有机会跟龙兆平来上一段时,他虽激动,他虽真的有那能力可以解决龙兆平,但他还是没有,他是个遵守自己原则的人。

不清楚,只知道他回到永炎,衍行云的房间时,衍行风就站在门外看著一切,只是那一扇门,隔开了两个地方,分成两个小世界。
──摘自轻(二十六)

衍行风就是这样的人,即使他拥有走进平跟云世界的能力,他只要直接闯入就好了,但只要他不想,他就不会做。

 

其实(二十六)就结局了,别说你们震惊,我是最震惊的那一个,本来也没想这麽快的,就打字打打打,打到最後,嗯?完结了?
那时(就在昨晚)我上线找小红去,告诉她我怎麽怎麽恐慌,怎麽怎麽害怕,怎麽这样就结局了?这真是写文以来第一次为了这个吓到。
小红丢一句给我:「你觉得这是你最想要的结局吗?」
我想了想,不知道……我写文向来不刻意去想结局……
但,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就放在那儿了,於是,就这样吧,什麽事情都解决了。
Vvleaf大人~~不知道这算不算你心中正常的幸福呢?
还有一点特别的是,小毒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一直觉得现在的国片实在需要捥救,不过以前还是有的电影拍得不错。
这次,不小心在轻声里加了个小剧情,有关於「鲁冰花」这部电影。(偶没有广告嫌疑呀呀呀呀!!!)那首主题歌真是好听!没看过鲁冰花的大人一定要借来看呀呀呀呀!!大推荐呀!!
最後,很感谢支持轻声细语的大人们,用不著支持我,支持这故事本身就可以让我感动好久好久,那麽现在,就让我们来祝福阿平跟行云这对新恋人吧。
ps:不要问我平跟云的攻受问题,我回答不出来呀呀呀呀~~

 

 

 

《恶搞轻声细语(官能禁版)》

 

警告:在这个不算番外的番外里的情节,是怎麽也不可能发生在阿平、行云或行风任何一个人身上,就把它当作一场梦吧。
此内容危险,不想看到阿平被欺负的大人,请闪过。

 


那双手臂,变粗也变壮了,记忆中,那双手臂是细细的,上面还曾有过针孔的痕迹。
紧紧地抓著龙兆平的大腿,打开,不让他合上。
「你……」红嫣飞上脸,龙兆平伸手推著紧抓他大腿的手,却推不开。「做就做,还看什麽?你没看过吗?」
有些责怪的语气,脸却一点生气也没有,而是故意转过一边,而不让对方看自己的表情。
「这样的风景……不看就可惜了……平……」衍行云轻轻地摸上龙兆平的小腹,这地方是光裸的……应该说,这小腹以下的地方,全都是光裸的。
颤抖了下,小腹的皮肤极薄,衍行云的手指轻划过,龙兆平不住哼了声。
「有什麽好可惜的,我有的东西,你也有……」
「不同的……」说著,就把头凑上去,伸出舌头……
龙兆平闭上眼,一毙气,却有股什麽即将冲出尿道口的感觉,他紧紧夹著屁股。
一条滑滑的物体顺著自己的男性器官,由上至下、含在口中、转动。
「嗯……」呼了口气,龙兆平差点睁不开双眼,透过细眼看过去,衍行云的头就在小腹下方,他伸出手,去摸那头发,很柔软。
突然,衍行云抬起头,一只手撑住他的膝盖,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拉鍊。
是的,衍行云全身的衣物都好好的在身上,一分不差。
舔著唇,微微一笑:「平,来了。」
「等一下!」龙兆平急急忙忙,整张脸都吓青了,伸长著手到床头柜处摸了摸,摸到了瓶润滑油跟保险套,递给衍行云。
「我实在痛怕了。」
衍行云也干脆,一手接过来,打开润滑油瓶沾了些就往他身後抹,说:「原来平也怕痛呀?」
怕,当然怕。
龙兆平不禁想起不久前的第一次,没经验的行云简直是在杀了他,什麽都没准备就横冲直撞,肛裂流血是一定的,去医院时是那个丢脸呀……
这次是第二次,真不可置信才经过几天,行云就变得如此耐性,挑逗他的技巧也……进步神速。
抹完,衍行云都照做了,却把保险套扔一边。
「那是啊啊──他妈的……」咬紧牙,龙兆平冒著冷汗,手脚都是冰的。
只有身体,从接纳别人的长度那里开始散热,却还热不到手脚。
果然,衍行云顺利地一推,整个性器官推了进去,不快不慢,一路到底,就此打住。
喘了口气:「平,你还好吗?」
「……你哪只眼看我很好?」龙兆平不停地大口呼吸,不时哼几声,後面又胀又痛,热热辣辣的感觉不知是疼还是舒爽。
衍行云看著他,舍不得放过每一个表情,突然腰部扭向後面又大力往前一撞,耳边随即出现龙兆平的低吼。
「啊!衍行云!你……」连名带姓地叫,生气了吗?
「平,可我很好,我觉得舒服……你真好……」
倾身向前倒,衍行云将头贴在龙兆平的胸膛上,双手也贴在他身上,好像小熊一样爬上来。
龙兆平忽又怒气不了,叹口气,伸手顺著落在自己皮肤上的发……
那火热的东西,还衔在他的身体里。
不过,没有动作……没那麽痛……
「嗯哼……」
才这麽想,衍行云又缓缓动起来,小幅度的抽插让他卷起脚趾、忍著疼痛,对了……他现在的姿势是人在怀里自己却双腿大张,让人来干他呢……
衍行云闭上眼,趴在龙兆平身上,只有腰部在运动,节奏虽然缓慢但力度却强劲,撞得龙兆平隔一会儿就痛呼。
但……真是痛呼吗?
平的东西,硬硬地顶在他的腹上呀。
但,躺在平的身上实在太舒服……衍行云动了很久,久到龙兆平的身体开始抖起来,他才起身,加足猛劲地操,龙兆平原本一阵隔一阵的哼声,变成闷不哼声,双手紧抓著床单。
太过猛烈了……分不清是疼还是欢愉,龙兆平承受不住低低吼了声,衍行云也在此刻挺到最深最深……与龙兆平极度接触的地方……爆发了……
汗,布满在两人的身上……衣服都还没脱呢……
龙兆平闭上眼休息,嘴巴开著呼吸,眼皮却有布料盖上。
「行云,干嘛呢?」
衍行云在他眼睛上绑上黑布,又在他的双手铺了层布才绑著童军绳,轻轻放在胸前。
「要玩游戏呢?好不好?」激情过後,衍行云的咬字更是不清楚。
眼前一片黑,不论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都是黑的,龙兆平直觉不喜欢。
「要是不好玩就抽你屁股。」但,还是放纵了,因为他信任衍行云。
这时,衍行云却离开他。
第一直觉就是想伸手拿掉眼上的黑布,才行动就被抓个正著。
「别动……我就脱个衣服。」
听到衍行云的声音,这才安心,也知道,看不见的人都是这样害怕的吗?
无来由的害怕……没有接触到身体,就以为被抛弃了。
龙兆平乖乖地躺在床上等,无聊地玩著绑他双手多出来的细绳部分。
一只大手,抓过他的身侧,把他给翻过来,架起他的膝盖,拉起他的腰,整个人变成四足跪姿。
这个衍行云!真是软土深挖!有够粗暴!
真想看他玩什麽把戏,不过龙兆平的双手被死死绑著,撑起自己的身体,如果要解开黑布就得弯下身拿开布,一弯……
整个攻击就瞬间而来──
「啊啊啊──」龙兆平痛得整个身体往前缩,这疼痛要比第一次还离了谱。
那进入到自己身体里的东西马上被他给甩出来。
整个身体倒向床边,嘴里是真的想骂人,但这痛的时候哪还骂的出来。
一双手又来抓他的腿,想把他拉回去。
龙兆平真是生气了,再次伸手想拿掉眼前黑布。
另一双手来阻止……
两双手……
谁?!这里除了他和行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行云、行云……行云……」龙兆平挣扎得更厉害,一直叫著衍行云的名字,手和脚几欲挣脱却挣脱不了。
「平……冷静点……冷静点……」衍行云吻上龙兆平的唇,还算有作用,场面渐渐平稳下来。
可,那另一双手,还抓著他的腿,硬要把他分开。
衍行云心疼地看著龙兆平,一边又看那出现的第三个人。
他知道,平以前是个黄片的演员,性爱技巧是那圈子里出名的,就他这个毛头小子来说,一定吸引不了平。所以,当他将这个烦恼说出来时,那第三个人……也就是刚刚粗暴地进入平的人,告诉他,能帮助他的人就只有……
亲哥,衍行风。
知道哥哥有许多的情妇,知道哥哥的经验多得不可思议,所以当衍行风提议现场教学的时候,衍行云在心中扎挣几番後终於同意。
却不知道,同意的当时,也撕毁了龙兆平对他的信任。
衍行风冷著一张脸,向亲弟使眼色。
点了点头,衍行云隔著衣服温柔地摸著龙兆平的胸膛,靠近龙兆平的耳旁,轻声说著:「平听话,张开腿……」
龙兆平还在疼,不是因为刚才跟衍行云的性事而疼,而是刚刚突如其来的攻击,整个身体不听话地颤抖著。
「行云……」不停叫著的,还是衍行云的名字。
「平,乖乖的……乖乖的……」
相信行云,他就在身边呢,不用怕的。
龙兆平自我催眠著,即使被捆绑的双手在颤、嘴唇在抖、整个身体都失去控制,他还是听了话,缓慢地张开了腿。
那具,他不认识的身体卡进来,用手指探了探他受伤深不深,抽出,更大的东西随即进来。
龙兆平有没有哭?也许有,也许泪水被衍行云轻吻过去。
他只觉得身体被正在出入他的人玩弄著,一点情爱也感受不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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