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叉-那么重,那么轻

      U-Z字头 2009-11-25 14:38:00

傍晚时下起了雨,空气变得又湿又冷,尖锐刺骨,还不如下雪痛快些。

 

霓虹灯映在地上水渍里的影子湿漉漉的,行人一脚踏上去便溅起四散纷飞的水珠,把倒影踩得像裂开的玻璃一样破碎。

 

脚下的路,湿滑无比;有泥的地方又粘腻,走起来份外不干脆,令人心生抱怨。若不好好经营自己的脚步就会打滑甚至跌倒,要是再被莽撞的人迎面撞上一下,难免要火气大发。

 

"你没长眼睛吗?!走路看著点儿!"

 

摇摇晃晃的男人被粗暴地推搡到一边,狠狠地撞上墙壁,却一点儿反抗都没有,机械地道歉。

 

雨虽然不大,却也必须要打伞的程度。男人手上却只有干瘪的公文包,身上连挡风的长外套也没有。老气的西装早就淋透了,裤子皱巴巴地贴在腿上。

 

他扶著墙迟钝而缓慢地撑起身体,垂著头,瘦削的手哆嗦著扶了扶眼镜,嗫嚅著冻得苍白的嘴唇不知道在念些什麽。

 

狼狈,落魄,又诡异,像幽灵似的,飘飘荡荡的一缕魂魄。

 

他跌跌撞撞,摸著墙壁一直走,遇见转弯就转弯,遇见台阶就上上下下。也不晓得走到了哪里,模糊的眼镜上似乎映出了歪曲的"BAR",他摸到门推进去。

 

今晚之前,他从来没进过酒吧。

 

喝酒的话,他向来也只喝点啤酒,酒量又不好,两个易拉罐就醉倒了。而且啤酒这东西,在他喝起来都是一个味道,牌子和牌子之间只有价格的区别而已。任何一个超商和便利店都买得到,何必特意要去到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花冤枉钱不可呢?

 

今晚之前,酒吧在他的意识里一直都是一个没必要存在的地方。

 

他的积蓄并不多,每一分钱都有每一分钱的用处,花在这种浪费钱的地方被老婆知道了一定又要喋喋不休个没完──

 

"嗯......不对......已经没了......"他吃吃笑起来,趴在吧台上管酒保又要了一杯。

 

"萧重轻,你真是个窝囊废。"妻子冷笑著,指著他的鼻子说:"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跟你结婚!"

 

他和妻子是亲戚介绍,相亲结婚的。对方还算漂亮,就是脾气稍微急了点。到今天正好五年,儿子也已经四岁了。虽然日子过得平淡,可是萧重轻却没有什麽不满足,只是显然妻子并不这麽想。

 

刚结婚的时候,他拿的薪水还不多,生活虽然谈不上窘迫,偶尔也会觉得有点拮据。为了让妻子和未来即将出生的儿子能生活得好一点,本来就很节省的萧重轻更是谨小慎微,拼命地工作赚钱。两年前换了新工作,薪水比以前多两倍,还补足了之前买的房子的余款。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然而妻子的抱怨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儿子出生以後,就更有了责怪他的借口。

 

"你也还算是个男人?!你看看人家的老公是怎麽疼老婆的?跟你这麽久了我有没有享过一天的福?连做个头发都舍不得花钱,一年添不到一件新衣服!就买个房子还是二手的旧楼!你三十好几了就不觉得自己无能?我看你这辈子都没有出息了!原来还觉得你老实可靠,可你看看你那熊样儿!真是没盼头儿了!"

 

这样的谩骂,终於在今天他丢了工作的时候,以一纸离婚协议书做了了结。

 

萧重轻虽然没有多大的才能,不是很聪明,可是工作也够努力勤恳。从来不迟到,加班也一定是最後一个离开,业绩不到顶尖也一定是中上。

 

"......鉴於你从进入公司的良好表现,这次给公司带来的经济损失我们就不追究了,你好自为之吧。"

 

经济损失?那份合同明明不是他接手的,他可以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弄错过任何一个项目,为什麽把黑锅扣在他的身上呢?

 

懦弱木讷的萧重轻,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的情况下,被公司辞退了。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他一边大口大口地灌下啤酒,一边难看地哭了出来。

 

伸手去抹眼泪,却被眼镜挡住了。萧重轻用几乎已经麻痹了的手指把它摘下来,扣在台面上。胡乱地用手掌摩擦著自己的脸,眼泪却越来越多,渐渐从指缝中滴落下来。

 

从小到大,萧重轻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委屈过。

 

他父母早亡,小时候就寄住在亲戚家。对方还算仁厚,虽然备受冷落和欺负,好歹供完了他高中。由於个性太过内向和笨拙,长相也不出众,没什麽突出的优点,大学时代也相当的受排挤。

 

三十年来被人看不起的灰暗人生,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好不容易结了婚,妻子虽然不是很体贴,也不懂得操持家务和节省,可是对於萧重轻来说,有了个需要自己的人在,还有儿子在,这比什麽都好,吃什麽苦都值得。

 

他知道自己懦弱,没什麽本事,也不指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要好好地过自己的平淡生活,一家三口守著一个小小的家,这就足够了。

 

可是即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也那麽的遥远和难以实现。

 

妻子带著儿子离开了;又被公司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以後连找工作都困难。

 

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萧重轻彻底成为了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他终於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酒精在空荡荡的胃里肆虐,涌上一阵呕吐感,却什麽都吐不出来,他捂著嘴巴差点儿从高脚椅上跌下去。

 

慌忙中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萧重轻像攀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抓住不放。什麽人都好,只要有个可以听他说说话的人就好。

 

"喂,放开!"

 

极度不耐烦的,处在暴怒边缘的声音,从萧重轻头顶灌下来。

 

只是萧重轻的大脑已经分辨不出这些东西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挽留住这个人能听他说话。

 

"别走......你听我说......"他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眼睛因为近视而微微眯缝起来。

 

对方扯开他手腕的动作不知为何突然停滞了,萧重轻立刻扯住了男人的外套。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语无伦次地开始了诉苦。

 

他的话根本就没有重点,想到什麽说什麽,有时候会重复好几次同样的话,或者甚至只是单纯地趴在对方的胳膊上一直哭,然後在公文包里拿出儿子的照片,硬塞给人家看。

 

令人惊讶的是,那人的耐心出奇的好,任他怎样絮叨都没有甩开他的手。

 

"我......做错了什麽......你告诉我......我该怎麽做......"

 

萧重轻被人抓著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著前进,然後跌进一个柔软的床铺。眼前的人影似乎要离开,他急忙伸出双臂揽著对方的胳膊,求他不要走。

 

那人俯下身体看他,萧重轻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你没有错,什麽错都没有......"那人这样安抚著他,仿佛还夹杂著一丝叹息。

 

萧重轻哭得更加厉害了,用力箍住了对方的身体。"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你要相信我......"

 

三十二岁的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可是也许因为三十几年以来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此时根本不觉得有什麽可丢脸的。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温柔的语调在他耳边回响,他一张嘴,有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覆盖到他的嘴唇上,然後闯进了口腔。

 

他知道这是亲吻。

 

是谁亲他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他需要这样的温暖。

 

萧重轻相当热切但却没有丝毫技巧可言地回应著,对方於是一边持续著接吻,一边脱去了他的衣服。

 

陌生的双手在萧重轻的身上游走。他感觉到冰凉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暖起来,并且像燃烧似的炙热。下腹部那作为男人的欲望根源,被抚弄著而渐渐挺立,他无意识的发出低缓的呻吟。

 

双腿被分开了,有什麽东西进入了身体内部那个从来没有人触碰过的地方。

 

"疼......!"他皱著眉,把脸拧向了一边,并且试图用手去驱赶那个异物。

 

"乖......等一下就好了。"有声音这样说著。

 

嘴又被堵住了,缠绵深切的吻。性器被握在熟练的手掌里摩擦著,就快要到达高潮的边缘,快感比清醒的时候更加猛烈而清晰地传递到身体四肢,萧重轻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更大更热的物体挤进身体的时候,他毫无顾忌地哭叫出来。可是一旦发觉到那个人的身体从自己身上稍微离开了一点儿,他又马上哀求著对方不要丢下他。

 

萧重轻抓著对方的肩膀,拼命地在疼痛的同时寻求更亲密的靠近。

 

身体渐渐摇晃起来,他带著哭腔的喘息也更加浓重。後来,下体仿佛麻痹了似的,对痛感不再那麽敏锐,些微的快感从内部升腾而起。

 

他轻轻哼出来,然後身体好像被撞击得更猛烈了。下腹的热流盘旋著,涌出身体的时候,萧重轻的意识终於完全崩溃掉,陷入了一片黑暗。

 

沈入睡眠之前,好像有一声遥远的呼唤传进了他的耳朵,

 

"奂言......"

 

 

 

萧重轻是被胃部灼烧的疼痛唤醒的。

 

 

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和眩晕,似乎并不只是视力的关系。胃部抽搐之後又是翻腾的呕吐感,刚一起身,就被酸疼的腰部和下体异常的疼痛绊倒在地。他顾不上那麽许多,赶忙挣扎著爬起来,捂住了嘴奔向洗手间。

 

抱著马桶干呕了半天,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扶著嗡嗡作响的头,喘息著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轻叫了一声,下边......怎麽那麽疼?觉得羞耻似的悄悄用手指摸过去──感觉好奇怪......

 

似乎是......有点肿了?

 

萧重轻不敢确定,毕竟以前也从来没有碰过那个地方,当然不可能知道是不是肿了。可是那种疼法......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找个镜子来照。巡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家里的卫生间。

看样子,好像是酒店。

 

......为什麽自己会在酒店呢?他扶著墙要站起来,酸软的身体却发出了抗议,一个不留神又躺倒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你在干什麽。"

 

陌生的高大男人出现在洗手间的门口。

 

随意套上身的酒店睡衣里,露出麦色的皮肤,分布著好看的肌理。虽然一脸的不耐烦,对他野性犀利的英俊容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你是......谁......?"萧重轻嘴巴开合了半天,问出这麽一句。

 

男人嗤笑了一声,根本没打算回答。从他身边走过,打开了浴房里的莲蓬头,说,"请出去,我要洗澡了。"

 

萧重轻"啊"了一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慌张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心有余悸的萧重轻扶著腰坐到床上,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红著一张脸扯过被子盖住大半个身体,像个女人似的哆嗦个不停。

 

他喘息著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仔细回忆著昨天究竟发生了什麽。

 

模糊的片断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可以肯定的是酒量低微的自己一定喝醉了。

 

浴室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萧重轻环视著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试图找出一点跟昨晚记忆相关的线索。可是和那个男人一样,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景色。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大小和装修的豪华程度来说,绝对不是普通的酒店。

 

"啊......!"他想起什麽似的翻身下床,穿上皱成一团的衣裤。在地板的角落里找到自己的手提包,把钱包拿出来打开数了数。

 

加上毛票还不到一百块......别说是住宿费了,估计连昨天的酒钱都不够。

比起身体的异样,现在的萧重轻似乎只能考虑这些近在眼前的,现实层面上能够看得到的东西。

 

也许该趁男人没出来的时候赶紧逃跑。

 

垂著头苦笑了一下,萧重轻自暴自弃似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乖乖在沙发上等待。

 

 

 

男人出来看见他的样子,稍微愣了一下,挑了嘴角似笑非笑。一边擦著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冰箱里拎出两罐啤酒。

 

"喝吗......?"

 

"啊,谢谢......但是,不、不、不用了......"萧重轻反射性地摆动著双手,露出一点都谈不上明媚的胆怯笑容。

 

男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掺杂著讽刺和些微不屑的笑容。即使看得多了,萧重轻仍然被刺痛了。果然长相好看的人,连做出嘲笑的表情都比别人尖锐一倍。

 

"洗澡吗?"

 

"不用了......呃,关、关於昨天晚上......"

 

双臂交叉在胸前,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酒钱和......住宿费,我应该还给你的......"

 

"不用了。"

 

"不行的,怎麽能让你破费,我们又不认识......!我、我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麽,忘记结账这回事了......啊,我现在没那麽多钱,可是我马上就会还给你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

 

一味地沈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中的萧重轻,没有发觉男人已经变得厌烦的语气。在包里翻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递过去。

 

对方没有接,挥开他的手吼了一句"你够了没有?!"

 

萧重轻一愣,"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还钱......"

 

"如果没别的事情,请你回去吧。钱的话,你不是已经用身体还过了吗。"男人脸上带著明显的恶意。

 

"身体......"萧重轻张了张嘴,忽然一笑,"您真爱开玩笑,我们都是男人啊!"

 

"嗤──!"男人忍无可忍地盯著他,几步跨到门口打开门,"演技太烂了!够了,请回吧。"

 

於是萧重轻被客气地赶了出去。

 

 

眼镜不知道被忘在哪里,看什麽都模模糊糊,还差点儿坐错了车。

 

第一次在上班时间出来坐公共汽车,人少车空,连司机和售票员都无精打采,也没有人去注意他的狼狈相。

 

萧重轻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直直地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身体里渐渐蒸腾出某种灰暗的东西,扩散到空气中。满满登登地充斥著整个房子,并且越来越多,萧重轻在这种几乎要窒息的灰暗中昏沈沈地迷糊过去。

 

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心想著总得找点什麽事情做,他找出一副备用眼镜,开始动手收拾被妻子离开前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本来也没有什麽值钱的物品,家用电器都老旧得卖废品的都不愿意收,只有唯一刚换过的电视机被搬走了。书架上的书被丢了一地,踩了好多脏鞋印,还有的被撕成两半。

 

"又不关书的事......"他苦笑。

 

只有这个他心疼。

 

从小他就喜欢看书,也喜欢写点东西。梦想以後能当个作家,却总是被人嘲笑作白日梦。结婚後又被妻子斥责说"书又当不了饭吃,有那个钱还不如干点别的用",渐渐的就少买了,只能把以前的定期打扫打扫,时常翻看。

 

一本本地擦拭干净放回原处,撕坏的也舍不得扔掉,小心翼翼地收到下面的柜子里,打算买点胶水什麽的来补一补。

 

拿起放在底层的长方形纸盒,他的手抖了一下,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寒。

 

"......连这个也拿走了......"

 

那里面原本是儿子的相片簿,有些多出来放不下的也好好的分了类别,整齐地放在纸袋里。

不过现在已经一张都没有了。萧重轻无奈地笑笑。

 

所幸自己的皮包里还有一张。於是赶紧打扫干净,找出一个勉强能摆上台面的像框来,想把这唯一的一张照片好好摆起来。

 

却哪里都找不到。

 

"不、不会吧......!"萧重轻白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翻著自己昨天的衣服和提包。明明记得是放在钱包里,从来都没有拿出来过的......没拿出来......过......

 

下一秒,萧重轻胡乱地穿上外套跑出了家门。

 

虽然对昨天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但是自己似乎曾经拿出来给谁看过,然後又塞进口袋里。那麽最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那家酒店房间了,早晨出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是否忘记了东西。

 

 

 

 

萧重轻在酒店大堂里徘徊,不时地看著进出的人流。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哪个房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让他进去;更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麽,只记得长相十分出众,是那种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英俊容貌。

 

萧重轻在可以看见入口的柱子上,靠了下来。

 

除了等之外,毫无办法。

 

儿子,一直以来是他唯一的慰籍。

 

不论多麽辛苦,多麽劳累,被人轻视,被人看不起,只要回家能看到可爱的儿子,就什麽都忘记了。希望他能够快乐的长大,然後一生都幸福平安。至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要一直一直守护著他......

 

可是现在连见他一面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除了那张照片之外,他身边不再有任何自己曾经有个儿子的证明,那个幼小可爱的小人儿似乎在他的生命里完全消失了。

 

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许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而且不可理喻,可是现在的萧重轻只能依靠这些微小单薄的存在来留住儿子的身影。

 

与其说他是想证明儿子的存在,倒不如说是他是想借由儿子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是萧重轻从来没有意识到而已。

 

 

 

 

也不晓得等了多久,入口处终於出现了他要等的人。

 

一袭黑色衣裤包裹著颀长的身体,即使不说话没有表情也一样的引人注目,在人流中很好的诠释了"鹤立鸡群"这个词。

 

"先生......!"萧重轻几乎用扑的跑上去抓住男人的手臂,麻痹的双腿让他差点儿跌倒。

 

男人瞬间甩开了他的手,"又是你?干嘛,来还钱的吗?"看萧重轻的样子就不是来还钱的,他故意这样调笑著问道。

 

"啊......不......不是......"他手足无措,白皙的脸忽地涨红了。

 

男人不屑地笑。

 

咬了咬发白的嘴唇,萧重轻硬著头皮说,"我......忘了东西在房间里,能不能拜托您......"

 

"是什麽?人民币还是美金?"

 

"不是的......!"即使是好欺负,也受不了一个陌生人这样嘲弄自己,萧重轻难得的提高了音量。"是照片......!我儿子的照片!"

 

男人皱起了眉头,"我没见过那种东西。"

 

"我、我昨天给你看过的......请您再想想,也许是落在哪个角落里了......!"

 

"不知道,就算有大概打扫房间的时候也被丢了。"男人不打算再继续对话,转身欲走。

 

丢了......?萧重轻愣了一秒,再一次抓著对方的胳膊,用抖到不成调的声音说,"不会的......我求您了......求求您......!那是我儿子唯一的照片!我什麽都没有了只有那一张照片......!求求你......!我什麽都答应您,求您让我找找吧......!"

 

不知道是不是可怜的语气稍微打动了男人,他静默了半天,也没有走开。

 

"......我会帮你找的。"好像被萧重轻随时可能崩溃的样子吓到似的,男人无奈地说。来不及让他表示感谢,又烦躁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你最好去别的地方也找找看!"

 

"好、好的......!"萧重轻连不停地说谢谢,一直说到男人再次不耐烦起来。

 

"够了够了!找到的话我会放在柜台的,你明天过来问问看好了。"男人没有再理他,径直走开了。

 

萧重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念叨著"那就好了、那就好了"而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去昨天的酒吧再找一趟。

 

 

 

 

具体位置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倒是酒吧门口那一对石狮子印象比较深刻,木头门上还有个特别醒目的繁体"升"字,再加上进去之前要下一层石阶,所以萧重轻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

脚步在接近门口几步的地方殊地停住。

 

隐蔽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里,有对正在亲热的情侣。萧重轻尴尬地前进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正当他想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正在热吻中的两人发现了。

 

"喂,有人在看著呐。"其中一个轻轻地喘息著说。

 

"当他不存在......!"另一个不满地回应。

 

好奇怪......萧重轻稍微瞄了一眼黑暗的角落。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可是......好像都是男的?

 

"大叔,你看够了没有?"凶恶地一个站了出来,推了他一下。

 

"别那麽粗鲁......哎呀,我认得他!"

 

接著出现的人证实了他的想法,的确都是男人没错。

 

"他?你认识他?"

 

"对呀、对呀,昨天来过的嘛!"

 

"这种平凡的长相你都记得!跟他有一腿?"

 

"说什麽呢你!"个子稍微矮点儿的那个"咚"的一声锤了一下另一个的後脑勺,"因为他昨天一坐下来就哭!最後还被一个超帅的男人带走了!我是对他的那个BF有印象啦......帅得跟偶像明星似的!"

 

"B......BF?"萧重轻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麽。

 

"我说,你该不是一晚上都盯著那个男的了吧?!"两个人依旧在自顾自地拌嘴。

 

"这不是废话吗?难得来一个这麽帅的,不只我,整个酒吧的男人就盯上他了!"转过来问萧重轻,"喂,你们上床了吧?他功夫好不好?1还是0?"

 

萧重轻听的一塌糊涂,不太确定的问,"上、上床......?你们......都是男的......吧......?"

被他这样一问,两个人同时带著哭笑不得又鄙夷的表情看他,眼神分明在说"你装什麽啊"?

跟那男人今早的表情一样。

 

小个子看萧重轻张口结舌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拉过他拖著他的手,捏住食指往墙壁上的招牌上一按。

 

"大叔,你看清楚喽,这下面标得很明白:GAY BAR!"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摸过去"G、A、Y──GAY!意思是:同性恋!OK?"

 

 

GAY......

 

萧重轻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起早晨时男人的那句话,"......钱的话,你不是已经用身体还过了吗?"

 

身体、身体、身体......?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重轻嘴巴开开又合合,挣脱了小个子的手跌跌撞撞地从来路跑了回去。

 

"拜托~~真的假的啊?!他竟然真的不知道!"两个人不可思议又按耐不住笑意的话语灌进他的耳朵。

 

 

 

 

不会是这样的吧......不会是这样的吧......

 

萧重轻跑到肺都快要炸了,实在跑不动了才扶著路边的树停下来剧烈的喘息。

 

同性恋......那个男人是同性恋......昨天跟自己......上床了......

 

自己跟一个男人上床了......现下才明白,自己被上了......被一个男人上了......

 

脑袋里乱糟糟一团,萧重轻抱住自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昨天究竟发生了什麽。

 

上床......跟男人做爱......在应该觉得恶心之前,他却依稀记得嘴唇上的温暖感觉,还有哭的时候被拥抱、被安慰的感觉。

 

这麽一回忆,记忆仿佛清晰了起来。

 

自己好像还说了"不要离开我"这样的话......

 

萧重轻干涩地笑出来。自己跑进那种地方喝酒,还哭著抓住人家说那麽暧昧的话,简直就是摆明了在告诉人家"请你和我上床吧"......!

 

这三十二年来的人生,果然一直都过得很失败。

 

 

 

就算再怎麽想逃避那天的事情,儿子的照片还是不能不拿。萧重轻第二天下午又出现在酒店的大堂里,但是柜台的服务人员那里,并没有接到任何类似照片的转交物品。

 

也许是还没送过来,也许是忘记了。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萧重轻想了想,重复著昨天下午的事情,等待。

 

基本上还是在同一个时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再次出现在眼前。

 

 

已经发生的事情後悔也没用了,只不过"一夜情"的对象变成男人而已──这样自我欺骗著的萧重轻,极力控制著想要逃跑的冲动,只把注意力放在照片这件事上。

 

"啊......"看见他的一瞬间,男人明显地皱了下眉头,却好像并不是生气。

 

"很抱歉又来打扰你......那个,照片......真的没找到......?"

 

"不,找到了,忘记拿下来。"男人耸了耸肩,"不好意思,麻烦你自己上去拿吧。"

 

"真、真的!?"萧重轻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却在发现自己要再一次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犹豫起来。男人并没有发觉,早就已经迈开脚步向电梯走去,萧重轻迫不得已只好跟了上去。

 

七层七三四。

 

男人进了房间,甩下外套,用手指了指小型吧台上数量惊人的一堆照片,说:"在那边的那一堆里,你自己找吧。"然後自己进了洗手间哗啦啦放水洗脸。

 

萧重轻很庆幸他没有理会自己,赶紧跑到台子上一张张翻起来。

 

"真漂亮......"目光刚一接触到照片的时候,萧重轻不自觉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那是无数的风景照,各种尺寸的都有,看来跟主人的职业有关。他抬眼四处看了看,在房间的一角发现了黑色的照相机专用包,三角架等等,床上还零散的放置著各种型号的镜头。

 

果然,他是摄影师啊。

 

清晨时分,被云雾笼罩著的小山村,一切都还没有醒来的朦胧可爱;秋日里的湖畔,金黄与碧蓝的完美结合;黄昏的落日,清冷的山谷,冰雪初融的溪流,蓝天下的草原......

 

然後,在几乎要看呆了的时候,发现了儿子抱著玩具笑著的脸。

 

萧重轻小小的欢呼了一下,仔细地放进口袋里。

 

那些照片还没有看完,再看几张没什麽问题吧?萧重轻於是继续翻看下去。男人从卫生间走出来,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滴,习惯似的打开了一罐啤酒。

 

"这些都是你拍的吗?真美......"什麽样的人的眼睛,才可以发现这样不可思议的美丽景色呢?萧重轻从心底里感到敬佩。

 

男人"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接著从风景照中,突然出现了几张人物照。

 

虽然年龄不同,但看起来是同一个人。白净的脸上有一双带笑的丹凤眼,有时是在闭著眼睛小憩,有时是在微笑;有时是在静静地看书,有时是在发呆......

 

那样生动活泼,好像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镜头那边人物当时的喜怒哀乐,还有摄影者本身浓烈的感情。

 

"......人物照也这麽棒啊......"

 

话才一出口,萧重轻就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上。

 

男人燃烧著怒火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手里捏著干瘪的易拉罐,没喝完的啤酒泛著白沫流淌到地毯上。

 

"谁准你乱翻的!!!找到要找的东西就给我滚出去......!"

 

那低低的吼声,并不是普通的发怒,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杀人。萧重轻恐惧得只能说对不起,比昨天更加狼狈地被赶出来了。

 

 

回到家洗脸的时候才发现下巴青了一块,嘴唇也破了。

 

不知道被打时撞到了哪里,萧重轻对著镜子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原本还担心跟他见面会觉得怪怪的,可是这男人的态度简直就是讨厌他到了极点。也对,同性恋就不挑对象了吗?

 

像你这样的男人,有哪一个会看上啊──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客厅里的电话这时丁零零响起来,萧重轻怔了怔,会不会是妻子打来的?他忙不叠地冲过去拿起来话筒,可能的话希望她能答应让他时常去看看儿子。

 

"啊,萧先生,你终於回来了!我是A杂志的小王啦,你明天有空吗?"

 

A杂志吗......有点失望的萧重轻有气无力地想,以後每天都有空了,"......是,有什麽事吗?"

 

"那个,您这个月的稿费下来了,另外关於下个月的稿子有点事情要跟您商量,方便的话能麻烦您到编辑部来一下吗?"

 

"好的,没问题啊。"

 

敲定了时间,萧重轻放下了电话。

 

虽然不太多,但是在杂志和报纸上差不多每个月都能发表一点小文章。也许还不到豆腐块那麽大,可是给与萧重轻带来的鼓励和喜悦,却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总算,还有能够找到一点自信的地方。

 

 

 

 

 

"哎呀,您的下巴怎麽了?"

 

见面第一句,小王盯著他的脸惊讶地问。

 

"啊......不小心跌的......!"萧重轻干笑,"我这个人总是粗心大意的!"

 

安慰了一句"可要小心些啊",小王递过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您的稿费。"

 

"谢谢,每次都麻烦你。"

 

"哪儿的话!"小王笑著摆了下手,"其实,这次找您来的重点是关於我们杂志的一个新栏目。我们杂志不是一直倡导要保护传统建筑吗?尤其是本地,最近拆建的民居越来越多,於是民间也发起了这样的活动。杂志打算开辟一个专栏,用图片和文字结合的方法,向社会介绍传统建筑的文化信息、内涵,和需要保护的重要性。我们需要一个文字有感情,但是又不能太煽情的作者,大家一致都认为您比较合适哦,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接这个工作?"

 

"这......如果我的文章还可以的话,我当然是没问题的啊。"

 

小王拍了下手,"有什麽不可以的!要不然大家不会都选您啊!对了,因为是专栏,所以稿费只会多不会少哦!"

 

"那个无所谓......"

 

正说著,主编室的拉门发出跟往常一样哢啦啦的响声打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後吵吵嚷嚷走出来。

 

"我说你就答应我一回吧......!!"

 

"休想!"

 

"老朋友了,破一次例嘛~~!"

 

"我说过我不拍人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萧重轻转过头,立时愣在当场。

 

想忘也忘不掉的男人的脸,又出现在视野中。男人也看到了他,像前几次见面时一样皱起了眉。

 

"哎呀,刚好!这位是我们这次请来的摄影师──宇文先生。"小王向萧重轻介绍。

 

 

宇文......原来他叫宇文。

 

年轻的主编拍了拍宇文的背,"这位是这次要跟你合作的作者,萧重轻先生。"

 

男人在唇齿间轻声念了一遍,伸出手来,"你好,萧先生。"

 

"......你......你好。"萧重轻胡乱地点点头,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察觉到自己紧张到手心里都是冷汗。

 

"萧先生,你对北郊那边熟不熟?"主编摸著下巴问道。

 

"还好,我小时候在那边住过的。"

 

"太好了!麻烦你为摄影师带个路如何?第一期的素材是那里的老宅,宇文他不是本地人,找那麽远他会迷路。"

 

"啊......"萧重轻迟疑著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萧先生没空就不要勉强了,"宇文抢在他前面说,"若帆,你给我地图就好。"

 

"我有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萧重轻抬头看著男人的眼睛说。

 

 

 

路上车子不少,稍微有点堵塞。

 

看著前面长长的车队,宇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敲打著。萧重轻坐在另一边,扭著脸看窗外。

 

为什麽要说有空呢?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听到那句"萧先生没空就不要勉强了",火气就嗖地一下窜上来了。这算是在施舍他吗?看他畏缩的样子感到可怜?可笑?

 

总之,那样的语气让萧重轻觉得很生气,头脑一发热,让人後悔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喂,萧......重轻,"率先打破难耐沈默的是宇文,他还不习惯萧重轻的名字。

 

萧重轻无言地回过头来。

 

"对不起。"

 

"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萧重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为我昨天的行为向你道歉。不管怎麽说,都不应该动手打人......对不起。"宇文侧过头看他,一本正经地说。

 

萧重轻张了张嘴,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一直以来的印象让他充分肯定了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会说对不起的人,所以也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可以打回来,我不会还手的。"

 

"不......不用了......!"萧重轻慌张地摇著脑袋。虽然说起来很丢脸,可是他一直只有被打的份儿,从来没有打过人。

 

"真的,我绝对不会还手。"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也......不该擅自翻你的东西,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前方的车开始缓慢地移动了,宇文哼笑了一声,把视线重新放回路上。"你也太过老实了吧!"

怎麽听,也不觉得是夸奖。

 

萧重轻垂著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到达北郊,已经是傍晚了。

 

古旧的,不苟言笑的,被时间用各种或深或浅的、长短交错的、斑驳陆离的痕迹把岁月刻在身体上古老的民居。曾经年轻时的意气飞扬,如今却显出颓萎的狰狞来。

 

这里的居民很少,平均年龄基本在七十岁以上。若是在中午,坐著小板凳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随处可见。

 

可是这里并不是沈淀的岁月,而是累积下来的陈旧。

 

"这是传说中的进村牌楼?"找个地方停了车,宇文仰起头看那漆料剥落的古旧牌楼,找个角度开始拍照。

 

"嗯,还听说叫做许愿楼。说是每天进村时许下一个愿望,连续九九八十一天,愿望就会成真。"

 

那木头牌楼瘦瘦高高,风大的时候还会微微摇晃吱嘎吱嘎的响。

 

"哈,真是浪漫的说法啊!"宇文收起相机,开始向村里走。

 

是啊,真是浪漫......

 

也只有浪漫而已,根本就不会成真的。不然的话自己许的愿,为何一直都没有实现呢?

 

萧重轻默默地跟在宇文身後,看著这些老房子。虽说曾经住在这里,可是实在没有什麽值得怀念的回忆,有的不过是些让人黯然神伤的记忆罢了。

 

在萧重轻的印象里,这些高矮差不多的建筑,是每天张著嘴吞吃他一次又一次的怪物。

 

被说成是捡来的小孩儿,同年龄的孩子每天堵在放学路上欺负他。

 

叔叔家的四婶,总是说"你可是我家吃白饭的"而不给他好脸色,稍微不对劲就掴几巴掌,每次交学费都足足拖上一个月,午餐的夥食费干脆不给,他只能在中午饿肚子......

 

萧重轻走向村中那口早已没有实际意义的老井,像以前那样站在边缘往里看。小时候村里的大人把这个枯井当地窖用,怕小孩在这里玩失足掉进去,就骗说有妖怪住在里面,会把井边的小孩子拖进去吃掉。果然就没有人敢来了,唯独他,有空就往这里跑。

 

那时幼小的萧重轻,每天都盼望著妖怪来把自己拖走。与其被吃掉,也好过呆在这里。

也许现在的自己,跟小时候没有什麽区别。

 

一样的不被人喜欢,一样的不被人需要,又懦弱又没种,只会逃避,从来不懂得反抗和坚强。

"喂。"

 

被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宇文带著奇妙的表情站在他身後。

 

"劝你不要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死不成,反倒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

 

"啊?"他失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想自杀吧?"

 

"哼,谁知道,"宇文冷笑一声,"你看起来可是一副很想跳的样子!"

 

 

 

从北郊回来之後过了一个星期,萧重轻成为楼下小网吧的常客。在一群打CS和各种网络游戏的学生中间,借著电脑屏幕的光抄写查到的资料。有时候也去图书馆,不过因为实在远得不行,最後还是放弃了。

 

今天在网吧稍微多呆了会儿,出来的时候外面居然又开始下雨。想起晚饭还没吃,他快步跑到了街对面的超市,谁想到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大到可以用"滂沱"来形容了。

 

这种天气,就算打伞也会无济於事。无奈地在超市里等待雨停,不断地有人收了伞进来,加入躲雨的队伍。

 

人越来越多,萧重轻刚往前边站了站,下一个风风火火推门进来的人,把门撞到他的额头上。

 

宇文浑身被淋个透,拧著眉毛瞪他。

 

"还真有缘呐!"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宇文站在了他旁边。

 

"你怎麽......来这边了?"

 

宇文从怀里掏出一叠用塑料薄膜包好的牛皮纸袋,"取它,妈的!这鬼天气。"

 

"没开车来?"

 

"坏在路上。"

 

"哦......"

 

原本就不善言辞,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更是什麽都说不出来。萧重轻尴尬得不知怎麽办才好。

 

"你怎麽在这里?"这次轮到宇文问他。

 

"买东西......"

 

宇文低咒了一句,"废话!到超市不买东西难道看电影?"

 

丝毫不留情面的挖苦,四周有人小声地笑出来。萧重轻因为羞愧而红了脸,支吾著辩解,"不是......我以为你问的是......"

 

"算了!"

 

两个字又把萧重轻打回原型,再次回复到令人更加困窘的沈默。

 

宇文上衣的下摆还在滴水,时不时打个喷嚏。萧重轻咬咬牙,抬头对高大的男人说:"我家在对面的单元里......这雨大概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冒雨跑回去吧,再站下去你会感冒......而且,那照片......不能弄湿了吧?"

 

男人没有回应。在他以为又被无视了的时候,宇文拉开玻璃门,向前跨了一步。

 

"走吧。"

 

 

屋子里稍微有点寒气,大概是因为没有供暖的原因。萧重轻把平时不舍得开的空调打开了,砌了杯热茶放在宇文手里。因为没有适合的衣裤,宇文赤裸著身体裹了一条毛毯,盘腿坐在沙发上。那单人沙发承载著他这样修长高大的身躯,怎麽都显得窄小和拥挤。

 

这是一个旧式的一居室,分隔不是很合理。开门是一道阴暗狭窄的走廊,右手边依次是洗手间、厨房,尽头是一间不朝阳的卧室。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客厅有时兼第二卧室,东南朝向,可以有一上午的阳光。

离婚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萧重轻就自己在客厅里睡。晚上的时候把沙发和茶几推到一边,勉强可以放进一张小折叠床,後背就得靠著书柜。虽然如此之挤,但却不是因为东西多。除了书柜可以称之为大物件之外,已经派不上用场的电视柜和两个小沙发、茶桌,几盆花和折叠桌椅,一只手就数的完了。

"你是和尚吗?"讶然地看著几乎可以称之为家徒四壁的情况,宇文奚落著他,"我总算知道你这令人讨厌的个性是怎麽养成的了!"

因为窘迫而发抖的萧重轻,只能以"令人讨厌的个性"默默承受著宇文的尖刻。

"哼......!"这种因为胆怯而丝毫不肯给与半点回应的状态,却正是宇文最讨厌的地方。"难怪你老婆会跑。"

宇文的本性也许尖锐,但并不恶毒。可是在某种特别的契机下,会变得尤其刻薄。

萧重轻茶杯中的水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滴落出来,烫得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胡乱地擦拭著刚换上的裤子和衬衫。

一阵手忙脚乱之後,所有的声音归於寂静,萧重轻脸色苍白地扶了扶眼镜,"请不要那样说,就算是我的原因......我也不想,听一个什麽都不了解的人这样说......"

然後空气中只能听见他不停擦拭手背的细微声响,和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照片在那个袋子里,你还没有看过吧?拆开吧!反正有一份是给你的。"宇文干脆地转移了话题,站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再回到沙发坐下。

"嗯......啊?可以吗?"

轻笑了一声,"不打你,看吧!"宇文翻开了书页。

萧重轻哗啦啦撕开薄膜,小心翼翼地从牛皮纸袋子里抽出照片来──那并不怎麽惹人喜欢的景色,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再次出现在眼前。

像突然掉进旧日时光中一样,他长久地沈默著。

 

 

"从上次看到你的作品,我就一直在想了......"背对著宇文,萧重轻轻轻地说,"你的眼睛,跟普通人的眼睛是不是不一样的呢?"

"啊?"

"你看啊,不管是什麽样的地方,只要是你拍出来的,都会让人有一定要去一次的冲动。"他用指腹轻轻摩擦著照片中那布满裂缝的墙壁。"老实说......我对这个地方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只记得每天放学时都被人挤在这个墙上欺负......可是现在看了你的照片,我又觉得似乎住在那里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你真是个天才......"

"你......"那语气让宇文觉得有种怪异感。

"......你没吃饭吧?"萧重轻突兀地说。

"啊?"前後跳跃太大,即使是宇文也没有反应过来。

把照片一张张放好,向厨房走去,"家里也没准备什麽,我刚才买了点面条儿,吃一点儿总比空腹好。"

 

 

"......要加鸡蛋吗?几个?荷包蛋还是打碎做汤花?"

"没有黄瓜了......油菜不介意吧......"

狭小的厨房里出现厨具碰撞的声音,渐渐蒸腾起温暖的水汽。随著萧重轻低喃著不需要回答的自说自话,飘出热汤的香味儿。

两碗热腾腾的面摆上餐桌,整齐地摆好碗筷和小菜。宇文以一种被软性强迫的奇怪心态面对那碗面,他可从来没说他没吃饭,也从来没说过他肚子饿。

萧重轻低头翻搅碗里的面,挑来挑去,呼呼地吹气。

"谢谢......拍得很漂亮......"

漂亮得我几乎又喜欢上那里了......

他忽然这样说,抬头嘿嘿一笑。

莫名其妙的道谢,微妙的口气,似曾相识得让宇文火大。

"为什麽我觉得你在责怪我?"你也是,那个人也是,为什麽总是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指责我?宇文语气挑了起来。"把你讨厌的地方拍得好看一点真是抱歉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迁怒,男人口是心非的"不是那样的......"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萧重轻再次露出近乎讨好的笑容,"你误会了,真的没有。"

这种软得像棉花似的个性,让宇文有种想揍他的冲动。可是同时又有种"怎麽能对这麽软弱的家夥出手"的感觉。像受伤的小兽,一边用可怜的声音哀求你,一边又用厌恶的眼光看著你,讨厌你,但是惧怕你,不敢惹怒你。

现在的萧重轻就是这样的感觉。

 

 

 

宇文的确没有弄错。

萧重轻现在虽然在微笑著,可是心里乱糟糟一团。尽管乱,但是却分明有种怨毒。也许是被欺压得太久,这怨毒隐藏在恐惧和忐忑不安之下一直没办法浮出水面。

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对於我而言那麽丑陋的东西,为什麽你却觉得那麽美丽?

明明我这麽痛苦,为什麽你却那麽高兴?

......真希望那些令人心寒的事情,让你也尝尝看......!

萧重轻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住了。他觉得自己就要变成电视剧里那阴毒可恶的後妈了,因著一点点小事情而陷入诅咒他人的可怕境地。

 

 

 

"那个......我睡客厅,你睡床好了......"萧重轻抱著被子说。

睡觉问题成了一大难点,怎麽也无法大大咧咧地和这个见面第一次就糊里糊涂上床的男人再次同床共枕。

"那个像玩具似的东西能睡人?"

"玩具......没那麽夸张......我没关系的,还有一张折叠床......"

"......"宇文看了看他,抱著胳膊说道,"对了,其实我是同性恋强暴犯,看见男人就想上的那种性饥渴狂徒。"

"......!?"

"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睡那玩意儿的,所以你千万别和我睡一张床,小心被我绑起来玩虐待。"

"......"

"明白了吗?我尤其偏好你这种年纪大、没经验、长相普通的男人,所以,去睡地板吧!"

"那......我睡外边......"

萧重轻把枕头放好,侧身钻进被窝里。宇文躺在内侧头枕著胳膊,瞄了一眼身边的身体──显然可以看出他浑身都僵硬著,甚至还在微微的发抖。

暗地里嗤笑了一声,宇文用力地一翻身,和他背对背靠著,闭上了眼睛。

没错,只不过是自己的恶趣味罢了──明知道他不是圈里人,明知道他恐惧著自己,明知道那次肉体的结合只不过是酒醉的误会。

那个单薄的後背瞬间挺直了,然後悄悄地离开了一段距离。

然後轻轻地翻身,再翻身。

挪动枕头,再往外挪。

如此翻来覆去,直到宇文忍无可忍。"真是够了!你有完没完?!"

男人苍白的脸写满了惊吓的神色,用力地抓著被子,"对不起......我想我还是......"

宇文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是那种绝对称不上良善的笑容,"我看我还是来真的好了。"

"咦......"

很轻易地就拖过男人的身体,捏住双颊吻住了他的嘴巴。萧重轻发出惊恐的抽气声,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喊叫。

宇文把手探进了他的睡裤里,握住了柔软的性器。男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对於宇文而言,压住他如同制服一只猫一样简单容易。猫还有爪子,这个男人却只有颓然的肢体和眼泪。

"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萧重轻抽咽著哭出来,却没办法从男人的魔掌中挣脱。

宇文继续吻他的嘴唇,套弄著他腿间的物体。萧重轻在挣扎的空隙中哭泣、求饶,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持续著自己的固执。

挤在一起的身体渐渐发生了改变,体温、心跳、呼吸、喘息,萧重轻的哭腔里开始夹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呻吟。

男人的下半身,果然还是没办法受理智控制的。在技巧熟练的挑逗下,涨大,颤抖,像痉挛般吐露白浊的热液。

扯过几张纸巾擦拭著手掌,宇文依然禁锢著萧重轻的身体,"......给我老实点吧。"

瘦弱的男人喘息著,弓起了青白的脊背,把脸埋进手掌间,"我......我不是同......"

"我知道你不是。"

"你怎麽能这样......怎麽能这样......"

"床都上过了,你还在意什麽。"

男人摇头,模模糊糊地呜噜呜噜不知道在辩解什麽。

宇文把踢开的被子往他头上一蒙,萧重轻在里面轻声地哭。宇文连被子一起搂过来,拍他的背:"别哭、别哭......",然後男人软弱地在他手臂里睡去。

 

 

"我最怕你哭......你知不知道,我多麽多麽怕你哭......奂言......"

 

 

怀里的这个男人并不是方奂言,宇文知道得很清楚。

只是那天看见他哭泣的脸,一瞬间和方奂言的脸重叠了。与其说相像,倒不如说是宇文一直在心里盼望著方奂言会那样脆弱地对自己说"请你不要走"。

如果你这样说,我一定不会走。

如果你哭泣,我一定会安慰你。

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就哪里都不去......

 

为什麽不说呢?请你说吧,请你告诉我,你还需要我,你还没有离开我。

我还没有被你抛弃。

"说吧......奂言......说你需要我,要我留下来......!"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的男人,如同挽回什麽似的搂紧了手臂里的身体。

 

 

那一晚,萧重轻做了一个梦。

自己在天空中飞行,飞的很高很远,越过高山、草原,看了很多美丽的景色。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飞不动了,直直地跌落下去。

下坠的恐惧感让他哭出来。这时,不知是谁的手臂托住了他的身体,然後两个人一起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那个人说,"别怕,我在呢。"

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觉得非常安心。

 

 

好像全世界的酒吧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宇文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转动著眼前的酒杯。

 

身边的男人兴致勃勃地,跟他打听有关这个城市的有趣话题。

 

 

 

 

事情还要从傍晚的时候说起。宇文在一家摄影器材店里,买了块擦镜头的鹿皮。

 

留著两撇小胡子的老板热情地跟他推荐尼康AF14,他懒得搭腔,自顾自地想是不是要再买些胶卷。小胡子契而不舍地开始介绍镜头,宇文不堪其扰,正打算抬腿走人,迎面进来几位游客模样的客人。

 

一侧身避过,却被人拍住了肩膀。

 

"奉宇?你不是奉宇吗?"

 

宇文眉头一皱。会用这个名字叫自己的人,跟欧阳家绝脱不了关系。

 

除了摄影师宇文之外,他还有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承认却又不得不背负的身份,豪门欧阳家的次子──欧阳奉宇。

 

抬眼一看,只觉得这人的脸孔恍惚曾经见过,却记得不真切。

 

"不记得我了?瞿文啊......!你哥的朋友,想起来了吗?"面对他一副我不记得你的表情,男人毫不在意地笑著说。

 

 

听他这样一说,好像有了点印象。能跟那个冷漠如冰山一样的兄长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里外加起来也不过就那麽两三个。

 

"啊......真巧。"宇文敷衍地笑笑。

 

他并不想,再接触到任何有关欧阳家的事情。以前是,现在更是。

 

"等下有时间没?"不知道是没看出他的虚与委蛇,还是故意忽略,瞿文问道,"去喝一杯吧。你哥最近都不陪我!"

 

直觉地要回答"没空",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淡淡地说了一声,"好啊。"被和同伴告别的瞿文拉著,拽进附近的酒吧里。

 

 

 

 

"你来这里多久了?是工作吗?"瞿文拉拉杂杂聊些不著边际的话。

 

"也没多久。"宇文同样不咸不淡的回答。

 

"啊~~做摄影师真好啊,可以世界各地地跑!哪像我们这些小职员,去旅个游还得提前一周请假!"

 

宇文嘴角一挑。

 

若不是这个人是跟那个叫欧阳天赐的家夥交往最密切的一个,恐怕宇文也不会知道,这个叫瞿文的"小职员",实际上是做情报生意的。

 

那位大哥很少去信任什麽人,但深藏不露的瞿文绝对是其中一个。无论欧阳天赐想知道什麽,第一个就会想到瞿文。

 

比如说,如果要调查那个人的事,他应该不会交给除瞿文之外的别人去做。

 

这是宇文在这里的唯一目的。

 

"方奂言......他,还好吗?"

 

既然已经调查过了,那麽应该不会不知道他和方奂言的关系──曾经的关系──所以宇文选择开门见山。

 

瞿文笑了下,倒没意外,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料到了。

 

"应该很好吧,你也知道你哥哥这个人,处理事情一向没血没泪的,斩草除根!"

 

"处理......处理什麽?什麽斩草除根?"宇文直觉到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那时你还没回来......"瞿文用手指搔搔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问的是这个。就是当年领养他的那家人啊,那家的老妈为了自己精神失常的儿子,又回来找方先生啦!"

 

"......!!!"宇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叫做方奂言的人,在成年之前,曾经遭受过养父母那患有精神分裂症、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儿子,长达十年的虐待。

 

"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吧,一直纠缠不休的。最後还拖著方先生去了他儿子在的那个疗养院,真是有够执著的了!要不是你哥的话,那位方先生早就崩溃了!"

 

 

於是,最後还盘旋在宇文脑海中的,就只有这几句话。

 

 

......要不是你哥的话,那位方先生早就崩溃了!

 

 

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竟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作为那段过去的见证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他对那件事情的恐惧有多麽深重。像利剑、像绳索、像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毒素,每天每天啃噬著他脆弱的神经。

 

那个人一点都不坚强,他不但脆弱敏感,而且容易放弃。他是怀著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女人,去面对那个疯子,一想到这里,宇文觉得心脏都要破裂了。

 

 

对自己的愤怒,对所有伤害过那个人的人的愤怒;对自己丢下他不管的自私、卑鄙无耻;对被哥哥抢走他的怨恨;对自己的失望,化成实际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宇文挑起了一场根本不记得原由的殴斗,像发了疯一般,除了挥舞自己的拳头之外,什麽都不想做。

 

 

 

 

萧重轻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发现宇文浑身是伤的等在他家的单元门口。

 

 

"宇文......?!天呐......这是怎麽了,你打架了?"刚一靠近就扑面而来的酒气,更加确定了萧重轻的想法。

 

宇文没听见似的,摇摇晃晃地倒下来。萧重轻慌忙地丢了手中刚买的宵夜,扶住男人高大的身体,艰难地向自己家里走去。

 

把宇文费力地拽到床上,转身想去找医药箱,却被一双手臂揽住腰部,被压在身下。

 

"宇文......别这样......!!"

 

他徒然地挣扎,然而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死死地把他抱在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一边吻他的肌肤一边闷闷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著,直到萧重轻感觉到脖子附近的皮肤上,有了湿意。

 

他哭了。

 

抖动著厚实的肩膀,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

 

萧重轻笨拙地,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轻轻拍打著男人的後背。

 

"......我不该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麽事情我都不该离开你的!我後悔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是不是......?你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宇文的嘴唇拂过萧重轻的下巴,然後落在他的嘴上。

 

"宇......"

 

嘴巴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萧重轻一时间停止了反抗。

 

"我为什麽要放手......为什麽要把你让给那个男人......?我不......!我不准你离开我......!"

 

单手从衣服的下摆伸进去,揉捏著他胸前的突起,然後粗鲁地剥下裤子。

 

"不行......!"萧重轻胡乱地蹬著双腿,却被宇文的长腿以巧妙的角度压制住了。"宇文......!你认错人了......!"

 

和这个男人超出常规的亲密接触,对於萧重轻而言,只能用"荒唐"两个字来形容。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我知道......可是我爱你啊......!我不想失去你!不要走好不好?我需要你,没有你我怎麽办......?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没有你,我怎麽办?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萧重轻双手抓住宇文衬衫的袖子,却没有推拒。

 

男人的手指进入了身体,在干涩的肠道内转动。乳头被含在牙齿和舌头中间轻轻地舔弄,萧重轻颤抖得连脚趾都蜷起来。男人的舌头一路向下,碰到了伏在黑色绒毛中的性器。

 

"......!!"萧重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被舔著私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萧重轻迅速地兴奋起来。压抑著的,又饱含情欲的低吟从喉咙泄漏出来。那柔软湿润的物体再次移动,停留在闭合的後穴部分。

 

"那......那种地方......!啊......!"

 

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只是单纯的觉得羞耻,种种语言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让萧重轻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後,男人抬起他的双腿,性器缓缓地进入了後方。

 

那是无论如何忍耐都会低叫出来的疼痛。萧重轻嘴唇都要咬白了,还是忍不住会喊疼。

 

宇文在他脸上落下无数个亲吻,温柔地诉说著甜蜜又绝望的情话,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我爱你......我爱你......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需要你......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奂言?

 

"我不是......奂言......我是......萧重轻......"

 

男人的性器在他体内动起来的时候,萧重轻哭著说。

 

你也......没有看见我吗?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灰暗的白色。有轻微的水声传进耳朵里,他转头看了看,半开著门的卫生间里,有人影晃动。

 

宇文坐起来,扶著发涨的额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出其不意的锐痛让他咧了咧嘴。稍微等待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他穿上衣服,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里面的男人吓了一跳,红肿著的眼睛惊慌地看著他。

 

敞开的衣襟里,能看见点点的红痕。"果然......"宇文焦躁地锤了一下墙壁。

 

"出来。"

 

胆怯的男人听话地迈了出去,被宇文围在墙上。

 

"不想宰了我吗?被做了这种事情,不想打我吗?就算是被你敲破了头,我也没话说。"

 

"......"

 

"来呀,揍回来,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还手的!"

 

"别说了......"萧重轻垂著头,低低地说。

 

"为什麽没反抗?还是你想说反抗也没用?"

 

"......"

 

"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来!在做出受害者的样子之前至少先拿出点儿反抗的勇气吧!就这样被你定位成强暴犯我实在觉得很冤枉!"

 

"够了没有──!!!"

 

萧重轻猛地抬头,狠狠瞪著宇文的眼睛。

 

"为什麽......为什麽发生了这种事......"他的语言因为身体不住的颤抖而断断续续,"......我却要接受你莫名其妙的指责?!"

 

他拨开宇文的手臂想要逃开,却被捏著脖子又按回墙上。

 

"昨天晚上为什麽没有拿出这种气势来?被我说到痛处了吗,啊?"

被捏得有点呼吸不畅,萧重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脚踹在男人的膝盖上,趁他吃痛放松的时候夺路而逃。

 

 

萧重轻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整整晃了一天。回过神儿来时,已经在儿子的幼儿园外面了。他就在门口等著,像之後陆陆续续到来的其他家长一样,等到放学的那一刻,把孩子接回家。

 

他仿佛把自己的记忆切割了一部分,其他的什麽都忘记了,就这样单纯的,热切的,渴望著儿子的出现。

 

"萧重轻!"似曾相识的女声让他茫然地张望过来,还没等看清什麽就被推到了一边。"你来干什麽?!"

 

妻子怒气冲冲又鄙夷的脸映入眼帘。萧重轻微微张了张嘴,叫著妻子的名字;"小如......我只是,来看看儿子......"

 

"儿子?这里没有你的儿子!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儿子跟你没有关系!"

 

"小如......"

 

妻子不再理会他,放学铃声一响就快步走进幼儿园,紧紧抱著儿子离开。儿子显然看见了他,张开两手"爸爸、爸爸"地叫,萧重轻激动地跟在妻子後面想抱一抱他。

 

"不要跟来!再跟来我要报警了!"妻子一路小跑,生怕他追上来。

 

"小如,我只是想看看他......小如!"

 

尖锐的刹车声掩盖了萧重轻後面的话,他像个破皮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体撞到路边的护栏後停了下来。

 

妻子张大眼睛看了看他,迟疑了一刻,最终还是只留给他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萧重轻茫然地望著妻子离去,在路边呆呆地坐著。路过的行人匆匆赶自己的路,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坐了一阵子,低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尘土企图站起来。

 

 

 

站不起来,腿上湿漉漉的。他展开手掌,满手鲜红。

 

"流血了......"掏掏裤兜,里面只有两个一元硬币。还好,够打个电话。他像个老头子似的撑起身体,一步一步地往电话亭那里挪。

 

没戴眼镜,看按键都比较费劲。他擦擦带血的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去。不是三位,而是十一位,那是他最近才记得的电话号码。

 

一阵忙音之後,低沈的男声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接起来,粗鲁地问了一句哪一位。

 

"宇文......"萧重轻轻轻叫了一声。

 

对方没了声音。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打给你......总之,就是......你现在有空没有......?"

 

"干吗?"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如果,如果你不忙的话......"

 

"我很忙。"

 

"那,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妈的......!"男人骂了句粗口,口气越发不好,"说!"

 

"......刚才,被车子刮了一下,流了点血......"萧重轻觉得腿软了下去,哼了一声跌下去。

瞬间的沈默之後,传来宇文不可置信的怒吼,"有这个时间怎麽不叫救护车!120不会拨吗?!"

 

"我忘记带钱......所以说你如果还在我家的话,麻烦你......"

 

"你在哪儿?"电话那边传来希希梭梭衣物的摩擦声。

 

萧重轻抬头四顾,说了眼前比较醒目的建筑物的名字,又补充了一句,"没什麽大事,只是突然走不动了......我钱包在......"

 

"给我闭嘴!"男人低吼,"不准放下电话......!"

 

他"哦"了一声,就一直拿著听筒,听见那边隐约的奔跑声,男人的呼吸声,烦躁的咒骂声,嫌司机开得太慢的训斥声。萧重轻听得笑起来,男人似乎听见了而阴沈地问他"你笑什麽......"

 

还没等回答,一切信号都断了。萧重轻还是听话地,抱著那个不断传来嘀嘀嘀声响的话筒。

渐渐地浮上些许倦意,他缩缩觉得有点凉的身体,闭上眼睛......

 

 

 

"萧重轻!给我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这样的呼叫,脸颊上传来热辣辣的痛。萧重轻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出宇文阴云密布的脸。

 

"我来看儿子......不小心被刮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给宇文打电话。自己的脑子不聪明,惶惶然之间就更加找不到理由了。只是觉得在这种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看不到他的情况下,马上就要变得透明的自己,只想得到这个男人。

 

"蠢货!你干脆死在这里得了......!"男人恶狠狠地说,把他抱上车,司机连问都不用问,踩了油门向医院冲去。

 

萧重轻笑笑,"宇文......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昨天的事情,其实後来......"

 

"我不想听......!"宇文抬头看向前方,留给他一个下巴。

 

"後来......我是自愿的......你看不起我吧?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说你的错,是因为......"萧重轻喘了口气,脸色发灰,"因为......我觉得你那时候,希望有个人......在你身边,所以我想,我可能对你有点......有点帮助,啊......没别的意思......"

 

他开始剧烈的喘息,宇文搂紧了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安心地想著"他明白就好",萧重轻昏了过去。

 

 

 

宇文一向对医院没有好感,对他而言,这里是承载死亡最多的地方。生与死的界限,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模糊。

 

更容易让他想起那个曾经浑身是伤的人。

 

眼前的男人,在他眼里,就像是死了一样苍白无力。若不是还有点细微的呼吸,他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尸体。把他抱到医院的时候,两手都因为沾染著血而粘腻腻的,仿佛那个人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这个懦弱的男人,大概那时候根本没想到"死"这回事吧?只是单纯地考虑著该怎麽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甚至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都不知道。

 

真搞不懂这几十年来,他都是怎麽活过来的?或者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无法改变的、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渐渐地就已经忘记了去询问理由。

 

男人缓缓动了动头,慢慢睁开眼睛。

 

"宇文......?"眯起眼睛来,分辨著他的轮廓。

 

宇文已经放弃了去追究他到底是蠢还是脑子坏了,因为这答案显而易见──两者都有。"你真走运,没伤到骨头,但是伤口很深,失血过多,需要躺几天。"

 

"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医药费我会......"

 

"用身体还吧!"宇文斜著眼角看他,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萧重轻微微弯起了唇部的线条。

 

"宇文,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什麽样的人?"

 

宇文眉头拧了起来,却看起来不是在生气,为难似的扭过头去。"过了三十岁的男人都这麽八卦吗?"

 

"对不起......突然就想问了......"萧重轻笑意更深,"因为你,会认错人......就觉得有点好奇......"

 

"认错?"宇文摇摇头,"不是认错,是......转嫁吧。"

 

"......?"

 

"放心吧,他跟你一点都不像,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男人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比你年轻,比你好看,也没你这麽肉脚!"

 

萧重轻只能呵呵地笑。

 

"一张嘴巴毒得可以,十个你也斗不过他。除了我以外,那张嘴对谁都不客气。"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并没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带著些许的悲伤。

 

 

 

初次见面时,那个人才刚十六岁。

 

 

他细瘦苍白,夹在一群半大学生中间,在昏暗迷乱、充斥著烟雾和脏话的游戏厅里,安安静静地伫立著。

 

第一眼,并没有多麽深刻的印象。他长得也不是多漂亮,跟周围那些叛逆期的少年们相比,只是干净清爽些,不吸烟,不打架,连游戏也不玩。光是在那站著看,偶尔说两句笑话,没有多大的存在感。他仿佛也在刻意让大家忽略自己,只是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只是偶尔,他微笑时眯起来的丹凤眼,有一丝流光异彩的妩媚。

 

宇文知道,他是同类。

 

他看向某个人的目光,别有深意。

 

"你喜欢他?"借故搭讪,没几句,宇文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唐突地问。

 

少年微微弯起眼,"哪个?格子衬衫的那个,还是短发黑皮肤的那个?玩街霸的那个,还是玩侍魂的那个?"言语之间,颇见辛辣。

 

被自己问得不高兴了,伸出爪子来了──少年外表与内在的反差,反倒让宇文兴趣浓厚起来。

 

"不管哪一个,品味都够差的了。看不出哪里值得喜欢。"

 

"嘿......"少年不怒反笑,"你推销自己吗?"

 

"没那必要吧。"

 

"......真自信啊。"少年轻轻地叹息,"......什麽叫喜欢呢,有好感而已吧。你若是不说话的话,我倒也蛮喜欢你的。"

 

宇文轻笑,递给他一听啤酒,"多谢,我当你夸我。"

 

少年看著啤酒一愣,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我以为你们这种大学生,会一本正经地教训我未成年人不准喝酒呢──"末了又抬头望著宇文弯起唇角,"你这样会带坏我。"

 

这一笑,宇文心神荡漾,他想:我要这个孩子。

 

十六岁和十八岁,两岁之差,微妙的年纪。

 

可以说什麽都不差──仅仅两年;也可以说差了很多──已经两年。

 

 

 

"我叫宇文,你呢?"

 

"方奂言。"

 

 

他们如同两只伸出触角的蜗牛,互相试探,互相感知,然後像所有少年时期的爱情故事一样,用青涩却自以为成熟的方式恋爱。

 

只是,方奂言并没有让宇文看清自己的全部,他把一部分包在了壳里。

 

某个平常的黄昏,他们在宇文租的小小隔间里接吻,抚摸,甚至差一点就做爱。看起来比平常的中学生早熟的方奂言,其实什麽都是第一次。连拥抱都会脸红,嘴唇的轻微触碰之後,软在宇文怀里像个白兔,明明在发抖,却还要逞强装作不在乎。

 

"明天......明天好不好,"少年按住宇文在胸口游走的手,红著脸喘气,"我今天要早回家,明天,我......在这里过夜。"

 

宇文吻他的额头,说好吧。像所有如胶似漆的恋人一样,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别。

 

然而,方奂言并没有遵守诺言。整整半个月,在宇文面前消失无踪。宇文即使觉得愤怒,却无从找起,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仿佛习惯了似的毫不在乎。

 

 

 

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欺骗的时候,方奂言带著满身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责备的话说出口的伤痕,出现宇文家门外。

 

他的脸毫无血色,身体薄得像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发生了什麽事?

 

可是少年脸上的微笑让宇文问不出口。他怕问了,就什麽都没了。

 

不可探知的秘密,可以预见的重负。

 

"生我气了?"

 

"你说呢?"

 

"......对不起,以後不会了,真的。"方奂言笑得极不真实。

 

宇文假装不在意,少年假装坚强。

 

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拿到手的第一部专业相机,却直面了那人血淋淋的过去。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少年在一个疯子的拳脚下翻滚挣扎。满是泪水的眼,绝望又渴望地看著栅栏之外目瞪口呆的宇文。

 

他喊,"宇文,救命。"

 

那一瞬间,宇文才明白,方奂言眼底深处的疼痛和恐惧,来源於哪里。为何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方式害怕任何形式的鲜血和刀锋,哪怕只是电影里;为何他身上总是伤痛不断。

 

 

 

宇文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杀人了。

 

年轻人,尤其是叛逆期前後年轻人,总是会有那麽一两个想杀的人。可能根本没什麽深仇大恨,或者只是因为看那家夥不顺眼,或者只是因为他揍过自己一拳没来得及还。

 

大多数只是想想而已,"不如杀了他吧"、"该怎麽杀他",这样而已。

 

宇文不一样,他的性子决定了他从来都是实干派的。

 

有了念头,马上动手。

 

考虑後果什麽的,他只觉得是浪费时间。

 

於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过了那道栅栏。

 

 

若不是方奂言几欲昏厥不得不送急救的状态让他及时住手,他身上怕是已经担了好几条人命。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他的异母兄长低头──为了方奂言。

 

"请给我找一个律师,最好的律师。"他说。

 

年轻的未来欧阳家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有若无地笑,说,"好。"从头至尾,连理由都没有问。

 

然而就是这个血液里流著冰的男人,在几年後的今天,把方奂言从他身边夺走了。

 

彻彻底底。

 

 

 

他肆意地挥霍著方奂言对他雏鸟一般全然的依赖,他自以为温柔地给与他逃避过去的空间和时间。

 

当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方奂言随时都会回到他的怀抱时,那个曾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全部的少年,已经被他对感情的傲慢给推开了。

 

方奂言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欧阳天赐。

 

微笑著看著别人被自己逼到绝路仍然不改优雅沈静的男人,不知爱为何物的男人,玩弄人心比吃饭走路还熟练的男人,杀人不见血的男人。

 

你怎麽会爱他呢?奂言,你怎麽会爱他呢?不是任何人,偏偏是他呢?

 

"奉宇,对某种事物近乎病态的独占欲──是你没有继承自欧阳家唯一称得上是优点的东西!"

 

那个男人这样说。

 

没错,他不但不够执著,而且不够聪明,不够坚强,不够残忍。没有足以保护那个人的强大,没有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置於死地的狠毒。

 

他有的只有愚蠢。

 

 

 

 

"我原以为,他对我而言,并没有那麽重要,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我愿意。"宇文带著青紫伤痕的脸上,扯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只是我的自大而已。"

 

夜色降临,病房里早已暗沈。可是锐利的悲伤,却让男人的面容格外的清晰,萧重轻一瞬不瞬地看他。

 

"你没有错,宇文,你们都没有错。"萧重轻说,"你们只是错过了。"

 

 

 

一个是没有及时珍惜的遗憾,一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空虚,到底哪一个更悲哀呢?萧重轻想,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吃了饭,萧重轻缩在被子里睡著了。

 

走廊里青白的灯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淡淡地投射到室内,映照著萧重轻带著倦容的脸。从被子表面轻微的起伏可以看到他轻浅的呼吸,带伤的身体不自然地微蜷著,像动物似的潜伏,可怜巴巴的一小团。

 

宇文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的脸,印象中这个男人只是一直哭,垂著头,不停地道歉,软弱得让人生气。

 

实际上,他长得还算好看。只是平时土气的打扮和畏缩的样子让他看起来面容模糊,扔进人堆儿里就像泼进土地里的水一样迅速渗透下去,找不到半点儿踪迹。

 

男人在睡梦中轻轻咳了几声,继而抽抽鼻子。宇文发现他鼻翼两侧,因为长期带眼镜的关系,皮肤微微陷下去两点。随著他抽鼻子的动作,那两个小坑儿明显起来。

 

宇文忍不住轻笑。

 

很少有三十二岁的男人,还能有某些动作会让人觉得"可爱"来。

 

最近大概是睡眠不太好,萧重轻眼圈周围有淡淡的暗影。宇文想,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宇文向来随性,说白了就是罔顾他人的意愿,全凭自己高兴胡来。所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麽後果,比如他曾经半强迫地把眼前的这个人拖上自己的床。如果说第一次是"诱奸",那麽第二次又是什麽?

 

自己是不可能把方奂言同别人弄错的,就连说是"替身"都太牵强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也好,萧重轻也好,都受到了"一直以来被期望发生而没有发生的幻象"的迷惑。两个人都那麽迫切、强烈的,希望自己期待的那句话被说出口,以至於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投身到那场假象中去。

 

不是有人说,人的灵魂生下来就是一个半圆,一生都在寻找能与自己契合的另一个半圆。宇文一直对这种过於小女子情怀的浪漫说法不屑一顾,他本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与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说辞,还不如去确定一下哪个床伴跟自己的下半身比较合。

 

发出一声模糊的嗤笑,宇文从外套里摸出烟来,悄悄地离开病房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院子里,找了个长椅坐下,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个性上有缺陷,真正强迫到自己认识到这一点,还是在这场算不上正经的"恋爱"以自己被抛弃而告终的时候。

 

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互补"这种事情,他认为那是只有以结婚为前提以一生一世为目标的傻瓜们才会考虑的事。可是失去方奂言这件事,不但带给他难以想象的重创,让他对於"失去"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同时也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曾学会去"爱"一个人。

 

他开始笨拙而生涩地思考,该要怎麽做,才能"不失去"。

 

"就像‘凸'和‘凹'那样......卡在一起就不分开的那种?啊啊啊~真色情啊......!"他吐出个烟圈来,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伸展著双臂。

 

谁来包容谁,谁来迁就谁;怎麽弥补缺陷,怎麽填补空白;一旦仔细思考,才发现这真的是很困难的问题。

 

奂言说,"我们当时都还太年轻,有些东西没办法承担──你不能一直在我面前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宇文,我也不能总是像一只受惊需要保护的小白兔。"

 

是的,我不够温柔体贴,你也从来都不是小白兔。即使我们曾经有那麽大把的机会能够一直在一起,却因为我的骄傲和自大而失去了。

 

永永远远的失去了。

 

把最後一口烟吸进肺里,然後像要把烦恼剥离身体一样狠狠吐出来。宇文把烟蒂丢进烟筒,抖了抖身体,没穿外套出来真是失策。

 

 

 

 

脚一踏进住院处的门,空荡荡的走廊上,弯著背扶著墙蹒跚走路的人影毫无遮挡地映进他的眼帘。受伤的左腿让他的前行分外艰难,即使驻著拐杖,由於掌握不到要领,每移动一步都要花上比正常时多好几倍的时间。

 

宇文"啧"了一声,快走了几步,揽住那人的腰一把提了起来。

 

"去哪儿?"

 

被突然出现的宇文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双脚都腾空的萧重轻挂在男人身上,声音抖抖地说,"厕......厕所......"

 

"等我回来不就好了。"宇文一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

 

这种"公主式"抱法让萧重轻迅速红透了脸,只是他的反对在这男人面前向来不起任何作用。被一句"你本来就不轻了别给我乱动"制止了所有动作,就这样一路被抱到了卫生间。

 

"怎样,要我帮你扶著吗?"把萧重轻扶进去,宇文坏笑著问。

 

"扶著?不用啊,我扶著墙就可以了。"

 

"不,我是说下面。"

 

男人在几秒种之後反应过来,宇文已经捂著肚子笑弯在地上。直到磨磨蹭蹭从厕所里出来,萧重轻的脸也依然是红的。对於仍然笑声不断的宇文,他也只能无力地小声抱怨一句"不要再笑了"。

 

"你比恐龙还迟钝。"宇文不客气地说。

 

"一......一般人都不会想到那个方面去的吧?"萧重轻难得提高了声调为自己辩解,"......又不是手残了......"

 

"我说的是‘帮你扶著'而不是‘扶著你',你平时连个黄色笑话都不听的吗?性生活很无趣吧!"

 

"那......那种事情......跟黄色笑话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系,比如说......!"

 

"宇文!"萧重轻忽然挣扎起来,"有、有人来了,快放我下来!"

 

转角的另一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不行,先让我把黄色笑话和性生活之间的联系说完。"宇文的唇角慢慢挑起来,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宇文......别闹了!我这麽大的人了被这样抱著很、很难看的......!"

 

宇文忽然停下来,吸了口气,"不想被看见是吗......"

 

於是他在萧重轻惊讶都来不及的情况下迈开长腿在走廊上狂奔起来。

 

宇文的鞋子并没有柔软的底部,也不是轻便的运动鞋,不可避免地在花岗岩地面上敲击出一串声响。原本并没有走多快的脚步声的主人,听见这样的动静一边加快了速度,一边发出"这麽晚了谁还在走廊里胡闹"的不满。

 

"我啊......"宇文靠在丁字形通道的一角墙壁上低声说,"最不会应付这种中年女人了──尤其是护士!"

 

萧重轻不知该说"你干吗要跑不跑不就没事了",还是"把我放下就好了",还是"病房都跑过了你看现在怎麽办",惊魂未定地看著宇文的侧脸,发现男人一副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

 

於是只能呐呐地说了一句,"喂......到这边来了哟。"

 

有意要把这个捉迷藏游戏发展下去的男人,把萧重轻抱紧了一点,嘿嘿一笑。

 

 

 

他们就这样引导著那个可怜的、又负责任的护士绕了两圈住院处,每次都在她以为就要抓住他们的时候隐藏行踪,然後安全地返回了自己病房,隔著门板听走廊里那愤怒又不敢大声抱怨的咬牙切齿声。

 

宇文吃吃地笑。

 

从没想过他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萧重轻不免有点发愣。

 

"有趣吧......呐,你看什麽?"

 

"像个小孩儿一样,你。"

 

太老实,既是萧重轻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宇文微微颔首,抿著嘴唇,"小孩儿?我?你确定?"

 

没有等到诚实过头的男人回答,他迅速地咬住了对方的嘴唇。把男人抵在墙角,避过伤腿压著他的上身,毫不留情地啃啮著薄薄的两片嘴唇。

 

萧重轻的後脑勺磕得有点儿疼。他想,过去三十年之间接吻的时间都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和这个男人的嘴唇接触来得多。

 

在这一点上,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能够与宇文抗衡。

 

黑暗的室内回响著暧昧的喘息声,萧重轻靠在墙壁上微闭著双眼。宇文看著他垂下的眼帘轻轻地颤抖,苍白的脸上只有刚被自己蹂躏过的嘴唇是红润、有生气的。

 

萧重轻舒了口气,抬起手指擦去唇边的水迹,低低地说,"......别闹了......"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宇文的行事风格他虽然捉摸不透,可是任性而为这一点却是从一开始就被他贯穿始终的。所以这个时候,就算问他"你为什麽要吻我",也绝对得不到什麽正经答案。

 

的确,从一开始的捉迷藏,到刚才的吻,宇文都只是"想这麽做"而已。至於为什麽,他认为只要自己"想"就是理由。

 

比如现在,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散发著一种性感的气息,那个擦拭的小动作甚至有点色情的味道──也许在上一个瞬间或者下一个瞬间,在另一个地点或者换成另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於是他再一次吻下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宇文已经不见了。

 

觉得有点口渴,萧重轻下意识地抿抿嘴唇。却不小心碰到了下唇上细小的伤口,他觉得羞耻似的赶紧用手捂住了。

 

......几乎有种要被压扁了的错觉。

 

男人把他挤在墙上,用力地吸吮他的嘴唇。受伤而无法使力的左腿和被手臂搂住的腰,让萧重轻别说逃了,连挣扎都做不到。

 

那是比在做爱时还要激烈的,非常符合宇文个性的强吻。

 

如果说刚才的吻只是恶作剧般的惩戒,那麽现在的则是为了满足欲望,充满官能的,性爱之前的接触。

 

萧重轻勃起了。

 

紧紧贴合的两人的下半身,让宇文很快就发觉到了。手臂上用力,把萧重轻抱到床上,空出来的手直接伸进他的裤子里,握住了那个柱体。萧重轻捉住了男人的手,但却没有力气阻止他的动作。

 

宇文持续著抚弄和亲吻。吻他紧闭的眼帘,吻他因为高潮来临而颤抖不已的嘴唇。

 

短短几分锺的时间,萧重轻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宇文的脸,像鸵鸟一样可笑又自暴自弃地躲避著对方的视线。

 

用手帕擦去溅出的体液,宇文把萧重轻重新塞回被子里。

 

"行了,躲够了没?"宇文拿下萧重轻固执地覆在眼睛上的手臂。"你可真是会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在意个没完。"

 

"这、这种事、不......"

 

"别跟我说你长这麽大都没做过。"

 

"就是因为年纪大才......!"看著宇文似笑非笑的脸,萧重轻放弃了辩解,把脸别到一边。"宇文,我比你大,别捉弄我了。"

 

"比我大?哪里?这里吗?"宇文坏笑著用手在被子上一拍。

 

萧重轻身体一绷,脸红得像番茄一样,捂住了腿间的位置,"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年纪!"

 

"哦,那这个到底是大还是小?"

 

"是......是......"萧重轻张口结舌,没有发觉到自己又被轻易地绕进了圈套。"也、也不小......"

 

此时,宇文已经忍笑忍到快要内伤。迟钝的男人才发觉自己被耍了,手背盖在脸上轻轻地"啊"了一声,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说起来,自己在他面前,的确从来没有过年长者的样子。倒是那些令人不堪的一面,一点不少地都被他看去了。

 

萧重轻再次叹了口气,不去回想。

 

支起身体坐高了一点,在四周并没有发现水杯之类的东西。想来也是,昨天什麽都没带就从家里跑出来,连看诊费都是宇文付的,当然也没有人会为自己准备这些东西。

 

 

 

 

 

当宇文拎著几个袋子再次回到住院处的时候,发现萧重轻所在的病房增添了新的病患。为数众多的亲友团进进出出,显得忙碌又嘈杂。他在入口处站了一会儿,避过好几拨来往的人群才得以进入。

 

因为身体虚弱而脸色苍白的男人,孤单单地坐在角落的床铺上,睁著一双看不太清楚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来去的人群。

 

那种表情,是一个孩子知道自己得不到糖果,而只好远远观望著得到别人得到,既羡慕又渴望,压抑而又卑微的微妙表情。

 

 

直到这一刻,宇文才发觉这个男人仿佛一碰就碎似的微薄的存在感是建立在这样飘渺的东西上的。他大踏步地走过去,重重地在昨天的椅子上坐下。

 

"宇文......?"

 

萧重轻有略微的惊讶,这惊讶很快就被之後急速到来的几乎让他全身都放松下来的安心的笑容代替了。

 

这种神情太过明显,以至於让宇文有少许的呆滞而不晓得该怎麽回应。他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埋头在袋子翻找起来。

 

"饿吗?"

 

"不,不饿。"

 

"要喝水吗?"

 

"要。"男人爽快地点头。

 

萧重轻把瓶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喝掉一大半,看起来是真的渴了。宇文看著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吧?甚至於对於宇文的到来所感到的安心,他大概也丝毫没有察觉吧。

 

宇文拿出一份刚做好的三明治递到他手上,"多少吃一点吧。"

 

萧重轻端详著印有著名连锁西点店商标的包装,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向宇文淡淡地笑说,"......我儿子,最喜欢这家店的点心,我给他买过好几次,自己却还是第一次吃。"

 

然後他小心翼翼剥开包装,默默地咬下去。

 

宇文慢慢坐直身子,男人微垂的颈项从衬衫领子里裸露出来,坦露在他的视线中。

 

如果我现在有吸血鬼的牙齿,一定二话不说就咬上去......不,正因为没有,反倒更想咬。

 

宇文莫名的烦躁起来。

 

"吃完了再躺一下,我还有事,先离一下。"他丢下购物袋,看也不看一眼萧重轻,起身离开。

 

"啊......宇文!"男人有点张惶的声音从他背後急促地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他模糊地"啊"了一声作为答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像追赶什麽或是逃离什麽似的急行,宇文咚咚作响的脚步直到走廊的尽头才慢慢停下,脚尖的方向一转,又走了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再回到病房里,而是在窗口的位置站定,看向萧重轻的位置。

 

那个男人握著吃了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一动不动地低头坐著。

 

宇文看了多久,他就一直那样坐了多久。直到宇文彻底离开了,他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坐著。

 

 

 

 

二十分锺之後,萧重轻再次看到簇著眉头,不知为何看起来表情有点吓人的宇文。

 

他什麽也不敢问,只是眯著眼睛捕捉宇文脸上的表情动向,困惑地跟著对方的动作轻轻转换著脸的角度。

 

宇文一边把装药的小包裹扔进他怀里,一边把各种单据粗鲁地塞进裤子後面的口袋,掀开被子把他抱起来。

 

"出院,回家。"

 

 

被男人抱出来的男人,样子好看不到哪里去。

 

萧重轻缩著肩膀,紧紧抱著药袋,在轻微颠簸中出了医院。宇文紧绷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强硬,萧重轻胆怯著不敢出声询问,默默地搂紧了宇文的肩。

 

门口停著宇文那辆越野车,男人把他塞进车里,动作虽然粗鲁却小心地没有碰到腿上的伤口。

 

"老实躺著。"宇文砰地关上车门,返回前座。

 

萧重轻在难耐的沈默中反复思索著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对方不高兴。

 

因为想不出来,有时候才更加的胆战心惊。

 

他这种时时"自省"的态度,与其说是谦逊的良好表现,还不如说是长期被压榨的生活所培养出来的过度反应。宇文则刚好相反,他从来不理会自己的态度会给周遭的人带来什麽样的影响,因此暴躁地对著早晨稍嫌拥堵的道路猛摁喇叭,给後座上的男人增添几许惊惧。

 

这个季节的早晨特有的,冷冽的风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来,萧重轻抖了抖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件外套从前座飞过来,不客气地盖住他的头。

 

"穿上。"宇文摇上车窗。

 

"......不用......"

 

"穿上!"

 

萧重轻把衣服拿在手里,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说什麽,乖乖套在身上。

 

宇文从观後镜里,不是没有看见男人的窘态。

 

明明已经三十几岁,却总是一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模样。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仿佛一只手就能抓起来捏住。

 

虽然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但想来应该不是什麽值得怀念的记忆。

 

小小的镜面里映出男人的脸,他微垂著头,用手拨拨有点乱的头发,眉宇间萦绕著不安。宇文知道他为什麽会不安,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毫无道理。看著萧重轻微皱的眉头,宇文心里尖锐的急躁柔软下来。

 

"把早餐吃完吧,到家还有一段时间。"

 

刻意放缓的语气让萧重轻大大松了一口气,宇文看见他的样子不免苦笑了一下。

 

"我问过医生了,每三天去换一次药就好,不用住院......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住家里吧。"

 

男人抬了下头,又"唔"了一声点了下去,附和著说道"家里更方便点"。

 

他并没有察觉到宇文难得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再回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只有三十个小时不到,萧重轻却觉得意外的亲切。

 

只是目光触及到床上还没有叠好的被子时,一阵难掩的尴尬。那皱巴巴的床单和扔在地上团成团的卫生纸还跟自己跑出去的时候一样,仿佛提醒他做了多麽羞耻的事情一样摆在那里。宇文毫不在意地把那些东西踢到一边,把萧重轻放进被子里。

 

"把药吃了。"按照医生的吩咐,宇文打开药瓶倒出两片消炎药放在男人手心里,递了杯水给他。"我下午或者晚上再过来,你这期间除了上厕所什麽的就不要四处乱走,乖乖在床上躺著。"

 

"不用管我了,真的!"萧重轻急急忙忙把药吞下去,说,"已经麻烦你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实在很过意不去......谢谢你,宇文。"

 

"算了,本来我也有责任的。"宇文耸耸肩,"况且我也不是没照顾过伤患。"

 

把水杯装满,拐杖放在床边,还有其他一些有可能用得著的物品都放在萧重轻伸手可及的地方。再检查了一下电话线剩余的长度,刚好可以迁到卧室里来,甚至连电话线有可能绊倒他这一点都想到了,仔细地沿著墙角用墙角钉固定好。

 

照顾那家夥的时候还真是学到了不少经验──宇文自嘲地笑笑。

 

"OK,暂时就这样吧,其他的等到我来了再说。"宇文拍拍满是尘土的手,一样一样地嘱咐过他。

 

萧重轻也一次次地点头,然後目送著宇文出门,直到听见门哢哒一声关好,男人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怔怔地躺回被窝里。

 

前天晚上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里复苏了。

 

男人的体重压在身上的感觉,顶进身体里的性器和它运动起来带来的疼痛,叠加在一起的粗重喘息和哭泣,一遍遍说著"我是萧重轻"的自己......

 

 

用被子紧紧蒙住自己的脸,萧重轻身体不住地发抖。现在才考虑对方会怎麽看自己似乎有点太迟了,那麽拙劣的解释没有人会相信的吧?明明说著"我不是同性恋",却连个像样的挣扎都没有,仅仅凭著那麽可笑的理由就和对方上了床。

 

萧重轻的自我厌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就这样昏沈沈地瘫著四肢,他不知何时陷入了睡眠。就算偶尔醒来,意识也无法一直保持清醒,竟然真的一直在床上呆到傍晚。

 

真正唤醒他的是宇文来的电话,那边嘈杂异常的噪音让半昏半醒的萧重轻好不容易才听清他说"今天不能过来"这句话。

 

"有点状况耽搁一下!"宇文在电话里吼道,一边还向其他人大声交待什麽。"我早晨买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你记得吃晚饭和药!听到了没?回答我!"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宇文听不见,萧重轻又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才切断了通话。

 

房间里没有点灯,已经渐渐被安静的黑暗笼罩,听筒里的"嘀嘀"声听起来格外清晰。萧重轻挂好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拿起拐杖下了床。

 

摸索著打开了灯,他从卧室开始,一点一点地收拾地上的残迹。

 

就算动作再慢,一个晚上也弄得完,况且总不能这些也让宇文来帮手──他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个过程对於现在的萧重轻而言,似乎太过艰难了。

 

 

 

 

宇文在差不多快12点的时候才结束了不断出问题的拍照工作,一边咒骂著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从萧重轻那里拿来的钥匙。

 

推开陈旧的防盗门,最先进入视线的是走廊尽头大敞四开的卧室,和从客厅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宇文皱了下眉头,快走几步拉开那扇虚掩的门。

 

苍白的日光灯下,一地狼籍,萧重轻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目光涣散,双手捂住的伤处透出血迹来。

 

"你在干什麽?!"

 

被这样一问,男人似乎才发现宇文的存在,机械地转过头来,喃喃地说,"打扫房间......不小心跌倒了......"

 

宇文已经气得连骂都不知道该骂什麽,一个箭步跨过去拽他的胳膊,萧重轻却向後一躲。

 

"宇文......你别管我了......"

 

脸色阴郁得好象要杀人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起来!"

 

"不要。"

 

意外的反抗让宇文有一瞬间的惊讶,接著发现对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别管我了......反正我很窝囊......就这样吧,流血流死算了......"

 

"你找打吗?!"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让宇文更加的火大,如果他不是伤患的话大概就会一拳揍过去了吧。

 

"我知道我做什麽都不行......!总给别人添麻烦!!个性又不好、什麽都不好!!"萧重轻第一次对眼前的男人大吼大叫,哭喊著挣扎起来,"不要管我了......!反正你也讨厌我......!"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宇文一耳光甩在男人脸上。萧重轻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红肿。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抽噎声。

 

 

"是,我就是讨厌你。"宇文一字一字清晰的说。

 

 

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再跑一次医院,宇文咬牙切齿地在夜路上把车速飙到了一百六。

 

 

本来想就那样放著他不管一走了之,可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像兄长那样的决绝。恨恨地从已经踏出门槛的单元门又返回去,把仍在呆滞状态中的男人从地上捞起来,粗暴地扛在肩上。

 

这次萧重轻没有反抗,像条垂死的鱼一样挂在宇文身上,偶尔会因为被碰到伤处而轻微的呻吟,除此之外什麽动静都没有。

 

 

 

花了二十分锺到达医院,宇文凶神恶煞地扫荡了门诊处。给萧重轻重新包扎伤口的医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的红肿,再看看腿,下意识地拿眼角看宇文──後者因为前两天的打架还没有消去青紫的脸,由於怒气的原因更显狰狞。

 

"看什麽看,就是老子揍的又怎样?!"宇文暴躁地吼道。

 

医生吓得有点哆嗦,萧重轻嗫嚅著说道:"是我自己跌的......",又被宇文一句"闭嘴"给顶了回去。

 

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宇文重新把车子停在萧重轻住的老式小区前面。连气都不喘一下就打开车门把在里面瑟缩著的男人拖出来,扛布袋一样扛到楼上去再往卧室里一丢。

 

"你哭够了没?!"宇文用力捏著他的双颊,瞪著那双桃子一样的眼睛,"难看死了!"

 

似乎是从医院出来以後就一直在无声地哭,萧重轻紧闭上双眼试图阻挡眼泪,可惜完全没效果。

 

宇文嫌恶地甩开手,低头看他因为哭泣而抖动的肩,"你除了哭还会什麽?!下次若是真的想死就一刀割了动脉,说不定我还夸你干脆!"

 

萧重轻不做声,头垂得更低。宇文越看他那没用的样子越觉得有气,一摔门走了。

 

 

 

回到酒店时心情依然差到极点,心里打定主意要任他自生自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跟方奂言交往时的後遗症,萧重轻毫无意识地昏睡在病床上的样子总是在宇文脑海中出现。

 

 

 

"我一定是脑袋里哪跟神经搭错线了。"当他再次面对这个一脸呆像的软弱男人时,宇文不禁这样想。

 

萧重轻正在洗脸,水还没来得及擦干,顺著脸颊和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半张著嘴看著门口的宇文。

 

"蠢死了......"看见这男人的脸就火气直冒,宇文不耐烦地说,"给你五分锺,快点!"

 

"啊?"

 

"换药──!你脑子坏掉了吗?!"

 

萧重轻被他这样一骂又慌张起来,连连应了几声,赶紧回身拿条毛巾抹了几下脸,拖著伤腿回卧室找眼镜。结果一慌起来什麽都找不到,而宇文少得可怜的耐心已经磨光光,萧重轻不敢耽搁,随手拽了外套拎了拐杖蹦出来。

 

"那玩意儿不用拿了!"宇文嫌他慢,把拐杖抢过来丢到一边,拦腰抱起他来往门外走。

 

尽管不想被邻居看到这种样子,萧重轻也不敢出声,乖顺地服从宇文的命令。後者则从上车开始就一直臭著一张脸,直到换药完毕也没有再对他说一句话。

 

 

已经接近中午了,萧重轻从昨天下午就没有进食的胃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在安静的车里听得非常真切。

 

他羞耻得想把自己丢到异次元空间里去。

 

宇文在驾驶席上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仿佛极力忍耐著什麽似的扶著额头。接著在下一个红灯处转弯,找了个快餐店把车停下来。

 

没有问过萧重轻的意见,宇文直接点了份套餐往他面前一放,"吃。"

 

热腾腾的饭菜的香气,刺激著萧重轻的胃袋,同时也刺激著他的泪腺。好像在嘲笑著他的软弱和自卑,把这部分放大了似的摊在宇文面前。

 

"你看,这个窝囊的男人连一顿饭都要别人施舍!"他仿佛听见有人这样说。

 

萧重轻其实很迟钝,却在自我否定这方面敏锐得过了头。

 

"你还要跟我靠到什麽时候?"宇文看他一动不动,火气愈发的大,"干嘛?绝食?"

 

苍白著脸的男人在宇文看不到的地方,双手抓紧了膝盖。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发颤,却还是尽可能清晰地吐露著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想自杀,以後也不想......那天只是......觉得自己总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宇文你,才认识没几天......就、就一直给你添麻烦,我觉得很过意不去......总之,不是真的想......就不要活了,真不是!"

 

"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道歉,还有道谢......而且,也按你的嘱咐,吃饭、吃药......我也想快点好起来,不能总这麽病殃殃的......然後,我要报答你,不管我能做什麽,总之我会尽力去做......我是这麽想的,真的。"

 

宇文没打断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

 

"我知道我很没用,可是......只要还没到最差的那种地步,我就会坚持......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还有,我已经在检讨了......以後不会说那种丧气话了。"

 

萧重轻其实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想到什麽就说什麽,所以他也不敢确定宇文听懂了没有。

 

宇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善於聆听的人,耐著性子听完,是看在他那麽努力表达的份儿上。男人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他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对方的话完整地组合起来。

 

宇文没说话,他的沈默侵蚀掉萧重轻仅存不多的勇气。男人抬起眼睛看他,发现他正在盯著自己看,扯出一个近似於笑容的生硬表情之後胆怯地调转了视线。宇文的目光依旧追著对方的脸,毫无顾忌地看。

 

没来得及梳的头发四处乱翘,黑眼圈比较重,眼睛有点浮肿,看起来就知道这几天生活得很没有规律。

 

"嗯,我知道了。"宇文用几乎察觉不到的角度点了下头,从纸包装里抽出筷子递给他,"呐,要凉了。"

 

天知道这个从来都不会表达"体谅"的男人,用这种近乎骄傲的方式来表示"理解"已经是太大的进步了。

 

萧重轻低声地说谢谢,接过来夹了块泡菜,好像被辣到了似的捂住了嘴。

 

宇文看了他一会儿,抿著嘴想要说什麽,却还是没说。起身到柜台买了杯热豆浆,把他套餐里的冰可乐换了,闷闷地说,"喝热的吧。"

 

男人还是捂著嘴,重重地点头。宇文转过头看窗外,像生气又不像生气地皱著眉,"别一边哭一边吃饭......又不是小孩......"

 

萧重轻吸吸鼻子,努力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宇文裤袋里的手机唱起歌来,这首听惯了的铃声不知为何今天听起来特别亲切──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男人的哭泣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若帆打电话来确定照片的事,刚巧快餐店里来了几位大嗓门的客人,嫌吵的宇文离开座位在靠门的位置站定,刚讲了没几句,最近一直倒霉运的萧重轻在他眼皮底下惹上了麻烦。

 

确切地说,根本是麻烦找上他。

 

萧重轻只觉得桌子一晃,听见 "哎哟" 一声,桌角的可乐翻倒,倾洒在什麽人的裤子上,接著抬头的瞬间就被人揪住了衣领。老实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可是惯性使然第一个反应就道了歉──只可惜起到了反作用,接著连绵不绝的脏话灌进他的耳朵。

 

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驳了一句的後果就是对方的抬脚一踢。

 

不过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鞋子并没有落到他身上,宇文帮他挡住了那有可能让他的伤口第三次裂开的一脚。

 

对於少年时代经常游走於犯罪边缘的宇文来说,这种街头痞子的级别有点过低。不过不管是不是什麽原因,只要踢在自己身上了就必须得讨回去。

 

他把萧重轻连人带椅子往後一拉,让他撤离到安全范围。

 

 

接下来的情景,就好象刚从动物园放生出来空有彪悍外表的幼兽,偏偏遇上了森林里野生的狮子王。

 

宇文一脸平静地抓著那人的头发把脸扣在餐盘里,提起来之後照著肚子顶了一膝盖。随後而来的同伴被宇文毫不在意的打花了脸,拎著领子压在柜台上,从对方口袋里掏出钱包,"不好意思,这个赔偿店里的损失。"

 

也许是一直被欺负的缘故,也许是所有男孩子的天性,萧重轻在童年时代对於擅长打架的男生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即使如今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他仍然对宇文的敏捷强悍从心底里发出到"好厉害、这样的男人果然很帅"之类的赞叹。

 

......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多次吃过对方的强硬行动所带来的苦头。

 

宇文拍拍衣服,像刚做完热身运动一般轻松自若地离开暴力现场。把萧重轻抱上车的时候,终於发现察觉到了对方有点......热情的视线。

 

"干吗?觉得我很帅?"

 

本来就是句玩笑,却意外得到萧重轻认真的肯定,并且听到了关於狮子的联想。宇文头一次在他面前爽朗地哈哈大笑,用手拂开他凌乱的额发,露出神情放松的脸孔来:

 

"你呀,想不到也会说些动听的话嘛!"

 

 

这顿饭到底是没吃成。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打了一架发泄了多余怨气的缘故,宇文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尽管还是一直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却比刚才明朗了不少。

 

萧重轻也跟著轻松起来,连肚子都不觉得饿了。幸好宇文没忘记,回家之後帮他买了午饭才走。

 

第二天,萧重轻从送外卖的小弟那里得知,宇文在附近的餐馆帮他订好了一日三顿饭,连菜色都交代好了每天不能重复,至少一周。并且一次性交了一个月的钱。

 

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萧重轻说"我都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宇文回了一句,"不是告诉了你用身体还吗?"

 

"这,这不行......"萧重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不是同性恋......而且我又这麽老,长得又不好看......"

 

宇文哈哈大笑,说"你还挺谦虚的。"

 

"所以......"

 

"那好,算我强暴你。"

 

"啊......?"

 

"我在有‘需要'的时候‘强暴'你,然後你不报警。"

 

"......"

 

看著萧重轻呆然的表情,宇文笑得直不起腰来。嘴巴笨、不懂得如何回击的男人,张著嘴一开一合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情急之下伸出胳膊拍宇文的背,告诉他"你别笑了我不跟你开玩笑的!"

 

 

 

 

 

 

 

 

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季节终於正式迈入冬季了。

 

萧重轻的腿伤恢复得不错,除了还不能跑跳等剧烈运动之外,平时的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了。

 

"医生说再换两次药就差不多了......终於快好了!"萧重轻长舒了口气,抚著刚换好绷带的左腿对宇文说。

 

腿脚不方便,连工作都没法找。自己可不是什麽都不干也有人养的公子哥,存款从来没上过五位数,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去喝西北风了。况且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开销,都是宇文来付的。每次提到还钱的事情,他就说什麽"拿身体来还"等等一听就知道拿开他玩笑的话,次数多了就不耐烦地回一句"随便你"。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钱对宇文来说根本不算什麽,可是个性认真到呆板的萧重轻却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打定了主意要还清,一分都不能欠。

 

"宇文,下次不用麻烦你来接我了......",换药的时间从三天一次变成一周一次,只要小心不碰到伤口,坐公车完全没问题。

 

"嗯......?嗯......"宇文心不在焉地回应。

 

"宇文......?"声音听起来不太对,萧重轻向前探出身体,看到宇文紧锁的眉头,"你怎麽了?"

 

"没事。"

 

看起来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身体不舒服?"

 

"说了没事了!"口气一下子凶恶起来,宇文踩了脚油门给车子加速,也不管是否会引来罚单。

 

好不容易最近相处得比较"和平",更何况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臭脾气,萧重轻识相地不再过问。在沈默中捱到了家,宇文没下车,咕哝了一声"你自己上去吧。"

 

萧重轻关上车门,总觉得不放心。看宇文的脸色就是不对劲,生气的样子也不像往常似的那麽中气十足。心想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嫌烦,萧重轻於是绕过车头来到宇文这边。

 

男人手撑著额头,挡住了半边脸。

 

"干吗?"看他还没走,宇文没好气地问。

 

萧重轻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刷地拉下宇文的手臂,把自己的手心贴过去。

 

"宇文,你发烧了!?"不只如此,而且热度惊人,"刚才在医院怎麽不看医生?!"

 

"别罗嗦!我没事!"甩开萧重轻的手,宇文要关车门,"闪开!"

 

"不行,你现在不能开车!去医院!"

 

"我不去!"

 

"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麽强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烧得多厉害?如果再严重了得肺炎怎麽办?!"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萧重轻用这样的口气跟宇文说话。

 

也不知是气极了还是怎麽的,宇文不怒反笑,"萧重轻,你出息了你──都敢教训我了。"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萧重轻吸了口气,"我......我不是教训你......"

 

"那是什麽?!"

 

"你......也得看看身体状况啊,不去医院至少得休息吧?"

 

宇文盯了他半天。

 

萧重轻最怕宇文这样不说话光盯著他瞧,可是这次兴许是觉得道理在自己这边,他没有退缩地直视过去。

 

宇文哼了一声,推开他下了车,"砰"地把车门关上,"......我只上去睡一下。"

 

 

说是睡一下,其实根本是躺下就起不来了。

 

按萧重轻的想法,这种热度怎麽也该到医院打一针,可是宇文说死也不去──明知道他这个时候只不过是耍性子罢了,萧重轻也还是什麽办法都没有,总不能叫救护车硬抬吧?

 

"说不定他脾气一上来连跳车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萧重轻一面在冷水里绞毛巾一面想,绞完了叠好摊在宇文的额头上。

 

冰箱里并没有现成的冰块,只好现冻。等待冰冻的时间当中,萧重轻一遍遍地用毛巾帮他降温。宇文倒也还老实,在被窝里皱著一张脸昏沈沈地迷糊。

 

到了晚上,萧重轻熬了点咸粥,肥著胆子把他挖起来,说尽了好话才勉强喝了小半碗。

 

"宇文,等等再睡,先把药吃了......!"

 

宇文刚要躺下,萧重轻端著水杯和药片放到他面前。

 

虽然知道生病吃药是正理,可是刚刚在半点儿胃口都没有的情况下被迫吃了半碗粥,想睡的时候偏偏又来让他吃药,宇文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

 

本来脾气就不好,一发烧更甚。

 

"你还有完没完?!吵死了!!"

 

"有完有完~你吃了药再好好睡我绝不吵你~~"

 

面对男人无理取闹一样的火气,萧重轻只把他当孩子似的哄著,什麽话都顺著他说。简直像求著他似的,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药片吞了,还得了一句"别来烦我"。

 

萧重轻回答著好的好的,赶紧掩上卧室门出去了。

 

在客厅里绕了两圈,总觉得放心不下。饭吃了、药也吃了,可是应该还有什麽事情可以做。看看墙上的锺,差五分不到九点,萧重轻拿了钱包就往楼下跑。

 

赶在超市关门前买了几斤梨、一罐蜂蜜、糖和牛奶,再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得著,反正买了再说。

 

 

一路奔回家,跑得伤口都隐隐作痛,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时才发觉──没带钥匙。

 

 

萧重轻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扇自己耳光。

 

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能够开锁的东西。按门铃是铁定不行的,宇文绝对有可能会杀了他;从外面开,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像老太婆一样念叨著"怎麽办怎麽办"地团团转时,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宇文?你怎麽起来了?"

 

不是宇文还能是谁──可是萧重轻这麽问的时候半点儿都没想到"宇文不起来自己怎麽进去"的问题,光是注意到"都病成这样了怎麽还乱跑"。

 

"......你不是走了?"宇文看见他也是一愣,低低地说了这麽一句。发现他手里提著的超市袋子,神情不自然地变了变,接著恢复成不好伺候的少爷样:"我回去了!"

 

"回去?你怎麽回呀?"萧重轻推他进去,把门一关,"别闹了宇文,赶紧回去躺著,有什麽事情等好了再说!"

 

大概是他口气难得强硬了一点,宇文立刻不高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闹什麽闹?!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不用你管!"

 

"是是是,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宇文,你听我一句,"萧重轻急忙把手提袋丢在地上,揽住宇文的身体,两手抓著他的胳膊。"你现在这样子没法开车,太危险了!再说你回去谁照顾你,万一更严重了怎麽办?"

 

"不会,睡一觉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身体没力气,宇文也没挣开他,拧著眉毛语气生硬地说。

 

"那在哪里睡不都一样!在这里好歹还有个照应......!"

 

"不用,不麻烦你!"

 

"宇文......!我求你了,别这样......!"萧重轻真是搞不清楚他怎麽就那麽倔,一点儿都不看看自己身体什麽状况。"等真好了你做什麽我都不拦你!哪怕就等烧退了也行!现在就先听我的吧,就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宇文没说话,萧重轻见状连忙把他往屋里拽,好说歹说又给按回床上去了。

 

半夜里,宇文高烧不退。萧重轻用老法子,拿药棉沾酒精给他擦身体降温。

 

宇文烧得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迷迷糊糊中觉得额头和手心一阵凉。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映出萧重轻焦急的侧脸。手被他握著,棉花擦过掌心,酒精蒸发时带走了一部分温度,感觉很舒服。

 

"都这样了还硬撑,烧出毛病怎麽办?"男人不停地把玻璃瓶里的液体倒在棉花上,一边擦一边念。

 

"......少罗嗦!"刚觉得好受一点,就听到他嘀咕。宇文懊恼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萧重轻攥住,扳开他已经没什麽力气的手指继续擦。

 

"明天如果不退烧,就去医院。"萧重轻不理,皱著眉专心给他降温。

 

"......我揍你哦......!"

 

"揍啊,你要觉得你有理就揍。"

 

"......!"宇文没见过萧重轻生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应对,却十分不喜欢他这样跟自己说话。於是把头一扭,哼了一声,"我明白,麻烦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萧重轻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人,明明心眼儿不坏,却总是故意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这一句,终於堵得宇文说不出什麽话来。

 

"你就听我一次吧......"听见萧重轻这样的低语,别扭的男人没有反驳。

 

 

早晨的时候,宇文终於退烧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过的"睡一觉就好"这话终於实现了,总算能把萧重轻的罗嗦给堵回去,宇文嗓子还哑著就开始凶他。

 

萧重轻早习惯了,看他不发烧了,松了口气,把早餐端过来两个人一起吃。

 

昨天虽然没胃口,後来折腾了半天一夜宇文早就饿了,却还黑著脸嫌"泡菜没味道"、"粥里放那麽多青菜干嘛",然後吃光光了。

 

"这什麽?"喝了一口杯里的饮料,宇文问道。

 

"梨汤啊,清肺润喉的,我昨天买了梨煮的。"萧重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感冒了喝这个挺好的......啊,我没加糖,应该不太甜。"

 

"嗯......"宇文没挑剔,一口气喝了,"还好......"

 

萧重轻没敢说这是他儿子感冒时必备的饮料之一。

 

"对了,"宇文想起什麽似的问他,"你昨天站在外面干嘛?"

 

开门时他好像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不像是刚上楼的样子。

 

"呃......"萧重轻嗫嚅著,知道说出来一定会被宇文骂,可是偏偏他又不擅长撒谎,"忘记带钥匙了......"

 

"啊?!"宇文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你蠢啊?!脑子里装的都是什麽?难道你打算等著我来给你开啊?!"

 

"不是......"

 

"不是什麽?!出门带钥匙小孩子都知道!我要是不出去你怎麽办?!在外面站一夜啊?!"宇文越说越气,主要是自己昨天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要走结果没走成,反倒解救了进不了屋的萧重轻,还被这个没脑子的家夥给"教训"了一顿。

 

其实那哪里谈得上"教训",宇文也并不是那麽较真儿拔尖儿的人,容不得别人对自己大小声,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萧重轻那样和自己说话。

 

明明以前不顶撞他的时候嫌人家懦弱、没骨气、不干脆;稍微强硬了一点自己听著又不顺耳──这种前後矛盾的心理宇文却半点儿都没发觉。

 

"我......我太著急就......以後会记得的......"萧重轻以微弱的声音辩解著,胆怯地笑,"宇文,你昨天都没睡,再睡一下,还没完全退烧呢。"

 

宇文盯著他的脸看,终於没再说什麽,气哼哼地回卧室倒在床上。

 

萧重轻躲进厨房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剩下的梨拿出来洗了,准备再煮些汤。

 

"那时宇文好像问了什麽......?"回想起昨天的糗事,萧重轻稍稍感到有被他什麽忽略了,有点不对劲。

 

怎麽宇文突然要走?为什麽看见他在外面那麽意外?问了一句什麽......"你不是走了?"

 

"不会吧......"怎麽感觉好像是,宇文以为自己不管他了所以负气出走的样子呢?

 

"怎麽可能,不可能的,宇文应该没孩子气到这种地步......"萧重轻摇摇头,继续把梨切成小块儿。

 

可是真要这麽想的话,宇文也......太可爱了吧?

 

萧重轻不自觉地笑出来──姑且就这麽想吧!

 

 

 

 

宇文到了中午又开始低烧,萧重轻明白这时候感冒容易反复,有时候看起来像好了结果过个半天又发作。於是等他吃了药昏昏沈沈睡去之後,搬张椅子在床边守著。

 

所幸宇文身体素质好,也不是什麽重感冒,再加上萧重轻护理周到,很快就又神清气爽、生龙活虎,连点小小的咳嗽都没有。

 

"烧是完全退了......"萧重轻看著手中的体温计,不放心地用自己的额头和手心再确认一遍,虽然这样做并不一定比温度计更准确,"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没有......倒是你,"宇文手抚著脖子,看著萧重轻说,"赶紧睡一觉吧,眼袋肿那麽大。"

 

萧重轻从宇文倒下就没合过眼,整整两天一夜没睡觉。他是那种一熬夜,疲劳立刻会显现在脸上的类型,现在看上去比病了一场的宇文还憔悴。

 

"这张脸青得像鬼似的,赶紧补觉吧!"宇文捏著他变尖的下颌,左右看了看。"难看死了!"

 

萧重轻干笑,本来也没指望他说什麽好听的话:"我没事......"

 

"别废话!"宇文病好了,比之前更强势。抓著他衣领揪到床上,把脸按在枕头上,"睡!"

 

"我知道我知道~~宇文你先放开我~"萧重轻被蒙在被子,呼吸不到空气,"要憋死了......!"

 

宇文松手,萧重轻从被窝里露出脑袋来呼了口气。虽然忙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沾上枕头,困倦马上就席卷而来。虽然是宇文强迫的,浓浓的睡意还是很快就包围了他。

 

"喂,我说你啊,"

 

"嗯......?"萧重轻在意识渐渐模糊中回应了一句。

 

"再有这种情况你就不要管我了......又没什麽大不了,我都说了没事,你就别瞎紧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搞不清楚是你生病还是我生病......"

 

听著听著,萧重轻张开眼睛,转头看宇文的脸。

 

男人单手撑著头,抿著嘴唇,困扰似的看著他。

 

萧重轻"呵呵"一笑,说,"......哪能不管啊......"

 

 

 

 

埋怨的口气和内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过意不去"吧?

 

宇文可以骄傲,可以强硬,可以张狂,甚至可以不讲理,可是这麽微妙柔软的情绪他就不会表达了。

 

初次见面时,因为照片的事而打了自己的男人,连道歉的时候都那麽理直气壮,怎麽这个时候就拐起弯儿来了呢?

 

原来宇文也有不擅长的事啊──觉得除去暴躁的脾气不说,宇文原来真的挺可爱的──这样想著,萧重轻微笑著沈入睡眠。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踏踏实实,萧重轻醒来已经是早晨十点。

 

抻个懒腰起床,一边耙著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找眼镜,踩著拖鞋去卫生间的途中,发现宇文在客厅抽烟。

 

"你起那麽早......"萧重轻隔著镜片儿眯缝起眼睛,看著他整齐的衣著。

 

宇文哼了一声,"睡了两天还睡,你当我是猪啊?"

 

习惯了他凶於常人的说话方式,萧重轻不以为意,温吞吞地笑,"吃早餐不?我这就去弄......"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宇文起身,拿起沙发背上的外套穿上,"晚上五点我过来接你,别吃晚饭。"

 

"嗯......?晚上?干嘛?"

 

"约会啊~~~"宇文捏著嗓子说,看萧重轻傻瓜一样的表情受不了似的"嘁"了一声,"怎麽,没空啊?你很忙啊,我要预约?"

 

萧重轻连忙摇头,"没、没有......!"

 

宇文丢下一句"那不就完了",拉开门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直到他下楼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萧重轻怔然地站了会儿才想起要去洗脸刷牙。在厕所的镜子里看著自己慢慢刷出满嘴泡沫,还是没想明白宇文干吗突然要带他出去吃饭。

 

宇文发动车子,却没急著开。

 

张开手掌,回想著那时棉花擦过皮肤的感觉,他轻轻握了握拳。

 

他记得上一次有人这样帮他降温,已经是快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他那还年轻的母亲被他的高烧吓得直哭,手忙脚乱地把酒精瓶碰倒,弄得他满身都是酒精味儿。

 

"这家夥......"他想起萧重轻皱著的眉头和抿著的嘴唇,是从来没见过的认真又紧张的样子,"总算还比我妈有经验。"

 

轻笑了下,宇文也搞不清楚自己突然感觉这麽怀念干什麽,难不成是跟萧重轻呆久了也变婆妈了吗?

 

 

 

 

四点半,萧重轻刚把这个月的稿子写完最後一个句号,宇文就上来敲门了。

 

"穿衣服,出门。"宇文靠在门边没有要坐下来等他的意思。

 

萧重轻啊啊地答应著,稀里哗啦地收拾桌子上的纸笔,慌慌忙忙地洗手、梳头,胡乱穿上外套就往出跑。

 

虽然是宇文早到半个小时,可那一脸不耐的样子就好像萧重轻磨蹭了半个世纪一样。

 

"外面很冷。"宇文打量了他一下,突然说道。

 

"啊?是吗,"萧重轻傻乎乎地接茬儿,"天气预报也说可能有雪......"

 

宇文爆发了,"你蠢啊?!我是说你穿太薄了!"

 

被他一吼,萧重轻连看都没看自己穿的究竟薄不薄,立刻回了一声"我就去换",回去卧室把羽绒衣掏出来换上了,宇文这才一脸臭臭的转身下楼。

 

萧重轻在别人面前原本没有这麽言听计从的,虽然言语轻微、内向懦弱,好歹还有点自己的主意。可是被强势的宇文动不动就吼来吼去,连个辩解的余地也不给,从来都不听他的理由,偏偏好像他做什麽都是错,渐渐的萧重轻几乎什麽都顺著宇文了。

 

因为萧重轻发现了,宇文虽然凶,可是没有恶意,虽然拐的弯儿大了点、态度恶劣了点,却其实是在关心你的。

 

 

 

 

"吃饭之前,先跟我去买个东西。"

 

宇文开著车熟门熟路地直奔商业街。萧重轻向来没有异议,只管听他的就好了。

 

把车子停好,两人步行进入街区。两边林立的店铺已经点亮了灯火,各色各样的招牌和霓虹灯在冬日里的黄昏闪烁著光彩。

 

这地方对萧重轻这个本地人而言,还不如宇文来得熟悉。因为他的荷包从来不允许他在连锁超市之外的地方消费,就算曾经陪著妻子来过几次,也是在商场打折促销的期间。

 

宇文的脚步迈进了一家专卖店,店名是一长串英文,萧重轻不认得。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里映照出里面的陈设,堂皇得让萧重轻这种已经属於无产阶级的人望而却步。

 

"磨蹭什麽?"宇文已经进门,回头催促了一声,萧重轻连忙跟上。

 

站在这种一件衣服抵得上自己好几个月薪水的地方,萧重轻觉得自己分外寒酸。穿了好几年已经老旧的鞋子,布满细小褶皱的长裤,春季大甩卖时买的土气羽绒外套,为了能在里面多穿些防寒的衣服还特意买了大一号的,现在松垮得几乎不像自己的衣服。

 

尽管导购小姐并没有对他投来别样的视线,萧重轻还是非常的不自在。很快,宇文挑了件黑色的毛领外套替换了原来那件稍薄的,看起来是为了避免再次感冒。

 

虽然早就看惯了宇文的容貌,却在此时此刻更加发觉到这个男人令人注目的英俊。

 

强悍的,桀骜不驯,像某种生猛的野兽,带著一种野性的优雅。

 

宇文结了帐,拍了下萧重轻,"发什麽呆?"

 

萧重轻看著他的脸,说道,"宇文,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哈!"宇文笑,"对我动心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对我有欲望了?"

 

"宇文......!"

 

 

晚饭是在一家颇具古风特色的餐馆里吃的。

 

点菜的时候自然是宇文全权代劳,萧重轻看那花花绿绿的菜单和长串的菜名,根本是看了没看懂。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问起宇文请自己吃饭的理由,对方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你做的粥很好吃?"

 

萧重轻自然是说不出什麽,虽然知道他不过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也只能呵呵傻笑。

 

宇文选的餐馆,口味很好、价钱也很"好",吃得满开心的萧重轻在宇文付账的时候差点儿被那些数字吓死。

 

"该不会把店面装修钱和菜单的印刷成本都算进菜钱里了吧......?"萧重轻心想,搞不好碗碟、筷子钱也算在里面。

 

 

 

 

"怎样,还好吃吗?"宇文把车停在小区门口,问副驾上的萧重轻。

 

"很好啊!就是......让你破费了......"萧重轻如实说。

 

宇文一脸"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转身从後座上拎了个袋子出来,塞在萧重轻怀里,"呐,这是谢礼。"

 

"呀?"萧重轻脑子转不过弯儿来,"谢礼......什麽谢礼啊?"

 

"你......"宇文一幅想发火又没办法发火的样子,"你还真得让我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说你才明白啊?!"

 

"不是的,只是我......"

 

"是感谢你为了照顾我两夜没睡,明白了?"宇文很不喜欢从自己嘴巴里说出什麽煽情的语言来,比如感谢的话,他也更加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这......"萧重轻皱起眉头,没有迟疑,立刻把袋子递过去,"这不行!我不能要!"

 

宇文的脸色立即阴沈下来。

 

"宇文......我真的不能要!之前你照顾我的时候,我、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报答你,怎麽还能接受你的礼物!"萧重轻看宇文的样子就知道他要生气,越发慌乱,"就、就算要感谢,刚才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不需要别的了,真的不需要!"

 

袋子上印的是宇文买衣服的那家店的店标,不管里面装的是什麽,不用想肯定贵得要死。

 

"你分得还真清楚......!"宇文看他急红了脸,哼了一声,把袋子又塞回去,"我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收回来,你要不喜欢就扔掉!"

 

"宇文,你这样,我要怎麽还啊......我更不知道该怎麽,怎麽......"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萧重轻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你要是真那麽在意,我就找个理由把人情讨回来。这还不容易吗......?"宇文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罗嗦,回家吧!"

 

"这......!"萧重轻摇头,刚要张嘴再回绝他,宇文的手机响起来,男人立刻接起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嗯......?什麽,我在哪儿......?"宇文看了萧重轻一眼,说了他家的地址,疑惑地对著电话问,"刚要回酒店......你在这附近?要我等你?"

 

合上电话,宇文转头看他,"我在这儿等若帆几分锺,你赶紧回家。"

 

"不行。"萧重轻低声说,"这个......我不能要......"

 

宇文没想到他看起来软趴趴的个性却这麽拧,不禁咬牙切齿,"你有完没完?!我看你现在真是出息了!什麽话都不听!!"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肯定要反驳"你是我什麽人我干嘛要听你的"?

 

萧重轻却反射性地回答说"我没有啊!"

 

"没有那就收著啊!"

 

"不行......"

 

"你真想我发脾气是不是?!"

 

单纯一个谢礼罢了,宇文没他想得那麽多。个人表达感谢的方式不一样,有钱呢就买个礼物送你,没钱呢一句谢谢就完了,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两个人就这麽一直推来推去,萧重轻在尽可能不惹宇文暴走的情况下软绵绵地回绝。直到宇文那边一侧的车窗上,映出若帆的脸,曲起食指"叩叩叩"地敲窗。

 

"宇文!咦,萧先生也在。"若帆笑嘻嘻地打招呼。

 

"啊,你好!"以前交稿子的时候,萧重轻和若帆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是个乐观开朗的年轻人。每次看见他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时髦得让人以为他做的是时尚杂志。

 

今天却一反常态,蓬头垢面不说,连外套都脏脏的,好像穿了很久都没洗过。身後还站著一个和他狼狈得不相上下的女孩子,看起来是女朋友。

 

宇文也看出不对劲,皱著眉头问道:"你干嘛去了?!怎麽弄成这副德行?"

 

 

"嘿嘿......说来话长了......"

 

 

 

 

20

在洗脸台下面的柜子里,萧重轻找出一支全新的牙刷和毛巾。分别用热水烫过了一次,把毛巾搭在毛巾杆上,把牙刷放进洗好的杯子里。

 

"宇文,可以洗脸了。"他擦干手走进客厅,宇文正背对著他整理笔记本电脑。"牙刷是绿色的那支,毛巾是白的。"

 

宇文点点头"嗯"了一声,抬手招呼他过来。

 

"我把开机密码取消了,空间也都腾出来了,你可以随意用。"他把本子交到萧重轻手上,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若帆会从酒店把鼠标和移动硬盘拿过来,容量应该够用了。"

 

"这个给我用?那你呢?"

 

"本来我也不常用,没事。若帆现在连自己家和办公室都不敢回,别指望他帮什麽忙。"宇文起身向卫生间走去,"今晚先充电吧。"

 

"好。"

 

摸著电脑那平滑的表面,萧重轻想到,自从失业以後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个东西了。以前做项目策划的时候,每天都背著这个跑来跑去,天天对著数不清的文字、表格和数据,内心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好像不会有尽头一样",可从来没有因此而有过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做不到举一反三,不能像脑子好的人那样做些高端精细的工作,可是对於自己能做的工作从来没马虎过;学东西时记忆力不如年轻人那麽好,就一直拼命、反复地记,直到记牢为止。

 

虽然他笨,可是付出的努力比别人都多。

 

他有自信在工作上从来没出过差错,却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被开除了,这其中的不甘和愤恨,他比谁都清楚。可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最终连一句辩解和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所以自己对若帆说了,"如果你信得过我,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也许无法保证完全挽回所有的损失,至少......应该还有能比现在好一点的结果......"

 

"咦?!咦?!真的吗真的吗?重轻你别开我玩笑这个时候我可什麽都当真的哦!!"若帆的眼睛比看到蛋炒饭时还亮。

 

"啊......我只是说应该会好一点,其实也有可能根本什麽都没改变......但是,还不到最後,还有机会不是吗?这种事,既然有漏洞,可能就有补救的方法。"

 

"随便怎麽样都好了!反正现在这样也是个死,不会比这更差了!"

 

"呃......可是,没关系吗?那些资料可以给外人看吗......?"

 

"都这个份儿上了,马上这公司都要消失不见了的,还什麽外人不外人的?我都想跟全世界的人喊救命了!"

 

"这样的话......那我们从明天开始从头整理,看看来不来得及。"

 

 

 

这样定下以後,宇文把自己住的酒店房间让给已经无处可去的若帆他们俩,自己留在萧重轻这里过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

 

两个人背对背躺在床上,宇文低声开口。

 

"嗯......?"

 

"被冤枉开除,你也觉得不甘心啊?"

 

"......啊......"萧重轻一愣,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宇文发出轻轻的嗤笑,"我想不知道都不行,你哭哭啼啼地抓著我不放我走,我又不能捂著你的嘴不让你说!"

 

尽管对方根本无法看到,萧重轻还是把自己涨红的脸埋进被子里,在喉咙里呻吟了一声。

 

"你......看出来了......"声音还是捂在被子里闷闷的。

 

"废话,那麽明显。"

 

"宇文......你是不是......"抬起头来吸了口气,萧重轻犹疑著说,"是不是信不过我......?"

 

宇文轻笑,"很多方面都信不过,可是不包括这方面──至少我完全是个外行,没资格说你。"

 

"对不起......"

 

"不要老是不分场合就说‘对不起',我又没怪你!"宇文口气不耐地翻身平躺,"你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地方,搞得我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反派!"

 

虽然,他是有一点点强硬过头,可是怪就怪在,他每次看著萧重轻战战兢兢、怕得要死的样子就火上浇油似的怒火翻腾。

 

"对不......"

 

"呐呐呐!又来了!"宇文又翻身,却不想对著他的後背。

 

萧重轻赶紧把下一个"对不起"吞回肚子里。

 

"这件事情我帮不上忙......"宇文叹了口气,"能依靠的只有你。不过既然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你就放手做好了。"

 

能依靠的只有你......

 

萧重轻心里突地一紧。他想,宇文应该不知道他一直以来有多麽期待这句话。

 

"好,交给我吧。"

 

他轻轻地说,声音里些微的颤抖不晓得身後的宇文有没有听出来──名叫萧重轻的男人的嘴巴里还从来没吐露过如此自信满满的话。

 

21

从那之後的半个月,萧重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所谓万事开头难,一个完全陌生的项目,他需要从最基本的开始了解。

 

可是若帆在这方面完全就是个半吊子,问他什麽不是"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啊,大概就是那样的吧?"

 

完全得不到什麽有用的答案。

 

於是,在公司已经差不多停工的状态下,若帆还要瞒著老爸四处找人问,有时为了文档上的一句话就要反复跟对方说明半天,花费了很多时间进展却缓慢。

 

 

 

 

 

"这什麽啊......"宇文打开门,面对著一地的复印件发出不可置信的叹息。

 

小心翼翼地不要踩到,他沿路一张张捡起来,像防止迷失的路标一样一直找到源头──若帆的膝盖上。

 

对方半张著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险险流出口水来。

 

"啊,你回来了......"萧重轻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轻声地说。

 

宇文看著他青白的脸,微微点了个头,把手中的袋子递到他面前,"停一下,先吃饭。"

 

"嗯,这部分马上就......"

 

"我说停!先吃饭!听不懂啊?"宇文立刻大声。

 

萧重轻马上把手从键盘上拿开,接过袋子里面的餐盒。宇文盯著他开始动了筷子,才把视线转到一边。把捡起来的文件卷成一卷,照著若帆的脑袋敲下去。

 

被粗暴叫醒的若帆一声惨叫,捂著脑袋跳起来。宇文一脸凶神恶煞,还不等他抱怨什麽直接拎著领子踢出去了。

 

"呃......若帆也还没吃饭呢......"来不及阻止他的"暴行",萧重轻说。

 

"吃你的吧,我有给他钱。"宇文在刚刚若帆的位子上坐下来,"今天还要熬夜?"

 

萧重轻扒著饭,点点头,"今天才把文案从头到尾理清了一遍,得抓紧时间,要不然来不及了。"

 

宇文默不作声,半晌才说,"还有很多......?"

 

"四分之三吧。"萧重轻看著屏幕和手边的资料。

 

开头的工作做完了,剩下的就是一点点研究核对至今为止所有的大小合同、项目策划、文档记录,看看有没有能够弥补漏洞的机会。

 

没有多高难,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耐心和细心──细到一个字一个字滤过、蚂蚁钻牛角尖的地步──就能够在细小的地方挽回些什麽。

 

可是他们目前最缺乏的就是时间,萧重轻不得不连续熬夜来提高进度。

 

"若帆帮不上忙?"

 

"啊,剩下的就是我来了......"萧重轻笑笑,咽下一口饭,"我只有这方面是强项,呵呵......"

 

宇文眉头微蹙,想说什麽又没说。

 

 

 

 

对方的合同写得很严密,几乎可以算得上滴水不漏了。若不是之前一直和这些文字打交道,萧重轻八成眼睛累瞎了也看不出什麽来。

 

他拿著红笔在备份的资料上,圈上一圈,再写上备注。那叠一指厚的复印件,是这一个星期细细啃出来的成果。

 

"记得明天告诉若帆,应该找个律师了......"萧重轻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膀。

 

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了,大概是熬过了午夜反倒不困了,萧重轻没什麽睡意。他在桌子伸伸腿,却发现整个下肢都麻了。

 

一整天,除了上厕所之外,似乎就没从椅子上离开过。

 

扶著桌子站起来,萧重轻有些微的眩晕。他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隔壁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愣了下,朝门口看去。

 

宇文一脸阴沈的愠怒,抱著胳膊倚在门边。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男人压抑著火气似的,低低地说,"你以为你是超人还是孙悟空啊?!"

 

每天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也有时候连续两天都不睡,萧重轻看起来一副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只是他自己没发觉罢了。

 

"啊哈,没事啦......"

 

"做事也该有个限度!你想过劳死我还不想帮你收尸呢!"

 

"呃......"这话还真不是一般的恶毒,宇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损他了。萧重轻尴尬地扶了扶并没有滑下去的眼镜。

 

宇文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甩上门回卧室去了。萧重轻连忙关了电脑,收拾下桌子去睡觉。

22

"剩下的事情,最好找律师帮忙,这样谈判的时候会很方便。"

 

萧重轻存好档,把磁碟交给若帆。

 

"行!这个交给我来!"若帆小心翼翼接了放进口袋里。

 

"目前还不知道能到什麽地步,不过应该会比之前好上一半,如果找个好点的律师或者谈判专家的话,说不定这个合同就可以不用签了。"

 

到现在为止,萧重轻把所有的记录和文档都核对了一遍,抓虫一样抓出隐藏得很好的BUG来。

 

这些看起来细小得微不足道的漏洞,运用得好的话,足以挽回所有的失误。

 

若帆拍著那现在而言装著意义非常的口袋,"之前也不是没有找过律师事务所,可是这种劳心费力的案子都没有人愿意接,人家一看合同就皱眉头说‘现在太迟了'、‘这种案子最操心不讨好'了之类的。"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说:"重轻,多亏你了!我现在已经有迎接新生活的希望了~~!"

 

萧重轻不好意思地呵呵笑,"......只是帮忙而已......"

 

"行了行了,‘得到夸奖好高兴了吧?'"一直在旁边看著没说话的宇文拉开椅子站起来,插入他们的对话,"总算完事了,该干什麽干什麽去,这麽长时间我都被你们搞烦了!"

 

"对不起,宇文,给你添麻烦了......"

 

"真没良心!帮兄弟不是应该的吗?"

 

同时响起内容截然不同的话语,一听就知道是谁和谁说的。宇文斜睨了若帆一眼,对方吐了下舌头,转身抓起外套准备开溜。宇文没管他,看著萧重轻,用下巴点了点了卧室的方向。

 

"补觉之後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我没闲功夫管你了。"

 

为了赶进度,萧重轻省去所有能省的时间,休息和睡眠只要宇文不提醒就减少至最低,到最後几天干脆连宇文的话也不管用了──导致他现在一副刚从鬼门关晃回来的样子。

 

乖乖地"哦"了一声,萧重轻在宇文"热切"的注目礼下走进卧室里去。

 

"呐,宇文,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的,可是又觉得不该问......所以想跟你说,"若帆搔搔头发,为难似的开口,"重轻他──为什麽要帮我?这种累得贼死的事情可以说十之八九拿不到什麽好处......虽然这麽想有点失礼,不过没人会无缘无故这样帮忙的对不对?"

 

"嗯哼,难说,他的话就有可能会。"宇文简单收拾了下凌乱的"暂时办公室",把摆满物品的桌子推到一边。"你夸他一句‘好厉害哦',说不定杀人他都帮你去。"

 

"你这不是夸,是损......"

 

"原因嘛,我想我知道。"宇文穿上衣服锁好门,和若帆一起下楼。"那家夥之前遇到和你一样的事,替别人背了黑锅。他那个性你也知道,平时说话都结巴,人家呛两句就只会一个劲儿的‘对不起',还能指望他什麽?"

 

"嗳,这我倒是看出来一点。"若帆对此持相同看法。

 

"所以,这次的事情是帮你,也帮他自己。"

 

不要让别人跟他一样,也不要自己被别人看扁。

 

 

 

 

之後的事情就轻松了,跟若帆一起和律师见面,把工作移交给事务所,萧重轻就算功成身退了。

 

过了不久,若帆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报告,结果比预料之中的还好,公司最大限度地保住了。时值圣诞节,若帆老爸借这个机会庆祝公司新生,办了个隆重的PARTY,并且亲自打电话郑重其事地邀请了萧重轻。

 

"大恩不言谢!重轻,你以後有什麽事尽管跟我开口,只要能帮忙的我绝对帮!"这是若帆。父子俩分别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谢意。

 

虽说是PARTY,不用穿得太正式,可是萧重轻也还是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寒酸,更别提宇文了。扫了一眼他的衣柜,轻轻甩上门,宇文摸著额角。

 

"拜托别给我丢脸吧......"

 

萧重轻低头,小声地说,"要不......我还是别去了......"

 

本来他就不适合那种人多的热闹场合,顶多找个小角落,缩起来喝杯饮料就完了,去与不去根本没什麽区别。

 

"你架子那麽大?"明知道不是这样,宇文还是故意这样说。"人家特意把你当恩人邀请你的。"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萧重轻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是说根本用不著感谢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再说我......!"

 

"行了行了......!"宇文抬手看表,"总得去露个脸,对你有好处的。现在还来得及,出去买吧。"

 

 

 

再一次进入商店街,宇文先把他推进了美容店理头发。萧重轻的头发已经没什麽发型可言了,以前上班的时候还会每天打理,最近忙得颠三倒四根本什麽都顾不上,乱得像陀草。

 

"嗳~你发质很好哎~没染过也没烫过吧?"理发的小男生操著一口软软的普通话,用手指揉著他的发丝说。

 

萧重轻不好意思地笑。染烫?别说他没那个闲钱,就算有,他也不爱赶那个时髦。

 

"那~~你打算剪个什麽样的发型?"

 

"哎?"萧重轻对"发型"的理解也不过是"整齐"二字,拿不了什麽主意,他下意识地眯著眼睛在镜子的映像里找宇文的身影。

 

"短一点,别把眼睛挡住,也不要太花俏的,其他的你来设计好了。"宇文接过话头,说完了继续去翻杂志。

 

"好~!~~~"小男生轻快地答应了,动起剪刀来。

 

 

 

半个小时後,理发师拿下围在萧重轻脖子上的布,帮他扫去沾在脸上的碎发。

 

"看看~~~怎样,还满意吗?"理发师看看他,又看看宇文。"我自己都觉得很不错哟~!"

 

萧重轻戴上眼镜看了看,不过在他自卑心理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无论怎麽样都不好看,别人怎样都比自己好看"的怪异审美观,所以他实在看不出除"比之前利落很多"的其他什麽来。

 

宇文盯了他一会儿,盯得他心里发毛,说了两个字:"挺好。"接著径自去柜台付了钱。

 

出了门,转个弯到隔壁的男装店,宇文没问过他的意见,开始在衣架上挑来挑去。萧重轻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麽办,从进店的那一刻他马上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荷包能负担得起的地方。

 

"先拿去试。"宇文塞了几件在他怀里,旁边的导购小姐示意他往试衣间走。

 

"宇文......"

 

"你欠我的不差这一点,以後一块儿算。"不用继续宇文就知道他要说什麽,"别废话,去换。"

 

被堵住了话头,萧重轻只能听话地抱著衣服往里走。进了试衣间,先翻出标签来看价钱,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叹著气开始换衣服,才发现不知道宇文是怎麽选的,衬衫、毛衣、长裤,竟然全都是他的号码,不大不小。

 

"萧重轻,你在里面吗?"

 

"啊,在!"

 

"这裤子也试......"宇文掀开试衣间的帘子,递过一条浅灰的西裤。看见萧重轻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停顿了下,睁大了眼睛,然後像忍耐著什麽似的扭著头把裤子放下出去了,接著很明显地听到了他的笑声。

 

不知他在笑什麽,萧重轻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换完了,一边扣衬衫扣子硬著头皮出去。

 

"真性感的四角裤......!"宇文憋著笑,还要装作一脸严肃地损他。

 

萧重轻的脸"唰"地下更红了,头顶都要冒出烟来。

 

调笑完了,宇文走过去拉著他站在穿衣镜前,帮他整理好衣领和前襟。

 

"呐,抬起头来。"

 

站在萧重轻背後,双手扶著他的脸,轻轻扳起来看前方。宇文掐著他的双肩,"挺起脊背,别害羞,看前面。"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是脸红的关系?是发型的关系?还是衣服的关系?

 

"这表情不是挺好的吗?你又不比别人差什麽!"

23

萧重轻脖子上围著一条崭新的围巾。

 

那是上次宇文送给他的礼物,素色的花纹,柔软的质感,围在颈边暖洋洋的。之前一直放在柜子里,若不是宇文拿出来,萧重轻也没打算打开过,可是今天第一眼看到它,老实说,萧重轻十分喜欢。

 

宇文买东西的品位确实比自己高了几段不止。

 

"宇文,谢谢......"脸颊感受著围巾的柔软,萧重轻看向宇文的方向。男人专心致志看著前方的街道找停车的地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帮了我这麽多忙,我该怎麽报答你才好......"

 

宇文"啧"了一声,停了车,熄火。"你呀,能不能不要把这些快被你嚼烂的玩意儿一遍遍拿出来说,让我清静一会不行吗?"

 

"好,那你用得著我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懦弱的男人在这方面非常固执──深刻体会到这一点的宇文看著萧重轻,分不清玩笑还是认真的说,"上床,行吗?"

 

"......"男人意料之中地没有说话,意料之外地没有脸红,只是一径地盯著他看。

 

"怎麽了?回答呀?"

 

面对追问自己的宇文,轮到萧重轻叹气,"你不也是一样吗?无论我问多少次,从来都不认真回答──如果我说行呢......?"先他一步下了车,关上车门之前看著男人有些微错愕的脸,"反正你也是开我玩笑的。"

 

没有想到的,小小的反击,令宇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之後涌进脑海的,与其说是怒气,倒不如说是充满玩味的、新奇的、迫不及待的想"好好教训下他那张嘴"的"调教"想法。

 

"萧、重、轻!"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宇文快走几步追上他,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状似亲昵地在男人耳边轻轻低语,"给我等著,看我怎麽收拾你......!"

 

"咦?"迟钝的男人还未明白他说什麽,就被一路推进了饭店,被淹没在五颜六色的圣诞PARTY中。

 

 

 

围在以许家父子为中心的包围圈里,萧重轻被若帆拉著逐个人介绍一遍,不管记得住记不住的都喝个一遍。虽然是酒精度低到连酒都算不上的葡萄饮料,一圈下来萧重轻也已经晕忽忽。宇文把他拉过来,刚递了杯矿泉水,就听那边若帆带头手臂一挥,高喊一声:

 

"走了!换场子──!!"

 

於是年老的驻守原处,大堆年轻人呼啦啦好几辆车赶往下一个狂欢地。

 

若帆包了处专做舞会和PARTY的别墅,有巨大的场地和舞池,也有足够供客人累了休息的客房。宇文和朋友们寒暄了小会儿,就和萧重轻躲进尽头的客房里。

 

"没事吧?"

 

萧重轻歪在沙发上,一只手抚著额头。"唔......没事......"

 

"酒量可真好!"宇文嗤笑道,在他身边坐下,"......吃点什麽?可能会好一点。"

 

萧重轻摇头,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宇文,"没事,一会儿就好。"

 

"希望是。"宇文把他的头扳过来,拿下眼镜,双手给他按著太阳穴。"等下跟若帆说声就送你回去。"

 

"哦......"

 

"宇、文?"

 

房间里响起不属於二人的第三个声音。直到近了,萧重轻才看清楚,是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年轻人,踩著如贵族般优雅的步伐走过来。

 

"是你......"宇文不冷不热地答腔,依旧给萧重轻按摩。

 

"好久不见,回来怎麽不找我~!"

 

过分甜腻的语调让迟钝如萧重轻,也听得出来他来此的目的。

 

别看宇文一副拽得要死的样子,在这群年轻人中却人气超高。光是刚才那麽一小会儿,男男女女在他身边围了一大圈。凡是跑来搭讪的,都被宇文拿萧重轻当挡箭牌说"这是我BF"给堵回去了。纵然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也明白那是宇文委婉的拒绝而放弃了。

 

眼前这一位,看起来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不是一两句能打发的人。

 

"嗯,很忙。"

 

"是吗?啊,不好意思,这位是──?"好像才发现萧重轻这个大活人似的,年轻人用表演般的夸张口气问道。

 

"朋友。"

 

"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时候有‘这种类型'的朋友了?"

 

故意加重的"这种类型",萧重轻即使酒醉,也明白他话中露骨的嘲讽。反射性地要低下头去,却被宇文的手按住,往自己肩膀上靠。

 

"哦──?"宇文似笑非笑,"你倒说说看,‘这种类型'是哪种类型?"

 

"看起来就一副呆相!迟钝得要命!浑身上下没看出来一点儿出色的地方,况且──"年轻人像西方人那样摊手、耸肩,"他看起来比你我都老!"

 

"是吗?"宇文仿佛被他提醒了一样,双手捧起萧重轻的脸,"让我看看!"

 

"宇文......"萧重轻叹息似的低吟,脸颊因窘迫而通红。

 

"哎呀......可是为何,这样子......"宇文轻佻地用手指划过男人发抖的下巴,"我却觉得好可爱......呢......?"

 

声音低沈而且温柔,又像调情般充满色情的感觉。

 

"少骗人了!"年轻人受不了似的用鞋跟踢了下地面,"宇文!就算419也好,你不觉得我条件比他好太多了吗?况且我追了你那麽久,你就用这种货色来打发我?至少也挑个高级点儿的吧......!"

 

"说够了没有。"

 

原本只是不高兴而已,现在却被激怒了──萧重轻比年轻人更早地发觉到了这一点。

 

"所谓高级......"放开萧重轻,宇文慢慢站起来,"是说像你这样的吗?"

 

在逐渐接近自己的宇文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年轻人的表情瑟缩起来。来不及说什麽,被宇文张手抓住了脸,掐著双颊硬生生推著不断後退。

 

"高级货......嗯?我脾气不是太好,老实说我现在正想著把你怎麽办好......"把来人按到墙上,宇文露出阴森森的微笑,"不管他怎麽笨怎麽傻,我看上了,就没别人说三道四的余地!"手下一用力,年轻人呜呜著挣扎起来。

 

"宇文......!"萧重轻跑过去拼命拉他的手臂,"别动手!!"

 

宇文不理,依旧逼问,"明白了的话,就给我滚,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一松手,年轻人快哭出来似的吼道:"宇文,你有种......!"

 

与其说被宇文的暴力吓到,还不如说是被萧重轻"这种货色"打败的挫败感让他觉得屈辱。年轻人跑出去摔上门,外面立刻传来"咚"地一声踹门的声音。

 

 

 

"找死......!"宇文还没消气,握紧了拳头。

 

"算了,宇文!"萧重轻使劲把他往回拽,生怕他追出去打人,"只不过被说几句罢了!过去就过去了......"

 

"过去?"剩余的怒气没处消散,刚好萧重轻自己撞到枪口上来。"被说成那样你也不会生气?我杀了你再跟你说‘看你不顺眼活该被我杀'你也不会生气?"

 

"这,这是两码事......"

 

"你有点骨气好不好?!才开始有点出息,被人家一说又缩回去!什麽时候才能有长进?!"

 

"我......"

 

"我什麽我呀?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不就好了吗?!"

 

萧重轻终於忍不住,喊了一句"没有人会信的吧!"

 

"什麽......?"

 

"本、本来就是,不管再怎麽打扮......人站在这里,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反驳有什麽用?其实宇文你不也一样,说什麽看、看、看上了,还不一样都是骗人的......孔雀和乌鸦站一起谁会相信乌鸦和孔雀是一对的啊!?"

 

乌鸦......孔雀......谁是乌鸦谁是孔雀啊......?宇文突然有点哭笑不得,看不出来这家夥想象力还满丰富的。

 

"你再怎麽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从来,没有人夸过我,什麽也好,没有一样被人夸过......"

 

男人快要哭泣的腔调,宇文才听出点什麽。

 

"非要夸奖你才能自信一点吗?那玩意儿靠得住才......"

 

"为什麽不能要夸奖?!"男人眼眶微红,浑身绷得紧紧地瞪著宇文喊,"我......我不像你那麽有才能、年轻、长相又好看,无论何时都那麽受欢迎!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完美,完全用不著在意别人的目光就能活得很好!我......我......"萧重轻吸了口气,"我没那麽坚强......人家一句‘做得好'就高兴得要死,觉得自己总算还有活下去的价值......想要夸奖有什麽不对......因为我很懦弱,靠鼓励才能坚持下去......我不能要吗?只要一句鼓励就行了呀......"

 

宇文低叹了一声,"......刚才在PARTY,若帆他们夸你还没听够吗?"

 

"可是你没有说呀!"

 

"啊?"

 

男人用从来没有过的执拗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又像恳求似的,"我有很努力啊......"

 

到现在为止,宇文还从来没有夸过他,一次都没有。

可他偏偏只想要宇文的肯定。这麽久以来,这个男人看了他最多羞耻的、难堪的、无能的样子,看透了他所有的缺点。所以,格外的想要得到他的赞扬。

 

宇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会。

 

不是说不会表扬人,而是面对萧重轻孩子一般的期望,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反而什麽都说不出来。

 

萧重轻渐渐的失望了,别开头用袖子抹了下眼睛,低声说,"对不起......我喝多了......"

 

"你......你很......"宇文尴尬地找词。

 

男人轻轻地笑,"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不是要勉强你......"

 

看著他转身缓慢移动的背影,宇文觉得自己一定得做些什麽才行。明明是那麽小小的愿望,那麽简单的事情,可是自己却无法实现。

 

突然觉得很烦躁,他也好,自己也好,这种样子算是干什麽呢?干吗非得听他的话不可?干吗非得那麽在意不可?

 

抓住男人的胳膊,像对刚刚那个倒霉的求爱者一样把他抵在墙上。粗暴地抓起下巴,低头堵住了他那张想说些什麽的嘴。

 

包含著恼怒的成份,宇文的亲吻相当野蛮。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双臂死死地扣住萧重轻的身体。

 

舌头......宇文的舌头在自己嘴里......反复绞缠著自己的,扫过口腔和牙齿......为什麽明明是这麽柔软的物体,却怎麽都无法抵抗呢?

 

宇文不肯放开他,辗转著凌虐他可怜的嘴唇,直到萧重轻喘不过气,憋得眼泪都掉下来。

 

"用我擅长的方式来褒奖你......不行吗?"宇文像报复一般恶狠狠地说,隔著西裤握住男人胯下的物体。

 

"......!"

 

萧重轻抽了口气,一边颤抖著说"不行"一边企图阻止他的手──可他什麽时候也没成功过。

 

被解开腰带,拉开裤链,透过薄薄的内裤布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指的动作,半柔软状态的男性器官在灵巧的挑逗下快速反应起来。

 

"宇文、宇文......别这样......!会有人来......!"萧重轻一方面觉得羞耻,一方面又觉得可怕,还有,觉得宇文很可恶──不说就不说罢了,为何还要用这种方式来玩弄他。

 

宇文倒是真的停下来,抱起他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现在没人了?"

 

"我求你了,宇文!是我不好、我喝多了......我会道歉......所以别......!"背靠著门,萧重轻不停地求饶。

 

"别罗嗦!"宇文把他"性感的四角裤"扯下来,直接拢住已经勃起的性器,"这里积了很多吧?帮你发泄个一、两次还是没问题的!"

 

萧重轻拼命摇头。

 

"不喜欢手?"宇文咬他的耳朵,"要我用嘴吗......我倒是不介意......"

 

"不是──!"萧重轻几乎是尖叫著喊到,宇文立刻又堵他的嘴。

 

手指依然无情地上下套弄,直到白浊的液体沾染了手掌。宇文这才松开手,什麽都没说,扯下纸巾擦拭。

 

虽然被放开了,萧重轻却一动不动,保持著被压在门板上的姿势,低低地垂下头。

 

"混蛋......"

 

刚把用过的废纸丢进垃圾筒,宇文不可置信地看著萧重轻。若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混蛋混蛋!宇文你是混蛋!"

 

一向连大声都不敢的懦弱男人,不顾自己连裤子都没穿好的样子,浑身发著抖像疯了似的骂他混蛋。

 

"要求很过分吗?!有那麽难以实现吗?!反正我就是那麽不中用,不说就不说好了!为什麽要这样羞辱我?!折磨年纪比自己大的人有那麽好玩吗?"越说越气,萧重轻的眼泪不顾主人的心情滚落下来,"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证明我一直在努力呀!不想被人看不起,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得好不好!我只是想得到鼓励而已!一句话就行了呀!!!为什麽不肯说?!"

 

胡乱地抹去眼泪,一边抽泣著一边弯下腰,哆哆嗦嗦地系裤子。萧重轻没去看宇文的脸,想必他现在一定气得要死,打算把自己狠狠揍一顿吧。

 

没关系,想说的说完了,随便他怎麽样都好。这样想著的萧重轻,被宇文的手臂环住的时候并没有反抗。

 

"我知道了,是我不对......"

 

本应该暴怒的男人,轻轻贴近他的耳朵,像叹息似的说到。

 

"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承认,是我说不出口,所以迁怒於你的......"

 

现在轮到萧重轻不敢相信了──他再说什麽?在跟我道歉......?确定了宇文确实是在跟自己道歉的同时,萧重轻用手捂住了眼睛。

 

"我喝多了......一定是......今晚不该喝那麽多的......"

 

宇文轻叹,"我是想说──你......很帅,是真的......"

 

"别骗我了......"萧重轻苦笑,"我长什麽样我自己还不清楚......"

 

"我是说工作的时候!"宇文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再次捏起他尖尖的下巴,"就凭这张脸想让我说‘帅',再等个几辈子吧!"

 

"我不信......因为我刚才那麽闹你才说的......"

 

想著"你也知道你再闹啊",宇文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如果我不是真的那麽想,就算你再怎麽闹......对,就像有人跟我说‘如果不跟我交往我就自杀给你看',我照样还是不会理的,明白了?"

 

"......"萧重轻闷了一会儿,"......自杀也不理?"

 

宇文拍了下他的腰,"说正经的呢!"

 

"......那为什麽,不早点说......"

 

"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夸人,只会损人!"

 

"你也有不会的事......"

 

"废话......!"宇文笑,"你以为我是什麽人啊?万能的?"

 

萧重轻跟著笑,颤动著肩膀。

 

"再说一次吧......宇文......"

 

"努力工作时的萧重轻很帅,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背台词一般,宇文流利地说,"那个男人,把我迷住了。"

 

"又来了,骗人......"萧重轻一边抽鼻子一边笑。

 

"没骗你,真的......"轻拍著男人伏在自己肩上的头,宇文轻声安慰著,"所以,别哭了......"

24

还有几天的时间,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真快呀......"萧重轻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嘴边呵出团团白雾。

 

这是距离元旦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某个日子。

 

宇文和萧重轻正在远离城市的山区小村落里,进行本年度的最後一次作业。

 

这里非常珍奇地保留著明清时代的古代民居,虽然没有刻意的保护,也一样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山脚下的一小部分虽然一直都有人居住,可是在层层叠叠的树木和山的环抱之下,这里的静谧程度让人有种掉进时间夹缝里,分不清今昔何夕的感觉。

 

"再往上走一点,还有哩!"当导游的老乡指了指半山腰的地方。"是祠堂,好几百年啦!"

 

"好几百年"可能有点夸张,不过宇文对这个似乎相当感兴趣,在结束了原本的拍摄之後,大有要继续攀爬的意思。

 

"重轻,你回山下等我们。"宇文把三角架折叠好,利落地背在身上。

 

"唉?我不一起去吗?"

 

其实本来这次拍摄就不用他来,不过宇文打电话问他想不想来的时候,萧重轻二话没说就答应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事情可做,至少自己的工作还没著落,而年前这时候刚好是找工作的好时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跟宇文一起去这个自己根本派不上什麽用场的拍照工作好像更重要一点。

 

"你穿这种鞋子没办法爬山,我自己更快一点。"宇文挥挥手,"去老乡家里等我。"

 

有点怏怏地"哦"了一声,萧重轻和导游的儿子一起,与宇文分别向两个方向走去。

 

 

 

向上爬到一半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这山虽然不是很陡,但古老的石阶梯铺著雪还是会打滑。已经到了一半,宇文不打算放弃,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继续向上。

 

冬天的白天很短,山里的日子似乎更短,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宇文尽可能的多拍了些照片,又花了不少时间。下山的时候不但雪下大,还刮起了大风,幸好同行的导游对山里熟悉,带著宇文在中途躲进了个小小的石房子,看样子是特意为了行人躲避风雪而搭建的。

 

"放心,下不久,一会儿就停。"

 

果然如导游所说,风声渐渐变小,宇文赶紧趁著这个时候往山下走。即使如此,当眼睛捕捉到山下灯火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隐没了。

 

拍打著身上的雪,宇文冻得直跺脚,只想进屋好好烤烤火。没想到脚还没迈进门槛,中午跟他们一起上山的年轻人从屋里急急忙忙跑出来,告诉他:

 

"那个戴眼镜的大哥还没回来!"

 

"他?他不是跟你一起下山的?"宇文拧起眉毛来。

 

"是啊,後来他看天黑了你们还没回来,就说要上去迎你们,我说我爸跟著没事儿的,可我去添煤的功夫,一回头他就不见了!"年轻人急得满头大汗,"我怕跟你们走两岔,就等著你们回来呢!"

 

宇文低咒了一声,把刚拉开一半的外套拉链拉回去,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我去找他!"

 

 

 

萧重轻在山里迷了路。

 

原本是想顺著上山的小路走,总能遇见下山的宇文,现在看来是自己走岔了。

 

"又要被宇文骂了......"他懊恼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搓著双手。轻率地跑出来,连个照明的物品都没有,搞不好还会冻死在山里。

 

风已经完全停了,他所在的地方不但没有光亮,连声音也没有。

 

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是刚刚才意识到的,这里太静了──静得仿佛不在人世,哪怕轻微的风声、树木拍打枝条的磨擦声、落叶的沙沙声,一样都听不见。

 

萧重轻心里,突然地升起一种恐惧来。

 

并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

 

"宇文......宇文──!!!"萧重轻从石头上跳起来大喊,可他的声音却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连个回音都没有给他就消失了。

 

他一声一声拼命地喊,直到声嘶力竭。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一个人了。

 

萧重轻沿著小路奔跑,一边跑一边叫宇文,脚下没留神,一跤跌进草丛里,被枯草刮痛了脸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腿抖个不停。

 

"宇文......宇文......"

 

他茫然地念著这个名字,像祈祷一般充满著哀求。

 

从以前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人重视过我。大家眼睛里都看不见我,我明明在这里,却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明明那麽努力在做,却做什麽都是白费,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

 

"你说过我努力工作的样子很帅......宇文,那不是假的吧?你告诉我,那不是假的吧?"

 

宇文......快来告诉我,我还没有被抛弃。

 

好像祈祷灵验了一样,在空气中漂浮的呼喊声传进他的耳朵。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那是宇文特有的嗓音,叫他名字的声音。

 

萧重轻几乎要喊破喉咙一般回应著,对方停顿了一下,他不停歇地喊,宇文终於寻著声音找上来。

 

并没有激动人心的重逢场面,想都不用想,宇文气得浑身发抖,劈头盖脸地骂下来,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跟同来找人的导游父子道歉又道谢,回去之後宇文也还是脸色铁青,匆匆吃了口饭就去睡觉了。

 

因为偶尔有游客来的缘故,导游家中有一间小小的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取暖是采用老式的火炕。所以事先铺好的棉被和褥子里,都暖得像晒过太阳一样。

 

即使如此,萧重轻也还没有从山里的冰冷恐惧中回复过来。

 

"宇文......"他叫著男人的名字,企盼著他能跟自己说点什麽,"对不起。"

 

男人背对著他,像睡著了似的理也不理。

 

"宇文......?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

 

"......"

 

"宇文,原谅我吧,对不起......"

 

宇文掀开被子,噌地坐起来,"你惹我揍你吗?!"

 

"我只是......怕你出事......"

 

"我什麽时候沦落到要你来救!还不如直接去死了算了!"

 

"宇文,我很害怕......!"

 

"怕?你怕什麽?"宇文冷笑,"你也知道怕?!"

 

"你怎麽骂我都行......!"萧重轻爬起来猛地抓住宇文的手,"骂到你消气好了!打我也行!"

 

虽然知道他怕自己,宇文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够了......!"甩开他的手,重新躺回被子里,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

 

虽然闭著眼睛,可宇文气得根本睡不著,他能感觉到萧重轻地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背。僵持了十几分锺,萧重轻的手臂突然从背後战战兢兢地缠上他的腰。

 

"干吗,投怀送抱啊?"

 

即使这样说,男人也没有把手拿下去的意思。

 

"宇文,谢谢你来找我......"

 

"哪里哪里,我应该呆在那儿等著你来救才对。"

 

他的嘲笑让萧重轻尴尬地沈默了一会,再度缓慢地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为什麽来找我呢?丢那一夜也无所谓吧......"

 

"你问这什麽废话!!!"

 

搞不清楚他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什麽,宇文忍无可忍地大吼起来。

 

好像怕他再把自己甩开一样,萧重轻蓦地收紧了手臂,把头靠上了他的脊背。

 

"宇文,我很害怕!我怕你不来找我怎麽办?我怕就算我死在山里,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见了;我怕等我死了很久以後,我的孩子都不会记得我,有一天突然有人问起来:萧重轻是谁?人家回答说,哪有这个人啊我根本不认得......!"

 

"你想些什麽乱七八糟的!那麽大一个活人不见了怎麽可能没人发现?你怎麽就不想想,你不见了难道我不会担心吗?!"

 

"嗯......现在知道了......"

 

"知道?你早该知道了!"宇文翻身平躺,萧重轻吓了一跳,手抬起来又犹豫著放下,擦过宇文的手背。"够了!萧重轻!你得要多少好话才能出息一点?自卑到这个份上很可恨你知不知道?!"

 

萧重轻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像无法忍受一般用力地抓住宇文的手。

 

"我他妈又不是知心姐姐!哪有那个闲功夫一个一个解决你的心理问题!"宇文手下用力,好像要捏碎萧重轻的手骨一样,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男人的脸。

 

"你看著我!"

 

男人的眼睛惊慌失措,在黑暗中乞求似的看著他。

 

"听好了,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废物想法给我丢掉!要是再让我听见这麽没用的话,你休想我还会对你客气!"

 

以缓慢的速度眨著眼睛,男人仔细地思考宇文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後在宇文不耐烦地催促下说:"宇文......"

 

"干嘛?又怎麽了?"

 

"我能不能理解成......就是......你会担心我的意思......?"

 

宇文抓著他的脸在枕头上左右地晃,"──难道你现在才明白吗?!"

 

萧重轻笑起来,像能够赶走所有阴霾的阳光一样,是那种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如释重负般轻松灿烂的微笑。

 

"你这男人真难搞......"宇文咕哝了一句,"你到底多大?"

 

"三十二......快三十三了......"

 

"骗人的吧?把那数字除以二再减个十,我都嫌多!"

 

"呃......"

 

萧重轻也不知道自己在宇文面前为何会如此幼稚。他虽然不够成熟世故,但在别人面前也还是个普通的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虽说懦弱无言不等於稳重,可也不至於缩水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地步。

 

因为宇文总是太一针见血、太犀利了吗?总是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弱点挖出来,狠狠地刺激,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

 

可是很不可思议地,这样的宇文,竟然会让萧重轻觉得......温柔。

 

他这样说出来以後,男人的表情活像听见外星语言一样,错愕、惊讶、苦恼,然後又变得险恶。

 

"你想我上你吗?"

 

"......不是......"

 

"太晚了。"

 

一边这样说著,宇文顺势扳过他的脸,吻住他微张的嘴唇。

25

说是这麽说,可是宇文什麽都没做。

 

静静地在黑暗中吻他,吻完了拍下他的背,说"睡觉。"

 

 

 

第二天清晨,两人起个大早启程回了市里。在路边小店喝豆浆,宇文因为睡得晚起得早的关系开始打呵欠,到了萧重轻家之後也跟著他上楼去补觉。

 

中午的时候,被一通电话吵醒。

 

宇文迷迷糊糊,只听见萧重轻特有的温吞吞语气,嗯嗯啊啊地答应著什麽。

 

"ST饭店......哎哎,我会去......"

 

放下电话,男人垂下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什麽事......?"宇文坐起来,揉著眼睛。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萧重轻回过身,歉意地说,"你再睡会儿......!"

 

宇文摇摇头,"不用,睡够了......什麽事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嗯......"萧重轻歪歪头,无奈地笑笑,"同学会。"

 

"不想去啊?那就不去呗。"

 

以这男人的个性来说,绝不会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恐怕连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吧?

 

"都答应了,不能不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宇文没打算继续劝说他。一边揉著肩膀一边问,"哪里啊,ST?"

 

"嗯,商业街那边。"

 

"什麽时候?"

 

"三十一号,元旦前一天。"

 

宇文微愣,低喃一句,"怎麽那麽巧......"

 

"啊?"

 

"没事。"宇文掀开被子下了床,不客气地说,"做饭了没?饿了!"

 

 

 

尽管一直念著不想去、不想去,聚会的日子仍然来临了。

 

萧重轻叹了口气,挺了挺腰板,走进饭店的自动门。

 

因为临近元旦,饭店餐位相当抢手,一到三层的包间全都被预订了出去。他们也只订到了一楼大厅里的两桌,拚在一块倒也相当热闹,一眼就看得见。

 

萧重轻刚一接近,就被眼尖的同学看见了,老远的开始招呼他的座位。从两个女同学中间挤出个空来,安排他坐下。

 

萧重轻马上被淹没在光鲜靓丽的男男女女们的喋喋不休中。

 

同学会这种东西,尤其是三十岁以後的同学会,与其说是聊天叙旧、联络感情,还不如说是借由一个聚会的借口,来在人群中树立或者确立自己的位置。

 

而萧重轻的角色一向是被拿来和任何一个某人比较而突显那个人的成功,相对的再把萧重轻贬得更低。当然,这一切从来都是有技巧而且隐秘地进行的,表面上看来大家仍然轻松和谐,而且平等。

 

"重轻啊,听说你离婚了?怎麽回事啊,日子过得好好的!"

 

还不等他开口,自然有人替他回答,"还能怎麽回事,咱们重轻这麽受欢迎,自然是有外遇了呗!"

 

"哎哟你别瞎说!看重轻都不好意思了......!"

 

四周响起各种各样的笑声。

 

又开始了......

 

萧重轻突然的,产生一种"原来他们也不过这种程度罢了"的想法来。

 

这些让人难堪的话语,说白了不过是小时候对於小红花的执著的放大罢了。

 

人人都有虚荣心,萧重轻也有,可是还没到了要四处展示给人看的程度。和宇文不留情面的尖锐比起来,这些隐藏著阴暗毒素的嘲讽,只能让萧重轻觉得有点可笑。

 

"多亏宇文,我都有免疫力了......"一面这样想著,一面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萧重轻喝了口饮料,借杯子的掩盖悄悄在唇边泛起一丝微笑。

 

"重轻?"一支手搭上他的肩膀,萧重轻回头,正对上若帆的脸。

 

"你们聚会?"

 

"是啊......同学会......"

 

"真巧,我们也聚会哟!"大麽指向身後比了比,一群时髦的男女中,高个子的宇文仍然非常引人注目,"宇文生日。"

 

"咦?"萧重轻一惊,向宇文投去询问的眼神。

 

"等下过去找我们哦!三楼,最里面的那间!"若帆拍拍他的肩,朝其他人礼貌地笑笑,上楼去了。

 

宇文经过,什麽都没说,只是向楼上指了指。

 

萧重轻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身边的人询问他"那是谁"的时候都懒得回答,只是说"朋友"。其他人也没在意,继续高谈阔论、举杯过盏。差不多半个小时,过来一排服务生,哗啦啦给他们这桌上了一大堆普通聚会根本不会点的高级玩意儿。

 

"吓?你们搞错了吧?我们没有点这些东西哦!"

 

礼貌地欠欠身,看起来是领班的人微笑著问了句,"请问哪位是萧重轻先生?"

 

几乎能听见"唰"的一声,一桌子人齐刷刷地看向萧重轻。

 

"三楼的许若帆先生说,感谢您以往的大力帮助,祝您和您的朋友玩得愉快。另外,这桌所有的消费都由许先生承担了──祝各位用餐愉快!"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萧重轻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却同时有点想笑──若帆做得太明显了,根本就是暴发户炫耀荷包一般的做法。

 

"许......若帆?不是那个‘谁'的儿子吧?"有人不可置信地问了这麽一句并且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後,席间的话题被导向了奇怪的方向。什麽"你们怎麽认识的啊?"、"有机会跟我们介绍一下吧"之类的句子此起彼伏。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萧重轻措手不及,觉得还不如之前被忽视来得好。

 

 

 

找了个借口提前溜出来,萧重轻口袋里被塞了好多电话号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麽受欢迎,岂不知全都是要借他这个桥过河的。到了三楼,萧重轻把那些纸条全部丢进垃圾筒。

 

找到宇文所在的房间,隔著玻璃窗跟他打招呼。比划了半天宇文才看见,绕过一群人走出来。带著他到了隔壁的休息区。

 

"吵死了......!"宇文头痛地揉著额角,在沙发上坐下。

 

即使隔了两道门,那边震耳欲聋的卡拉OK音响依然穿过墙壁传进他的耳朵。

 

"呃......宇文,生日快乐。"

 

"谢了。"

 

"怎麽没告诉我......都没准备礼物......"萧重轻看著沙发上已经打开包装的盒子。

 

宇文笑了下,"那些家夥,只不过是找个吃喝玩乐的借口罢了!"随手拿了一个盒子打开,"那麽大一堆人,合起来送了我这个。"

 

拿出来展示给萧重轻看──安全套,外加润滑剂。从数量来看,起码超过二十盒。

 

"味道、厂牌,任君选择,够细心吧?"宇文抛了抛润滑剂的瓶子,"怎麽样,不如‘跟我一起'把它用掉如何?"

 

"......"此时萧重轻脑袋里想的并不是"干吗要跟我用",而是"那麽多全用光我一定会死!"

 

宇文摆弄著造型别致的瓶子,刚想揶揄他两句,却一不小心弄开了瓶盖,洒了一堆在自己衣角上。

 

他恨恨地"靠"了一句。

 

看著宇文进入洗手间的背影,萧重轻不禁松了口气。一直被他这样调戏来调戏去,自己居然快习惯成自然了。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就算宇文动真格的,自己连像样的反抗都不会有。

 

"不会吧......"萧重轻捂住了嘴。

 

说什麽"反正你从来都不是认真的",难道自己心里一直都觉得很遗憾吗?

 

为什麽......?

 

难道说......对宇文......?

 

不能啊......自己明明不是同性恋啊......

 

"萧重轻......!"

 

是不是因为最近跟宇文太亲密了?还是说同性恋也是会传染......?

 

"萧重轻!你干什麽呢?!"

 

宇文的大吼把他拉回现实,"咦?什麽什麽?"

 

"电话啦电话!帮我接一下!"宇文捏著湿淋淋的衣角,从洗手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哦......!"萧重轻慌忙地寻著铃声在他外套里翻来翻去,掩盖自己的失态。

 

"呃......请问,宇文在吗?"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他在洗手间,请稍等......!"

 

萧重轻喊宇文,宇文慢吞吞地擦手,不耐地问"问他是谁!"

 

"他没时间就算了,麻烦帮我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啊,我姓方。"

 

男人听起来并没有不高兴,反倒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姓方......?"

 

萧重轻低声重复了一句,听见这个字的同时宇文倏然停住了动作,接著从他手里抢过了电话。

 

"奂言!"

 

好像晚了一步,对方挂了电话。

 

方奂言、方奂言,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方奂言吗?

 

"他说了什麽......?"

 

"啊?"

 

"我问你他说了什麽!?"保持著拿著电话的姿势,宇文吼道。

 

"他、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呢?"宇文的眼睛盯著他,像逼迫一般的问。

 

"没、没了......"

 

"干吗不叫他再等一下?"

 

"诶?"

 

"我说你干吗不叫他再等我一下?!"

 

"我......"

 

"够了、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宇文......"

 

"滚──!!"

 

男人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咆哮,把手机砸倒墙上。

 

萧重轻什麽都没说,转身跑了出去。

 

 

 

宇文静静地站著,仿佛什麽都感觉不到的雕像一般,盯著地上已经两半的手机。

 

隔壁的声音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孤单地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

 

他明白,根本不关萧重轻的事。

 

他明白,完全是迁怒。

 

只要自己再快一点,哪怕听到"方"的时候不迟疑那麽一下,一定来得及。

 

因为太久没听见他的名字了,因为太久没想到他了......

 

为什麽没想?

 

还能为什麽,最近忙成一团乱,萧重轻那白痴,什麽都搞砸,光照顾他就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想别的。

 

别的,什麽别的?

 

不,奂言不是别人,奂言是特别的。

 

奂言很重要,奂言不能被任何人取代。

 

萧重轻也不行。不是不行,是根本不可能!

 

他是谁?那麽笨,那麽白痴,傻瓜一个,怎麽能跟奂言比?

 

如果不是他总出差错,如果不是受他连累,自己干吗要这麽辛苦?

 

对,都是他不好,全都是他的错。

 

 

"宇文,你怎麽了?大家都在等你!"

 

"没事,什麽事都没有。"

 

"重轻呢?他不是来了?"

 

"没有,没来。"

 

"哎......?"

 

 

不用想了,什麽都不用想,全都是那个家夥不好。等到明天,一定会"对不起、对不起"的跟自己道歉吧?

 

不,不会原谅他了,再怎麽道歉也不原谅他。

 

一边唱著不知所谓的歌,一边喝著不知道什麽味道的酒,整个晚上,宇文都这麽对自己说。

 

 

 

闹到凌晨一点,才各自散去。拒绝了若帆送自己回家,宇文最後一个离开。离开前没忘了到休息区,捡起手机的碎片,把SIM卡拿出来。

 

拿礼物袋子的时候,发现沙发上放著自己送给萧重轻的围巾。

 

被自己骂跑的时候忘了戴吗?

 

男人总是手足无措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宇文"啧"了一声,甩了下头。

 

出了饭店,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望著天空感叹了一句"最近的雪还真多啊",宇文的视线投向前方的时候停住了。

 

相隔不远的树下站著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看起来是想躲没来得及,发现宇文看见自己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著的人影尴尬地原地踏步。

 

心里好像有什麽崩坍了。

 

"哼,说你笨吧......"宇文脸上泛起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苦涩的笑容,慢慢走过去。

 

"你站这干吗?"用手里的围巾给他扫去头上、肩上的雪。

 

"我......我怕你像上次一样,喝多了去打架......"男人微微缩著肩膀。

 

有车子经过,车灯一晃,发现他嘴唇冻青了。宇文给他围上围巾,胡乱打了个结。

 

"回家吧。"

 

"好。"

 

路程不长,不过下雪司机很小心,车就开得慢一点。

 

两人沈默得好像不会说话一样。一个看窗外,一个看司机的後脑勺。

 

差不多半个小时到家,宇文送萧重轻上楼。看他开门进屋,说了句,"早点休息。"转身下楼。

 

"宇文......!"萧重轻叫住他,"很晚了......在......这里睡吧......"

 

宇文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

 

"萧重轻,你叫我在这过夜?你知道这代表什麽?"

 

"什麽......"干吗那样笑,萧重轻心里发毛。

 

"我今天受到打击,心情很不好,需要找个人上床来安慰我。"

 

"......"

 

"所以别招惹我......乖乖的,睡觉去吧。"像哄孩子似的,宇文帮他关上门。

 

轻轻的"喀哒"声,墨绿色的门板掩去了宇文的脸孔。

 

萧重轻静静地站著。

 

男人刚才的笑容很恐怖。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恐怖,而是那种他自己无法控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会做什麽的恐怖。

 

看起来很寂寞。

 

别招惹我......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刚好相反,应该是"陪著我"才对吧?

 

他不会说的。

 

就算说也不会对自己说。

 

他只会在喝醉的时候,对被他当成方奂言的自己说。

 

清清楚楚地这样告诉自己,萧重轻冲过去拉开了门──希望他还没有走远。

 

 

出乎意料的,宇文还在。

 

垂著眼睛,没有看他,困惑地皱著眉头说,"......突然不想走了。"

26

 

萧重轻握住宇文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男人很乖,没让他费半点儿力气就跨过了门槛。

 

萧重轻寻找著他的视线,盯著他的眼睛看,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看什麽,就一直执拗地看进去,看进男人的眼底。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著宇文手腕上的皮肤,一点一点的,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他想,自己在摸他这件事,宇文有什麽感觉?

 

无从得知。

 

可是这样一个小动作,萧重轻竟然乐此不疲。只有麽指在袖子的掩盖下偷偷的移动,范围也不过那麽一、两厘米,可是觉得有种甜腻腻的触感,在互相接触的地方逐渐浓厚。

 

卧室里的电话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萧重轻小小的色情想象。

 

好吵,这麽晚了打来干什麽?吵死了!

 

不想接,可是它却一直响个不停。萧重轻舍不得地放开宇文,向卧室退了几步,可是又觉得这样不行,重新把宇文拉住,跟著他一起走。

 

宇文仍然很听话。

 

虽然拿起话筒,可是萧重轻的眼睛还是一直看著宇文的,也没听清对方说什麽就机械地说了声"你打错了"而挂掉。

 

再响,萧重轻回身拔掉了电话线。

 

男人抿著嘴,看著他做这些事,眼睛里有光聚集。

 

萧重轻觉得嘴唇发干。

 

宇文现在安静过头的样子,就像一只伺伏已久的豹子,随时会扑上来咬住他喉咙。

 

宇文确实这麽做了。

 

男人的嘴唇贴上他脖子的那一刻,萧重轻发出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期待的惊呼。薄薄的皮肤下,仿佛血液都集中在那一点,疼得他浑身颤抖,又兴奋得想要尖叫。

 

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声音,嘴唇移动,湿润的舌头侵入他的嘴里,用力地摩擦他嘴巴里所有能触及到的地方。

 

变换著角度舔舐著他的口腔,宇文褪去萧重轻的外套,把他压在床上。

 

无论是脱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衣服,男人的动作总是那麽迅速。萧重轻喘气的功夫,被宇文剥得近乎全裸。

 

宇文俯下身吻他,从额头开始,连耳垂也不放过细细密密地吻。嘴唇自然而然地有无数次的交叠,萧重轻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一味地在宇文的舌尖进来的时候缠上去罢了。

 

"唔......!"

 

男人的手伸进他胯下,稍嫌粗暴地揉捏著柔软的性器。又嫌内裤碍事而毫不犹豫地用力扯下去,萧重轻於是听见布料轻微的撕裂声。

 

宇文的亲吻继续向下,下颌,脖子,锁骨。

 

被含住乳尖的时候,萧重轻忍不住轻颤起来。他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这个地方也可以用来爱抚的,吸吮,啃咬,所有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却给身体带来难以启齿的颤栗。

 

嘴唇离开的时候,宇文粗糙的手指代替舌头挤捏著已经肿胀起来的乳头。

 

这是色情的玩弄,更多的是疼痛,可是同时还有兴奋。

 

宇文的舌头沿著萧重轻不断起伏的腹部向下,在肚脐附近打转之後,和整个口腔一起包裹住他的阴*。

 

听见萧重轻地抽气声。

 

不同於手掌的热度和湿润,再加上舌头的刺激,欲望以令人羞耻的速度膨胀起来。萧重轻忍不住呻吟出声,差一点就要射精。

 

宇文从被丢在地上的生日礼物里摸出一瓶来打开了盖子,分开萧重轻的双腿,把液体涂抹在他臀间的褶皱部分。

 

萧重轻身体一震,弓起了脊背──男人的手指挤进身体里。

 

"疼吗......?"宇文重新伏上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他说不出话来,缓缓地摇头。润滑液顺著股间慢慢流下,感觉很奇怪。宇文指尖沾著那些液体,增加了一根手指再度进入。

 

萧重轻转过头寻找宇文的脸,亲他的鼻子,脸颊。男人加快了手指的动作,当他笨拙地伸长脖子够到对方嘴唇的时候,宇文粗暴地压过来咬他的舌头。

 

再次得到呼吸的时候,宇文挺身跨在他腰上,脱去最後一件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来。解开裤子,宇文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腿间,再低头去跟他咬耳朵,"摸我......"

 

充满无法忍耐的情欲的喘息,让萧重轻有种 "是因为我让他变成这样的",奇妙的自豪感。由此,自己仿佛受了感染一般,连激昂的情绪都加倍了。

 

握著对方的下体互相摩擦的动作,已经超出了色情的范围而变成淫荡了。萧重轻却浑然不觉,扭动著腰部寻求更多的接触。

 

宇文的手掌略微施力,萧重轻一声低呼,在他手里发泄出来。

 

摊开身体,看著宇文撕开安全套的包装,然後抬起自己的腿──萧重轻闭上了眼睛。

 

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隐秘部位,有丝丝凉意。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粗大性器的尖端抵在了湿滑的洞口,缓慢但没有丝毫迟疑地推了进去,直到整根没入。

 

"啊啊......!!"萧重轻张大了嘴,拼命地喘气,身体绷得像拧紧了的琴弦。

 

宇文抚著他的大腿,重新把他垂软的阴*拢在手里。

 

"宇文......宇文......"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放松一点,"温言软语地安抚著浑身发抖的男人,宇文单手撑在萧重轻身边。

 

黑暗里,男人的脸却格外清晰。

 

散乱的头发,光洁的额头,眉毛皱在一起,眼睛仿佛睁开会很痛一样闭得紧紧地。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的眼角呈现几道小小的皱纹。

 

好可爱......连皱纹都觉得好可爱。鼻尖上的汗珠也是,咬得发白的嘴唇也是,高高扬起的下巴也是......

 

"重轻......"

 

宇文轻轻地叫。

 

男人的眼皮一跳,像吃惊似的睁开眼睛看他。因为结合部分开始抽动的关系再度紧闭起来,像缺氧的鱼一般不断地开合双唇,呼吸空气。

 

"重轻......"

 

"重轻......"

 

"重轻......"

 

男人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水汽,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呼吸急促起来。

 

宇文扳开萧重轻的腿,不再有任何顾忌地一次次深入到他身体内部。

 

"嗯......唔唔......!"

 

萧重轻的视线不断摇晃,肉体撞击的声音比自己的呻吟声更加淫乱地拨弄著他的神经。下体已经不痛了,可也不是麻痹,至少宇文的性器在插入和拔出的时候,感觉相当清晰。

 

进入时,内部涨得满满的。明知道那是自己身上也有的东西,可是一旦想到是宇文在进来,就仿佛连羞耻感都转化成快感似的让自己不断兴奋起来。

 

"啊啊啊~~宇文......!宇文......!"

 

好像随时会窒息一般带著哭腔的低叫声,让宇文化身为野兽。

 

双手抓著男人的脚踝,最大限度地分开,在他饱含著恐惧的视线中,宇文表情凶恶地撞击著他的身体,狠狠地贯穿。

 

萧重轻急促地一遍遍叫著宇文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害怕,可并不是要叫他停下来,只是下意识地呼唤,仿佛在回应他的动作一般。

 

结合的身体在生理上终於浮现细微的快感,腿间的物体再次有了反应。

 

萧重轻被翻转了半圈,当宇文扳开他的臀部直入到底的时候,背部像窜过电流一般,他终於忍耐不住哭出来。

 

大概是觉得很丢脸,男人抓著被子掩盖了脸孔,可是细细的抽泣声还是伴随著他的喘息泄漏出来。

 

越是这样,宇文就越觉得兴奋。

 

弯腰去吻他的背,下身却攻击得越发猛烈,听他喘不过来气似的可怜哭声,却在深入的时候有种满足的吐息。

 

宇文知道他有快感。

 

 

很好......我会让你有很棒很棒的高潮......

 

 

一边这样想著,宇文抓著萧重轻的腰,把勃发的性器深深地埋进他柔软的穴口里。

27

胸膛贴著他的後背,汗涔涔的,明明不舒服,但是却不想分开。

 

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手指抚著男人的喉结。

 

喘息、吞咽,那个地方就微微颤动,一点小小的起伏都察觉得到。

 

如果动作再大一点,会怎样呢?

 

手滑下对方的腰部,下身用力。

 

"啊啊────!"

 

男人抽气,发出绵长、轻缓的吐息。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灼热的欲望渐渐被温暖的粘膜包裹住。

 

好热......真想狠狠地动一动。

 

不行,还得等一下,让身下的这个人也等不及了最好。

 

"呐......重轻......"

 

牙齿咬著耳朵,再用舌尖舔弄著耳廓。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半个脸埋在枕头里,从鼻腔里发出可爱得不得了的"嗯"的回应。

 

宇文在心里邪恶地笑,他发现男人最受不了这种小动作,耳朵也好,脖子也好,哪怕只是舔舔他的指尖,都立刻会有反应。

 

"这里......疼吗?"手从他胯下伸过去,在含著自己性器的地方用指腹轻轻划过。

 

内部猛地收缩。

 

啧......!咬那麽紧,差点儿绷不住......!

 

宇文在喉咙里咕噜一声。

 

这是明知故问的报应,明明做了好几次,都已经湿成那样怎麽还可能会痛。

 

"不......不疼......"

 

呵,这男人真老实。

 

"那,可以动吗?"

 

男人的头在枕头里动了动,他装作没看见。

 

"说啊,可以还是不可以?"

 

"可......以......"像说了什麽羞耻至极的话一样,男人转头把整个脸都埋进枕头里。

 

这个动作他今天晚上不知道都做了几次了。

 

"真的?我要动了......?"

 

还要问?男人好像终於发现他在逗著自己玩了,委屈地要哭。

 

"宇文,你不要再......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地抽插,男人无法自抑地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呼。

 

"不是说了我要动了吗......?"

 

男人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

 

抽出的时候紧紧吸附著感觉,插入的时候牢牢咬住的感觉,怎麽体味都不觉得腻。

 

结合的地方滑腻的体液,不单单是润滑剂的成分。射过一次之後就抛弃了安全套,直接插入居然也不觉有阻碍。

 

宇文支起上身,男人光裸的、在夜里显得异常白皙的脊背整个呈现在他的眼前。

 

随著自己的动作撞击,那覆盖著薄薄汗珠的单薄背部像被潮水冲刷著的小舟一样晃动。

 

再往下是承载著自己欲望的臀部。即使恭维也无法说"很翘、很饱满、性感得不得了"等等,可是摸起来却手感很好。

 

好像能吸附住手掌似的。

 

如果这样老实地对他说出来,搞不好这男人立刻会羞死过去。

 

 

"啊......啊......!!"

 

从嘴巴里不停地发出充满色感的呻吟,不是不知道这是一件多麽难为情的事,可是要想忍住不出声,萧重轻真的做不到。

 

正确来说,已经不太能思考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很舒服"这样的想法。

 

男人的性器进入身体的时候,那种强悍的粗野插入总是让他有一种"好可怕"的感觉,不是对这种行为的害怕,而是对它所带来的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并且期待著想要更多的"快感"的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萧重轻想:"我完蛋了......!"

 

到底是怎麽个完蛋法,他还不知道。可是身心都沈沦在某种未知情感里的感觉,就像掉进一个蜜糖大坑里──甜蜜得吓人,却也不安得吓人──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要怎麽爬上来。

 

最後大概会溺死吧......

 

只想到这里,萧重轻的脑袋便一片空白。

 

下体被侵入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已经没精力思考,唯一的感觉就是被男人握在手里的阴*涨得他受不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碰。

 

可是宇文不让他高潮。

 

"宇文......宇文......!"他不顾羞耻地祈求,宇文不可能不明白他要什麽。

 

"稍微......再忍耐一下......"

 

还要忍耐到多久?

 

萧重轻什麽都听不进去,一直低声叫著宇文的名字。被他的声音撩拨得受不了,宇文放开对他欲望的钳制,一心一意地抓著他的腰肢凶狠地插入。

 

几乎在宇文放手的同时萧重轻就射精了,若不是宇文还扶著他的腰,他怕是立刻就瘫软了。身後的撞击持续了几分锺,他听见宇文沙哑的低呼,忽然觉得身体里一热。

 

"对不起......"宇文俯身亲他的脖子,"......射在里面了......"

 

萧重轻反射性地刚想说"没关系",又发觉情况不对,只能模模糊糊地"啊"了一声。

 

"洗个澡吧。"

 

"唔......"

 

宇文起身下床,少了一个人的体温,汗水蒸发的时候,身体霎时感觉到凉意。萧重轻瑟缩了一下,却不想往被子里躲。

 

卫生间里传来放水的声音,萧重轻挪动身体想要在宇文回来之前下床,总不能就这麽直挺挺地摊著等他过来伺候吧。

 

下身粘糊糊的,一动连身体里的东西都要流出来。这简直比做爱本身还要让萧重轻觉得脸红,他慌乱地四处找纸巾。

 

"干什麽呢?"

 

宇文的声音一响起来,萧重轻立刻并拢了双腿,"没、没什麽......!"

 

宇文轻笑,没戳破他小小的矜持,半抱半拖地把男人拉进卫生间。

 

又小又旧的卫生间里挤了两个成年男人,感觉转个身都困难。宇文一直把萧重轻环在怀里,从里到外的清洗都没让他动手。一有点动作就轻喝他"别动",萧重轻只好乖乖地任他摆弄。

 

 

再次回到被窝里,宇文并没有跟他一起,而是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静静地听,希希娑娑穿衣的声音。

 

萧重轻没有再留他。

 

似乎已经没有再留他的理由了。

 

"宇文......"

 

男人没出声,穿衣的动作却停了一下。

 

"新年快乐......"

 

对了,今天是阳历新年。

 

没有回答,直到男人穿好了,绕过床边在他身边弯下身体。

 

"新年快乐。"拂开他半湿的头发,吻了下额头。

 

一瞬间,萧重轻又想哭了。

 

"睡吧。"

 

"好......"

 

"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嗯。"

 

男人走出去,帮他关好卧室门,穿过走廊,开门,关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重轻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够了,很满足。

 

身体很满足,体验了极致的快感之後虚脱一般的满足。

 

心里也一样──因为他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重轻",不是奂言,是重轻──这样就够了。

 

够了,够了,够了......

 

萧重轻一遍遍地念,直到睡去。

 

 

 

第二天起床,给若帆打了个电话致谢,问候新年。

 

然後吃饭,写稿子,收拾房间,再吃饭,睡觉。

 

不是没想过联系宇文,可是除了已经结束的工作以外,实在没有别的理由了。也不是对自己的心情没有察觉,毕竟他没还迟钝到这个份儿上。

 

不是想逃避,可是也不知道怎麽开始。

 

甚至於能不能开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

 

 

 

再次听见宇文声音的时候,萧重轻已经惶惶惑惑地过了半个月。

 

男人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端,依然和往常没什麽分别,还是拽得不得了,连问候都没有,劈头就问他,"你有护照没有?"

28

"护、护照?"

 

萧重轻木然地重复了一遍。这词倒是挺熟的,可是从来没跟他沾过边儿。

 

"有还是没有?"男人提高音调又问。

 

"没没、没有!"

 

"我想你也是没有。"刚才的问话好像只是给他这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小市民一点面子而已,男人笃定地说。

 

萧重轻干笑。

 

"户口本、身份证准备好,下午我去接你。"

 

"咦?"

 

"咦什麽咦,听到没?"

 

男人的口气很恶劣,可是萧重轻听在耳朵里,怎麽听怎麽觉得好听。

 

"听到了!"

 

"嗯,就这样,下午等我。"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萧重轻看著滴滴作响的话筒,愣了好一会儿,终於反应过来"宇文下午要来"这件事。

 

看看墙上的锺,十一点。

 

萧重轻飞快地把自己打理干净,仔细地梳了头发,刮了刮原本就几乎没有的胡须。从衣柜里把参加宴会之前宇文买给他的衣服拿出来,好好重新熨烫了一遍,直到连一个褶皱都找不到才罢手。

 

才刚穿上身,想了想又脱下来。宇文只说下午来,可是却没说几点,如果现在就换上万一他来晚了那不是又出褶子了?可是万一他来早了看自己还没准备好会不会又发脾气?思来想去,萧重轻还是全都换好了,把围巾都围好,怕出褶子所以在房间里站著等。

 

这下总算是没问题了吧。

 

方才一通电话,总共不超过五句话,短得让他当时连觉得怀念的时间都没有──萧重轻一句一句回想起来,宇文特有的,有点低沈、有点倨傲、不耐烦时又有点凶狠的声音,非常清晰地在耳边回响著。

 

其实,那天晚上他贴著自己的耳朵说"重轻"的时候,是相当温柔的。

 

从来没有被人那样叫过,直到现在想起来,萧重轻都觉得不可思议得感动。也从来没想到宇文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虽然他马上又恢复本性,一点也不留情面地狠狠进入。

 

......仿佛男人压在身上的重量都重现了似的,萧重轻觉得身体有点发热。他用手指扯了扯围巾,摸了摸脸──大概又红了。

 

亲吻自己时,嘴唇轻柔湿润的触感;抚摸自己时,手掌宽厚有力又温暖;身体叠加,双重的体温和双重的心跳;舌尖的挑逗、耳边的低语、指尖的轻抚,甚至於,在自己体内抽动的热度......这些感觉一一在身体上苏醒过来。

 

萧重轻急忙解下围巾,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双手沾了些水拍在脸上。

 

看著镜子里那张发红的平凡脸孔,他有种想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这是在干什麽?简直像发情的动物一样,光是回想就会觉得兴奋?什麽时候自己变成这麽无耻的男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声响起来。

 

赶紧擦了下脸出去开门,宇文咬著香烟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他被水打湿的刘海儿,伸出手来拨了拨,"你又干吗呢?"

 

"......没有干什麽......"

 

看见真人更尴尬了,萧重轻低下头去。

 

"能走了?"看他穿得整整齐齐,应该是都准备好了,宇文没注意其他的。"东西都拿好了吗?"

 

"拿了......"萧重轻拎著纸袋给他看。

 

宇文点点头,"走吧。"

 

 

 

"宇文,为什麽要办护照?"

 

去出入境管理局的途中,萧重轻问道。

 

"因为快过年了啊。"男人看著车窗,漫不经心地回答。

 

"嗯?过年......有什麽关系吗?"

 

"当然有!"宇文白了他一眼,"难道要两个人一起对著电视看白到不能再白的春晚啊?蠢死了!"

 

"......啊?"

 

"有时间还不如出去玩玩。"男人把吸完的烟捻熄,补上一句,"......嗯,我忘了你家没电视。"

 

"呃......"

 

虽然被他揶揄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萧重轻注意到他说是"两个人"──意思是宇文本来就打算要跟他一起过年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萧重轻高兴得无以复加。怕被宇文看到自己笑得快咬到耳朵的蠢样,萧重轻把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进围巾里。

 

"那,要去哪儿?"

 

从围巾里面的传出来的声音有点奇怪,宇文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盯著前方的路,"火星。"

 

"哦......啊?"

 

从驾驶座那里传来不可抑止的笑声,萧重轻抗议般地,低声叫著宇文的名字。

 

在管理局门口和若帆会合,接下来萧重轻的作用只是拍照、填表,其他的被宇文一股脑儿地塞给了若帆。

 

"反正这家夥只有这种时候才有用处。"

 

被宇文这样说,若帆毫不在乎地笑嘻嘻,顺便向他比了次中指。

 

睁开眼睛,是陌生的天花板。

 

萧重轻眨了眨眼,想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身体很沉重,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力,更别说下床了。

 

发生了何事呢......?他觉得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咔哒。

 

开门的声音,是宇文回来了吧?

 

对了,宇文......

 

想起来了,他和宇文来度假的......。

 

 

 

 

办签证的时候萧重轻才知道要去澳大利亚。等到一切手续都齐全,买好机票,登上飞机,飞机降落到澳大利亚境内时,刚好是除夕的那一天。

 

从上飞机开始,萧重轻的精神就没放松过。从小到大,别说出国了,连去远一点的城市都没有过几次,当然也从来没乘过飞机。

 

直到脚底板踩到异国的土地,周围全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萧重轻才刚刚有了些"身在国外"的实感。和新鲜感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完全处在陌生国度而且言语不通所带来的恐惧感。

 

仿佛知晓了他的心情一般,宇文抓起了他的手掌。

 

虽然知道无论在哪里两个男人手拉手都是件让人侧目的事,萧重轻还是反手握住了宇文。

 

"真的,全都是外国人......"萧重轻喃喃地说。

 

"这不是废话吗......"宇文虽然依然言语刻薄,却尤带一丝笑意。

 

萧重轻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

 

宇文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直奔租车行,租了辆车开往目的地。

 

沿途是跟自己三十几年来所见的截然不同的景色,萧重轻的眼睛有点不太够用。毕竟实际上看和在电视、书本上看是不一样的,导致时不时发出的惊呼声让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愚蠢。

 

"啊,海--!!"

 

耀眼的蓝色映入眼帘,萧重轻还是没能控制住兴奋地叫了一声。

 

"喂喂,头......!"宇文伸手把他的头从车窗外揽回来,"危险......!笨蛋!"

 

"对不起......"萧重轻掩不住满脸的激动之色。"我、我还没有见过海......"

 

"......黄金海岸。"宇文放慢了行车速度,"现在这里是夏末,刚好过了旅游的旺季,海滩很安静很漂亮,不过下水有点凉就是了。"

 

他们的住处是若帆早就订好的,位于昆士兰度假村靠海的一处小别墅。驱车去海边的话只要十五分钟。房间是典型的欧式格局,有精致的露台和阁楼。打开卧室的落地窗,能隐约听见海浪的声音。因为是事先预订,房间早有人打扫过,连冰箱里的食物也是新鲜的。

 

 

 

 

男人好看的脸映入眼帘。见他醒来,并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端详他的脸。

 

萧重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俯下身吻他的额头,问道:"喝水吗......?"

 

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喝还是不喝。男人扶起他把水杯递到嘴边,他就张嘴喝下去。清凉的水流顺着喉咙下去,仿佛给身体注入了一丝活力。

 

"宇文......几点了......?"

 

"不知道。"男人微微耸肩,侧过头吻他的脖子,脸颊,嘴唇。

 

很自然地,两人的舌头绞缠在一起。

 

 

 

 

在免税店买了两条沙滩裤,乳白色的,一长一短。尽管萧重轻自己带了短裤,可是宇文看了眼那陈旧的蓝格子就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光这一声就什么都不用问了,萧重轻乖乖地收起来,跟宇文一起去了购物中心。

 

翻着标签,萧重轻心里算计着美金和人民币的比率是多少。

 

"不用算了,反正是公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宇文把裤子塞进包装袋让他提着。

 

"公款......?"哪里来的公款?

 

"若帆啊,我给他工作却没有给我薪水,所以一趟新年旅行不过分吧。"宇文毫无感激之情地把存着别人钱的信用卡插回自己的钱包。"而且你还帮了他的忙......哼哼,根本是便宜他了。"

 

"呃......"不能这样算吧......

 

"别管那么多,走了。"宇文甩甩手毫不在乎地走了出去。

 

吃了晚饭,二人顺便到隔壁的小酒馆喝了一杯。萧重轻酒量不好,宇文点了杯酒精超低的甜酒给他,坐在吧台上看舞台上的表演。

 

因为游客多,表演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只是宇文对这个是一点兴趣都无,若不是萧重轻--好奇又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他早就回去睡觉了。

 

男人微张着双唇,偶尔会因为灯光闪烁眨一下眼睛。

 

架着眼镜的鼻梁并不十分挺直,侧面看的话线条圆润,算得上秀气吧。

 

下颌到脖颈的曲线,下半部分隐藏在衣领里看不清楚。但是宇文知道,他的锁骨若是露出来,其实还满诱人的。

 

 

 

当若帆问起自己新年要不要去他家的时候,自己却在一瞬间想起萧重轻单薄萧瑟的身影。想必这个已经单身的男人,会在新年之夜孤单单地面对一室冷清吧。

 

他会做什么呢?

 

自己给自己煮碗速冻饺子,吃完了收拾碗筷。

 

洗脸刷牙之后,躺在床上看书。

 

连电视都没有的家里,除了他自己之外不再有任何人的声音。

 

说不定还会哭--这个男人泪腺发达,动不动就哭。搞不好越是没人哭得越厉害。

 

"双人旅行吧,帮我定机票。"

 

若帆没问是和谁一起去,只是点点头。

 

真要问起来,恐怕他自己也没办法回答。

 

和萧重轻一起去?为什么和他去?你是对他认真的吗?你忘得了方奂言吗?你会爱上这个从外表到内在都不出众的懦弱男人吗?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宇文一概不知。

 

两人旅行,是会顺其自然地得到解答,还是会让自己陷入更深更混乱的泥沼,他也无从得知。

 

 

"宇文,你去哪儿?"

 

觉得气闷,宇文起身。"卫生间,那边。"指指方向,让男人安下心在这里坐着,"一会儿就回来。"

 

"哦。"萧重轻于是乖乖坐下等着。

 

宇文避开人群来到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支烟。

 

"HALLO!BOY!"

 

刚吸了一口,就有人打扰,宇文稍带不悦地望过去,是一名身材火辣的异国美女。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的搭讪,除419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可能吗?

 

简单直接的表明自己是同性恋,美女撅起了性感丰润的嘴唇,遗憾地离去了。兴许最近犯桃花,一支烟还没吸完,又一个来拍他肩膀的。

 

这次是个男的,看起来很年轻的金发少年,可能还不到20岁。从长相看,可以称得上是"美少年",从言谈上看,虽然很主动,但有礼貌又不失热情,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非常好的对象。至少对于一夜情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该答应他吗?

 

宇文的脑子里马上想起了萧重轻的脸,那个现在还坐在座位上等着他回去的男人。

 

可是,萧重轻究竟算他的什么人?上过床,能代表什么?多上几次,又能代表什么?此刻没有马上拒绝邀请的自己,同时又在脑海里想他的自己,又在干什么?

 

宇文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是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取得,他也想"顺其自然",可是这个"顺其自然"要等多久?要怎么做才算"顺其自然"?

 

是该顺从自己的心意,坦然地接受面前到来的一切吗?想跟这个少年做爱的话就去做,看他性急到手已经摸上来的样子也许连开房间都不用,这个狭小昏暗的角落简直就是为爱刺激的年轻人准备的做爱场所,关上那扇画满涂鸦的木门,谁都会识趣地不来打扰你。

 

那么到底是不是该答应?

 

一句YES或者NO有这么困难吗?想做就做,宇文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的人吗?

 

仿佛故意跟自己脑中萧重轻的影像对抗一样,宇文重重地吻上了少年的嘴唇,虽然他根本没那么想做爱的。

 

少年的技巧不错,很快就引燃了宇文的欲火。却马上被一声迟疑的,略带不可置信的软弱声音打断。

 

"宇文......?"萧重轻不远不近地站在入口半开的门边。

 

宇文一瞬间有种出墙被抓到的感觉。可是接下来他又期待:他会说什么?他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很久没回来......所以我......"

 

尽管背着光,依然能看出男人脸色的苍白。

 

照这个男人的个性,看到这一幕,他应该会立刻惊慌失措地转身跑走,找个地方捂着自己发红的脸颊好半天都恢复不过来。

可是他没有。

 

少年非常不满地"HEY"了一声,然后又说了什么萧重轻听不懂,不过想也明白就是"看什么看不要打扰我们"之类的。

 

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逃跑,而是这样牢牢地站在这儿,看着他们。

 

或者说只看着宇文,不错眼珠地看着。

 

这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萧重轻想了很多事情,杂乱无章的,全都是和宇文有关的片断。实际上也相当于什么都没想,单纯地在脑子里放电影而已。

 

宇文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脸,很冷静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他们在做爱。

 

"你要参观,加入,还是......"宇文终于开口,"......取代他?"

 

少年在两人之间转换视线,即使听不懂中文也发觉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萧重轻张了张嘴,说,

 

"......取代他。"

 

宇文收回了放在少年腰部的手,少年已经明白自己中途出局,临走时狠狠地撞了下门口的萧重轻。男人却仿佛没感觉,晃了晃身体,眼睛没有离开过宇文一瞬。

 

合上门的时候,不远处的舞台上改变了曲目,热烈激狂的鼓点和电子音乐响起来。

 

刚说了个"宇"字,萧重轻就被欺身上来的宇文捧住脸,吻住了嘴唇。

 

正确来说,是用咬的。

 

萧重轻闭上眼睛,放弃了要说的话。事实上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也用不着说。

 

宇文的动作有点粗暴。是被打扰了而生气,还是因为情欲的燃烧已经等不及?萧重轻已经来不及分辨,男人的手解开他的裤带,毫不犹豫地探进下身。

 

刚买的乳白色棉麻长裤,滑落到胯间。

 

宽厚的手掌揉搓着柔软的阴茎,萧重轻的腿开始发抖,进而紧紧环住了宇文的肩。宇文仍然堵着他的嘴,一只手摸进了他的衬衫里,嫌它碍事般地撩上去,手指按压着小小的乳头。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点都不觉得凉,反而在逐渐升温。

 

萧重轻的腰开始使不上力,不得不攀住宇文的手臂。男人握着他已经硬起来的性器上下套弄,萧重轻在双方的唇齿接触中轻哼出声。

 

宇文转而把嘴唇滑向他细细的脖子和锁骨,同时腾出手来,将手指挤进了他臀间的缝隙中。

 

"呜~~~"

 

干涩的疼,手指仍然无情地在窄小的内壁中转动。萧重轻深深地呼吸,放松身体,颤抖着曲起了膝盖。

 

男人的呼吸伴着湿润的舌尖,徘徊在耳朵附近。进入耳廓的时候,萧重轻因为那酥麻的感觉而呻吟出来。温热的手掌离开了腿间欲望的根源,抚着他的背和腰。

 

宇文从墙壁上画着奇怪卡通的安全套发放机里用力地拍出一个来。

 

臀部被托起来,火热的物体抵在入口的尖端。

 

虽然前戏敷衍,润滑不够,可是萧重轻却对即将到来的痛有种变态般的期待。

 

"啊............!"

 

宇文如他所愿般挤进身体来,长驱直入,一直到底。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男人动起来,虽然抽动得缓慢,依然带给萧重轻难以言语的痛楚。

 

男人双臂用力,支撑他身上的全部重量,再加上背部靠着墙壁,多少减轻了一些身体上的负担。萧重轻双手拉下宇文的脸,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

 

杂乱无章的吻和抚摸;粗重急促的呼吸;交叠律动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酝酿着情色和温情之外的某些东西。

 

抱着自己的人一下一下地冲进自己的身体,被进入时那种异样涨满的感觉和把自己顶起来的力道,让萧重轻感觉自己正在被狠狠疼爱着。

 

门外的音乐声再度激昂,还掺杂着人群的欢呼声。

 

萧重轻仰起头,轻声低呼:"......好棒......!"

 

结合的地方变得滑溜溜,让男人的进入更加顺利而且凶猛。萧重轻禁不住把手伸向自己的腿间握住饱涨的阴茎。

 

"啊啊啊啊啊~~~宇文......!"

 

一边叫着男人的名字,一边颤抖着高潮。宇文在不久之后一次狠狠地顶入之后停止了动作,和他一起平顺着紊乱的呼吸。

 

"宇文......"无力地手攀上宇文的肩,萧重轻把头埋在对方的颈间。

 

男人的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

 

"再......一次......"

 

背后的抚摸突然停了。

 

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是宇文略带惊异的脸。

 

萧重轻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说了。被宇文的目光一盯,就好像全身都被剥光了丢到大街上一样让他无地自容。

 

"衣服穿好,走了。"

 

强忍着几乎要令他放声大哭的羞耻感,哆嗦着系好裤子,跟在宇文后面跌跌撞撞地出了酒馆。

 

 

前面的男人的背影好像在生气,气势汹汹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萧重轻得要忍着下身的酸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一手打开门,一手扯过身后瑟缩着的萧重轻丢进屋子里去,宇文跟着压在了哭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哭什么?!不是你主动的吗?现在才来后悔太迟了吧!!"

 

"......!"

 

"......我不是忍到了现在吗?!"

 

居高临下看着萧重轻,宇文的眼睛里充满着满满的情欲。

 

是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不是拒绝我......

 

 

 

今晚的月光很亮,从窗外照进来映在男人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

 

原来做爱的时候,宇文是这样的表情。

 

他脸上有细微的汗,眉头微皱,眼光凶狠,却不知为何看起来迷蒙而性感。

 

萧重轻伸手去摸宇文的脸,却被抓住咬了口手心。男人直起身体,拉高他的腿,下身用力撞击着他的臀部。

 

除了结合的小小孔洞已经变得湿漉漉,连带着两个人的下身也都是汗。

 

湿粘的感觉并不好受,只是相比起身体结合时所带来的巨大快感,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从地板到床上,爱抚和亲吻就从来没有停过,好像除了这件事,就没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了。

 

 

 

"还能下床吗?"宇文吻他的耳朵。

 

萧重轻动动腿,酸麻无力,不过还不到瘫软的地步,"......能......"

 

"嗯?看来我做得还不够?"

 

"呃......?"

 

宇文吃吃地笑。

 

"早餐只有面包三明治,吃得惯吗?"

 

"嗯。"

 

男人去厨房端出个盘子和两杯饮料,依旧在萧重轻身边坐下。"咖啡和牛奶--哪一种?"

 

"牛奶。"萧重轻拿起托盘里的三明治仔细地看,"......你做的?"

 

"废话,难道我变的?"

 

"不是......没想到你会下厨......"

 

"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总得会点吧。"宇文把牛奶放在他另一只手里,"别看了,吃。"

 

萧重轻咬了一口,"很好吃啊......"

 

"这玩意儿能难吃到哪里去!"宇文对他的赞美毫不领情,"下午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

 

"海边。"

 

"我就知道......"宇文轻笑,"要下水吗?"

 

"不要,我不会游泳,看就好。"

 

"嗯。"

 

昨晚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过。同样的,谁也没有否认。

 

宇文和萧重轻,不再是工作伙伴,不再是朋友,而是恋人--热恋中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们会随时随地的找机会亲热:洗澡时在浴室里,听海浪时在阳台,无人的沙滩上,甚至游览市区时在停车场的车里。

 

就好像他们以后再也无法触摸彼此一样贪婪地渴求对方。

 

萧重轻不再有任何矜持。

 

宇文的嘴唇凑过来他就迎上去,手臂抱过来就搂过去。他也会主动,脱衣服、爱抚甚至口交,前戏结束的时候迎接男人的插入。

 

他一点也不觉得在男人身下张开双腿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什么地点、什么姿势也好,被做到哭,叫床、对宇文说"再快一点"也好,他都不在乎。

 

 

 

那之后的很久,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当时的情景,也会问自己:"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之前的三十年被压抑得太久?平凡懦弱的中年男人表象之下,其实是个饥渴得近乎淫荡的灵魂?还是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会认识谁,所以干脆地抛弃了原本的外壳,不再受任何束缚,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欲望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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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锅盖上......

呃......我跌进了霹雳的大坑......沉迷于布袋戏中,耽误更新了......泪......

对不起大家,尽量打我、鄙视我没关系~~

另外,这文预定年底出书,不过放心,结局一定会放~~

出版的K老大人很好,答应我结局可以放两天,遗憾的是,转载的大人不能转结局了,对不起大家~~

因此,先预告一下:本文于下周末,8月26-27号放结局,27日下午5点撤文。

给一周的时间,让大家缓冲一下,请大家告诉大家~~多谢!

 

"重轻......腿,张开一点......"

 

宇文扶着萧重轻的腰,让他慢慢地吞进自己的性器。

 

"嗯......"

 

坐在男人腿上,背靠着对方的胸口,萧重轻放低了身体,直到那粗大的物体整个没入自己的体内,轻轻地呼了口气。

 

宇文没有动,搂过萧重轻的身体,转过他的下巴吻他的嘴。一只手向下伸进瘦削男人的腿间,慢慢抚弄。男人很听话,乖乖地把腿张开,开始移动臀部。

 

很快就找到了令两人都沉迷其中的节奏。

 

萧重轻仰起头,能看见窗外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海边的月亮都显得特别美好,就连在月色下做爱也变成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即使此刻的他,正把自己全身,连同隐秘的部位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月光之下。他听见自己口中渐渐高昂的、充满快意的叫喊,心中朦朦胧胧地升起一种被淹没、被吞噬的渴望。

 

希望身后的男人不要停下来,一直一直向他索取,哪怕因此而丢掉了性命也无所谓。

 

不知道是不是知晓他心中的想法,宇文今天晚上格外的卖力,用尽了技巧让萧重轻一次次高潮,直到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洗过澡,脸颊陷在白色的羽绒枕头里,萧重轻闭着眼睛微微喘息。

 

宇文在身后一下一下抚着他微湿的头发。

 

"很累了吧?"

 

"嗯......"

 

"睡吧......明天就回去了......"

 

"嗯......"

 

宇文的胳膊环过萧重轻的身体,握住他的一只手。萧重轻睁开眼睛看了宇文的手指好一会儿,渐渐睡去了。

 

 

醒来,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第二天,两人回国了。

 

"回去先睡一觉吧,把时差调整过来。"宇文把萧重轻送回家,目送着他上楼。

 

"好,你也是。"

 

萧重轻拎了行李,慢慢往楼上走。

 

"重轻......"宇文突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嗯?"

 

"......没事,"男人回身打开出租车的门,"再见。"

 

萧重轻微微一笑,"再见。"

 

 

从那以后,直到新年过去,春季过去,他们终是没有再见过面。

 

 

 

 

时值初夏,天气已经有了渐渐炎热的趋势。虽然偶尔早晚都还要穿件外套,大多数时候其实单衣都要选短袖了。

 

"老板,一份牛肉拉面。"

 

萧重轻赶在晚饭时间之前来到楼下的面馆。这里生意好,一到餐时就没位置,连外卖都得等好久。

 

花十几分钟解决了晚餐,已经陆陆续续有其他客人进来,他赶紧让出地方,去了趟超市才回家。

 

把碾都碾不出来的牙膏皮扔了,刷牙杯里已经用到翻了毛的牙刷换掉,把新的用开水烫一烫再放回去。

 

顺便把旁边杯子里的那支也消消毒。

 

以前宇文住在这里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支牙刷。

 

还有架子上那条白色的毛巾;洗脸台上用到一半的刮胡泡--这是宇文留在这里的全部。萧重轻都好好收着,定期清理,就好像那个男人一直都在这里似的。

 

放好牙膏牙刷,萧重轻开热水洗澡。

 

莲蓬头的位置和以前不一样了。

 

宇文个子高,嫌花洒的位置太低不舒服,虽然住了没几天,还是擅自把放莲蓬头的位置给改了。

 

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这个位置对自己而言又有点高,萧重轻也还是没有改回来。

 

水汽渐渐模糊了浴室里的镜子,萧重轻随手抹了一抹。

 

宇文总是抱怨这个卫生间太小,设计又不合理,说"窄得像个棺材!"。不止卫生间,那条走廊还被他形容成"又黑又长的老鼠洞"。

 

他总是抱怨多多,动不动就发脾气,眉头老是不耐烦地皱着,连笑的时候也总那么不屑一顾、轻描淡写。

 

其实宇文很细心,又会照顾人。

 

记得受伤那一阵,宇文每次都准时接他去换药;订好三餐;洗澡时的防水膜一次性准备了很多;怕他绊倒把电话线都用墙角钉沿着墙边固定好。

 

这样一想,宇文竟然变成一个优点很多的好男人了。

 

其实他温柔的时候是很好很好的--虽然只有那么少少的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更像个暴君。

 

他会在每次做爱之后给他清理身体,抱着他的腰说"不会痛,一会儿就好。"可时下一瞬间就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一点准备都不给他就从后面进入了。

 

不停耸动的腰和被撞击的臀部,加上头顶洒下来的水,总是在浴室里发出很大的回响。

有时宇文会把他的腰掐得很疼。

 

他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总是固定着他腰的两边狠狠地用力。

 

不多那时候自己根本没精力去顾及疼不疼......

 

 

"嗯......!"

 

一阵恍惚之后,萧重轻茫然地望着沾在手上的粘稠液体。

 

他在干什么......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想着一个男人高潮。

 

把手上的液体冲掉,萧重轻在水流下拼命地搓着双手,直到把手背都搓红了也不停下。

 

"嘶......!好疼......"

 

终于破了皮,见水一阵钻心的刺痛。

 

萧重轻慢慢蹲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手臂里。

 

"宇文......!"

 

于是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中,渐渐夹杂着断续压抑的哭声。

 

 

 

也许洗澡洗太久,有点着凉。萧重轻觉得自己有点低烧,吞了片感冒药再回到床上躺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发呆。

 

床的另一边,一直还留着另一个人的位置。

 

他甚至有种感觉:好像除了自己之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一会儿就会有翻身时老旧床板的吱嘎声响起来,然后男人的手臂会把自己的身体抱住。

 

宇文的影像渐渐充斥了黑暗的空间和他的脑海。

 

原来所谓的想念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连对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到让人忍不住流泪的想念。

 

刚刚哭过的眼睛还肿着,这下明天没办法见人了--萧重轻用被子蒙住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醒来,脑筋还是昏沉沉,下午就开始喉咙痛、流鼻水。他没有去医院的打算,自己找了消炎药和昨天一样的感冒片吃了。

 

然后拿出稿纸来,写这个月的稿子。

 

他一直没有找工作。

 

每个月只靠写些零散的文章赚点稿费。除了一直在交稿的A杂志之外,若帆还介绍了其他几家杂志和报纸给他,加一起每个月大概有不到两千块的收入。

 

虽然比以前少了很多,可是对于萧重轻而言足够了。

 

时间充足,他开始不停地写东西。

 

跟宇文在一起的日子,萧重轻这个人,经历之前三十年的人生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件、情感,一点一滴,巨细无遗,满满当当地充塞着他的身体。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如此激烈的感情,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心力去爱一个人。这种情感的浓烈,让他倍受煎熬,同时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感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点什么来纪念这段以后都不会再有的,另一个男人给他的全部记忆。

 

 

 

过了有一星期之久,萧重轻的感冒依然不见好转。去诊所打了一针退烧,结果因为心疼钱,打了一支就舍不得再打了,回家后继续硬抗。

 

每天在咳嗽和发烧中度过,反反复复,折磨得萧重轻愈发憔悴。

 

在这种连意识都逐渐模糊的状态下,萧重轻收到了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只是一张照片,其他什么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都没写。

 

萧重轻盯着那张照片,什么都忘了似的,整整看了一个下午。

 

照片里的男人,因为风的关系微微眯起了眼睛,眺望着远方的海。当时正是傍晚,夕阳映照在海面上,同样也模糊了那张不出众的侧脸的轮廓。

 

背景很眼熟。

 

那是萧重轻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地方,他和宇文以恋人的身份毫无隔膜地相处了近半个月的地方--澳大利亚黄金海岸。

 

照片里的人,名叫萧重轻。

 

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宇文在哪里?

 

他细细地回想起来,原来是因为鞋子。

 

第一次去海边散步,却因为自己穿不惯人字形的沙滩拖鞋,不消一会儿就把脚趾缝磨破了。宇文跑到很远的地方才买到了一字形的给他换上。

 

照片里的自己,正在等待宇文回来。

 

而拍照的人,除了宇文,还会有谁呢?

 

 

宇文说过,"我不拍人像"。

 

曾经好奇地问过他理由,男人歪着头,吐出一口烟来,微皱着眉头说:"这个嘛,大概是因为我个性不行吧?"

 

"我觉得要是拍人像,如果不对被拍照的对象有一定感情的话,是拍不出好照片的。喜欢也好、厌恶也好,总之一定得有感情在驱使。我可不擅长在陌生人身上放那么多情绪,所以干脆不要拍。"

 

所以,你只拍过方奂言。

 

那这一次呢?

 

你是对我有感情吗?

 

我可以这样认为吗?认为你是喜欢我的?我能这样想吗?

 

 

萧重轻把那张照片捧在手里,拿起话筒,按下一个串号码。

 

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

 

刚"嘟"了那么几声就被心慌的自己挂掉了,之后自我欺骗般地想着"也许他看见来电会回话的"而持续着阿Q一般的等待。

 

然而宇文终究是没有打来过,等到他鼓起勇气再打的时候,那串号码已经停止使用了。

 

可是这张普通的照片却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希望和勇气。

 

他想要明明白白问清楚:宇文对萧重轻,到底有没有情?

 

 

电话那边没有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停机"的女声,而是等待接通的拨号音。这个声音即让他觉得喜悦,又让他觉得不安。

 

不是特别长,可也不是特别短的等待之后,久违了的男中音再次在萧重轻耳边响起。

 

"喂......?"

 

萧重轻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哽在喉咙里,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

 

不知道彼端的男人是否知晓他现在的心情,仿佛在等待一般沉默着。

 

"宇文......"好不容易憋出这个名字来,萧重轻拿电话的手一直在抖。"我是......我是萧重轻。"

 

"嗯......"

 

轻描淡写的"嗯",是该说平静呢,还是冷淡呢?

 

这一声一点也不热络的回应,让萧重轻反而逐渐冷静下来,进而心中升起一种坚决。

 

"我收到照片了。"

 

"哦。"

 

"......谢谢你。"

 

"不客气。"

 

"你在哪里......?"

 

"外地。"

 

"哦......"

 

"......"

 

"宇文......"

 

"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吧。"

 

"我......"萧重轻慢慢地吸了口气,放松了身体,"......最近一直在想关于你的事。"

 

"哦,什么事?"

 

"很多很多事......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开始,直到我们两人去度假,这中间所有的事......我通通都在想......"

 

"想出什么来了?"

 

"我想,我很幸运......幸好那天喝醉酒,然后遇见你......甚至,甚至,幸好被你认错......受伤,被你照顾......总之,就是很幸运,很幸运认识你......"

 

"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男人只是又轻又缓地接话,"然后呢......?"

 

"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会嘲笑我......可是,我一定得说,不然的话,我会后悔......我已经不想再做后悔的事了......"

 

"......说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

 

七个字,萧重轻不得不分成三段来说。每个字每个字,好像都那么重,重得他说出来以后,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那边的人没有任何回答,很长时间以后,男人问道:"在一起?什么意思?"

 

萧重轻呼吸一窒,突然觉得眩晕。

 

"就是,就是在一起,的意思......"

 

"就是你打算跟我交往是吗?"男人的口气就像在问"今天中午吃面条儿吗"一样稀松平常。

 

"是......"

 

"这样啊,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虽然得到这样的回答,可是萧重轻却从心底升起微微的颤栗,"是、是吗......"

 

"可是你连追都没有追过我,就要我跟你交往?"

 

宇文......

 

萧重轻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在干什么了--他只不过,是在一步步把自己逼退罢了。

 

"宇文,我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三岁的男人,离过婚,失业,没什么本事,要长相没长相,要个性没个性......这些,我自己都知道,你不用提醒我......我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如果没有遇上你,我都不知道我也能爱上男人......我知道,你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再差的,也强过我......可是,我还是想试试......"

 

"试试能不能留你......你可以拒绝我没关系,可是,不要这样绕我了......"

 

男人很久没说话,萧重轻就一直等待着。

 

"萧重轻。"

 

很郑重似的,男人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在这之前,并没有跟过男人吧?"

 

"是......"

 

"你能明白‘同性恋'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吗?你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你曾经有过很完满的家庭生活,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我不同,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谁永远在一起。你跟我在一起,两个男人,不是夫妻,不会有后代,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这样的交往所带来的后果吗?"

 

"......"

 

"也许会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不堪入耳的指责,你一直是个性向正常的普通男人,你受得了吗?"

 

"......宇、宇文"萧重轻觉得自己好像发觉了什么:"这个意思是说,我还有机会是吗......?"

 

男人沉默。

 

"宇文?宇文?回答我......!"

 

男人依旧没有回应他急切的追问。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萧重轻当作没听见,倒是宇文说了句:"我听到门铃响了,去开门。"

 

"不要!"

 

面对萧重轻难得的拒绝,宇文轻笑,"去开吧,我等你。"

 

"不用,一定是找错了,不用理,一会儿就会走了......宇文,你回答我!"

 

萧重轻越发急切,宇文却依然避重就轻,门铃也依旧在响。

 

"去打发掉吧,这样很吵,快点,我等你。"

 

"......!"萧重轻从来没这样恨过这个找错地方的某人,也从没这样恨过左右而言他的宇文。"那,你不能挂掉!"

 

"是是是,我等你。"

 

萧重轻又确认一遍"你等我我马上回来",接着噌噌噌几步冲到门口。

 

他要狠狠骂这个不停按门铃的家伙一声"混蛋",然后把门摔在他脸上,接着跑回去接宇文的电话。

 

"哟,这是你第二次骂我混蛋。"

 

"混蛋"倚在门边,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还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混蛋"好像刚从远方归来,一身的风尘仆仆,背着沉重的行李。

 

"混蛋"貌似瘦了些,黑了些,眼窝有点凹陷,下巴上有短短的胡碴儿。

 

"啪"地合上电话,男人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萧重轻,弯起了嘴角,"我找错了吗?"

 

"你......你不是在外地?"萧重轻嘴巴开开合合,梦呓一般呆呆地说。

 

"骗你的啊。"男人毫无愧疚地说,"不请我进去吗?"

 

萧重轻才反应过来,像被电到似的后退了几步。宇文进来关上门,卸下身上的背包,揉揉酸痛的肩膀,把他拉过来,摸摸他身上的毛外套。

 

"你感冒了。""你瘦了。"

 

同时脱口而出的话,宇文轻笑,萧重轻却差点儿哭出来。

 

"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宇文让他靠在门上,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萧重轻好像在辨别眼前这个男人的真伪一样,仔仔细细地看他,"......虽然,我没办法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不会比我遇见你之前更差了......我在跟你说、说那些话之前,就明白我变成同性恋这件事了,所以,我是考虑好了才跟你说的......"

 

"......"

 

"你要相信我......只有这件事,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觉悟的男人。"

 

"那你呢?你的回答呢?"

 

"......"宇文收敛了笑容。

 

"宇文......!"

 

面对面的逼问让男人微微簇起眉心,偏过了头去,"你......你能不能保证......"好像两人的立场倒转了一样,宇文破天荒地吞吞吐吐起来。

 

"保证什么?"

 

"保证你,不会放弃我。"

 

萧重轻一瞬间曾怀疑自己听错了,而宇文保持着看向旁边的姿势继续说,"我的脾气很坏,个性又不好,如果你不能忍受,现在就不要答应。如果答应了,就......不要放弃,我。"

 

"我答......"

 

"别那么快就说答应,免得日后后悔!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什么优质好男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戏码我演不来!"

 

僵持了一会儿,试探似的,萧重轻伸手转过宇文的脸。"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哼。"

 

"我不会放弃你,我保证......真的。"

 

"那好,"宇文抬头,"我们在一起吧。"

 

"......不是我问你的吗......"

 

"别罗嗦,回答‘好'还是‘不好'!"

 

"好。"

 

"这不就完了?"

 

男人的脸看起来又像以前那样凶凶的,不等萧重轻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掩盖什么似的迅速吻上了他的嘴。

 

 

 

"你发烧了!"

 

"嗯,有点......"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周了吧......"

 

"一周?!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这么大的人了连去医院打针都不会吗?!"

 

"我打过一针了......"

 

"那一针要是顶用你还用得着现在这个狼狈样吗?!"

 

"没什么事,吃药就......"

 

"少废话!马上去打针!"

 

"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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