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殇-江山

      U-Z字头 2009-11-24 9:51:00

第一章

曾有人对赵紫说,你命格富贵,他日必入朝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紫冷笑,命不由天由己。
那年,赵紫十六岁。
那年,赵紫遇到了年仅十五岁的文晟。
那年,赵紫第一次见到何谓天家尊贵,百无禁忌。
雪白的高头大马,找不出一点点瑕疵,长长的鬃毛随风舞动,黄金打造的马蹄笃笃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风驰电掣,行人纷纷走避。
那是谁?
赵紫紧紧盯着高大马背上的矫健少年,一袭红衣,双颊因气促微微晕红,烈火一般的少年。
郑亲王啊!
郑亲王是谁?
你连郑亲王都不知道?当今圣上的幼子,年级轻轻便封了王,再没有过的,皇帝对他眷宠之深,只怕要太阳便不敢给月亮。
如此横行无忌,天子脚下,便没有王法么?
王法,什么是王法,皇帝说的话便是王法。
原来如此。
赵紫不再说话,飞身扑上,一脚踢在少年坐骑的颈脖之处。白马一声悲嘶,连退几步,不住走动。
郑亲王紧紧拉住缰绳,怒目瞪着突然冒出的乞丐一般的少年,“小子,你穷疯了么,好大的胆子。”
毫不掩饰的鄙视目光,赵紫拉拉满是灰尘破旧不堪的衣服,他把自己当成乞丐了啊,微微一笑,“你没看到这个孩子就要被你的马踏死了么?”慢慢走过去,漫不经心的抱起已经说不出话的孩子,交到一个呜咽低泣的女人手里,微笑着,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女人说,“自己的孩子却不能保护,还是母亲么?”
女人的脸变得比雪还白,赵紫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郑亲王。
郑亲王嘴唇颤抖,目光如火,“大胆的奴才,不过一个孩子,值得什么。你惊吓我的宝马,我诛你九族。”
眼角瞥见围观行人满脸不赞同之色,民心尽失,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当真生在帝王家么,如此单纯,竟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赵紫嘴角微弯,似嘲似讽。
风声虎起,脸上火辣辣的疼,黏稠的血液一滴滴落下,火红的视线中,少年玩弄着沾上点点红色的马鞭,笑得张狂,“狗奴才,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便得意了。”
王爷。
王爷。
穿著一色服饰的佣仆赶了上来,团团围在少年身边,用些许怜悯更多恶意的目光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一般的少年。
“我明白了”。赵紫一脸受教,“文家在马背上打天下,也用马鞭治天下。”
“你,大胆.”比少年的喝斥更快的是手中的马鞭,带着风声,凌厉的落在赵紫脸上。
赵紫不觉得痛,少年练过武,皇家子弟又有哪个不练武,姿势利落,吐息纯正,显然是上乘武功,可惜少年心性不定,白白糟蹋了的。
郑亲王停下手,赵紫已经血人儿一般,却直直站着,眼光依旧嘲弄,好象打的不是赵紫,而是郑亲王。
郑亲王咬着牙道,“你们都傻了么,还不给本王教训这个狗奴才。“
一呼百诺,赵紫只觉得无数拳头棍棒落在身上,生生的疼,从来交杂的缝隙中,那个少年一袭火红披风,坐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用不屑的,看一条死狗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得意么。赵紫咽下一口浓浓的带着腥味的液体,终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尝尝这种滋味。
停手吧!
轰鸣的耳里,听到嘲弄的声音这么说,拳头离开了,四周是这么静,静得让赵紫听到树叶落在泥地上的声音,静得让赵紫能够听见骨头格格作响的声音。
“你好有骨气么,只要你对我的马儿磕三个响头,本王便饶了你。”那个嘲弄的声音继续说着。
赵紫困难的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不断有血红的液体模糊视线,他抹去,朦胧的视线里,少年戏弄般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姿态好象一只慵懒的,玩弄老鼠的猫。
“好。“赵紫带着不变的微笑,清晰的说。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赵紫会答应,在他眼中,这个高傲的少年应当如那些威武不能屈的古圣先贤一般,宁可舍了性命也不做有辱斯文的事。
原来如此,这个少年也会害怕。郑亲王看着赵紫慢慢的走到马前,他的左手软绵绵的垂在身侧,是断了吧!郑亲王不敢肯定,赵紫的笑容从见面的第一眼便没有变过,好象一个面具。
这个面具上淡红色的嘴唇微微蠕动。
“你说什么?”郑亲王微微弯下腰,小小的得意慢慢漫延开来,要求饶么?
“你尝过从马上跌下的滋味么?“赵紫抬眼,黑嗔嗔的眸子像极北之地最坚硬的寒冰,柔软嫣红的唇瓣边是嗜血的笑。
惊惶失措的脚步,嘈杂辨不清话音的怒吼之后,遗留青石板上一汪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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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身体疼痛不堪,根根骨头好象被人打断又重新接上。
赵紫从来不知道睁开眼皮也需要费这么大的气力。
茫然四顾,墙壁光洁,家具却是最粗糙的杨木,是仆人的通铺,而且是最下等仆人的通铺。
赵紫笑了,一瞬间的茫然之后,是黑宝石般清明不含一丝杂质的视线。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
左手不便,敷着厚厚石膏僵硬的垂在身侧,赵紫拖着这样的手蹒跚下床。
“你怎么起来了。”有些尖锐的声音,灰色的身子旋风一般扑来,还没有离开床铺的自己又被牢牢按回床上。
圆脸的灰衣少年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勺勺搅着热气腾腾的粥,“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命硬的人,受了这么多打还能活得下来。他们把你送来的时候就是一坨软肉。你别生气,我以为你要死了,死活不让你进来的呢!万一你好不了,变成厉鬼缠我怎么办,我最怕那种东西了。”
赵紫懒懒的听他说话,慢慢的就他的手吃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服侍,赵紫再一次觉得受这样的伤也不冤枉。
“听王大哥说你杀了王爷的汗血马,你向天借了胆么,王爷对那马爱惜得跟眼珠子心尖儿似的”,少年摇摇脑袋,看赵紫的眼神像看笨蛋,“你笑什么,别以为拣了一条小命就是好事了,主子行事狠毒,是天家骨肉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指不定要怎么整治你呢。”
“你的名字。”赵紫忽然问。
少年愣了愣,“我叫小柱子,你好奇怪,不为今后打算反而问我叫什么。凝贵妃虽然能救你,但王爷却时时在你左右,禁宫守卫重重,只怕下一次就───”
“你怕我死了带累你。”赵紫扯扯嘴角,一张脸似笑非笑。
小柱子呸的一声,空碗顿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我跟你非亲非故,怕你什么。”
“哎哟,好热闹,还想着你若没醒要怎么叫你才好。”葱管一般细嫩精致的手掀开粗糙的布帘,进来的少女巧笑嫣然,雪白的瓜子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荷露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小柱子跳下床,蹦蹦跳跳的挽住少女的手,与方才冷言冷面截然不同的神色。
“你就是那个少年?”荷露毫不在意,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英雄少年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
受了重伤却不惹人怜惜。荷露这样想着,手指轻轻抚过裹着厚厚石膏的手臂,明明知道没有知觉还是小心翼翼。
“已经不痛了。“赵紫倚在床上,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
“你很傲气”,荷露笑着,少年刻意装出平庸的模样却依然掩不去眼里的光华。灵秀之气隐隐浮现。曾听人说天地正邪之间存在一股钟灵神秀之气,隐于山川河流之中,或为名伶或为文士,却不知,眼前这个灵秀的少年是终成正道还是堕入魔障。“人不能无傲骨,但锋芒太露却不是好事。“
赵紫一凛,眼前的少女不止是美貌而已。“受教了。“
小柱子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摇着少女的手臂,“荷露姐姐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反正王爷终究不会放过他的。”
荷露点点他的额头,“不过两三句话而已,怎么就闹脾气了,我做了千层糕,放在厨房里,只等一只馋嘴猫去吃。”
小柱子欢呼一声,嗔闹道:“谁是猫,谁是猫”,脚下不停,到了门口又转回来做个鬼脸,“荷露姐姐别跟他说太多话,他身上臭得很,当心连你也熏得臭了。”
荷露笑着摇头,偌大一个房间只剩她和赵紫,“你别怪他,他还是个孩子,嘴上虽毒,心地却是好的。”
赵紫淡淡笑着,脏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一点儿也不会怪他,这样才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些话他隐着没说,聪明如荷露又如何不明白。“凝贵妃命我服侍你沐浴更衣。”拍拍手掌,两个健壮的仆人抬了一个大大的浴桶进来,丝丝冒着热气。
赵紫在少女的搀扶下下了床,手指搭在腰带上,见少女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这人,很明显的示意了,怎么还不出去。
荷露看着赵紫手足无措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太过聪明的孩子也是很可爱的。手指不自觉的在少年红着双颊的瞪视下褪下早已辨不清颜色的外衣。
一阵争夺,仅有一只手臂的少年当然不是少女的对手,无可奈何的少年终究被少女赤裸的按进浴桶里。
清澈的水根本遮掩不了什么。赵紫脸红如血。
“不用害羞,我自幼便服侍王爷沐浴了,男子的身体我是见惯的了”,纤手握着澡巾,用力搓揉黑色的皮肤,“王爷真是心狠,居然把人打成这样。”
赵紫舒服的眯眼,粗糙的澡巾撕扯着他的皮肤,虽然看不见,必定条条红痕了。
泊泊水声,半仰起头只看见少女白皙的颈子。
“王爷是怎样的人?”踌躇半晌,终究问出了口。
轻轻的笑声,“王爷么─────,日子还长着呢!”
狡猾。赵紫趴在桶沿,温热的水一遍遍抚慰着饱受蹂躏的肌肤,有些刺痛,更多的惬意袭向绷得紧紧的神经,眼睑慢慢合上,淙淙水声,温柔的少女,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竟是许久未想起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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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今晚就留在儿子府上吧!凝碧楼儿子早让人收拾出来了,母妃一直想要的云蝶翠衣锦织堂的人今晚才送过来。”
文晟换了一身银狐皮袍子,精致的云鞋上缀了拇指大小的东海明珠,珠子毫不希奇,最难得的是一般大小,随着双脚一翘一翘。
“还是孩子么?坐没坐相,掉到湖里怎么是好。”一头云鬓的宫装丽人,用温柔的,连喝斥也像风般和煦的声音对在白玉栏上玩耍的儿子说。
“哪里就掉下去了?”文晟顽皮一笑,额前垂下几缕发丝,凌乱的遮挡住宝石一般的眼。利落跳下栏杆,在母亲柔和的目光中规规矩矩的坐在席上,拈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凝贵妃暗暗摇头,“你总是这个样子,这可怎么是好。皇上喜欢稳重的孩子。”
文晟撇撇嘴,“母亲总在担忧,稳重的哥哥们多得是,也不见父皇喜欢哪个。这样多好,也不用跟别人争些什么,皇后也不会对您冷嘲热讽的。”
“孩子话。”目光悠远,若有所思,“夫子是怎么教你的,四书五经都读完了?”
文晟鼓起塞得满满的腮帮子,“夫子教得慢,书阁里的儿子早早就看完了,夫子讲的都是不实用的道理,我听得好不烦闷。本来想着什么时候让母亲再找个夫子来,索性今儿一并说了。”
凝贵妃顺顺文晟乌黑的长发,眼里又是骄傲又是爱怜,这是她的儿子,宫里娘娘们哪个比得了,便是皇后也不能比。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嘴角微微冷笑,“书阁里的书都读完了,好大的口气,你才见过多少世面,连古圣先贤也瞧不起了,说出去不怕笑断别人的牙!”
文晟低头不说话,对这个母亲,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美貌温柔自是不用说的,但太过完美总让他觉得像戏台子上精致的面谱,从不大声说话,即便自己顽皮捣蛋也只是和风细雨的轻轻斥责,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这样的么?文晟不明白,奶娘对她的儿子便不是这样,生气时会提着木棍追着骂,高兴时会把他牢牢搂在怀里。夫子见到时会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说那些是下等人的粗俗行为。文晟才不管这些,他喜欢奶娘粗粗的却温暖的手臂搂着自己,每当这个时候,满心的欢喜就要炸开来,鼻间会闻到与母亲高贵淡雅的兰花香味截然不同的皂荚角的味道。
“你也该换个夫子了,一家之言终究不是大道,你是要担当大任的人,胸中沟壑万千,必须容纳百川,集众家所长才能成就大业。”凝贵妃喃喃的道,这些话,既是说给儿子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唯有不断提醒,才能在那个比黑水河还要黑暗的皇宫里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但这些离她想要的还远得很,还远得很────
“母妃,让舅舅来教我吧!儿子早就想跟他学兵法了。”文晟眉开眼笑看着母亲。
凝贵妃一怔,“兵主大凶”,直觉反对终止于少年黯然的神色,“你想舅舅,我让人叫他来见你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学什么兵法,太平盛世,还要你去打仗?”
“母妃说得不对”,少年突然站起,双手负后踱了几步,像困于笼中的小兽,焦躁不安,“母妃难道不曾见到狄人屡屡扰我大燕边境,挟兵器威逼我大燕每年送去财物美女,还美其名曰‘和亲’,天下有这样的亲家么,强盗也没有这么坑脏的”,文晟咬着嘴唇,面沈如水,“太平盛世!太平盛世!母妃,我还记得姐姐被送走的那天晚上,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那么痛,那么痛,清楚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母妃,你还记得么?”
凝贵妃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不可抑制的颤抖,轻轻的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每天晚上都见到她─────”
少年长长吐了口气,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郁积在心中的恨意全部吐出来,“那些古圣先贤的书治得了国却保不了家,我不过求舅舅教我兵法,母亲为何不允?母妃,难道你还有女儿,我还有姐姐送给强盗么?”
少年目光灼灼,女人面白如雪,“你舅舅不会答应的。”
金步摇,凤头钗,亮得刺眼。
“母妃还没有问就知道舅舅不会答应了?”少年偏着头,眉宇间隐隐怒色。
凝贵妃如此了解一母同胞的弟弟,谦和恭顺。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了一个当贵妃的姐姐倒宁愿没有,姐姐在宫中轻飘飘一句话,弟弟在军中就是鹅毛大雪。’晟儿要随他学兵法,日后哪里有不随他出征的。大燕的皇子,卫家的荣华,那些佛口蛇心的小人们眼红心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凝贵妃不敢再想下去,只须再忍一忍,只须再忍一忍──────
“晟儿,这事急不得,你舅舅整日里忙得见不着人,你舅母跟我抱怨了多少次。上次打完南越回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你忍心让你舅舅累上添累?”
少年半垂眸光,“母亲说得是,儿子胡涂了。等舅舅养好身体,母妃必定和舅舅说。”
凝贵妃微微笑着,素雅如兰,端丽不可方物,“母妃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也闷了好些日子了,和你的哥哥们到鸣苑玩儿去吧!皇上对我说你还小,不要拘着了。我也思量着男孩子要动些儿才好,别跟个女儿家似的。”
文晟几乎疑是自己听错了,平日里带狗放鹰,哪一次不挨母亲的骂。好,好,今儿算是佛爷开了眼。想起前些日子明哥儿神神秘秘的跟自己说府里来了好玩意儿,正要思量怎么出去,再没想到会从一向谨慎的母亲口里听说这样的好事。立时便要跑到恭王府里和明哥儿倒腾一番,终究顾及皇子身份,规规矩矩的道:“母妃今儿晚上便在儿子这里用膳吧!父皇赏的上好鲈鱼,刚出水面就放进猪油里冻着,新鲜无比!儿子去让新来的扬州厨子做母妃最爱吃的扬州鲈鱼,只怕母妃吃过就舍不得走了。”
“难为你的孝心了”,凝贵妃难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连连摆手,“去吧!好好松散松散,只不要太野,我坐会子就回去了。”
文晟告了退,转过脸来早已喜悦无比,两步跳下台阶,不提防手肘撞上一副绵软的身躯,“我的天爷,王爷必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毛毛躁躁的,哪里像一个皇子。”荷露以袖掩口,咯咯笑个不住。
文晟也不在意,眼角瞥见荷露身边站了个少年,安安静静,低垂着头,文秀得紧。“他是谁?”
赵紫抬头,眸光直视文晟,清澈犀利。文晟倒是一怔,面若桃李,清妍无铸,心中没来由一阵厌恶,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男身女相之人。口气不由生硬几分,“既然是下人,带给总管发落就是了,何必让母妃烦心。”
荷露抿唇儿一笑,“王也错了,他可不是府里的人,他叫赵紫。”
“赵紫,赵紫。”文晟喃喃念了几遍,仔细看了看,“长得倒挺标致,是你亲戚么?”
“王爷说难里话”,荷露觑了觑文晟茫然的神色,舔舔唇瓣,“王爷忘性好大,今天发生的事就不记得了。”
文晟怔了怔,随即眼中精光四射,霎时如荒野里的饿狼,死死盯着赵紫细白的颈脖,牙齿咯咯作响,“原来是你!”腿脚一动便要踢来。
荷露从来没有见过文晟这般模样,再机智伶俐不过是个少女,心中不禁发慌,急急的道:“王爷且住,赵紫是贵妃要见的人,万一怎么了奴婢不好回话。”
文晟动作一顿,凤目一扫,白玉高台上,美艳妇人举杯品茗,状似悠闲。恨恨一瞪赵紫,说出的字眼像用牙齿碾碎了挤出来,“赵,紫。”
袍袖一甩,头也不回的去了。
荷露轻吐口气,才发觉背上冷飕飕的都是汗,王爷背影决绝,方才他真的想一脚踢死赵紫的。“时日还长得很。”王爷的眼神这么说。
转头看他,少年看着王爷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脸上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之为害怕的表情。视线惊扰少年,美貌的脸孔浮起笑意,一贯从容,好象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局幻象。
“时日还长得很!”声音清冷,少年嘴角带笑。艳丽魔魅一如大红色的曼陀罗。
谁是猎物?
谁是猎手?
冷风吹过,荷露觉得心也冰冻了,四肢百骸一点一点的麻痹。赵紫赵紫,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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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赵紫。”
高高在上的主子,说话永远是这么优雅,即使眼神鄙夷得如同看一条烂泥地里的死狗。赵紫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头抵着地没有抬起,看到如雪一般白的汉白玉。
“奴才赵紫。”
凝贵妃笑了,“抬起头来。”
眼前一亮,凝贵妃神色越发温柔,“听下人说有一名少年竟然敢当街杀了晟儿的爱马,本宫还想着是怎样桀骜不驯的草莽,再没想到竟是这般标致令人疼惜的。脸上的伤是晟儿打的,真让人心疼。”
赵紫仰起脖子,跪在地上俏生生如出水芙蓉,“赵紫万万不敢怪责王爷,赵紫冲撞王爷,受些责罚是应该的,否则王爷日后如何驭下。”
凝贵妃唇畔含笑,“你既知道礼制规矩,更当知道皇室贵胄是何等尊贵,怎么就做出犯上的错事来!”
赵紫凝视这个美艳无比的妇人,这个女人拥有即使是王爷也无法拥有的权势,赵紫只一眼便知道,这个女人是一把刀,眼睛里隐藏着与自己相似的欲望野心,也许,这把刀能帮助自己拿到一直汲汲以求的,也许,这把刀会成为葬送自己的最致命的武器!
“贵妃错了!”清脆的声音如美玉相碰,掷地有声。
“哦?”贵妃佯作怒色,更多兴味。
“贵妃懂得何为天道?天道,在乎人心,岂不闻民为贵,君为轻,王爷天纵英才,但万不该在集市中策马狂奔,王爷心中快意,却看不到民愤难平。赵紫杀了王爷爱马,却不是坏了皇家体统,正正是周全了皇家体面。贵妃何等兰心慧质,当能体会赵紫一片苦心。”
赵紫一番话听得凝贵妃冷汗涔涔,多亏这个奴才,否则自己一片心血岂不付之东流。晟儿晟儿,但凡你有赵紫一半心思,母亲又何用这么艰难。
“听来倒有些道理”,面上含笑,柔软的指腹磨挲着光洁的杯缘,“我若不饶你性命,岂不辜负了你那句兰心慧质?”
赵紫磕了个头,脆声道:“谢贵妃不杀之恩。”
飒然起身,同样一个人,站起来却又是另一番风姿,长发及腰,乌黑光泽,随微风轻轻摆动,只用一根丝带束着,松软柔顺,末梢微微卷起,说不出的可爱。
“好个伶俐的孩子”,凝贵妃暗赞了声,少年只穿了件最普通的青色长衫,体态风流。这样人,穿什么也衬不了一份风姿,“读过书么?”一片心思兜兜转转。
“父亲在乡下教书,赵紫幼时读过一些。”
“我听你说话谈吐,倒有一番识见”,一双凤目直直看向赵紫,想从那张胜似女子的容颜上找出什么,“晟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张狂了。府里的人怕他纵他,都由着他胡来,也该有人管管他了,”眼神如箭,“赵紫,你可愿当做这郑王府的总管?”
赵紫浑身一颤,面色雪白,“贵妃岂不折煞赵紫了,只要贵妃吩咐,要了赵紫的性命也是甘愿的,更何况这样的好事。只是小子见识短浅,府里又多是资深的老人家────”
少年不再说下去,纤细的手指紧紧纠缠,指尖用力得发白。凝贵妃心道:是了,一个被踏进烂泥地里的奴才,突然遇到天大的福泽,若再处变不惊,才真真是不能留的祸胎。小人,只求富贵。赵紫,本宫以为你所求何物,值得冒杀身的危险,却不过如此。
赵紫,可以一用。“你不过怕德薄不足以服众,你拿本宫的灵牌去,看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你,郑王府,也该好好整治了。”
从荷露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灵牌,一面刻着繁复的祥瑞图案,一面刻着大大的郑字。赵紫紧紧盯着手中的令牌,握得紧紧的,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间将自己蝼蚁一般的性命牢牢握住。
荷露退到一旁,看着被惊吓的少年手足无措,忍不住发笑,在自己面前那么老成持重,好似什么都不可以动摇一般,到底比不过贵妃三言两语,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心头突突直跳,荷露皱眉敛色,端坐上位的高贵主子一贯优雅淡漠,看不出是喜是忧。心中忍不住为被喜悦冲昏头的少年感到害怕,莫明的,好象心被猛兽长利的爪子抓住一般害怕。
赵紫定了定神,抓紧手中命根子一般的令牌,红红的舌尖划过唇瓣,惴惴的道:“王爷────王爷恨透了赵紫。”
凝贵妃冷哼,“你只管放手去做,他若敢打你伤你,你只说是本宫的意思”,话音一顿,“晟儿,晟儿再蛮横无理,终究是个孝顺的孩子。”
赵紫垂手侍立,神色恭敬无比,凝贵妃心中满意,扶着荷露的手起身,步下阶梯。
车轮滚滚,长声呼喝。
坐进车里的凝贵妃像放下什么一般轻松,她为儿子选了一个合适的总管,为自己选了一个听话的奴才,为日后鸿图选了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
纤手放下湘竹制的窗帘,细长的竹条掩去高大宏伟的郑亲王府凝贵妃放心得太早,没有发现在她转过身去时,那双足以让天下男子神魂颠倒的眼眸里,闪现着绝不是一个恭顺奴才该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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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恭王府


明哥儿差点一脚踏上圆滚滚的酒坛子,连连跺脚,劈手夺下文晟手中的酒壶,“我早该叫下人不许呢进府的,堂堂一个郑亲王醉成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不被笑死。你────你还喝,真真不知悔改。”
将怀中嘟嘟囔囔的醉鬼一推,鼻子嗅嗅,空气里飘着似兰非兰,似菊非菊的香气,浓郁扑鼻却不腻人,明哥儿脸色比纸还白,气得吐血,只恨不得拿酒坛子把这醉鬼砸个窟窿。
一把抓住可怜巴巴被醉鬼踩在脚下的瓶子,放声大哭,“我的亲亲兰露啊,怎么你就糊里胡涂的去了呢,想你哥哥我平日里是多么疼你惜你,却连最后一眼也没来得及看,我的心肝宝贝儿啊!”
文晟醉眸半睁,只觉得坐倒在地捶胸顿足的男人好生眼熟,歪歪扭扭的走过去,腿一软靠在他身上,嘻嘻傻笑,“哭───哭什么,呃,我这么倒霉也没有哭,呃,我今晚回去一定-------一定把他丢进狼窝子里喂狼崽子”,歪了头想想,“好象─────好象府里没有────没有养狼。”手缠了上来,“羽儿小心肝,我们亲热亲热─────”
明哥儿一手肘把他推开,气得双颊通红,“你还认得出我是谁?什么毛儿羽儿,你把我这当怡红院。”
文晟倒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看他,软软的道:“明哥儿又在生气,呃,明哥儿在气什么,母妃护他,连你也护他,赵紫这奴才有什么好,杀了我的马儿还要欺负我,我────我这个王爷当得好窝囊。”
这个少年,混世魔王一般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可怜可爱的样子,难怪他从来不敢喝醉。明哥儿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暗暗思量,那赵紫究竟使了什么手段逼得他这样,倒是个人物。
俯身拉他,殊不知醉了的人最是胡搅蛮缠,嘻嘻笑着的少年手脚并用的缠上他的身子,可怜明哥儿连叫也叫不出一声,硬是被压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耳旁吐气如火,醉鬼口里不停胡乱叫着什么兰儿蝶儿,一手扯开他的衣服往里伸。
明哥儿恨不得一口咬死那醉鬼,偏偏平时最恨学武,手指修长只有握笔的力道,再重就不能了。欲哭无泪的看着大大洞开的房门,难道───难道今天就任由那醉鬼轻薄了去─────
脚步轻浅,有人道:“郑王府的赵总管在前厅等着,说是来接郑亲王回府的,王爷见是不见?”
明哥儿怒叫:“你是死人呀,还不快快把这醉鬼从我身上拉开。”
茗烟一肚子委屈,踏进房的剎那,怔住,倒宁愿一辈子也看不到这副景象。他的主子,高贵的主子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衣衫凌乱,露出一大片白皙如玉的胸膛,几缕发丝散落,双颊嫣红似火,竟是那么撩人心魂。
“你这死奴才─────”不知被摸到什么地方,明哥儿瞪着茗烟的眼带了几分湿润的水汽,气势十足的骂声最后也带了几丝颤抖。
茗烟双颊一热,忙忙将郑亲王从主子身上拉开。
文晟咕哝着,脸上晕红,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软绵绵的坐在椅子上。
明哥儿穿戴好,回身见茗烟怔怔的看着自己,想到刚才那副狼狈的样子竟然让下人看了去,心中便有说不尽的羞愧。一股气全部撒向不省人事的文晟。
一脚踢在文晟腿上,口中骂道:“让你喝我的兰露,让你喝得烂醉。”
“恭王爷让赵紫好等,原来在这儿胡闹。”
清清冷冷的声音,如美玉相碰,如金铁交鸣。
门外步进一人,白衣胜雪,面貌俊美,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竟像披了一件羽衣。
暗赞一声,好一个精彩绝伦的人物。
赵紫眼光只在恭王爷身上一扫,便停在醉得不知时日的文晟身上,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早就听说恭王府里的兰露珍贵无比,只需一滴便能让人醉上三天三夜”,眼带嘲弄,“但赵紫却不知道海量如恭王爷也受不住呢!”
明哥儿心里迷糊,脸上不肯示弱,冷笑连连,好一个赵紫,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难怪文晟有家回不得,却不知道他看出什么,说话这么古怪,这儿是恭王府,自己也不是文晟,哪里由得你搓圆捏扁。
茗烟嘴角抖动,像遇到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事,不住向恭王爷使眼色。
顺了他的目光一看,明哥儿冷笑不再,脸色剎时变得比茗烟还要难看几分,阵红阵白,连话也说不出来。
赵紫欠了欠身,绕过木雕泥塑一般的恭王爷,一双比黑夜还要墨黑的眸子盯着软瘫在椅上的文晟,语气无奈而温柔,“王爷该回府了。”
文晟勉强睁眼,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倒有几分像那个可憎可厌的杀才。文晟跳起来大叫道:“我认得你,赵紫赵紫,你个混蛋奴才,怎么────怎么也敢来恭王府撒野,明哥儿,明哥儿,你还不快快让人把他打出去。”
边说边摇摇晃晃的四处找寻棍棒石块,颈上忽然一痛,再没知觉。
明哥儿目瞪口呆,看着安安静静伏在赵紫怀中的文晟,暗暗懊悔,怎么自己就想不到这个法子。
赵紫柔和一笑,如美玉生晕,昙花初现,“赵紫告退。”
横抱昏睡不醒的郑王爷,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临行一瞥,让明哥儿浑身发寒。
少顷──────
“王爷,他们已经走了。”
“───────”
“王爷在看什么?”
“他临走还看我一眼───”
“?”
“────他敢笑话我,他竟敢笑话我,不过就是腰带系反了么!死奴才,我,我踢死你──────”

燕武十年,城东恭王府传出不明声响,疑是刺客入侵,廷尉府鸿羽急报,搜查数月未果,列为大燕十大疑案之一,封泥入档。

第二章

文晟被人扔进湖里,刚刚化开冰的水冰冷刺骨,浑昏沉沉中身体不断下沉,吸了水的棉袍重得像铅,间或带着棱角的薄冰划过肌肤,刀子一样生生割着疼。
“赵紫。”
文晟挣扎着冒出水面,身子抖得厉害,月夜下那人站在梅数下,白衣飘飘出尘似仙子,但文晟仿佛看到一个魔鬼。他竟敢把他扔进水里!
愤怒。
心脏一瞬间收缩,有什么在脑中炸了开来,捏紧僵硬得不听使唤的拳头,狠狠打向亮得刺目的笑容。
五指簸张,接住少年气势汹汹的拳,掌与拳交击,发出沉闷声响,就像两人之间沈闷而微妙的关系,在肢体接触的那刻,轻易的被打破了。
只有一臂之距,文晟瞪着赵紫,冰冷的唇微微颤抖。赵紫双唇嫣红似血,俯在文晟耳旁低语,“你恨我憎我,我也厌你烦你,你不是自恃武艺高强?打败了我才认你这个王爷。”
轰的一声,血往上冲,连耳尖也发起热来,一脚向他心窝子踢去。燕十二自创的招式,当年多少英雄好汉都栽在上面,配合身形步法,趁人不备出奇不意,最是狠毒。
文晟是气疯了,忘了右手害捏在赵紫手里,忘了赵紫一眼不眨的防着他。文晟腿脚一动,赵紫便料到他要做些什么,嗜血一笑,左手五指扣爪,正正拂在膝弯之处。文晟登时左腿一软,便要不听使的跪倒在地。
即便瘸了废了也不给这厮下跪。
深吸口气,两指戳向赵紫眼睛。眼睛是人体最柔软脆弱之处,大惊之下不由仰身,右手一松。
文晟招式却不使老,轻飘飘向后掠去,倚在一棵花树下喘气。
“王爷的酒可是醒了?”赵紫笑吟吟,一步步走向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少年。
该死该死。文晟骂着,也不知是骂赵紫还是骂自己。
酒的后劲涌上来,四肢绵软无力,恨不得立时倒在被窝子里睡上三天三夜。此事却不能睡,盯着少年不敢稍离半刻,即使这样还是不够,不时一两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又分开。
已经顾不得了,几乎可以听到赵紫衣袖拂动之声,文晟突然明白,他是要慢慢逼迫自己,享受尽自己尊严尽丧的绝望无助,再一点点咬破皮肤嚼着血肉吞下去。
他恨自己。
他要报复。
用力咬唇,咸腥的液体涌了出来,不会让他如愿。
扑上去,不顾他打在胸口的掌,不顾那足已让自己昏厥过去的痛楚,狠狠的,用力的抱住他,纠缠滚在地上,高高扬起的手打在惊愕的脸上。
“你疯了。”淡漠的声音有些尖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火辣辣的疼,口里全是铁锈味,舌头咬破了。
赵紫紧紧按住这具散发着高热的身体,脑中好象有什么断裂开来,清楚的听到闸门开启的声音,一直压抑心中的野兽随着流出的血液冲出身体,要毁灭什么才能平静下来。
顺从心中的想法,眼神如此包含欲望而炽烈,手指却异常冷静的撕开少年的衣服。
上好的云桑织锦一片片落在地上,文晟忘了挣扎,呆呆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
充满弹性力道的小麦色肌肤渐渐显露,失了包裹的暴露在猎食者的眼中,赵紫慢慢抚着美妙的躯体,少年剧烈的心跳透过手指传到心里。赵紫笑了,他的心跳竟与自己一样。
赵紫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朦胧,残忍得仿佛要撕碎什么一样的笑容,文晟瞳孔惊惧的收缩,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盘旋空中的鹰隼。剧烈的挣扎,拳脚交加,喝骂撕咬。
身体被推开,少年爬起来,赤裸沾上些许泥泞的脚修长强健,不可思议的情色。
不能让他逃掉。
伸手牢牢扣住可怜猎物的脚踝,倒拖着,重新锁进明为身体的牢笼。
“卑鄙”,文晟双手被绑在头上,用的是自己的腰带。吐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瞪着赵紫,“你趁人之危,本王不服。赵紫,是男人就把本王放开,堂堂正正的打一架。”
赵紫此事却不想打架,身上各处隐隐作痛,王爷果然不是花拳秀腿。轻轻的笑了,抚过唇角的手指来到少年脸上,沾了自己的血,沾了少年的血。
意味不明的抚触让文晟颤抖,他不知道为什么赵紫会这样对待自己,他们不是敌人么?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打得更重些?他满意了么?为什么不扬长而去?他还要使什么恶毒手段?
赵紫的手抚过他的眉,停在他的眼上磨挲不去,“好漂亮的眼睛”,痴迷的赞叹,“像烈火一样将人焚烧殆尽了。”
文晟脸色惨白。他的手指来到唇边,轻轻描绘,带着某种可怕的意图。
“你,你做什么,放开本王。狗奴才,本王诛你───”声音颤抖,瞪大的眼睛倒映少年突然放大的面孔,唯一可以自由的嘴唇被来人毫不留情的剥夺。
疼痛。
文晟紧蹙眉头,口里满是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血液,淡淡的香气被更浓重的腥气盖过。
赵紫的舌尖是嘴灵活最狠毒的蛇,狡黠钻入,破除坚硬的外壳,将少年重重守护最柔软的嫩肉勾缠出来,恣意玩弄。
文晟喘不过气,口里鼻间甚至胸腹里都是赵紫的气味。困难的拒绝化成暧昧的呜咽,破碎的溢出胶合的唇瓣。
想要他住手,想要他放过自己───
挣扎着别过头去,可是就连这点软弱的举动也不被允许。
强硬的扳过他的头,捏开牙关,侵略者再次霸道的巡视自己的领土。
交缠,吮吸,令人脸红的水泽之声。
放开的时候,文晟气息急促,眸带水光,双唇嫣红似火,残留几许水痕。
赵紫跨下如火,将文晟的双腿架在肩上。
文晟惊醒,大叫,青色的布片堵在口中,是自己被撕碎的衣服。大张的双腿,羞耻的姿势,文晟狠狠瞪着主宰自己身体的少年。
住手。
不放过你。
少年凶狠的眼神这么说。
赵紫笑了,扶着坚硬如铁的欲望打进少年青涩的身体。
文晟只觉得自己被一把大铡刀生生剖成两半,那把刀不断推进,钝钝的割着自己的血肉。
文晟几乎想死,缚在头顶的双手绷得像拉开的弓弦一样紧,粗粗的腰带勒进肉里。
细嫩的内壁渗出血来,润滑了甬道,令硕大的凶器更容易进入狠狠顶进,文晟柔韧的身体大大仰起,喉咙里透出破碎的悲鸣。
赵紫感到自己被少年狠狠吞了,温暖紧窒,勒得他呼吸不了,却又那么美妙。未经情事的密地不知所措的一张一合,是害怕惊惧,文晟面孔扭曲,绝望悲切,他从没想到男人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凌辱另一个男人,那把带着高热的刀不断挖掘脆弱的内部,离他那么近,自己的身体,连同内心,都一分不留的悲哀的裸露在赵紫眼中。
腰快断掉,那人的手几乎要折断自己的腰,即使痛不欲生,即使羞愤欲死,文晟仍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赵紫每一分表情。
不知疲倦的律动,赵紫像吸了精气而飨足的精怪,越发妖艳嫣红的唇半启,发出悦耳的呻吟。
手指白皙如玉,紧紧抓住文晟麦色的肌肤,珍珠一般的莹白色,异样凶残。
文晟记不清是第几次,脸上湿漉漉,混合了汗水泪水,下身已经痛得麻木,每一次少年打进楔子,穴口不由得微微抽搐。
文晟好恨,恨这个在自己身上取乐的少年,恨这具为少年取乐的身体。
皎洁的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绞缠在一起,迎合或逼迫,分不清彼此。
抓住腰部的手突然用力,深深陷进,赵紫浑身一颤,低低呻吟一声,高热湿润的液体冲进甬道深处,打在柔嫩敏感的内壁上。
文晟悲鸣一声,眼前白茫一片,一滴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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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有人大声在吵闹什么,待得注意听时又变成几丝游音,文晟眼睫微动,终于再睡不着,朦胧的视线清明起来,软烟罗糊的窗纱被风吹得飘起来,竟好象落晚烟霞,炫灿无比。
白茫茫的光透了进来,一连几日飘雪不停的天竟然放晴了,文晟心中喜欢,手肘一撑便要起来,骨头却格格作响,好象被几十辆马车齐齐碾过一般,生生的疼,说不出口的羞处更是一抽一抽,疼得恨不得立时死去才好。
闷哼一声倒回床上,眼睛盯着挂在帐顶的丝穗,红艳艳的,似火。以为是一场噩梦,只要睡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可是一切那么真实,被压倒时的无助,被撕碎时的绝望,被迫承受却不得反抗时的悲哀───
手抓住胸口,干净得散发清香的衣服在指尖扭曲。
绝不放过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空气里漂浮淡淡的甜香,引得文晟直咽唾沫,可是比起糕点美食,他更想将赵紫生拆入腹。
无视文晟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赵紫揭开八宝攒金食盒,一样样将食点放在几上,一碗熬得化了的香梗米粥,一碟子绿豆糕,一碟子水晶马蹄,极素雅精致。
神色平和,动作从容,任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出那样恐怖事情的人,文晟银牙暗咬,扬手扇了赵紫一记耳光,赵紫被打得一偏,眼睛盯着洒了一地的米粥,面无表情。
文晟倚在床头,手指紧紧纠住锦被,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一字一顿的道:“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赵紫最是知道这个王爷的性子,越跟他硬碰作对越是喜欢,若是磕头求饶乞求活命,指不定一刀便被砍了。索性冷笑:“王爷是否忘记昨夜是谁在赵紫身下呻吟求饶的,啧啧,那副媚态,就是怡红院最放荡的女子也比不上。”
文晟气极,扬手要打,“你敢诋毁本王。”
手腕被赵紫扣住,勾着冷笑凑近了,“王爷既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嘴,反正王爷和恭王爷厮缠一起,那么亲密,想来男人的滋味也不是第一次尝了,再和赵紫亲热又有什么不好。哦,几乎忘了,昨夜王爷一点也没享受到,赵紫真是罪该万死”
文晟连声音也发不出,眼睁睁看着赵紫上床,忙忙蹭着被子后退,手腕却被扣住,赵紫的手火热,文晟害怕得牙齿格格作响,噩梦中缭绕不去的兰花香气飘了过来,受过伤害的身体忆起可怕的对待,如待宰的可怜猎物瑟瑟发抖。
赵紫的神色闲适,慢慢逼近掉进陷阱里的猎物,斯拉一声,手中已多了半幅银色的布料。
光裸的双腿修长矫健,原该跨马纵驰,此时却成了猎食者眼中最上等的美食。
紧绷的皮肤,柔韧的腰肢,销魂的滋味昨天晚上赵紫已经很清楚了,舔舔嘴唇,轻而易举的将不断挣扎反抗的少年压在身下。
雪白的双手扣住自己,失去自由的恐惧在在唤起昨夜可怕的记忆。
嘶哑泣血的叫声逸出喉咙,文晟不知道自己在叫唤什么,仿佛只要这么做了就可以从这噩梦一般的境地里逃脱出去。
有人俯在耳边,喷出甜腻的热热的气,“王爷再叫就把下人们都引来了。”文晟的视线茫茫然定在主宰自己的少年的脸上,“赵紫贱命一条,再怎样也不会在乎的”,露齿一笑,红唇似血,“王爷金尊玉贵,下人们都没有见过王爷这般撩人的姿态吧!”
文晟身体一僵,恨恨别过头去。“赵紫,赵紫,你最好一世精明,不要有什么错处被我抓在手上。”
慢里斯条的抽出腰带,一圈圈缠在文晟手上,收紧。
“王爷放心,赵紫对王爷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来”,手指挑开少年衣襟,在不断起伏的胸口游移不去,“王爷还不知道,若不是赵紫上下打点,周旋通融,依着王爷的性子,还不把朝廷的人都得罪尽了。这些事,王爷不知道,贵妃可是清楚得紧了,前些日子还夸赞赵紫办事伶俐。王爷您倒说说,赵紫会有什么错处让您抓在手上?”
文晟脸色惨淡,不闻不看,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
赵紫却不急着攻城掠地,一意温柔对待。唇落在文晟紧抿的唇角,一点一点落下,顺着精致的锁骨,啮上胸前两处樱色。
文晟啊的一声,只看到赵紫火红的舌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胸口,酥麻感从湿润的舌尖向全身扩散开去,身子扭动想要逃开赵紫尖利的齿缘划过挺立起来的红樱,文晟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声音,怒气的眼渗出晶莹的水气。
细心照佛下红樱肿胀,沾了露水红艳夺目,嵌在麦色的平原上显得娇嫩可爱。
文晟气喘吁吁,模糊觉得赵紫和昨天的粗暴似乎有些不同,不对,他一定还有什么恶毒手段没有他使出来,刻意挑逗就是要看到自己失控的模样,身为男子却雌伏于男子身下,何等坑脏可悲。
“王爷的身子真是敏感,无比美味呢!”舔一舔楚楚可怜的红樱,笑看它在微凉的空气中颤微微的发抖,唇舌向下滑去,灵巧的钻入小小的凹洞。
文晟唔的一声,火热的气突然从下腹涌入,身子扭动起来,却更往赵紫口中送去。
“我知道,我知道。”口里安慰着不知所措的人儿,狡猾的唇舌却突然含住浓密草丛中安静的宝贝,将少年更深的逼近欲望的漩涡。
文晟几乎不敢相信,那么温热湿润,火热的击碎他最后的神智,半睁开眼看到赵紫红艳艳的唇舌吞吐自己的分身,上挑的眼正与自己相对。夜色般浓黑的眼泛起深沉的欲望,火热挑逗,又带了惯常的冰冷嘲讽。
文晟看着这样的眼,身体失去控制的高热起来,找不到出口的欲望在体内横冲直撞。
双腿大张,将自己更深的撞进赵紫喉咙。赵紫手指挤压少年饱满的双丸,唇舌并用,一遍遍吞吐少年逐渐涨大起来的玉茎,少年特有的青涩气味充斥口中,耳旁传来少年压抑的低吟,少年的身体已不再为他所有,而是顺从的被自己玩弄着。最温顺的祭品,将从来没被别人看到的美妙贡献在残暴狡猾的猎食者面前。
牙齿在不住颤抖的顶端轻轻一咬,文晟尖叫一声,在赵紫口中喷出浓浓的精华。
疲惫喘气,身体却被翻了过来,文晟低叫:“做什么,你,你快放开,啊!!!”
湿湿滑滑的东西舔过后庭,待得意会过来,文晟吓得睁大眼睛,不能相信,怎么有人这么做,这么坑脏,这么不知羞耻。
手分开圆润挺翘的双丘,浅色稀疏的毛发遮掩不住紧闭的菊穴,与主人强势高傲截然不同的脆弱,羞涩的紧闭。舌头一点一点舔过繁复的皱褶。
身下躯体剧烈颤抖,少年破碎悲鸣,“求求你,不要这样。”
赵紫看着紧闭的菊穴,眼光凶残。仔细舔过每一瓣皱褶,温柔照料下穴口浸得湿润松软,手指试探的伸进,菊蕾立即好象受到惊吓般紧紧夹住入侵者。
压上少年抖颤的身体,搜寻到细细呜咽的唇,抚慰般温柔的吻上,迷茫的少年昏昏然张开口,接受入侵者的抚慰。
双手不停,一手围住文晟软下的欲望,上下套弄,深入后庭的手指却在敏感的内壁不断刮骚。
文晟热得发昏,身体如离了水的鱼儿上下挣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肆虐的手逼得他发狂,什么都好,只要能够停止这疯狂的欲念。
手指摸到一个突起,柔软的媚肉紧紧夹了一下又放开,文晟仰起优美的颈脖,半启红唇尖叫一声,前端涨得更大,变成漂亮的粉红色,小小的铃口泊泊冒出晶莹的液体。
两指伸进,在那一点上揉搓按压,文晟只觉得一股股热流在体内冲撞,疯狂摇头,乌黑的发遮蔽湿润的眼,“不要这样。”尖声喊叫,只换来更疯狂的折磨。
流出的液体浸湿了手,,赵紫贪婪的看着这样的少年,嫣红的脸,因情欲而疯狂扭动的躯体,舔去流出眼角的眼泪,伸进嘴里与之纠缠。
昏乱的少年不懂得如何拒绝强势的侵略者,无措的被他蚕食殆尽。
直到束缚着分身的手心满意足的放开的时候,文晟抖颤着吐出白浊蜜汁,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

第三章

文晟一身干爽,半侧过身看着赵紫忙忙碌碌,对于方才之事,文晟倒不十分恼怒,一半是为了赵紫的胆色。鲜少有人能那么无视权势,那些个文臣武将,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到得他面前还不是那么卑微屈膝。这个赵紫,真是恨不得将他活剐了喂狼,却又有点可惜了。罢,罢,量他也翻不出天大的浪来,留他一条贱命,看着倒还有些意思。
赵紫扶文晟起来,拿了青盐给他漱口。被他一碰,文晟不由一颤,身体不可抑止的忆起方才的甜美情动,毕竟赵紫一意温柔相待,自己享受倒的疯狂欲潮是以往哪个小官伶人也比不了的,只剩下被人戏弄的难堪和不甘而已。
正思量间,门外砰砰砰跑进一人。
这么放肆。
文晟眼也不抬,漱了口,懒懒的道:“你不在恭王府呆着跑来我这做什么,跟个急脚鬼似的。”
却不是恭亲王是谁。明哥儿见文晟搭了一件银鼠皮的袄子,毛茸茸的领间露出一两点可疑的红印,贼笑道:“才开春就有蚊子了,好大个包。”
赵紫起身,只对明哥儿笑,“恭王爷来得好早,用过早膳没有,不如就跟我家主子一起用吧!”
明哥儿连连摆手,“我倒不是为了吃”,嬉笑一敛,无比正经,“外面都闹得沸反盈天了,你竟不知道?”
“怎么,天还能塌了不成。”文晟少见他这等神色,不由注意起来。
明哥儿索性拉了张椅子坐,“陕甘总督张维又来要银子了,户部尚书其笙拦着不给,两人吵得厉害。那张维前年说是要修黄河大堤,既免了百姓水患,又为皇上建了不世功业。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一心要成就十全武功,做个尧舜也比不得的圣君明帝,一时高兴就给他下了旨,只要他放手去做,朝廷专给他拨银子。这原本是好事,只是这些年皇上又是筑城墙,又是造兵器,哪一样不是要使银子的,国库里的铜子儿恨不得一个掰成两半来花了。其笙拦着不给也是个理儿。”
文晟吃了几块点心,“怎么不报皇上?”
明哥儿沈吟道:“怎么不报?皇上只说一句,‘这么点子小事也要请示朕,朝廷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也没定下个子丑寅卯来。”
文晟想了想,倒笑了,“皇上是不想淌这趟浑水。想那其笙是八王的人,张维又是太子的人,依着旨意情理谁都没错,皇上任偏了谁都要落个不是,索性两不相帮,只苦了底下的人。”
“可不是这个理?”明哥儿专等他这句话,“也是张维要的数目太大,十万两银子,任谁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可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思量着等盐税的银子交上来了,再给他送去,那时国库的也丰盈了,其笙也不好再拦。”
文晟拍手道:“这倒是个办法。我只奇怪,你既想得到怎么还不赶忙去办,巴巴儿跑来我这里,蹭茶喝么!上次那几两铁观音早给你搜刮了去,再多就没有了。”
明哥儿笑起来,“人说郑亲王出手阔绰,无比大方的,怎么竟记得这点子小事?”话音一顿,“还不为了别人说我是八王党,我不过和八王略走得近些就被那起子小人泼脏水。什么八王党,太子党,我只做我的闲散王爷就是了。我心虽如清水,但众口烁金,不得不顾及一些。此时也只有你才说得上话,既是兄弟又不是哪个党,再合适不过了。”
文晟瞪他一眼,“好你个明哥儿,有了好事便独揽,有了烫手山芋就扔给我。”
明哥儿听他话音有几分松动,遂笑道:“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哪次我有什么好玩意儿不顾着你了。前些日子我才托人带了七两大红袍回来,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那顶上株一年才产两斤,你就拿了七两,皇上吃什么?”文晟抿唇儿笑。
“皇帝不好这个道道,吃旁边的就行了,横竖他也吃不出味儿来。”明哥儿跺了跺脚,“你到底去不去,只怕此时他们已经动刀子了。”
文晟一叠声的应了,由赵紫伺候着穿衣,“稍待会吧,哪里说风就是雨的。”
明哥儿心中着急,又不敢过分逼迫,只急得跺脚。
文晟穿了件雪狐皮袍子,腰间缠着青光闪绿的双环如意扣,外面罩了件大红羽纱面白老虎里的斗篷,脚上蹬了鹿皮小靴。越发显得英气勃勃,神采不凡。
“好,好,总算收拾停当了。”明哥儿叹了口气,拉了他就走。
“太子和八王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两人一路说笑,出了府门,就见一匹枣红马停在树下,是明哥儿骑来的,另一边却是郑王府的马车。雪白马匹,金漆紫檀木的车厢,气势非凡。
“今天怎么要坐马车?”明哥儿有些奇怪。
文晟知道是赵紫的吩咐,脸上一红,“今儿风大,马车暖和些。”
明哥儿拢拢领子,喃喃的道:“今儿的风确实有些大,我与你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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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国库门口,两人倒没有闹得很厉害,正在厅里喝茶。
琅珐象鼻脚的火盆烧得通红,只一星半点火星不时飞舞着落在地上,一会儿便湮灭了。
两人谁也没有看对方,仿若一心品茶,只姿势僵硬,谁也不愿稍让一步。
文晟眼珠子一转,朗声一笑,“这儿的茶有什么好吃的,恭王爷才带回七两大红袍,那才是绝顶好滋味。”
两人见是文晟来了,忙忙起身相让,对这个皇帝最宠爱的幼子,天字第一号贵戚又怎不敬让几分?
“郑亲王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张大人来了,趁着今天空闲便过来看看”,茶盖拨了拨,不喝就放下了,“想那黄河,浪高水深的,也只有张大人敢请命修筑黄河大堤,此等功德胆识,皇上也是极嘉许的。”
张维听得心花怒放,脸上不敢表露半分,“郑王爷太过夸奖,下官所为哪里及得上王爷半分。”
一番寒暄,文晟汗毛直竖,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命张维滚的远远的再不许提银子的事,又怕弄砸了明哥儿脸上不好看。偷眼看他,不知他从哪里变出围棋来,和其笙下得正欢。文晟险险气死,恨不得抓住明哥儿咬上一口。
清了清嗓子,“张大人,你也知道朝廷这两年吃紧,连宫里的吃穿用度也减了一半,分分银子都使在刀口上,万不能像过去那么不顾家底了。张大人忠心体察圣意,定能替圣上分忧的。”
张维此时才明白过来,郑亲王是来为其笙说情的,硬着头皮道:“下官一心要为皇上建大功业,解了数世的水患,银子也是分分都使在刀口上的。”
文晟冷笑,“张大人,我实话和你说,国库现在的银子皇上下了旨意,一分也不许动,你若要面见圣上陈情,那也由着你,皇上现在正在大发龙威,只要你不怕丢了脑袋。我瞧陕甘也不至于连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先救了急,等明儿手头松乏了再给你补上,届时张大人也得了名声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说不好,张维气往肚子里咽,拱手告辞抬了脚就走。
文晟冷哼一声,“太子怎么用这样的人,一点礼数也不懂。”
明哥儿停手,看着其笙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太子温良谦和,哪里管得了手底下的人。哎哟,其笙好狠,又吃我一个子儿。”
文晟拍拍明哥儿的肩,“你哪里是其笙的对手,趁早认输才是正理。”
明哥儿不服,“你莫小瞧了我,今天非赢他不可。”
文晟朝手心哈了口气,“又犯痴病了,其笙你干脆让他一局,不然我们三个都要在这里过夜。”
其笙笑道:“恭王爷的棋艺原是好的,只是太重得失。执着太过就难免迷了心智,看不到眼前,王爷承让,其笙又赢王爷半子。”
明哥儿手上还捏着一枚白子儿,口里嚷道:“文晟你看到没有,他只赢了我半子,还不算太惨,下一局我一定赢得了他。”
文晟啐他,“难为别人还说你聪明,竟然还看不出来,其笙在让你呢!不然怎么每局不多不少,只赢你半子。”
明哥儿怔住,随即笑道:“其笙真有你的,害我白高兴了这么久。”
其笙怕明哥儿往心里去,他嘴上虽然不说,但郑亲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帮他解围,还不是碍了明哥儿的面子。心里是极感激的,笑道:“是我不对,今儿我做东道,去临江楼松散松散。”
明哥儿听了高兴,“临江楼的清炖鸭子是出了名的好,只怕连你郑王府的厨子都做不出来。今天难得其笙这一毛不拔的户部尚书肯花银子,哪有不去的。”
文晟道:“我还没用早膳,趁这时一块儿解决了,我知道临江楼还有一样好,藏着的女儿红可是上等佳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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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楼临江而建,百年老字号招牌,挂在大门顶上金灿灿的匾额是当今圣上亲笔提的字,来来往往哪个不是排得上品级的人物。文晟三个来到店门,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引到楼上临窗的位置,江河风景尽收眼底。
伙计安安静静的侍立一旁,并不聒噪绕舌。看三人衣饰行为,非富则贵,越是这样的人越由不得别人作主,什么希罕物事没有见过。
文晟想了想,“先来些清淡的小菜,什么奶汤银丝,王桥豆腐,金杯龙井虾,再来一个清炖鸭子,丁家粉蒸肉,铁锅玫瑰鱼。四时瓜果也来一些,对了,先调一杯玫瑰香露,怡神又开胃的”,转头问其笙,“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明哥儿抢先笑道:“其笙一介文人,哪里像你这么饕餮。”
文晟轻笑,“我又怎么,不过怕你们饿着。还不快去。”最后一句却是对伙计说的。
窗外扑进凉凉的风,带着刚解冻的河水的湿气,舒服无比。河边柳树上残留点点积雪,却开出一朵朵黄绿色的小花,顺着柔软的枝条垂到河面,挑起圈圈涟漪,
“真是个好地方”,文晟深吸口气,连四肢都舒畅了,“难怪这么多人肯砸下大把银子到这儿来,光是风景就值得了。”
“不止景好,酒更好。”明哥儿正说话,伙计送上菜来,一碟子一碟子摆了一桌,浓香扑鼻,做得又不油腻。
文晟刚要赞,伙计又送上一个大盅,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中间,揭开时冒出一团白烟,迷得人睁不开眼,渐渐散去后才见到一只完完整整的鸭子,底下一汪浅浅的清汤,直可看到盅底。
夹了一筷,那鸭肉竟立时被斯开来,放进口里一尝,当真入口即化,任你妙语连珠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口齿余香,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再入不了眼。文晟道:“难怪你念念不忘临江楼的鸭子,原来竟这么好的。”
明哥儿摇头,“一个好字怎么道得尽,应该连说妙、妙、妙才对。这鸭子可不比寻常,厨子先精挑肥瘦匀适的鸭子,把它们养起来,待得肉质细滑了再配上秘制的调料腌浸半天,味道入尽了后用上等白瓷盅密封,盅里不放任何佐料清水,文火炖上一天才成。其中火候最难掌控,大了当然不好,小了又炖不烂,更难得的是内里酥烂透了形状却还是完整的。”
其笙乍舌,“这么一只小小的鸭子统共享了两天才弄得成。”
明哥儿道:“这还算好的,若想吃得精细些,更费工夫的菜式还多的很,像那茄干,左右就要十几只鸡来配它。”
文晟笑道:“得了,你还叫不叫人吃饭。我只喝酒,这酒是极好的,藏了二十年的女人红,醇香甘厚,其笙也可以喝一点---------”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笑容慢慢敛去。

第四章

“怎么?”明哥儿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几个男人坐在靠楼梯的桌子,看服饰不过是郎将而已。,“他们这种身份也配和你结怨?”
“大将军平定南越又怎么了,不过是个武将,哪里比得上我家主子一句话。皇上连城郊最肥沃的地都赏给主子了,大将军不过得了个头衔。”
“说的是,看着真让人痛快,想前几年他那么得宠,转眼便成黄花。”
“喝酒喝酒,你见过玉庭院的小昊儿没有?皮光水滑,那身段,那风姿,比怡红院最红的姑娘还媚,真恨不得立时压在身下,恣意轻薄一番。”
“玉庭院?子材兄,想不到你也偏爱后庭花呀!”
淫词秽语,明哥儿再听不下去,再看文晟,脸色铁青,眼光森寒。眼见要闹出事来,忙忙拉住他手,“他们是梁国舅的人,犯不着为这点子小事动气。”
文晟甩开他,大步走到桌前,冷笑道:“你们是要本王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那些人正吃得开心,突然煞星来到眼前,没有一个不惊呆的。其中一人认得是郑王爷,赔笑道:“郑王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兄弟几个可没得罪您。”
文晟握住剑柄的手不住收紧,杀气森然,“你们若得罪我倒不相干,可你们对大将军不敬,本王就要取你们性命。”
众人唬得一愣,眼前十五六岁的天潢贵胄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杀字来。步步后退,“郑王爷,不过是我们吃多了酒说胡话呢!您大人大量,当听狗吠便过去了。”
文晟踏上一步,冷笑道:“你们是自己动手还是本王动手。”
明哥儿其笙一左一右拉住他,低声劝道:“就算他们说错了话,也不用取了性命,到底是梁国舅的人,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文晟看着他的眼,正色道:“就是这种想法才姑息了这起子小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在他们眼里成了什么,你们能忍,我可忍不得。”抽了宝剑扔在地上,“你们还不动手么?”
那些人面面相觑,这少年是当真要取了自己性命,虽然对方身份显赫,但要自己为了几句话而丢了性命却是万万不能。发一声喊,向门口逃去。
明哥儿只觉掌心一空,暗道不妙,却哪里还阻得住,文晟大红羽纱的斗篷扬了起来,红纱迷蒙,也没见他什么动作,那些人便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红色的血慢慢从身下渗了出来,漫延开去。
直到那红色散到脚边,明哥儿才恍若大梦初醒,连连后退,不敢置信的看着文晟。
文晟恍若无事,将宝剑在尸体上抹了抹,唇含淡笑,“难得的兴致,偏叫几只疯狗给搅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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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郑王府
少卿一身宝蓝长衫,负手连连踱步,光洁的额头像是极热,渗出细密的汗珠。
少顷,戟指上座的少年,“你母亲说你想跟我学兵法,真真万幸没有应承下来。小小年纪杀戮成性,将来怎么得了。他们骂的是我少卿,又不是你郑亲王,你做什么取了他们的性命?”
文晟站起来,直视男人的眼,“你是我舅舅,他们骂了你就该死。”
“你舅舅,你舅舅便骂不得。”少卿气极,一记耳光甩得文晟偏过头去。手心火辣辣,一直疼到心里。从小这个捧在手心疼着宠着的孩子,连重话也舍不得对他说一句的孩子,如今竟亲手打了他。怔然过后,就像生生把心剜出来一般的疼。
文晟眼圈一红,强忍着不坠下泪来,“你是大将军,凭什么让这起子小人作贱。我只不懂,出生入死也比不得皇帝一句话,他高高坐在金殿里,哪里懂得舅舅的苦处,还要疑你防你,我不甘心。”
少卿一声长叹,眉宇间满是浓浓的忧色,习惯的抚上文晟的发,忘了少年早已不是张开手臂要他抱的孩子,“他是你父王,不该这么说他,便连在心里想上一想也是不能。”
文晟慢慢抬起头来,像想通了什么,黑嗔嗔的眼眸里闪着水汽,唇边却漾开笑,“舅舅放心,文晟绝不会让舅舅为难。”
少卿一惊,少年烈火一样的性子,要他向梁国舅赔罪是万万不能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怕他做出什么胡涂事来,刚想问个清楚,门外忽然报说凝贵妃的贴身侍女荷露来了。
正要去看,一名宫装少女手持琉璃灯移步进来,却不是荷露是谁?
“原来大将军也在”,荷露笑盈盈,眼中多了一抹忧色,“贵妃命我来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还能怎么,左右不过削爵罚俸。”文晟满不在乎,刻意说得轻松,若是梁国舅参上一本,还不知道局面怎样呢,只这些他断断不会对舅舅说,那么温柔的人,只会把错处往身上揽,全然不顾别人怎么心疼。
文晟想得到,少卿怎会想不到,只是摇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文晟受到伤害。
“削爵罚俸,天底下只有皇上才能做到”,赵紫捧了茶点进来,侧头一笑,“若是皇上还不知道,就容易行事得多了。”
少卿打量这个少年,穿著像王府的管家,说话谈吐却又不像,举手投足间另有一番风姿,见之使人忘俗。
文晟笑道:“我怎么就想不到,皇上今儿发了脾气,说不出去散心,到了玉泉宫还没回来,谁又敢巴巴儿跑到那里去败了皇上的兴,这会子必定还是不知道的。趁还没捅出去先封了他的嘴,天大的事也烟消云散了。”
少卿沉吟道:“晟儿想得太过简单,那梁国舅也不是等闲之辈,几个奴才的命他不放在眼里,面子却看得比天还大,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说得动的。”
赵紫笑意盈盈,神色淡定,仿若成竹在胸,“赵紫愿前往梁府一作说客。”
少卿定定看着赵紫,这个少年持仗着什么,瘦弱的肩扛得下这天大的事。忧郁不决,到底事关最疼爱的侄子,恨不得把每一分可能都替他想到了偏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心知多拖延一分就多一分凶险。缓缓的,重重的点头,“好,你去吧!”
赵紫一笑,转身离去,衣袖飘飘,仿若一只玉蝴蝶。
文晟眼光一闪,追了上去,将一样物事塞到赵紫手中,“这是我郑王府的令牌,你再能干也只是个总管,梁国舅未必放你在眼里,拿了这个,任他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得不容让你几分。”顿了一顿,像想了许久,一字一句沉沉的道:“你伤我辱我,我也恨你极深。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救得了我,只有你,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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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舅不过刚过而立,面目清俊,神色柔和,几上摆着两杯茶,白烟袅袅,茶香清幽,显然刚沏出来。
赵紫心中警觉几分,这梁国舅早料到郑王府要派人来,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脸上笑意盈盈,“郑王府总管赵紫,见过国舅。”
梁国舅端茶饮了一口,眼光在赵紫身上一转,落在腰间挂着的金灿灿的令牌又收了回去,“难得有贵客来,快快坐下,刚刚进贡的西湖龙井,皇上命人赏了一些,赵公子品一品,滋味可还好么?”
句句不离皇上,是想昭示自己多么的圣眷隆宠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大凡这样的人,行为处事无一不是循上意而动,若能好好抓住这点────
“赵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撩袍上座,揭盖一看,只见茶叶一旗一枪,簇立杯中交错想映,茶叶直立,上下沉浮,栩栩如生,呷一口,闭目细品,半晌睁眼,“好,果然是上品”,转眸一笑,“只是香气却又及不上狮峰龙井了。”
“唔?”梁国舅是爱茶之人,语含惋惜,“狮峰龙井产量极少,如果能够得上几两,品上一品,此生足矣。”
“狮峰龙井虽然产量极少,却也不是没有。前儿皇上才赏了大将军五两,国舅爷若是喜欢,上将军府走动走动便尝得到了。”
都说圣意难测,自从大将军打完南越一仗后,皇上无论大小事务一律打压,连虎符也收了回来,削夺军权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自古帝王最忌功高震主,防他忌他也是情理中事。只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把最名贵的狮峰龙井赏了给他,示恩必有所图。
心中思虑万千,脸上却不现出分毫,淡淡的道:“是么,我倒不知大将军也是此道中人。”
赵紫放下茶杯,指腹在光滑的细瓷上慢慢摩挲,“别说国舅不知道,便是皇上也是不知道,却单单赏给了他,正正应了那句话,物以稀为贵,这背后的用意,难道国舅爷当真猜不到?”。
初初见他,不过以为这赵紫仗着面貌俊美才得了郑亲王重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坐下之后,品茗论事,似乎句句漫不经心,却句句暗步杀局,入情入理,明明知道要诱得自己上了圈套却又心甘情愿的任由他摆布。
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愿闻其详。”
赵紫正色道:“皇上是五百年才出一位的大有为之君,所思所想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想得到的。但即令苍龙翱空,也有蛛丝马迹可寻,国舅细细思量,皇上下令用粟米喂马,将士筑城,为了什么?南越西戎均不服我朝,皇上为何先攻南越?”顿了一顿,见梁国舅专心致志,神色恭谨,便知道鱼儿已是上钩了,“赵紫窃以为皇上此举措全是为了对北狄用兵。南越水运通畅,借由水路运送物资,可减少一半的时日。”
梁国舅敛下眼眸,“赵公子深夜到此,就只为了说这些,我不过一介文臣,赵公子该当找大将军才是。”
赵紫冷笑,“梁国舅也知道军国大事该找大将军,皇上岂能不知,边疆狼烟再起,皇上除了大将军又可用何人。一时打压不过为了看清朝中哪些是天性凉薄,见风驶舵的小人罢了,大将军荣宠加身是必定的,这一点国舅爷可看得清?”
梁国舅沈吟半晌,脸色忽变,温言道:“郑王府真是藏龙卧虎,出了赵公子这样的人物。好,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当真老了,老了”,拈须摇头,不胜唏嘘,“请赵公子转告大将军,老夫虽身在朝中,却只是茶痴,哪日过将军府讨杯茶吃,还望大将军不嫌弃。”
叫来侍从低语几声,便有人捧来一只小小的翠色盒子,揭开,梁国舅拿出一对小巧别致的玉马,那玉马通体翠绿,晶莹亮泽,眼珠子是两粒龙眼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嵌上的,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这对玉马,是我早年得到的宝物,虽然比不上郑王府的,却也入得了眼了。赵公子人品不凡,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对玉马。”
赵紫唇畔含笑,从容接过,“如此,赵紫谢国舅厚爱了。”
飘然而去,梁国舅笑意骤敛,冷然道:“取我的奏折来。”
侍从递过,梁国舅展开,眼光扫过,一声长叹,点在烛火之上,火焰红舌,映红他的脸。
侍从大惊,“主子,这是您写了一晚上的─────”
“住口,你懂什么”,梁国舅低喝,“言辞锋利,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子可畏,此子可畏啊!”
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仍给皇帝一道圣旨招进宫里。

第五章

青山葱葱,两骑骏马并辔齐驱,“舅舅你说,皇上急急把我招进宫里来,又是唱的哪出戏?”文晟松松的握了缰绳,任马儿慢慢行走,神色闷闷。
少卿苦笑,“你问我,我却哪里知道”,树叶枝隙间隐隐看到宫檐飞角,“皇上不比常人,虽然昨天的事未必知道,还是万事小心,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文晟看他,“早说了舅舅不必来的,皇上叫的是我,别人遇了祸事唯恐躲他不过,你倒好,巴巴儿赶了来,来了也就罢了,还止不住的教训我,左右都是皇上的耳目,还唯恐皇上不知道了?”
一声长笑,猛一甩马鞭,通体雪白的骏马前蹄扬起,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少卿无奈,紧随其后,一红一白,飞驰若电,只一刻便到了宫门,解了佩剑拾级而上。
玉泉宫建在山顶,四处古木参天,遮蔽得天也看不见了,只从枝叶缝隙里透下点点阳光,一个个金子儿似的洒了山石辟出的山路。
偶尔一两声鸟鸣,衬着隐隐约约的流水淙淙,真正称得上世外桃源。
山路尽头,又是另一番景象,全然巨木建筑,弯弯曲曲的木桥围着一汪碧波潭水,那水也怪,通澈透底,可清楚看见潭底圆润光滑的鹅卵石,面上却泛着一股股白烟。走近一看,扑面而来的白烟却是暖的,熏得人忘了寒冬岁月,四时交替。温潭泉水边上立着一个巨大的水车,吱吱转动,一个个精制的竹筒里洒下水来,水珠碎钻,阳光透过,绚出五彩斑斓的光。
“哦,少卿也来了。”皇上披一件月白色的单衣,半躺在榻上,似乎刚从水里上来,白皙的手上满是未试净的点点水珠。
“臣未得圣上旨意擅闯行宫,罪该万死。”少卿跪下,头抵着地,不敢稍抬。
“晟儿既然要来,你这做舅舅的怎么放心得下。少卿,别动不动就说罪该万死,人有几条命。起来起来,你们都坐下,陪朕说会子话。”皇上极为高兴,似乎来到山中,远离了尘世喧嚣,连帝王的冷漠威严也收敛了几分,眼里眉梢全是笑意。
文晟看少卿一眼,他只盯着自己膝盖,眼眸低垂,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笑道:“父皇到玉泉宫泡汤泉,不叫娘娘侍侯,便急忙忙叫儿子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皇帝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怎么,朕叫你来说会子话也不行?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最顽劣任性,性子又是极娇纵的,你母妃也管不了你,朕离开几天,还不知道你野成什么样子。”
“看父皇说的,好象儿子一无是处了。父皇到离宫之后,儿子乖巧得紧,除了宫里就是府里了,功课武功一样也没落下。”文晟揣测着皇帝的意思,似乎当真是闷得发慌,找了人来解闷的,昨天才发生的事,哪里这么快就知道了。
皇帝淡淡的笑,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璧,“是么,昨天临江楼的清炖鸭子好不好吃,朕记得你最喜爱喝酒的,临江楼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必定是对了你的脾胃了。”
轻轻淡淡的几句话听在文晟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少卿连忙道:“皇上────”
皇帝眼光一扫,冷然如箭,脸上淡笑未变,“少卿你不要说话,朕只想听他自己说。晟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花花肠子。人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哪本书里教了你欺君枉上?”
皇上的声音也不如何凌厉,但词锋若刀,字字见血。文晟不由得想,若是赵紫在这里,不知道他怎样回答。天性里一股无所顾忌的蛮劲涌了上来,脆声道:“既然父皇都知道了,儿臣也不敢再瞒。那些人确是儿臣所杀,父皇要责要罚,儿臣跪领就是了。”单膝下跪,面无惧色。
少卿心中焦急,看皇帝神色不变,一双眸子如墨,深沉得猜测不出半分心思。半晌轻轻笑了,“几个儿子里,就只有你这敢做敢为的性子最像朕。你不过杀了几只狗,朕做什么罚你。只这一次朕不计较,但你记住,再没有下次的”,懒懒向后一靠,“听说你府里有个叫赵紫的奴才,朕很有兴致见上一见,下次围猎时你一并带上。”微微侧过头,如墨眼眸正正对着少卿,少卿如坐针毡,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却听皇上低低笑了一声,那双眼眸慢慢合上,像是乏了,“晟儿的嗓子脆,给朕念首诗听听。”
文晟站起来,放低了声音道:“父皇要听什么?”
“拣一些柔婉些的念念就是了。”皇上声音渐低,笼上朦胧的睡意。
文晟想了想,脆声道:“江天梅雨湿江篱,到处烟香是此时。苦竹岭归去日,海棠花落旧栖枝。春宵思极兰灯影,晓月啼多锦幕垂。惟有佳人忆南国,殷勤为尔唱愁词。”
念了几句,文晟见皇帝依在榻上,气息微微,已是睡去了,对少卿使个眼色,便要悄声退出去。
少卿点了点头,虽然温汤泉水暖和宜人,到底不能仅着一件单衣便睡去了,看到榻边放着软丝织的薄被,便拿了过来给皇上盖上。被覆其身,少卿靠得近了,帝王清俊的容颜又消瘦几分,不由咬了咬下唇,这人,永远不懂得爱惜自己。
眼睫一动,墨黑的眸子突然睁了开来,正正对上少卿来不及收回的满眼柔情,“少卿留下,朕要和你议一议事。”
“舅舅!”文晟无声的说。
眼光阻止少年的动作,淡笑颌首,金色的阳光照在脸上,斯文俊美,真正的温润如玉。
文晟退了出去,皇帝支起身子,手指扣在腿上,似沉吟,似低语,“惟有佳人忆南国,殷勤为尔唱愁词。郑谷的诗,以情喻景,当以这首侯家鹧鸪最佳”,转头一笑,“少卿怎么看,侍奉帝侧,是否也在心忆南国。”
少卿眼眸一跳,“臣万万不敢作此想法,臣是皇上从苦海里拉拔出来的,一心为皇上驰骋疆场,杀敌浴血,”
皇上定定看他,突然起身,长发散在身后,单衣松松的披着,露出白皙的胸膛,慢慢踱到潭边,俯身掬了一掌清水,温热的细流从指间泻下,珠玉四溅。
“少卿你来,这水极好,又能怡神又能舒畅身体的,一道下来浸一浸。”手指用力,单衣滑了下来,围着脚边一汪月白色的漩涡。赤裸的双足踏过清浅的潭水,没到深处。长发在水里散了开来,缭绕舞动。
少卿面红耳赤,一双眼死死盯着脚边,不敢稍抬半寸,耳边水声不断,那人欢笑谑语,“少卿还不下来。”
少卿银牙暗咬,闭了眼睛除去一件件外袍单衣,渐渐裸露出来的肌肤红热似火,也不知是冬日的暖阳还是那人火热的目光。
拼命藏进水中,只是那水太过清澈,藏不住一丝一毫,碧波荡漾间,碧绿波光蒙上男人赤裸强健的身体。
“再低下去,就要被自己溺死了。”下颚被修长的手指抬起来,温柔却不容人抗拒。
少卿抬眼,那人正看着自己,脸上溢出名为温柔的神色,被蛊惑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该允许自己露出泄露内心的表情啊!心里这么想着,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贪婪的将男人的每一份温柔收进心底,如饮醇酒,愈久弥香。
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耳边清楚的听见薄薄皮肤下剧烈的心跳,“你又瘦了”,皇帝吻着温顺伏在怀中的人微颤的发丝,手臂牢牢的圈住这个温柔的男人,“少卿,你怨朕么?”
“臣,从来不敢怨责皇上。”发自内心的,少卿的唇贴着皇帝起伏的胸口,仿若这样做便可以将内心的想法传到男人心里,他是皇帝,他是臣子。他是贵人,他是奴才。云泥之别,鸿鹄与燕雀,怎么跨得过。怨责,从来也不敢想的,忠心,诚心,情意,混杂一处,怎么能够分清。只知道那日立在宫门,那人看他的第一眼,便把他当做一生的主子。他要江山,便替他守住江山,他要建不世功业,便为他开疆拓土,纵使血污溅身,亦甘之如饴。
手指点住他唇,那人顽皮的咬住自己的耳朵,声音低沉,“别说忠心侍主的话,那是说给皇上听的,我不爱听,少卿少卿,你心里是怨着朕的。朕知道你不爱杀戮,但朝里除了你,全是迂腐不懂得变通的老臣,朕又能够用何人为帅,你回来以后,朕着实冷落了你一段日子,其实朕又何尝想这样。但为人君者,要时时制衡朝中格局,那些姓王的,平日里没什么功绩,论起是非却是谁也比不上的,太后还健在,朕不好除了他们,等朕无所顾忌了,少卿,朕绝不会亏待了你。”
“少卿一生都是皇上的奴才,皇上不必顾虑少卿。”
“少卿就是太过恭顺了,你忘了朕说过什么,这里四下无人,朕想听听少卿是如何唤朕的。”手指顺着劲瘦的腰抚下,拨开圆润的双丘,潜入闭得紧紧的穴口。
“皇上”,少卿一惊,贝齿咬住下唇,眸若灿星,微恼的瞪着皇帝,却不知此时温润如玉的脸孔染上薄嗔,眸含水光,见之无不怜惜,更舍不得罢手。
暖暖的水顺着手指拨开的缝隙钻了进去,甬道受惊的一缩,随即被温水浸得松软开来,柔顺的迎合男人的侵占。
“你忘了此时该叫朕什么?”小巧白玉般的耳尖泛出红色,粉粉透明,可爱无比,忍不住张口含了,将圆润的耳珠放在舌尖玩弄。
可怜的人儿在怀中都得厉害,发出细细的呻吟。心中不由窃喜,他也是愿意的吧,他也是喜爱自己的吧!比他大将军的神武英姿,要挣扎反抗是再容易不过了。最恨他又说什么主子奴才,公忠体国,因为是主子,所以连身体也给了,若他不是主子,只怕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了。
心里慢慢的恼怒起来,手上不由用力。那人闷哼一声,必是痛极了,却不挣扎,仍旧柔顺的任由自己恣意玩弄。哪里还舍得捉弄凌虐,想不到身为帝王的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一片心思全然系在一人身上兜兜转转,真实窝囊之至。但若是他,也甘之如饴了。
顺着水流将自己送入那片温热的密地,男人眼睛紧闭,不敢看自己半分,只眼睫不住颤动,下唇咬得嫣红,似要渗出血来。
担心自己弄痛了他,停下不动,温柔的吻着他的唇。
少卿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勾起一抹笑,当真淡雅如菊,“少卿不要紧。”
皇帝扶着他的腰,缓缓律动起来,细密的吻落在少卿颈脖,印出一朵朵红梅。
少卿微微喘气,仰起颈脖柔顺的承受皇帝落下的唇,只觉体内像有一把火在烧,男人的一部分就在自己体内,那么亲密。只有这个时候自己才觉得离他是那么的近,不再不可捉摸,他的温柔,他的怜惜都是对自己。
手指攀上皇帝的肩,少卿抬起腰,将男人火热的剑更深的收进鞘里,眼角落下水珠,不知是溅上的水亦或心底流出的苦涩,近乎献祭一般的举动。
“烨,烨。”破碎的叫声逸出唇瓣,手紧紧的,紧紧的圈住皇帝的颈脖。每一次撞击都将自己更深的送入皇帝怀里。强劲的手指扣住自己的双丘,用力分开,细嫩的内壁被晃动起来的水流撞击着,阵阵酥麻,敏感的穴孔被火热的物体填满,挤压着脆弱的媚肉,几乎要以为就这样被男人撕碎了,只要是他,怎样都不在乎───
最敏感的一点被男人撞击,少卿尖声叫出男人的名字,迷梦泪眼中男人的脸满含欲望,潮红扭曲,什么帝王权术,什么不形于色,都敌不过原始的欢愉,说不尽的媚惑。不由收紧腹腔,男人一声低吟,收紧腰肢的手像铁钩,极深极重的撞进敏感的花心,喷薄出滚烫的蜜汁。
少卿浑身颤抖,被男人温柔对待的玉茎再也忍耐不住,白浊的汁液夹在碧波之间泛了上来。
眼皮沉重,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身体触到软软的床榻,猛然惊醒过来,忙忙抓住皇帝为自己擦拭的手,“臣万死,竟然让皇上────”
未尽的话语被修长的手指封住,皇帝的脸上竟然现出一抹孩童一般的顽皮,“少卿,只在这里,只在此时,你我不是君臣,不是主仆。少卿,叫我名字好不好?”
他是说“我”,不是说“朕”,少卿的心里酸酸甜甜,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点头说好,喉头却像被一团棉絮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轻轻点头。
皇帝的脸上现出喜色,惯常紧抿的唇角微微勾起,在少卿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好看。“文烨,文烨。”轻轻叫着他的名,只是这么叫着,心中便极其满足。
皇帝像是极为高兴,亲自为少卿净身,服侍他穿衣,平常批改奏折的手束起腰带来也丝毫不显生疏。上下大量一番,极满意的眯细了眼,“少卿长得好,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到底是臣子做惯了,突然与皇帝没有了上下尊卑之分,不由浑身不安,衣袖下的手收紧,挣扎起身,“天色不早了,臣───”
被皇帝拉了过来,揽在怀里,“朕派人告诉了姐姐,你今晚就留在离宫。”
公主知道了。
少卿简直不敢相信,让一个外臣留宿离宫,纵是不相干的人也会想到别的,更何况冰雪聪明的公主。
“皇上不该这么做。”声音带了怒气。
皇帝以为少卿在气他擅作主张。遂笑了,拿过摆在桌上的银龙首奶茶壶,乳白色的奶茶注入碗里,一边送到少卿嘴旁,一边道:“是朕错了,不该不知会你一声。但朕是心疼你,山路崎岖,你又是这样的身体,野外又不安定,万一怎么了还不心疼死朕。”
少卿头一偏让过了,“皇上多虑,臣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终不至这么不济。”
皇帝软语道:“朕怎么敢小瞧了朕的大将军。嗓子渴不渴,喝一口润一润。”
少卿推开,正色道:“皇上若为少卿着想便放少卿回府,若皇上要议事,该当会宫再议。离宫终究不是皇宫。白龙鱼服鱼虾皆可欺之,圣上金尊玉贵,一举一动均系天下苍生,只今后万万不可如此轻率行事。”
文烨笑容淡去,脸色沉凝,一抹温柔渐渐消散眼底。他是皇帝,高高在上的天子,哪个见了不俯首贴耳,战战兢兢。偏这少卿,为他温柔言语,做小服低,却换来一通面责冷斥,当真何苦来哉,他的心里,只有君臣,只有主仆,何尝真真切切的喜爱过自己。
冷冷笑着:“好一个大将军,纵是御史大夫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你担心什么,你娶了朕的姐姐,与朕便是裙带姻亲,留宿一宿又有何不妥,偏偏生出这许多是非来,你要回去便回去好了,朕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又有何用。”
拂袖起身,细瓷做的茶碗踉呛一声打个粉碎,瓣瓣棱角尖利,戳得少卿的心鲜血淋漓。
忍住身体不适当,慢慢下榻,背对着他的男人理也不理。轻叹一声,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
衣衫悉索,皇帝面上森冷,耳朵却一意啼听身后动静。这人,连一句服软的话也不说。他是皇帝,向旁人发发脾气也是应该,又不是真的气恼了,告个饶也就过去了。少卿少卿,难道朕的脾气你也不知,分明是故意气朕,摆足了脸色给朕瞧了。
心中发作得愈是厉害,面上愈是平淡。唇畔勾出笑来,原本便俊美的面孔更是如有宝光流动,不可逼视,“少卿,你便回你的将军府,好好陪姐姐吧!皇子间的争斗少参和,别承望朕不知道晟儿杀了那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是为了谁?”
少卿心中一寒,几乎站不住,“皇上,少卿心中只有皇上一个主子。皇上要少卿是生是死,只需一句话便是了”,手指掐进肉里,竟丝毫不觉得疼痛,“少卿一生,只负过公主一人。公主对少卿情意深重,少卿只盼能够报答一二,皇上便连这小小的心愿也是不能允的?”
在你心里,朕始终及不上姐姐。方才手里还抱着那人,鼻间仿佛还闻得到那人淡淡的清香,耳畔还残留着那人情动的昵喃,原来竟是一场梦幻。
眼里所见,那人立在不远处,如水沉静,在自己耳边诉说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怜惜心痛,偏生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白烟迷蒙,那人像瑶池逸仙,无论怎么抓住握住终究会像这白烟一般飘逝无踪。
少卿少卿,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完完全全的依在朕的怀里。若你是女子该当多好,偏你是朕的能臣,是朕的肱骨,是朕的亲人。
风动影摇,却再也不是鸣苑里那对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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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回到府里,已是暮薄西山了。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口里只喊着饿,进了偏厅却发现一切早已准备好了,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粗粗看了看,都是些鹿肚熊掌,皱了皱眉,筷子一摔,“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赵紫尝了尝,倒还好,只不知皇上训了什么话,使得他火气盛了,再好的东西也入不了眼,也不再劝,笑吟吟的道:“王爷回来得好早,赵紫本还想着王爷会在离宫留宿一宿的。”
文晟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恰巧赵紫问了,咬着牙道:“皇上哪里有心思留我,训了一通子话。你还说皇上不知道那事,他可是连我在临江楼吃什么肉喝什么酒都知道了。耳目灵便到这样的地步,真真让人心寒。我现在只担心舅舅,皇上留他下来,说要议事,我瞧那样子也不像议事,我寻思着皇上不好罚我,要变着法子罚舅舅呢!”
赵紫心中一凛,莫非各个王公大臣的家中都安插了皇上的耳目,皇上机心深重至此。口中笑道:“大将军与皇上是裙带之亲,又是能臣良将,皇上指不定真有什么事同他商议呢!王爷别只往坏处想,皇上连你这祸首都不罚了,还能罚他,又关大将军什么事呢?不过被几个奴才带出名字罢了,若这也要罚,那天底下的人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文晟听赵紫款款道来,细想一下也觉得自己是多虑了,“难怪父皇也说要见你。这么伶俐,连死人也给你说活了。再过十多天便是围猎,你向账房支些银子,好好打扮一下,随我一同去见父皇,别丢了我的脸。”
闹出这许多事来,本想皇上必定是知道的,但再没想到这么快了。惊惶只是一瞬,笑了起来,仍是一贯从容,“那真是赵紫的福气了”,眼珠子转了转,“这些天闹得人心不得安生,今儿听说街上闹花灯,王爷不如去看看热闹,也好散心。”
“花灯?”文晟奇怪,“又不是元宵,哪来的花灯?”
赵紫伸手拉他,“谁知道呢!他们闹他们的花灯,我们看我们的热闹。”
问了人,才知道是梁国舅的二表姑的三姨婆的小儿子娶亲,又是大财主,才这么大张旗鼓的。赵紫肚中暗笑,梁国舅这么个步步算计的人怎么就有这样的亲戚,不过娶个媳妇就唯恐天下不知道了。幸好不是做官的人呢,否则一折子上去,编排个扰乱京城治安的罪名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转眼看文晟,平日出入都是佣仆成群,车架相随的,哪里有过和平民百姓一样的致趣,不时伸手拉拉别致的花灯,连呼新鲜,倒像个没有见过四面的贵公子。
其实这种样子也很可爱呢!
手悄悄的伸过去,握住他手。少年正专心致志的看着挂在竹竿上的花灯,浑然未觉。他的手心温温暖暖,和自己略微冰凉的手不同。
“是凤凰。”少年大呼,奔了过去,赵紫也被拉得飞奔起来,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前方的少年大笑,血液沸腾起来。
不过是只扎得有点好看的花灯罢了,赵紫并不觉得特别稀罕,自己便能扎得出比它好看的。少年却像看稀世珍宝般,拉拉它长长的尾翼,再摸摸它的头,叫道:“好奇怪,还会动的。”
像个孩子。赵紫不知道此时自己流露出多么温柔的眼光,只想着若能让少年这么笑,便是将整条街的花灯全部买下来也是值得的。
问了摊主,不过二两银子,买下来递到少年手里。他接了过去,却不知怎么点上蜡烛,一张脸红通通的,亮灿灿的眼眸好似漫天的星子都落了进去。
忽然想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再不让别人看到。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自己竟对他怀了这样的心思,手指颤抖,火折子一下就灭了。
少年笑话他,只推说是风。
好容易蜡烛燃了起来,火光映着凤凰上五彩的羽毛,晶莹透亮,竟似浴火重生一般。
走了一会,文晟说肚饿了。这也难怪,本来就没用晚膳,回王府已是来不及了。赵紫见大树底有一家馄饨铺子,虽然简陋,倒收拾得干净。
便和文晟过去,要了一碗来尝,也不知嘴刁如王爷用得惯不惯。
文晟尝了一口,便问是什么馅的。
赵紫笑答:“还能是什么馅,左右不过是猪肉馅,韭菜馅。”
文晟嗯了一声,倒还吃得下。虽然只吃了一碗,但已是极难得的了。
人忽然多了起来,怕被冲散了。赵紫紧紧拉住他,被推挤着来到一座高台前,台上也扎着花灯,只是灯上提着字。
文晟口中说道:‘又不是真的闹花灯,还当着连灯谜也写上了。“脸上却是兴致勃勃。皱眉看了看,忽然指着道:“这个简单,是个‘孙’字。”
顺了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灯上提着一句诗“孔雀东南飞”。
‘孔’除去东,剩了‘子’字,‘雀’除去南,剩了‘少’字,一合起来不正正是孙字?
文晟却因说得慢了,那边早已有人说了出来。人群之中那人更显得娇小,竟是位文弱书生,年级只怕比文晟还小。从这边看去,只见到那人的半张脸,但只这半张脸就让人惊艳了。
文晟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看赵紫,只觉得梅兰竹菊各有一番风姿。笑道:“我猜那人定是位官家小姐,穿了男装出来瞧热闹的。”
赵紫眼利,看出那人虽然长得极美,颈间却有小小的突起,也不和他辩,只道:“已是中夜了,王爷要不要回府歇一歇。”
文晟抬头,一弯新月挂在空中,银钩一般,泻下一地水银。
“这么好的月色,岂能白白浪费了。”挤出人群,信步便走,却又不是往扎花灯的地方去。挂在竹竿上的灯越来越少,人也渐渐稀疏。赵紫心中奇怪,王爷却又不像迷了路,在岔路间左转右转,竟是极熟悉的。
脚上踏到软软的泥土,才知不知不觉何时离了青石板铺的京道,到了城外树林来。高大的杉树遮天蔽日,纵是白日也难以见到阳光,更何况深夜至此,暗沉沉的辨不清方向,险险被石子摔倒。突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身旁脚步习习,心知是少年刻意放慢脚步。
心中滋味复杂,像打翻了杂货铺子,什么酱醋盐酒一应混杂,酸甜苦辣的味儿全都涌了上来。
好奇怪,自己该当是他心里第一厌恶的人了,怎么忘得了他被压在身下时如何信誓旦旦的说绝不放过自己,言犹在耳,手中的温暖却又是真的。赵紫,赵紫,你自负聪明,怎么便连这少年的想法也猜不透。
“我记得以前走的就是这条路,到了。”
文晟放开收,跑了过去。赵紫忽然觉得心中一宽,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但他素性最惯常掩饰,只笑吟吟的看着少年跑到前面。
参天古木俱化成细长的青草,微微摆动,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只到腰间,恰恰能让人看清,只以为自己站在浪涛之上。软软的草叶打在身上,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群草围绕处是一条长河,流水淙淙,渐或一两声蛙鸣,清静幽寂。远远人声依稀传来,飘飘渺渺,境象天上瑶池的仙乐。
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惊慌之下来不及抗拒,倒在地上时却碰到一个温暖的身体。
“别动,躺下歇一歇。”
原来不是山精鬼怪啊!
少年躺在身侧,浅浅的呼吸传来。四周长草密密层层,像一个天然的帷帐,与世隔绝起来。
点点星子闪在头顶,很近很近。
赵紫伸手,真想抓下一个来,看看是否当真如琉璃珠子那般美。
“很美的地方吧!”赵紫像是从迷梦中惊醒一般,骤然收手。被他看到了,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身旁的少年笑得纯净,那双光华流溢的眼睛便是天边最耀眼的星子也比不上,真的很想吻上那双眼睛。“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和三哥一道来的。到得大了,什么四书五经,文德武功拘得人走动不得,难得今儿竟再走到这里来。”
“出了王爷和三王,再没有别人来了?”赵紫轻轻的问。
“嗯,我只带了你来。”文晟合上眼,细喘微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只带了你来。
连赵紫也不明白,为何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心脏剧烈跳动,声震耳膜,真怕身旁的人听到了。赵紫,当真没用,不过一句话而已,又有什么没有听到过的。
以为少年睡着了,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带着少年特有的尖锐,但又刻意压低,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羞涩。“那次的事真是多谢你了,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帮了我,心中极是感激的。只要你────再不做那种事,什么荣华富贵,甚至出仕为官,只要你对我说了,必定给你。”
惊讶转眸,文晟眼眸紧闭,睫毛微颤,白玉一般的耳尖烧的粉红。
荣华富贵,出仕为官,多少人求了一生也求不到的东西,只需自己一句话便能抓到手里。轻轻笑了起来,只说一句,“赵紫所为,均是心甘情愿。”
是真是假,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第六章

经过那晚,文晟和赵紫相处得比以往平和许多,能干的总管与虽然娇纵实际却很孩子气的王爷,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赵紫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连行事也是规行矩步的。
文晟放下心来,其实赵紫也不是一个讨厌的人。心思比自己伶俐千百倍,每逢自己想到什么,他总是事先做好了。说话时眼波流转,妙语连珠,竟是十分博学,再枯燥的话题都能说出趣味来,使人如沐春风。
府里的下人已经很习惯事事请示赵紫了,王爷要吃什么菜,王爷要穿什么衣,只有这个总管吩咐的才合了王爷的心意。
似乎一切平静下来,只有赵紫知道,平静的水面底下,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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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枯黄褪去,换上碧绿的新装,刚刚浸透雨水的湿泥地扑来一股泥土的芳香,金灿灿的太阳悬于空中,源源不断散发热意,好一派艳阳好天。
碧绿长草悉悉索索向两旁分开,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红宝石似的眼珠子转了转,三瓣嘴微微蠕动,蹭的一声跃了出来。及至半空,连叫唤一声也不能,长长羽箭洞穿了柔软的身体,带着血沫子钉在软软的地上,红殷殷的血顺着箭杆流下,染红了绿油油的嫩叶。
须臾,大地震动,万马奔腾,隆隆的响声惊起林中野兽,雁鸣,鹿啼,兔悲。
天地交界处,扬起茫茫黄沙,一条黑线渐渐漫延开去,待奔得近了,却是几百匹各色骏马,雪银黑貂枣泥红,一色神骏,佩着黄蹬红鞍,马上骑士红缨银盔,端的整齐无比。
文晟一马当先,俯了身子捞起羽箭,真真利落。脸上笑道:“儿臣运气不好,只射了一只兔子。”
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儿子,心中极感欣慰,“朕叫人去林子里赶了,必定还有许多好物,你们年轻,只管玩儿去,看谁得的多,朕这柄如意就赏了他。”
文晟看那炳如意,通体寒玉铸成,身上纹理天成,宛然便是一个寿字,这种吉祥对象,皇帝极爱,自己却不放在眼里。但众皇子里他的骑射功夫最是厉害,怎么也是不肯落在人后的。马鞭一抽,飞也似的去了。
众位皇子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样的心思,争着在皇帝面前露脸,个个弯弓搭箭,各显本事。只可怜林中各兽,无端端受了这天大的祸事,一时鸟飞兽走,热闹无比。
一只野鸡从空中落了下来,正正掉在少卿马前,羽箭上刻了一个郑字。果然一匹雪似的骏马斜刺里冲了过来,急速之下骤停,也不扬蹄嘶鸣,真真神骏。
“舅舅猎了多少?”文晟一脸汗水,眼光在少卿马后一转,只挂了些山鸡鸟雀,“舅舅运气不好,没有遇上好猎物,我也只猎了些獐子?子。可惜林中没有大熊猛虎,显不了身手。”
少卿却没有狩猎的心思,又不肯拂了侄儿的意,只是淡淡的笑,“你猎了这么多也该够了,林中这些鸟兽虽然是天家养的,到底也是条性命,没道理白白为供人们玩乐而丧送的。”
文晟大笑,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个响声,“舅舅是大将军哪,杀人如麻的,今儿怎么婆妈起来,知道的说是谦虚,不知道的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眼眸微眯,银白羽箭在空中划过,一只鸟儿吱的一声落了下来。文晟也不拾,马蹄笃笃的踏了过去,“只这些东西,我还嫌入不了眼!”
少卿一怔,文晟脸上一闪而过的嗜血与心中那人重叠一起,酸酸疼疼的,一样的天之骄子,便因为什么都唾手可得便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既入不了你眼,又何必杀他。”
少卿一向温和,文晟除了那次被他打了一记耳光,再没有见过他生气,即使那次也是因为疼极了自己,却不是真的恼怒了,但现今这个温和的舅舅真的恼怒了自己。
文晟怔住,心中有些委屈,又不是第一次射猎,做什么就悲天悯人起来。换了别人文晟早就一鞭子抽了过去,但那人是自己的舅舅,从小便搂自己在怀里疼着护着的人。眼里只见那人衣衫飘飘,下巴紧绷,玉一般温润的眼眸泛着点点怒气,真是心疼极了,只恨自己不知体贴,又惹了舅舅生气,哪里还记得委屈怪责。
小心翼翼的道:“舅舅别动气,文晟再不敢了。”俯身拾起那鸟,珍而重之的装进猎袋。
少卿发作了一通,心中已是悔了,真是好没来由。见文晟与那人相似的脸上现出讨好的神情,喉头一哽更说不出话来,只放开手,胯下坐骑失了约束,欢嘶一声,撒蹄奔了出去。
文晟放心不下,哪里有不跟上去的。
林中路窄,容不得两人并行,只得紧随其后,忽然听到有人厮喝,像是民夫劳作时口中呼喊的号子,不由奇怪起来,少卿也停下马,辨了方向,转过马头上了左边的小路。
只见许多侍卫打扮的人,张了大网立在林边,不时有一两只受惊的猎物撞了上来,一拉一收,手势利落,将猎物牢牢困在网里,倒是训练有素。
文晟看得有趣,马鞭一指,“你们是哪里的人,知不知道规矩,天家的东西也是随便拿得的,当心折了你的手。”
当中像是领头模样的人躬了躬身,“回主子的话,奴才是睿王府的。我家主子吩咐了,但凡见了哪个逃了窜了的野兽就网起来,指不定是哪个皇子手底下逃脱的,抓住了也好让哥儿们消气。”
文晟冷笑一声,“八哥好自在,我们在这里流血流汗,累得都没有喘气的功夫了,他倒好,只需张开了手,便有上好的猎物撞上来。”顿了一顿又问那人,“你们主子呢?我怎么没有见着。”
“回王爷的话,主子说与太子一道走了,想是上东北角的林子去了。”那人低眉顺眼,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一脚踢去,看能不能踢出一个泥性子来。
“八哥与太子一处?真真有趣了。”文晟转头对少卿笑,“舅舅,咱们也去和他们会一会。”
脑中闪过那人的话“皇子间的争斗少搀和”,心中一痛,“你要去便自个儿去,我有些累了。”
文晟看他脸色不快,便道:“舅舅不去,晟儿也不去。不就是一柄如意嘛,我才不去争那个虚名。难得的好天,舅舅也不要这么快回去,便在林子里走一走,舒畅一下筋骨。”
寻了一处清静的所在,放任马儿低头吃草,文晟拔了一根青草放在口里嚼,淡淡的苦涩之后倒是甘甘甜甜的。
少卿躺在草地上,浅浅的青草像绵软的床铺,将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一睁开眼便看见蓝蓝的天,像被水洗过一般的透明,几朵白云在天边聚了又散。
忽然听到文晟问:“舅舅,你是大将军,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身旁悉悉索索,文晟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侧过头看自己。
他的身子遮住洒下的阳光,竟是那般高大,原来这个总当做是孩子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呢!自己也老了吧!等到牙齿脱落,再跨不上战马的时候,还有什么可以留住那人的目光。他是帝王,天性凉薄,富甲天下,多少姿容绝世的人等他宠幸。
“即使是神仙也有烦恼的事,更何况大将军。”
文晟哼了一声,“舅舅不要瞒我,是不是父皇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少卿眼光一闪,“不要胡说,皇上圣明天子,即便当真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是对的,更何况───更何况他也没有说错。”
文晟定定看他,“舅舅和母妃一样,有什么事总藏在心里,当我是小孩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母妃想让我去争太子位,舅舅必定也是因为这事而受皇上斥责了。个个都是兄弟,做什么争来争去。看那太子,不过因为母亲是皇后才理所当然的得了这个虚名,可他又坐得安稳?多少人眼热心馋的,恨不得将他拉下再踩上一番才消得了气。我倒羡慕三哥,逍遥得神仙一般,也不知此时到了哪里。”
少卿第一次听文晟如此说话,兄弟争位早已是朝廷秘而不宣的话题,只是谁都不敢挑开了这层纱。原想晟儿还小,这些事想不得那么通透,却想不到他早已有了自己一番见地,手足情深,红尘视作无物。心中即是喜欢的。但又想皇家是天下最黑暗的所在,你不害人难保别人不害了你,罢,罢,无论发生何事,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了他周全。
“三皇子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受不得半点拘束”,少卿笑得柔和,替文晟顺了顺微微凌乱的发,指尖拈下一根枯草,“下个月便是皇上大寿,你还怕见他不着?”
文晟说这些话就是想转开少卿的心思,见舅舅终于笑开了,心中也喜欢,便也笑道:“舅舅说的话从来都是准的,舅舅既说三哥回来那就一定回来。我倒寻思着这次他又带回来了什么好玩意儿。上次三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木做的鸟,跟真的似的,在天上飞了三天三夜也掉不下来,见着了他一定要他下次带一只木马回来,这样既跑得快又不怕刀枪木棍,舅舅骑他上战场再好也没有了。
“孩子话,你当你三哥是什么,木匠么?况且哪里有人骑木马上战场的,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少卿起身,取了佩剑,“很久没有考较晟儿的武功了,趁着今天便一道比划比划。”
文晟锵的一声,抽出宝剑,“求之不得,舅舅当心。”
揉身攻上,挽起五六朵剑花,仿若银龙乱舞,少卿全身笼在剑光之中,宝蓝色的衣袖被剑气逼得飘动起来。
文晟来势汹汹,少卿也不惊慌,剑峰一偏一侧,竟将密集的剑网撕开一个口子,三尺青锋直逼少年胸口。
文晟手腕一抖,游龙一般缠上少卿的剑,荡了开去。
只见一蓝一白两道人影闪电一般交错,银光闪闪,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如长龙遨空,一个如鹰隼盘旋,衣衫飘飘,剑气如霜,煞是好看。
一声龙吟,两人立在原地,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文晟呼吸急促,少卿脸色微红。
相视大笑。
“晟儿出手失了分寸,没有伤着舅舅么?”
少卿拍拍少年的肩,颇为自得,“晟儿的剑术是舅舅教的,哪里能够伤得了我。只是料不到晟儿的剑法竟然精进这么快,再过些日子,舅舅再不是你的对手。”
文晟扮个鬼脸,“徒弟出息了,你这做师傅的脸上也有光彩。”
少卿正要说笑一番,忽然听到微微响动,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年坐在马上看着自己。
真是大意了,刚才和文晟闹得入心,竟忘了警觉四周,若是敌人还不被一剑穿了心。
那少年他也认得,是皇帝身边第一得宠的人,坐卧一处,毫不顾忌。也没有派上什么实务,但哪里需要什么实务,朝中的人听到周然的名字谁不低眉敛色的。
果然好容貌。
一双眼眸点漆一般,顾盼生神;秀眉如远山,不画而黛;唇如朱砂,不点自红,肤色更是白皙细腻,掐得出水来一般。
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叶上落下的水珠将衣衫都打得湿了。就那么定定站着,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有些不明白,那么得宠的人,做什么还瞪着自己。

第七章

文晟顺了少卿目光看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拉不开弓握不住剑的,难为父皇还带了他来。”

少卿以为他要过来,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不能不理会的。正要过去,却见周然凤目一闪,眼里透着刻骨的恨意,脸上却平淡无色。

白玉一般的手一握缰绳,竟不声不响的去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叶片上,亮得晃眼。

少卿满心疑惑,自认并没有做出对不住他的事,连话也没有多说一句的,真是奇怪,亦或自己看错了。

“竟是父皇来了。”

文晟瞥见小道尽头闪出一角明黄,手一拉少卿上了马,鞭子一抽扬了四蹄撒欢的奔去。

少卿前些日子与皇帝生了芥蒂,平时群臣朝拜,皇帝少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还不觉怎样。今日突然被文晟冒冒然拉到皇帝跟前,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心中千般思虑也想不到应对的法子,打定注意装聋作哑的蒙混过去。

“以为晟儿和哥哥们玩去了,想不到还是缠着舅舅。”

皇帝骑着一匹白马,衣袍上溅了点点铜子儿的泥泞,想是跑了不少路程,那马却气息平稳,只雪白的躯体上渗出一颗颗汗珠,殷红似血。

文晟双目一亮,“父皇骑的可是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

皇帝看他一眼,“朕通共就只剩这么一匹马,你还想要去。前儿朕才赏你一匹,又到哪里去了?真不负了你混世魔王的名号,什么好东西到了手里都被糟蹋了。”

文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笑道:“儿子哪里有父皇说的这么不济”,满心想讨了这匹马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方才舅舅才夸晟儿的剑术了得,儿子也想在父皇跟前露露脸。若儿子能胜得了父皇身边的一等侍卫,父皇便把这匹马赏了晟儿。”

皇帝失笑摇头,偏了头对少卿道:“天下就晟儿敢跟朕这么要赏赐,都是少卿宠坏了他”,想了想又道:“这些奴才哪个敢真的跟你对你动手,做做样子罢了,况且刀剑无眼,难免伤着了人。既是狩猎,不妨用活物做靶子,既得了趣味又显了身手。”

文晟笑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四处望瞭望,忽听空中一声雁鸣,一群大雁排开一字向北飞去。弯弓搭箭,口里说道:“古时有人一箭双雕,今天晟儿便来个一箭双雁。”

包银箭头寒光冽冽,正要放手,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声音柔和,“十弟,手下留情。”

文晟一愣,错了先机,正想着谁这么大胆,只见一人银白服饰,腰间缠了五龙盘纹带子,一头乌发只用一枚金环束了,软软的飘在胸前,斯文秀美,真真一个清儒仕子。

原来是太子。太子自幼居住东宫,学的有是如何驾驭臣下帝王权术,与兄弟几个并不亲近,只文晟性子是极爽朗大方的,与各个兄弟都合得来,年纪又是幼小,太子心中也极疼他。

太子翻身下马,唇边含笑,柔如春风,“儿子刚从别处过来,也不知父皇在这儿了,真真该死。”

“今天难得人齐,你不是和烁儿一处,怎么竟不见他?”皇帝看了看天边,倒是丝毫没有怒色。

“八弟与儿子比较赛马,儿子侥幸,抢了步,恰恰见这边人多,以为除了什么事,便过来了。”

文晟摸摸弓弦,“太子来得不巧,生生把晟儿一匹汗血宝马给惊走了。”

太子目光在皇帝座下一转,隐隐约约猜到八分,“儿子口拙,肚里有话藏不住,也不怕父皇着恼”,偷眼看皇帝神色平和,遂大了胆子道:“儿子先前听到一个故事,说有个猎人捕了一只大雁,另一只雁却整日在空中哀鸣,时时想救了它同伴出去。猎人担心连捕获到的这只也被救走,索性将它打死。万万没料到另一只雁见到,竟生生从空中坠下,脑袋在石上撞个粉碎。大雁如此有情,人即为万物之灵,如何吝啬放它一条生路。”

文晟拍手笑道:“太子博学,从哪儿听来这么好听的故事儿”,转头对皇帝道:“父皇,那匹马晟儿不要了。”

皇帝点头,“太子心底仁厚,你口里说要朕放了那几只大雁,心里却想朕能取消每年的春季围猎吧!单单只饶了几条性命怎么能够,还要将林子里的活物全都放了才好。”

太子笑道:“父皇圣明,儿子这点子心思怎么瞒得了。想天下万物均有亲情骨血,若父皇真的发了慈悲,那便既全了圣君的名声又积了福泽,如何不好。”

少卿暗暗替太子捏了一把冷汗,别人不明白这皇帝的心思自己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最爱的便是围猎骑射,又是天纵英明的,从来无人敢在他面前说半个不字。太子虽劝得婉转,但皇帝心中却从来不把这些玩物的性命放在心上,兴致一再被阻,怎能不恼?

正要开口,忽见一骑远远而来,还百步远的距离便翻身下马,徒步习习。见了皇帝行了礼才道:“儿子心道父皇别处去了,才大了胆子放肆起来,真真失了分寸。”

礼数周到,态度又是极从容的,英姿飒爽。若说文晟是一柄出了鞘的黄金剑,那人就是藏在鞘中的龙泉剑,隐了锋芒却龙吟阵阵。

“太子说与你赛马侥幸赢了。朕只还不信,你的骑术兄弟几个里是极好的。”

文烁含笑道:“儿子也大意了,真真想不道太子这般斯文的一个人,骑术竟这般了得。所幸只是游戏,无伤大雅的。”

皇帝沈吟:“那倒不然,文治可以定国,武功却可以安邦。心性胆识,雄心壮志均在平日射猎中养习出来。有些人说朕性好游戏玩乐,全然不念及百姓困苦,朕瞧着这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你们怎么看?”

皇帝话问得极怪,满篇的武功安邦,话到末了又突然引出旁人忤逆的话,转了口风却是“瞧着也有些道理”,首尾矛盾。无论怎么答都是逆了圣意。一干人唬得不敢出声,低了头谁也不敢对上皇帝的目光,眼睛只盯着地,倒似这春潮泥泞的地上突然长出什么稀罕物儿。

太子想了想,刚想张口,袖子忽被八王拉了拉,耳边脆生,却是文晟开了口,“父皇天纵英明,怎么也信了那起浑人胡说。晟儿倒想,那些人整日里口诛笔伐,难道又是解了百姓疾苦了?”

皇帝低低一笑,眼光在少卿脸上一转,“晟儿口快,也不似别人那般转了十七八个心思,朕极喜欢”,顿了一顿,“赵紫,你来说说。”

衣袖飘飘,宛若仙人一般不沾俗世尘埃。

文晟怔住,怎么竟是他。

赵紫一直立在皇帝后面,只众人见了皇帝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忙着揣摩皇帝的心思还来不及,文晟又是只看着舅舅和两位哥哥。乍然见到赵紫才不由得猛然忆起,一起进围场来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了的。

又见赵紫言笑晏晏,皇帝神色柔和,哪里像第一次见面,倒像故交。

一双眼睛看赵紫款款而来,俯身行礼,那张明艳无铸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惧色。心中又恨又恼,诸般滋味竟分辨不出来。暗暗咬牙,他原本就是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没有尊卑之分的奴才……

心中只恨,但见赵紫口唇微动,想到方才连舅舅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皇帝又是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自己娇纵惯了不觉得,但赵紫一介奴才,哪里有自己这般得到皇帝疼宠,说错一句话还不知怎么……

思来想去,耳边只听脆语连珠,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却一字也听不进去。

忽然手肘被少卿撞了撞,茫茫然还不知怎么回事。

皇帝笑道:“晟儿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多待一会儿也嫌烦闷了,今儿竟发起呆来。”

少卿抢道:“想是昨天夜里看书多了,一时精神不济也是有的。”

文晟才知道皇帝问他话了,想也不想,嘴一张便道:“赵紫是儿臣府上的人,儿子素来是知道他的,嘴上虽苯,本心却是不坏。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也是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乍乍然见到圣驾心里难免着慌,才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父皇赏儿臣一个脸面,让儿子领了他回去好好责罚,也免得旁人说我郑王府是没有规矩的地方。”

话音未落,就见众人掩了嘴闷葫芦的笑,少卿嘴角微勾,似忍得辛苦。

皇帝低低的笑:“朕才要夸你府里养了个伶俐的奴才,你倒巴巴儿给朕说了一通请罪的话“,说了又想笑,咳嗽两声对赵紫道:“你再说给那个发怔的小子听,也让他长点见识。”

赵紫应了,从容道:“赵紫哪里有皇上说的这般本事,不过凡事多留个心眼罢了。适才皇上提及有人以围猎为题大做文章,赵紫窃以为皇上大可不必将这些庸人言论放在心上。皇上是不世出的大有为之君,所思所想哪里是那些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赵紫来时见禁卫兵士军容整齐,跨马纵驰,阵形变化纯熟之至,想来是仗着鸣苑地势,借了围猎的名义演习出来的”,顿了一顿,“赵紫想到近年狄人肆虐,实在欺我大燕无人。皇上以游戏玩乐之态训士择将,才是真真正正为我大燕建不世功业,解万民困苦。”

皇帝点头,看向文晟,“他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想到方才闹了笑话,文晟脸红一红,“这么长的话谁耐烦听,儿子只明白,若与狄人开战,儿子愿为马前先锋。”

皇帝大笑,“真是急性子。打仗不是儿戏,哪里就这么快了。朕只教你放心,时候到了总忘不了你就是”,抚了抚跨下坐骑长长的鬃毛,“平日里只有别人向朕讨东西,今天朕也向你讨一样东西”,手一指赵紫,“他是你的人,朕讨了他来做朕的户部尚书,你给是不给?”

少卿看皇帝,眼里眉梢都是笑意,极是高兴的。想那人平时多么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今天竟当着众人的面和儿子开起玩笑。又想近年战云密布,皇上又是最不肯忍气吞声的人,本心早想开战,但群臣一派怕担了干系,个个掩嘴装闷葫芦,另一派又是太后心腹,迎了主子的心意主和不主战。难得今天竟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赵紫,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莫怪他这么高兴了。

嘴角微勾,不禁为他欢喜。

少卿一片心思系在皇帝身上,文晟却呆呆看着赵紫,又看看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皇上要向自己讨了赵紫去。

说是讨,不过一句玩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若要,自己哪里有不答应的。只是心中像堵了一团棉絮,闷闷的憋得难受,又像打翻了杂货铺子,酸甜苦辣,满满的淌了一心,混杂一处,连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滋味。

真想一口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害怕,这一声好字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皇帝似笑非笑,“怎么,晟儿竟是不愿意的?”

文晟踟躇半晌,瞥见赵紫浅笑盈盈,竟没有本分恋主的神情。
心中冷笑,想你一个小小的郑王府总管哪里比得上威风赫赫的朝廷官员,自己给得了的皇上难道不会千倍万倍的给?真真枉作了小人,白白为他担了半天的心。

越想越恼,那一声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好字冲口而出,白了赵紫一眼,“父皇说哪里的话,什么讨不讨的,儿子的奴才难道不是父皇的奴才?父皇既然喜欢,只管要了去。”

皇帝抚掌大笑,“今儿玩得尽兴。你们也不必回府里去了。朕在宫里设宴,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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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自是费尽心思,显足了气派。鲍参翅肚一概不用,主料全是今天捕获的猎物,厨子又做得尽心,只吃得众人酣畅淋漓。
鼓乐声起,纤足生莲,罗衫云袖。一众美人踏着节拍徐徐起舞,霎时只觉暗香阵阵,酒未沾唇人已醉。

酒是美酒,琥珀透亮。文晟不饮,只拿在手里做个样子。眼角余光,皇帝身边一左一右,一如冰梅傲雪,一如牡丹吐芳。

赵紫换了官服,大红底色更衬得肤若白雪。举杯就饮,宽大衣袖滑落手肘,露出一截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臂。

本就无双绝艳的脸被烛光一映,更增三分颜色。嘴上不知说了什么,皇帝侧了头去听,唇畔含笑,极是亲切温柔。

“十弟府里真是藏龙卧虎”,八王啜了口酒,脸上似笑非笑,“出了一个赵紫低得了我府上的百名清客。”

文晟听他话里竟有疑自己的意思,不禁冷笑,“八哥这话说得稀罕,倒似我抢了你的风头。别说皇帝封赏的事我不知道,纵是知道了那也是皇帝的恩典。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郑王,长了几个脑袋敢抗旨?”

八王看看赵紫,笑得低沈,“十弟今天火气大,我只说了一句你竟顶我十句。我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见你府上的奴才伶俐,放出来给你长了脸。我是你八哥,还能不为你高兴?”看一眼赵紫,“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和周然坐在一处,竟不输他半分,更难得的是胸怀智计,心思伶俐,也难怪十弟会舍不得了。”

文晟心一沈,皇帝最爱美人,宫里的娘娘不消说,单只周然这般的男宠便有十多人。无端端提拔了赵紫单只为他说话合了心意。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想那应帘,论才也不是没有,为人又是风趣,最逗得皇帝开心的,仕途跌宕十年,如今也不过一个礼部尚书,再没有升迁过的。

忍不住看赵紫,晕生双靥,容色艳丽,真真无双美人。

脸上冷笑,“不过一个奴才,升迁了也是给主子长脸,我又有什么舍不得。”

八王像漫不经心,只夹了一片碧绿的芦笋满满咽了。“别说做哥哥的不提点你,人心最是难测。刀刃锋利使着纵然顺手,却难免伤了主人。”勾唇一笑,水袖扬起的阴影投在脸上,竟看不出什么表情。

文晟低头不语,再没有吃酒的心思。眼睛盯着纤腰款摆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闹了一阵,皇帝说酒沈了,由赵紫周然扶着离了席。

文晟视线转去,正正撞上赵紫的,只见他一双眸子眼波流转,似嘲似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当下再也忍不住,憋了半天的火气冲了闸门的发作起来,摔了杯拂袖而去。

八王像全无所觉,宽袖遮掩下冷笑连连。

少卿一惊,见众人一意看舞饮酒,无人注意的。悄悄起身出了门拦住文晟,低低道:“你又闹什么脾气,皇帝赐的宴你也敢撒泼?你还当不当我是你舅舅?”

文晟一甩头,“舅舅理我做什么,我是气闷了出来走走,那也不行?舅舅只管回去,我又不会千般神通万般变化,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少卿看他,虽竭力忍耐,眼里的怒色去怎么也藏不住。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想些什么哪里有不明白的,柔下声音,“舅舅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赵紫这孩子我也极喜欢的,论智谋论胆识,这个年纪的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去。万料不到今儿竟给皇上要了。但凡事都要退一步想,我看那孩子也不是得了势便看轻人的轻薄小人,即便官做得怎样大也是你府上的人,还能不帮着你的。你也别使性子,里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皇宫到底不比外面,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忍着。”

少卿这话原本没错,只是连文晟自己也不知在恼些什么,少卿又怎么劝得动他。

心中反反复复想着赵紫与皇帝说话时的神态,肚中一股无名业火越烧越旺。挣开少卿的手,“我酒吃多了,要回府歇着。反正我是个闲散王爷,他们要怎么说由着他们说去,怕什么。”说罢迈了大步便走。

少卿皱眉,待要再阻,一个太监拦了过来,尖了嗓子道:“皇上召大将军往重谙殿晋见。”

眼睁睁看文晟下了台阶,叹一口气,却见那太监笑嘻嘻的道:“大将军放心,郑王爷年少气盛,什么不痛快的事过阵子便好了。”

原来方才说的话都让他听了去。少卿也不恼,跟了他在后头走,“皇上不是歇下了,又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召见?”

烛光从纸纱糊的宫灯透了出来,暗暗的投在脚下。

小德子是和少卿混熟的了,随口道:“奴才看也没什么大事。若出了大事还能这么悠闲么?早就发作了不知多少回了呢!”

少卿嗯了一声,也在再问。

转过弯弯曲曲的回廊,一抬头,三个明晃晃的小篆金字──重谙殿。

第八章(上)

摇曳的烛火投在金壁玉器上,映出一簇缥缈的金光。鹅黄色的帷帐垂了下来,微风轻动间,宛如幽静海上连绵起伏的波涛。
皇帝靠着大迎枕,修长指间懒懒的执一枚黑子,口唇微张,就周然的手饮了茶,眯了眼道:“竟有人能将朕逼到这种境地,满腹智计博学多才固然是难,胆敢逆鳞犯颜却更是难”,执子击在棋格上,清脆声响。

熏炉里慢慢散开龙唌香特有的香气。赵紫的声音像从空谷那端传来,朦朦胧胧,只唇边那抹笑格外柔媚。

“赵紫使尽心力只堪堪与皇上战成平手。赵紫自问才学不如其大人,胆识不如郑王爷,唯这忠字却不输任何人。皇上既下了旨要臣全力以赴,臣又怎敢不尽心尽力?惹得皇上不快固然不好,但臣宁肯丢了性命也不能做出欺君枉上的事。”

“好,好”,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周然披散下来的乌发,“人非完人,小节上行差踏错固然是有,但于大节忠义上却不能错上半分”,半眯眼眸闪过一抹精光,稍纵即逝。赵紫心中一凛,到底是皇帝,能够驾驭得了满朝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又怎么能像现今显露出来的慵懒无害?

敛下眼眸,装作专心致志的想着棋路,心中实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周然眼眸一转,见少卿立在门外。

软软的道:“皇上今天也累了,下棋又最伤心神,何必非要今天?然儿让下人预备了温汤水,又洒了西域进贡的香油,皇上用了必定说好。”

皇帝抓了周然的手把玩,笑道:“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朕怎么能不疼你。然儿同朕说说,这局棋谁赢得了?”

周然看也不看,倚在皇帝怀里,“这还用说,然儿还没见过有谁赢得了皇上。”

“是么?”皇帝眼也不抬,“不是朕的棋艺好,是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敢赢朕。你不知道朕不怪你,以前便有一人赢得了朕的!少卿,你说对不对?”

周然一震,险险要跳起来,脸靠着皇帝的胸膛,那龙袍下的心跳声渐渐急促。

少卿进来行了礼,一如往常静静站着。

皇帝眼望少卿,慢慢低头在周然如玉的脸颊上一吻,“朕的小然儿怎么不说话,朕最爱听你说话呢!啊,朕真是不知怜惜,必定是方才话说得多了嗓子渴了,喝一口奶茶润一润。”

似曾相识的话语。少卿抬眸,见皇帝拿过摆在几上的银龙首奶茶壶,乳白色的液体注入八宝琉璃碗里,一股甜甜的奶香弥漫开来。

思绪晃晃悠悠回到那个如梦如幻的温泉池边,同样的温柔,同样的话语,却是对着一个比自己美貌百倍,比自己温柔体贴百倍的人儿。

皇帝的眼不时瞟过自己,他还在为那事生气。这又何必,为自己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哪里值得,真要厌烦了随便一句话把自己打发到关外去岂不是好?

周然欣喜莫名,忙忙张口让皇帝喂了。暖暖的奶茶顺着咽喉滑下,连心也仿佛被消融了。一抬眼便见皇帝温柔的眼波,就这样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少卿你来”,皇帝放下茶碗,将周然揽得更紧,“赵紫棋艺精湛,朕恐怕不是对手”,懒懒往后一靠,平淡无波的眼里仿若闪过什么,“少卿是国手,朕便偷个懒,让少卿替朕下完这局。”

“是。”少卿向前几步,粗粗一看,黑子已呈败势,白子步步紧逼,扭转局势虽极难,却也不是不能。

敛了心神下得小心。

皇帝揽着周然坐在一旁,眼光从长长的眼睫下透了出来,落在少卿平静的脸上。

那双眼睛只盯着棋盘,自己便坐在旁边,他竟看也不看。说了什么便照着做,真当自己是木头人儿。好,好,少卿你以为在别人面前装得谦恭顺从便是再清白不过的臣子,少卿你以为这样做了你我只间便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手越收越紧,周然疼得低呼,仰了头正迎上皇帝落下的唇。少卿,你要做忠直臣子也要看朕答不答应。

少卿原本便下得艰难,耳边又听得周然娇喘吁吁,嘤咛阵阵。心霎时像被人抓住扭拧一般的疼,哪里还有心思下棋。不消一会儿功夫,棋盘上只剩稀稀落落的几枚黑子。

“大将军还要再战么?”赵紫含笑,一脸淡然。

“晤,晤。”少卿有些狼狈,不知怎样作答,眼望皇帝,却见皇帝已放开周然,眸光冷然,“少卿是国手,怎么竟连这局棋也下不好?”

少卿跪下领罪,“臣该死。”

皇帝做戏的手段真是高明。赵紫肚中暗笑,敛了眼眸做出惊惧的模样,皇帝分明是想寻大将军的错处了,可怜大将军入了罄中还不自知。想那皇帝虽然风流,也不是个放浪形骸的人,单单在大将军面前……

脑中电光火石,偷眼见皇帝脸上虽有怒色,眼神却甚是温柔,莫非竟是……

慌忙垂眼,心脏咚咚的响。

耳边听皇帝道:“君父亲命,尔竟敢敷衍了事”,语气越来越急,衣袖悉索,周然一声低呼,似乎被皇帝一把推开。

“臣有罪。”少卿头抵着地,口里反反复复只说着这句话。

“有罪?”皇帝冷笑一声,“你们做臣子的心中另有一套鬼蜮伎俩,朕不说出来并不是不知道了。今天好教你明白,少卿你战功再高,爵位再显,到底是朕赏赐的,朕既能让你平布青云,也能让你堕下阿鼻地域。”

“臣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少卿眼眸紧闭,银牙暗咬,强忍心中酸楚。

皇上发作了一通,见少卿跪在地上不声不辩,才消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人,温柔似水的性子,即便被自己这般无端端的责骂也不吭一声,倘若……倘若自己一时说了气话永不见他,他便当真走得远远的了?自己与他之间到底算什么,年少时的两小无猜,这些年来的互相扶持,竟比不上简简单单的君臣二字。

少卿少卿,为何你总是这般逆来顺受。莫非让你对朕发发脾气,使使性子竟是这么难?

“出去。”

低沈得从地底冒出来的声音。

“是。”少卿磕个头,柔顺起身。

“谁让你走。”皇帝几步上前,五指如钩,用力扣住少卿胳膊。

不是皇上让少卿走的么?

几乎想这样说,但皇帝气势汹汹,狭长凤目一半怒火,一半委屈。委屈,少卿几乎想笑了。语气森然责骂着别人的人竟会委屈。皇帝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袖下的皮肤必定被深深烙下指痕。他的手在抖,他在害怕,这个刚强的男人竟然会害怕。他怕什么,真是心疼,只要他说一声,自己便会将那令他害怕的东西除掉,无论那有多难。

“你们出去。”

“皇上!”周然抬头,唇边窃笑来不及隐去,满脸的不敢置信。

“臣告退。”赵紫从容起身,退出殿外。

漫天星子映入眼中,长长吐一口气。

“赵大人好度量”,周然忍下满心不甘愿,冷傲的脸上一片强装的漠然,“好容易被皇上召见,却无端端被人搅了好事。”

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满肚草包。赵紫浅笑:“赵紫哪有周大人这般好福气。赵紫虽然愚钝,却知道勤劳王事便是尽了臣子的本分。我心似水,又何必在乎旁人怎么说。”

周然冷哼一声,“男身女相,本就艰难。我知你心中瞧我不起,但日后你未必不会步我后尘。”

脚步轻浅,单薄的身子没入黑暗,分外孤寂。

赵紫凤目透出阴冷。男身女相,你只说对了一半,却看不到你我最大的不同之处。

仰望星空,缓缓伸手抓去,命运,开始握在手中!

第八章(下)

皇帝紧紧抓住少卿,填了满心的话竟说不出来。他那张脸,只要冷然下来,多少人战战兢兢,吓的不敢动弹,偏偏少卿,冰雕玉砌的人儿,仿若一汪温润的潭水,倒是自己遇上了他动弹不得,再大的火气也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终于在温和平静的眼光中放手,急走几步,刺目零散的棋子入眼,衣袖挥去,围棋子儿满满落了一地。
几枚棋子滚落少卿脚边。无声叹气,眼光从黑沉沉的玉石转到男人身上。
男人的背微微颤抖,寂静室内,只听见急剧粗重的呼吸。
最是见不得他难过悲伤,无论怎样,都是自己不好。
轻轻的,厚重的靴履踏在地上竟像猫般悄无声息。
立在皇帝身后,高大的男人在眼里竟显得脆弱起来,什么尊卑,什么主仆,剎那间全让心底涌起的不舍心疼淹没过去。
慢慢伸出手去,抱住这个让自己无比心痛却又无比怜惜的人。
皇帝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一向谨慎自律的人竟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因太过讶异而让这份狂喜如此不真实。只能立刻紧紧的握住他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柔顺的被自己握住。真想看看那人此时是何种模样。
心中这样想,也确实这样做了。转身,将那人来不及收起的真实看进眼里。长长卷翘的睫毛下透出温柔似水的眸光,将心烫贴得无比舒服,什么恼怒,流云一般消散得不见踪影。
眉开眼笑的环住少卿略为挣扎的身子,“朕还想着少卿必定预备着请罪,料不到竟这般大胆起来,朕心中极是喜欢,平日里怎么求都得不到的。”
脸上慢慢烧起一层胭脂红。少卿肤色本就白皙,这份赧色哪里还遮掩得住,雪地红梅,灿若朝霞。
眼光在洒了满地的棋上转了一转,想挣开皇帝的手,偏皇帝丝毫不放,握得极紧,又不敢太过用力,只能头垂得低低的,一字一字的道:“臣失了礼数……”
不用说皇帝也猜得到,一指抵住少卿的唇,“你以为朕真的生气?”对上不解的眼,黑白分明,宛若最清澈无垢的泉水,所有的机心算计在那双眼前竟显得可笑起来。实在受不住暧昧不明的猜忌怀疑,若是不亲口说出来,这个温柔得永远也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一生一世也不会明白的吧!
权倾天下的帝王无声的叹息,双臂紧紧搂住青年劲瘦修长的身子,心满意足得像搂住天底下最贵重的珍宝。
“朕若当真生气,多少手段使不得,何苦又巴巴儿召了你来”,语气无奈,脸上却满含柔情,“这样的话,朕只说一次。少卿,你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它记下,刻在心底,只因为,这样的话,朕此生再不会对别人说起。”
少卿平稳的心急促起来,皇帝的手按住胸口,轻柔得几乎没有力道,少卿却觉得自己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情感都被这双手抓住了。皇帝俊美的容貌在摇曳的烛火下分外清晰,总是微微眯着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眼流波婉转,专注得像一条锁链,牢牢锁住自己的神魂,再也移动不得半分。
“连朕自己也想不到,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竟也有如此无奈苦闷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幽远得像从天的另一头传来,神色有些迷茫,只唇边带着温柔而甜蜜的笑,“但却又如此甘之如饴,任由那人处处顶撞自己,处处惹自己生气,除了苦忍之外,竟是舍不得对那人动上一点手段。少卿,你说朕傻是不傻,只因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桃花飞舞的春天,便注定好了的。”
少卿微微一笑,“皇上还记着那事。”
皇帝也笑,“朕怎么不记得。朕每次一闭眼,就想起那天。朕还记得,少卿那天穿了件宝蓝色的衣衫,小小个人儿却老气横秋的,朕要过去,你不依,还摆出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朕。”
少卿笑道,“少卿哪里敢教训皇上,想是皇上记岔了。”
皇帝横他一眼,“少卿莫辩,朕说有便是有。”顿了顿续道:“朕当时便想,若是这孩子卸下这副面具不知是怎生模样。朕一直这样想,也一直这样做。但朕万万没有料到,少卿见到朕却越发恭谨,小心翼翼起来。便是私下两人独处也摆出一副臣子的面孔。少卿,你告诉朕,是朕哪里做得不够,是朕疑心太重?是朕刚愎自用?是朕残暴无道?是朕喜怒不定?”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向来沉稳的语气竟是那么惊慌,抓着自己的手仿若无助的孩童一般颤抖。少卿低头不语,这要他如何开口。此情此心虽不变,但他们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儿郎。从披上皇袍的剎那,便是缚上重重锁链,忠义,仁孝,一举一动均系天下苍生,关乎万民福祉。自己是何等样人,纵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又怎么能累了他的贤君之名。
皇帝定定看了少卿半晌,沉沉的道:“少卿总是这般隐忍不语,即便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愿说出一句伤人的话。少卿以为这便是对朕好,难道不曾想过正是这般举动才重重伤了朕?”皇帝目光深沈,“每次见到少卿,朕总是想,少卿是否只把朕当作君主,当作主子。作为一个帝王,这该当是够了,但作为文烨,却还远远不够。文烨想要什么,一直都清楚明白,文烨心中只有一个人,便是那桃花树下温润如玉的蓝衫少年。”
少卿睁大眼,几疑是做梦。但皇帝哀戚的脸近在咫尺,抓住自己的手臂这般有力,若是美梦,真真美妙得醉死其中。
修长的手指抚上少卿的脸,像对待易碎珍宝般在少卿唇上轻轻一吻,皇帝眼中水汽盈动,“少卿,你不在其局,绝难明白什么叫帝王的无可奈何。表面看来尊贵无比,一呼百诺,其实朝中多少大事由不得朕做主。便是朕的家事,后宫纳妃,也要听那班老臣指手画脚。朕极不愿,却又无可奈何。要稳住江山,朕不得不用这帮子人,即使他们滑若油珠,臭比粪石”,皇帝目中透出几分阴冷,“朕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要为这片江山奉上一切,朕的所有,均为这片江山所生,均为这片江山所灭。但朕仍有一份私心,朕要保住自己喜爱的人。一旦有人得知你是朕心中所系,朕不敢想,那么多的明抢暗箭,口诛笔伐,少卿,纯善如你,怎么禁受得住”,苦苦一笑,“少卿,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什么周然,什么皇后,即便是你姐姐,朕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紧紧抱住少卿,头埋在并不宽厚的肩上,“高处不胜寒。少卿,你可明白。”
肩头渐渐被一点一点的湿润侵蚀。
少卿一惊,温柔却坚定的将男人的脸抬起,几颗晶莹的泪珠滚过羊脂白玉般端凝的面孔,倨傲无情的眼水汽莹然,不可思议的脆弱惹人怜惜。
少卿慢慢吻去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少卿此心可照日月,纵是天下人弃皇上不顾,少卿亦绝不离开。”
得少卿一句话,胜似占城。皇帝好似乍然间饮了琼浆玉液,心肝百窍烫贴得无比舒服,愁云消散开来,绽开微笑,只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更是俊美。
“朕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没出息起来,真真让少卿笑话了。”
少卿定定看他,“皇上至情至性,少卿又不是浅薄小人,怎会笑话”,顿了一顿,“皇上说只喜爱少卿一人,难道少卿便是铁石心肠?难道这些年的情意都不明白?少卿的心里,自始至终只喜爱文烨一人,他是皇上也好,是平民也罢,这分情意,纵是身子被打成飞灰,也消散不了。”
怀中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儿,耳边听着情人爱语。怕是西方极乐世界中伽陵鸟伽陵鸟一起鸣叫,曼陀罗花一道绽放也不过如此。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只有此时方能体会至极至乐。
将少卿抱起,红纱帐暖,掩去无边春色。
少卿卧在床上,明黄绵软的绣被衬得白皙的身子如玉般温润。没有一丝遮掩,虽不是第一次裸裎相见,少卿仍羞得不知怎样才好,身子拼命往绵软的被里陷去,殊不知正是这种可怜可爱的姿态勾得皇帝食指大动。
压上少卿,近乎虔诚的,细碎的吻一点点落在眉心眼角。少卿揽住皇帝,将他拉得近了,唇抵着唇,“少卿的人,少卿的心都是皇上的。”
皇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将那两瓣薄唇含入口中,缠绵纠缠,这与周然的逢场作戏岂止换了一个天地,唇舌相就,柔情款款。
少卿心思纯善,哪里经得起皇帝这般逗弄,揽住他颈间的手软软的垂着,眼角微红,鼻间逸出浅浅急促的气息。
皇帝的手抚上少卿柔韧的肌肤。少卿低呼,可就连这声低呼也被皇帝吞入口中。手上动作不停,像找到极新奇的物事,两指捏弄雪地里夺目的红樱。唇顺着优美的颈脖,渐渐向下,留下点点红痕,最后落在渐渐挺立起来的红樱上。
少卿口唇半张,气喘微微,睁眼只见帐顶张牙舞爪的金龙。胸口涨得闷痛,身体里像有一股热流四处涌动。男人的手分开紧拢的双腿,握住微微抬头的分身。
少卿嗯了一声,正对上男人的眼。细长凤目闪过什么,快得来不及抓住,就见高高在上的皇帝俯下身,胀痛的分身登时被含进一个温暖的所在。
少卿惊叫一声,几乎不敢相信,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双腿却被分得更开。快感,羞耻,甜蜜……搅得少卿一片混乱,脑子昏昏沉沉,想要挣扎却更将自己呈现在男人眼前。
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卿合上眼眸,顺从身体的本能的欲望,纠紧绣被的手伸到男人发上,用力,将自己更深的顶入男人柔软的喉中。
皇帝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向来享受惯了的人今日竟会以卑微的姿态去服侍讨好另一个男人。只因为那人是自己深深喜爱的,所以一切都没有关系吧!眼中看着那人在自己服侍下露出的痴狂媚态,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手指悄悄潜进许久未曾使用的后庭,寻到敏感的一点。
少卿啊的一声,身子立刻像离了岸的鱼儿般弹跳起来,及至半空又像被人卸去浑身力气,软软的陷在床上。长长的黑发凌乱铺洒,些许缠着白皙的身体,这个斯文俊秀的翩翩青年竟带上几分妖冶。
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绷如弓弦。少卿低低呼喊着皇帝的名,终于在一片白茫中将浓稠的精华喷在皇帝口中。
毫不迟疑,一口饮下。红润唇边残留几丝白浊,邪媚情色。
托起少卿汗水淋漓的腰,将肿胀疼痛的欲望刺入向往已久的密地。
少卿低低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被一根火热的巨物填满。迷蒙视线中,只见到皇帝因欲望而扭曲的脸,因压抑而苦闷的眼。这样的人,怎能不深深将之刻到骨血里,怎能一刻或忘。
柔韧修长的脚缠上皇帝律动的腰,将自己含住男人巨物的脆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男人面前。
“少卿,少卿。”皇帝低声叫着他的名,雄壮有力的剑将羞涩的甬道撑得更开。仿若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自己是真真正正拥有这柳絮浮云一般的男子。
一夜春宵,几度欢愉。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麝香气,少卿累得不能动弹,只觉男人仿若还在身体里留连不去,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敏感的大腿内侧缓缓流下。少卿枕在皇帝胸口,眼眸半合,似睡非睡。
皇帝盯着跳动的烛火,神色变幻不定。许是想到动荡不稳的时局,许是想到针锋暗藏的宫闱肘腋。思虑万千,越发觉得前路茫茫。
许久许久,逸出一声沉重叹息,似要吐尽心中苦闷。
柔软的唇印上少卿眉心,“上天碧落下黄泉,我总不负少卿就是了。”

第九章 上

文晟出了宫门,就见小德子牵了匹马来,行了礼道:“主子散得好早,奴才打量着还要过些时辰才等得到的。想是酒吃得多了心口发闷,正巧皇上刚赐了宝马,真真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主子骑上试试脚力,身子便舒坦了。”

文晟心中本不舒服,又乍乍然见到那马,由不得想到今日赵紫的凉薄无情,趋炎附势,心中一股火气窜了上来。扬手甩了小德子一个耳光,冷笑道:“好个啰嗦的奴才,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不过一匹马竟跟我缠混半日,没的让人笑话。”

小德子一肚子委屈,原想自家主子爱马如命,恰逢皇帝新赐了汗血宝马,天家御苑里通共就那么一匹,王爷更是眼馋了许久,才想着凑兴儿送到王爷面前,还不定怎么大赏呢!万万料不到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大耳括子,月光下只见王爷面色铁青,哪里还敢说半句话,唬得咚的一声,膝盖重重跪在坚硬的青石地上,再不敢抬头。

文晟回头瞪了眼青铜碗钉的宫门,除了甲胄鲜明的兵士再没见任何人。丝竹之声隐隐传进耳里,文晟狠狠的呸了一声,随手拉了匹马翻身而上,四蹄笃笃,绝尘而去。

×××××××××××××××××××××××××××××××××××××

文晟只想消散消散,也不拘了马儿,任它昏头昏脑一气瞎跑。凉风习习,酒气涌了上来,竟不觉得冷。

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到底比不上天马神骏,疾驰大半个时辰,已是倦了,粗喘连连,四蹄渐缓。文晟索性下马,放它自个儿寻地方吃草,自己负了手慢慢踱步。

只见月明星稀,流水淙淙,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城外。四周空旷得再无一人,只有蛙声虫鸣,乍乍然从喧闹的皇宫到了这片静地,正像从熔炉入了冰窖,热燥的心登时平静下来。

一阵阵凉风拂过肌肤,带着流水特有的湿气,令人神清气爽。

文晟掬了把河水打在脸上,凉意沁骨,泊在河上的的渔船闪着一点点灯火,投在水中,赤红闪亮,光怪陆离。

身后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一人翻身下马,衣履鲜明,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不是明哥儿是谁?

文晟只扫他一眼,“大好的月色,全让你这俗人搅了。”

明哥儿只是笑,“你本不是圣僧隐士,学不来那份定心”,顿了顿又道:“皇家狩猎讲究的是排场气势,我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今天却悔了,早知道我的好兄弟会碰上这样的好事,怎么样也会去的。”

文晟偏了脸看他,“什么好事,怎么我这个正主儿竟不知道。”

明哥儿伸手拍他的肩,只当他说笑,“你还想瞒,我早听别人说了。你府里的赵紫,一放出去便是户部尚书,又是皇上钦点的,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功名呢!你莫要慌,我已是酒足饭饱,再不济也不会上你郑王府蹭吃骗喝……”话说一半才发现文晟脸色不对,“怎么,脸色竟这么难看,方才我在后头叫你十多声也听不见,我还道你存心气我,难道竟是生病的了。”说了又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文晟一把拂开,咬着白玉一般的牙齿道:“什么好事,我倒宁愿没有了。那个赵紫,平日里看他倒也本分,再料不到竟是这么的趋炎附势,翻脸无情。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户部尚书,得意什么,我还是个王爷,若当真对头,瞧我不狠狠的治他。”

明哥儿略一忖思话里的意思,这么竟不像王爷与奴才,倒像戏文里小夫妻吵嘴的架势。刚想笑出来,见文晟气哼哼的模样,忙忙把笑意咽了。顺了他道:“你既能这么想,那再好也没有了。想他一个奴才,没背景没势力,腰杆子能硬得起来?时日多得很,只要你存了这个心,他还能翻出你的手掌心去,犯不着为这点子小事气坏了身子。”

文晟心思爽直,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话说得极是,要整治他,什么时候没有,白白为这事气上半日,当真好笑。缓过颜色问明哥儿,“你不是在宫里吃酒,出来做什么?”

明哥儿双手一摊,“还不是为你。可怜我原本吃得好好的,突然见你摔了杯出去,只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咱们说好了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么放心得下。”

文晟不留情面,冷笑到:“收起你那副小媳妇样儿的嘴脸,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次不是有福独享,有难我当。你老实同我说,又惹了什么祸事让我帮你收拾。”

明哥儿嘻嘻一笑,“这次你真冤枉了我。不是什么祸事,当真是极好的美事。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天开眼,真真送了一株花中魁首到了跟前。我听得这个讯息,又怎么能不来知会好兄弟一声,若当真错失了这个良机,那才叫抱憾终生。”

文晟不信,“什么花中魁首,皇帝后宫佳丽无数,我都是见过的。任她如何美貌,还能赛过皇帝的妃子?”

明哥儿啧啧摇头,“当真和你那几个哥哥读书读坏了脑子,美人也,容色艳丽者也,哪里分什么男子女子。当真论起来,女子虽是水做的骨肉,但男子若美到极至,却又胜过女子三分了。”

文晟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半信半疑,“你说的那人,竟是男的?我却又不信了,天底下又有那个男子比得过……比得过周然?”

文晟本想说赵紫,话到舌尖竟发现自己早将那人的音容形貌刻入骨血。正如涓涓细流,看似那么微小细弱,一旦积聚起来,便如长江大河澎澎湃湃不可抑制。想到这一层,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气愤,口中赌气转了话锋,生硬得紧。

明哥儿怎么听不出来,因冷笑道:“你口上说的是周然,心中想的却是赵紫。所以说你见闻不广,只以为平日里所见的几个必定是最好的了,难道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何其大,你便当真看透看遍?”,眼珠子转了转,“是了,你是天潢贵胄,怎能随我这个荒唐惯了的王爷去那龙蛇混杂的地方,没的小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看不出他的激将法,实实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勾唇一笑:“你是荒唐王爷,我是闲散王爷,你既去得,我又如何去不得。任它龙潭虎穴,还能把我吃了?”

第九章 中

明哥儿等的便是这句话,拢了手掌在唇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
水花洒动,临江树影处转出一艘小船。

船虽小却五脏俱全,通体沉香木制成,船尾弯处一蓬油帆布,船头立的艄公披一身蓑衣,浑然渔夫打扮。恭恭敬敬上岸行礼。

明哥儿笑道:“这是我府里的奴才,叫他一路跟着来的。那地方寻常人去不得,牲口气浊,更怕冲撞了那份清气。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

文晟早知他设了套子让自己钻,却也不恼,心中倒越发好奇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会做那种没有信义的事?”睨他一眼,抬腿便走。

明哥儿随他进了小船,也不放下舱帘。一轮明月挂在半空,银盘似的,白练一般的光铺在河面上,像渡了一层碎银。竹竿点着河面,一圈圈涟漪慢慢荡了开去,间或一两只鱼儿跃出水面,带出一串碎玉。

夜风习习,小船晃晃悠悠,耳里听着虫鸣蛙叫,鼻中闻着水汽清香,真真好夜色。

艄公像是极熟悉的,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穿梭往来。有时见一处巨石挡在前头,他竟竿头一点,轻轻巧巧的转了过去,顺岩石缝儿行去,又是一处从没见过的天地。

文晟看得新奇,伸手到河里捞了一根柳条枝儿,拈弄拈弄又远远的甩了出去,“你难道要去见天上的神仙,竟闹出这许多玄虚。”

明哥儿以手扣桌,沉吟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说了又叹,“我也尽是听别人说,真真是花为肚肠雪作肌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眼望明月投在水上的浅影,出神半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有些事,说透了便没有了趣味……”

正说话间,水声已停,抬眼望去,月色荷影,碧绿荷叶重重层层铺满江面,一艘艘小船泊在荷叶之间,竟像被荷叶托着一般。虽无花香,但又有什么香气比得上荷叶的清淡幽香呢?

沉迷之际,河面突然升起雾来,朦朦胧胧,一切景物变得模糊起来,宛如梦境一般虚幻。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歌声。初时宛如丝线,虽细却韧,竟自微小却那么真实。那歌声渐渐明晰起来,清越悠扬,直如瑶池仙乐,俗世之中又有谁人比得。

只听那人唱道:“摇落梨花树万丛,遥梦迷离满绿汀,凋尽夭桃又秾李,可堪重读瘗花铭?”

声如寒泉滴水,正应了此情此景。夜风拂过荷叶,暗影婆娑,似乎也要落下泪来。

文晟击节合拍,听得出神。突然摘下挂在墙上的长笛,俯唇相就,指尖按引,一股悠扬之声缓缓而出。

那歌声越拔越高,正像一根铁丝,拋到天际,本以为终要落下,转了几转却又硬生生的上了去,声裂丝帛,闻之泣血。

笛声却不落下半分,紧随其后,婉转而上。正如一只黄莺鸟和一只大鹏鸟,盘旋飞腾,直冲云霄。

声到极至却渐渐缓了,慢悠悠缠绵绵,犹如雨打蕉叶,又如小桥流水。打一个花腔,散入万顷碧波之中。

文晟放下长笛,恍然若失,“天籁之声,更不知那人生成什么模样了。”

此时雾已渐渐散去,一只小船滑破明镜一般的水面,靠了过来。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立在船头,头上梳了可爱的双鬟,雪白瓜子脸上一双点漆妙目,笑意盈盈。对文晟明哥儿做个万福,声音娇嫩,“我家公子请二位爷过去呢!”

第九章 下

原来河中停了画舫,只因起了雾才没瞧见的。檐廊下挂着一色宫灯,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被巧手打成莲花模样,只在花蕊中央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虽同是莲花,细看却又不同,或如含苞待放,或吐蕊怒放,甚至花瓣纹理,花蕊丝条,也尽自不同。

文晟暗忖,这样的大手笔,真不知是何处的官绅巨富,世家子弟了。心中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恨不得立时见到那唱歌之人。

跟那少女踏上楼板,转过楼道,短短几刻钟,竟像过了几年那般漫长。

好容易少女撩开一门竹帘,脆声道:“我家公子便在里边了。”

文晟一步迈了过去,只见房中各色用具均是竹制,翠绿碧青,透着一股凉意,当中书了一个大大的“静”字,笔走游龙,劲透纸背,回旋勾转之际却又不露锋芒。

文晟笑道:“好一个清凉世界。”

话音未落,一人便道:“随意之作,想不到还入得了二位爷的眼。”

文晟抬眼看去,只见一杯清茶,一炉焚香,香气缭绕。碧青的团椅上,一名白衣少年懒懒倚着,柔软的苏绣织衫覆在身上,却仿若不堪其重,当真弱不胜衣。

文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哪里是人,直是山中精灵,月中谪仙。

只觉心中有说不出的舒服,文晟在那少年对面坐下,明哥儿却在一旁偏偏坐了。

少年浅笑盈盈,纤手揭开覆在一旁的素色丝帕,却是一托水晶茶具,“上好的碧螺春,今年新采下来的,一直没舍得用。原来竟专是为了等像二位爷这样的贵客的。”眸若灿星,手上动作不停,执起白玉弯嘴茶壶,那手竟白得和玉没有分际。

热水滚烫,浇在碧绿的茶叶上,茶即沉杯底,因杯是水晶制成,晶莹剔透,所见情景却又与平时紫砂陶瓷不同。只见瞬时间白云翻滚,雪浪飞舞,清香袅袅而出。茶在杯中,观其形,卷曲成螺,浑身披毫,银白隐翠,犹如雪浪喷珠,煞是可爱。

文晟啜一口,细品其味,茶水在舌尖打一个转,缓缓滑入喉间,不见苦涩,唯见香甜。那股清香,将胸中浊气驱得点滴不剩。

文晟暗赞:“好茶。”再呷一口,闭目良久,才将茶杯放回桌上。对面的少年神情闲适,举止优雅,“茶之一道,先说水质,后说功夫。水质好,再粗劣的茶叶也能入得了口的。我只不知公子用的是什么水,这么甘甜轻浮的?”

柯昊略略一笑,眼波流转,“这位爷身份高贵,平日里多少好茶都吃过的,只怕光是闻到茶水的味儿,立时便能辩出是用了什么水,泡了什么茶叶,甚至连那火是烧了几个时辰的都能掐算得出来。怎么现在反而装了胡涂来问柯昊?”

明哥儿拍手笑道:“我可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文晟,这位公子既这样说,你便硬了头皮也要猜得出来,否则连我也没了面子。”

文晟横他一眼,“我算是知道什么是墙头草了,哪边起了风儿便往哪边倒去”,唇边却带了笑意,“你也不用寒掺我。泡茶用的水无非是雪水、雨水、泉水、井水、湖水。其中又以雪水最好,泉水次之。我喝这茶,水色碧青,尝之有一种淡淡的甘甜,轻快无比,想来用的一定是雪水。”

“公子果然有本事。”柯昊笑意盈盈,“柯昊别的本事没有,就只得两样才学还过得去,一是歌声,二是茶艺。为了泡出好茶,柯昊挖空心思,更在水上下足功夫。这水用的是腊月第一场雪的雪水,并且是沾在梅花蕊上的雪,化开了再珍藏到夏日,就着当年采摘的新茶,并用榄核炭烧开才喝。”

文晟脆声道:“果然如我所料。还道那水中怎么既有梅花清香又有橄榄甘气。以前我便想过这种喝法,一来事忙,二来讲究的又是琐碎功夫。一拖便拖到今日。万料不到因缘际会,竟沾了公子的光。”顿了顿又道:“公子怎么会到这儿来。我是硬被明哥儿拉来的,他说是去见神仙,我心道神仙哪有这么好见的,还想着他是骗我。没想到明哥儿纵是说了千般谎话,也有一句是真的”,细细端详少年姿色容貌,啧啧赞道:“公子人中龙凤,神仙也比不得的。”

柯昊本来神态从容,突然被文晟这么直勾勾的看着,竟有几分不好意思,淡淡红晕染上嫩白双颊,几分腼腆,几分羞涩,犹如梨花含露,月中清桂,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只低了头轻轻的道:“柯昊见二位爷长笛吹奏得如此动听,才请了过来。想不到像公子这样的正经人也会说出这么轻浮的话来。”

微恼薄怒之下更添风情,饶是文晟见过美人无数,也没见过他那模样的,心中一时倒没想到别的,只是满心想着不知要怎么爱惜他保护他才好,“这可冤枉了我。我只是赞你生得好,怎么就不正经了。你问明哥儿,我平日里可是随便夸过人的?”
明哥儿见他使个眼色过来,连忙笑道:“这话说的是,我倒从来没见他夸过谁。”

文晟转头对柯昊道:“你可是听见的了。今晚月色真好,又在河上,品上一壶香茶,焚上一炉香草,身处十丈软红,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静过了。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的,从哪里来的,住得惯不惯?京城时气不好,春天多风,夏天又热,秋天最好,又太过干燥,你身子看来这么单薄,有没有生病?”

一连几个好不好,听得柯昊抿唇儿直笑,这人真怪,难道他对谁都是这么好的。款款道:“我从杭州来,本家并不在京城。只是姑母病了,到底我是晚辈,少不得来看看的”,忽然想到什么,眉眼弯弯,“我姓柯,单名一个昊字,字子韵,不知公子叫什么?”

文晟一拍脑袋,“真是胡涂了,说了半天的话,竟连名字也没有说,明哥儿你莫要笑,都怪你不提点我。我叫文晟,他是我堂兄,姓文名严,小名叫明哥儿的就是了。你也别公子公子的叫,只叫我文晟就好,那些繁文缛节,听着就闹心。子韵,子韵,我叫你柯昊好不好,子韵这名字把你都叫老了。”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你今年多大?”

柯昊顺口答道:“我是燕明六十年生的,今年整十五了。”

文晟拍手笑道:“我今年正十六,比你大一岁。我见了你便喜欢,有心认了你这个弟弟,也不知你肯是不肯?”

柯昊一怔,见文晟言辞恳切,心思爽朗,便如正午的艳阳,暖意融融,自有一股独特的气韵,心中也感动,“我们只第一次见面,你便对我这么好,柯昊一介平民,怎么担当得起。”

文晟听得不耐,一把拉了他手,只觉手中宛若握了温润的羊脂白玉,小巧可爱,“什么担不担当得起,我说喜欢你便是喜欢你,我说要认了你作弟弟便是要认了,若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我可当真恼了。”

柯昊突然被他握住了手,从来没有与人这般亲近,却也没有想过挣开,只觉那人的手便如他的人一样,热意融融。扬眉一笑:“好,既然大哥这么说,柯昊若再推脱,倒显得矫情了。”

明哥儿站起身来,“好,文晟是我兄弟,你既认了他做哥哥,可不能不认我。只是一时间又去哪儿找三牲香烛?”

文晟啐他一口,只是冷笑,“亏你说得出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也学那些俗人三牲九拜?这儿便有现成三杯清茶,窗外便有明月照空,为何不用?”

“好,以茶代酒,以月代烛,再没有人想得到的。”柯昊手执清茶,缓步舱外,撩袍下跪,“我柯昊,今与文晟,文严结为异性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违此誓,便教我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死。”

文晟一怔,这比什么万箭穿心,死后堕下阿鼻地狱要毒上百倍,因笑道:“心意到了便行了,又何必发这样的毒誓。”

柯昊神色平常,宛若无事,“两位哥哥既以真心待我,柯昊又怎么能不以真心相待。柯昊自小便是家中独子,父母又是早亡,虽然衣食不缺,但始终孤独寂寞。万料不到今次来到京城,竟会遇到两位哥哥,可见‘缘’之奇妙,再容不得人不信的。柯昊本心虽然坦荡,但世事变化无常,谁人又能料到今后怎样。发下这个毒誓,只盼日后时时想起,时时记住,如若不幸发生了什么,也不至对不住二位哥哥了。”

文晟听他话中忧虑重重,才多大年纪的少年,便想得这么深远,真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眼里眉梢总笼着淡淡的轻愁,对他更是怜惜。遂笑道:“都是没影的事,难为你竟说得跟真的似的。我们还没结拜,便想到今后怎么毒誓应验了?”

说着与明哥儿一道撩袍下跪,各自发了毒誓。三人相视一笑,一口饮尽杯中茶。

清风明月,水波粼粼。

银白的水光照在文晟柯昊的脸上,一人面如冠玉,英姿飒爽;一人面貌姣美,楚楚动人。看着这样的二人,明哥儿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既是结拜,该当有一个凭证。”

文晟想了想:“我的东西都放在宫里,没有带出来,若是赠些寻常对象,岂不怠慢了昊弟?”见柯昊面露惊异,朗声一笑,“你既是我义弟,也不瞒你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文名晟,便是当今的郑亲王。他是恭王爷。你莫要怕,我们虽是挂了王爷的虚名,却是最不管事的,其实除去这些名号,你我还不是一样的人。”

柯昊低低的道:“我听到你的笛声,便知你不是寻常人,及至见到了你,那样的气度,那样的风姿,只是心里还以为是哪里的世家子弟,原来竟是王爷。是了,也只有天家禁苑才能生出这样的人来。”

文晟见他身子单薄,袍袖被风吹得鼓动起来,几欲乘风而去,便脱下披风系在他身上。柯昊身子被宽大的披风一罩,更见娇小,对明哥儿道:“柯昊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这要怎样才好。”

明哥儿看了看一碧千里的荷叶,“我们是因歌声而识得的,若能再谱一曲,岂不比什么金饰玉器都好?”

文晟抚掌大笑:“这还有什么说的,我是一百个赞成。方才坐在船上,虽然天籁,到底隔了这么远,听不真切。如今昊弟便在眼前,若能再听你唱上一曲,便是立时死了也值得。”

柯昊秀眉微皱,唇角带笑,“哥哥们要听,吩咐一声便是了。什么死不死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心犯了禁忌。”

一边移步入内,取了一根长笛递给文晟,一边笑道:“只是柯昊一人清唱不免美中不足,还要劳烦王爷了。”

文晟接了过来,试着吹几个音,圆润清越,无一不合心意。

指腹抚着笛身,“你还藏了多少宝物,干脆一并拿出来让我们见识得了。我想便是我和明哥儿府上的加起来也没有你的多”,顿了顿,“方才我听你唱歌,词意只间透着一股悲意。人说乐由心生,悲又最伤肝脾的,这可不好,不如换个喜庆点的。”

明哥儿附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我们才刚刚认了你这个弟弟,多好的事情,合该庆祝一下的。现今已是春末,万物繁盛的时节,城外桃花开得正艳,我正想着哪天得了空儿,一道踏青游玩,那才是美事。只今天是怎么也不能够的了。不如便以桃花为题谱上一曲,便当是替我圆了这个心愿。”

文晟柯昊也不说话,眼光一对,各自心意早已明明白白。一个横笛唇边,一个轻启樱唇。

一缕清音缓缓流泻而出,如一片轻纱,随风摇摆不定,却又绵绵密密不留一丝缝隙。

明哥儿睁着双眼,只见一轮旭日在河上冉冉升起,万丈金光洒上粼粼河面,翻起的白浪像夹了碎金子似的亮得晃眼。江面一片红彤。一阵风过,桃瓣飞舞,飘飘荡荡落入水中。剎那间,暖春天空,清澈的水中,满是桃香花影,粉红的花,金色的水,红色的日……

歌声笛声缓缓散去,明哥儿眨眨眼,手累得发酸,才发现竟举了半天忘了放下。

窗外一轮明月,哪里有什么旭日桃瓣,见文晟柯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叹一声,“以前只道酒能醉人,想不到美音妙乐比酒更厉害,真真入了魔了。”击节扣歌,徐徐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文晟长笑,“你平日里多么洒脱的一个人,怎么今天也犯了痴病,长吁短叹起来。你刚才说到酒,那可提醒了我,有歌无酒算不得美事。柯昊,你有酒没有,今日我们便醉死在这里了。”

“只要尽兴了,要什么没有。”柯昊轻击手掌,稍时便见一名少女捧了两个白瓷坛子进来。揭了泥封,登时一股异香弥漫室间。

“这是什么酒,不像茅台,也不像杜康。,若说是女儿红,也没有这样的清气。”文晟想不出道理,索性倒了一杯,只见酒色微微淡红,浅尝一口,醇厚之中带了一股桃花香气,却又不甜腻。

“这是我自酿的桃花酒,取的是新采的桃瓣,配上玉泉山的水。虽然尝起来酒味极淡,后劲却大,不能多饮的,”

文晟不信,甜丝丝跟蜜水儿似的,哪里能醉得了人。起个头儿,三人轮着行了酒令,夜风吹得莲灯叮叮作响,不觉已渐天明。

“今晚好尽兴”,文晟看天边隐隐露出光亮,朦胧醉眼带了三分酒意,“你住哪儿,改日再聚。”

柯昊端了清茶给他醒酒,柔声道:“早就说过这酒后劲大,不能多喝的。你偏偏不信,醉成这样了还要回去?柯昊的地方虽小,但要住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不若便在这儿歇息一会,等酒醒了再回去。”

明哥儿笑道:“你不知道他是从宫里偷跑出来的,指不定这会子皇上正要找他呢!他又是出了名的醉鬼,发起酒疯来连神佛也退让三分,现今挣扎着回去还是心疼你了。”

文晟瞪他一眼,“明哥儿你再胡说,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扇你”,就柯昊的手饮了茶,口中笑道:“我清醒得很,哪里就醉了,你还没有答我,在京城哪里落脚,明日我就让人寻你。”

“我是要寻我姑母的,以前听她说住在城西一处庄子里,我找了去却换了主人,想是搬了。但偌大家底,总不至便消失无踪,我寻思着打探三两日,若再寻不着便回杭州去。”

文晟起身,一边道:“寻不见也别急着回去,到我府上和我做个伴儿。郑王府,金漆招牌,京城里没有不知道的。”才要下船,突然凑到柯昊细白的脖颈深深一嗅,扬笑而去,“我一直想这股桃花香气是哪里来的,原来竟是昊弟身上发出的,当真是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柯昊又气又恼,暗恨跺脚。晚风清凉,却舍不得进去,俏生生立在船头,怔怔看着二人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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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上了马车,酒意涌了上来,身子发软,强撑着靠在窗边,微眯着眼,“真是舍不得。明哥儿,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家兄弟虽多,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今天与昊弟只第一次见面……”头脑中仿若闪过什么,双手一拍,“是了,我便说怎么这般眼熟,原来我见过他的,那日花灯之下……,可笑刚才我竟认不出来,真真是榆木脑袋。即便如此,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怜惜他。不行,明日我便派人接他到府上,他找得到姑母也好,找不到也好,我总要这么做的。”话音越来越低,靠着窗沉沉睡去了。

明哥儿只当文晟真的醉了,才说出这许多不着边际的醉话来,慢说柯昊看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即便答应了,文晟能过得了赵紫那一关?

浑身打一个寒颤,连明哥儿也不明白为何会无端端想到赵紫,这个美艳绝伦,善解人意的美人总让他从心底颤抖起来。许是文晟醉倒在自己府上的那一次,赵紫临走时的那一眼,现在才发觉,那双绝美凤眸里的笑意,竟比淬了毒的刀子更阴狠毒辣。

马车忽然顿住,明哥儿不提防顺势一冲,张口便骂:“作死的奴才,连马车也不会驾了?”

外面一迭声的赔罪,回道前边死了人,堵了路过不去。

明哥儿心中正烦,也懒得理会,只让他们绕了路过去。

车轮碾着青石地,碌碌作响,正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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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回到府中,天边已亮出鱼肚白,微微光线透过云层照了进来,屋瓦飞檐,宁静安祥。

晃悠悠踏进屋里,正要倒茶,忽然一个声音道:“王爷去了哪里,好逍遥自在。”

第十章

文晟回到府中,天边已亮出鱼肚白,微微光线透过云层照了进来,屋瓦飞檐,宁静安祥。
晃悠悠踏进屋里,正要倒茶,忽然一个声音道:“王爷去了哪里,好逍遥自在。”

文晟一惊,手中茶杯险险摔下,转头去看,屋内并没点上烛火,暗沉沉,只窗外透进拂晓晨色,薄雾般蓝幽幽的光落在床沿上,人影朦胧,只那一袖大红软纱是明晰的。

毫不迟疑,冲口而出,“赵紫。”

那人格格笑道:“王爷醉成这样,还能认出赵紫来。”铺在床沿的红纱袖拖曳开来。

文晟像着了魔似的定定看着,先是波光流转的眼,再是冰冷无情的薄唇,美玉一般晶莹剔透的肌肤,所有一切,在这个宁静安祥的晨曦里,仿佛所有锋芒都被隐去,透出一种朦胧惑人的美。

“王爷喝了许多酒,赵紫光是闻着这个味儿便要醉了。”回过神时,赵紫已立在面前,飞扬跳脱的秀眉微微皱着,似苦恼似无奈。

又在做戏了。方才在皇宫宴席上何等的风情万种,又何苦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嘴脸。文晟只是冷笑,一把拂开赵紫抚在脸上的手,“你来做什么?升了官的人,皇上还不拨出一处宅子让你住去?还会回来伺候我?哼,我才不信你这个假情假意的人会存了什么好心肠。”

什么对月当歌,桃花美酒,只一见到赵紫,那些好心情便飞灰般消失殆尽,只化为一股怒焰在心头跳动,真想一把撕掉那人做戏的嘴脸,看看那底下究竟是怎样的物事,怎能有人善变到这样的地步。

脚步踉呛,险险便要跌倒,亏了赵紫一把扶住,附在文晟耳边柔声道:“王爷真是不爱惜身子,即便高兴也不能吃这么多酒的。”

文晟用手推他,口中只嚷,“我才不要你假惺惺,你只管当你的户部尚书去,反正有皇上为你撑腰,你还来奉承我做什么……”越说越怒,满肚委屈像开了闸的泄出来,握手成拳便往赵紫身上击去。

醉了的人哪有章法可言,赵紫武功不弱,扣住文晟手腕,反剪身后,笑吟吟的道:“王爷骂得好没来由,明明是王爷坏了规矩,擅自离席的,怎么此时反倒怪起赵紫来。王爷这一走,倒是痛快了,留下大将军一个人在那里,赵紫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遮掩了过去。”

文晟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定定看着赵紫,“你说的可是真话?舅舅出了什么事?”

赵紫放开他,拉了张椅子便坐,以手支颌,宽大袖子滑下手肘,露出一截羊脂白玉般的手臂,红的愈红,白的愈白,在这个朦胧迷茫的晨曦里分外媚人。嫣红薄唇似血,“王爷这会子才晓得着急,不稍嫌晚了点么?”

文晟最恨他这副猫捉老鼠的神态,真巴不得一口吞下腹去,却偏偏处处受制,要大声说话也不能。胸膛急剧起伏,额头突突的疼得厉害,忍下气道:“你若不告诉我,难道我不会到宫里去问?”顿了顿道:“你莫要糊弄我,舅舅是大将军,和皇上是什么样的情分,哪能因为这点子小事便受责罚。更何况,近来战云密布,皇上更多有倚重的地方……”正疼得吸气,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掌抚在两旁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冰冰凉凉仿若所有的火气燥热全顺着纤巧的指尖散发开来,酥酥麻麻,浑身通泰。

赵紫轻轻道:“王爷于这些小事上想得倒也透彻,赵紫想瞒也瞒不了。”

文晟难得见他如此服软,因懒懒的道:“你瞒我于你有什么好处,须知纸终包不住火。别以为一朝高升便可以目中无人,我再怎么着也是王爷,也是你的主子,不要想着揣测主子的心意,更不要妄想能把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这人,九分真里夹着一分假,但只这一分假,便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文晟从来不是如此计较的人。赵紫又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物,略想一想已经明白,心中又爱又怜。这个王爷,哪里是教训,分明是怕他在朝堂宫廷中吃亏,提点于他呢!偏偏嘴巴硬得像蚌壳。正因如此,这个心肠柔软的孩子才被人认作骄横跋扈的主儿吧!想那第一次见面,又何尝不是这样,简直是烈火一般的少年……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说破,只顺了他的话道:“王爷说得极是。只是王爷将这点聪慧摆在小面儿上,于大面儿上却胡涂了。”

“晤?”文晟半眯着眼,将头后仰,贴着赵紫冰冰凉凉的丝料,已是半睡半醒。

赵紫放柔力道,轻轻的道:“王爷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竟看不透朝中局势?我这官儿原是其笙的,皇上让我补谁的缺不好,单让我补了其笙的位置。其笙现时到了何处,王爷只要稍想一想便明白了。”

“其笙……”文晟皱皱眉道:“我只听说他做了御史大夫的。”

赵紫淡淡的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感,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依王爷的意思,其笙是高升了还是贬黜了?”

文晟拉下他手,眯着眼道:“我的嗓子渴得紧,你倒一杯茶给我。”

赵紫泡了茶,试了水温才递到文晟面前,慢慢喂他饮下。

文晟只喝一口便说好苦,赵紫劝道:“这是醒酒茶,王爷莫要嫌苦,须知良药苦口。昨儿大将军便差人说了,让王爷今天下午过府一趟,瞧你现在的样子,满身酒气,面色有是煞白煞白的,还想让大将军放心得下?”

文晟剑眉紧皱,宛若和毒药般将茶一口口咽下。才喝完,一颗甜丝丝的物事塞到口里。

赵紫笑道:“这是王家铺子的松子糖。我瞧王爷膳后甜点里必定要有王家铺子的甜食,想来那里的东西必定是好的了,便自作主张买了一些,王爷可还受用?”

文晟眉开眼笑,苦味儿全被压了下去,齿间只余甘甜清香,“你只有这次的自作主张才真正是做得妙的。”

赵紫也笑,“方才赵紫问王爷话,王爷却把话岔了开去,我知王爷不喜欢听,可这不是赵紫的意思,王爷想想,这些年你不顾天不顾地的闹,明面儿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这些冷枪冷箭又是谁在为王爷挡了去?王爷你即便不为自己,也该为那人想一想。”

赵紫句句在理,言辞恳切,文晟想到少卿温柔似水的眼眸,心中一热。“方才你问我其笙是高升了还是贬黜了。那还用猜,御史大夫,专司记录弹劾百官言行的,便连皇帝也要受他辖制,你还问我是高升了还是贬黜了。”

赵紫唇角微勾,先是格格轻笑,到后来竟是不可抑制,白玉一般的脸浮上一层嫣红,头抵着手掌,整个人像是支撑不住,软软的倚在椅上。

文晟茫然看着赵紫,他从没有见过翩然脱俗的赵紫这般失态,那种笑法,像是听到极荒唐的故事儿,而自己便是说出那故事的主。清脆的笑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挫着自己的心,这比什么呵斥,什么责骂更让自己难受。

笑声骤停,屋外鸟儿吱吱喳喳乱叫,安静无比。好象方才的对话,赵紫的失态,都是幻像。

赵紫忽然起身,俯低身子,目光炯炯,“这便是王爷的想法,庸人之见。”

文晟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脑袋嗡嗡的响,惊愕的张口,连脾气也忘了发,只眼睁睁的看着赵紫一拂衣袖,像只困兽般在屋内疾走几步,眼眸含冰,唇畔含笑,“赵紫以为王爷只是面上胡涂,料不到心里也胡涂了。御史大夫是个什么职位,摇笔杆子嚼舌根的主儿,什么弹劾百官,那是公文里蒙混人的玩意儿,为了堵住天下人攸攸之口的一副盾牌,真要罢黜谁,那还不是皇帝一句话。这些事,皇帝明白,八王明白,太子也明白”,发作了一通,口气已渐缓了,只带了惯常的讥讽,“这是天家,这是朝堂,这是皇宫,大将军常说的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却要再加一句,‘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王爷,生在帝王家,存了仁善之心,便是要了自己的性命。什么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平常百姓家或许能够,但皇宫是天下最脏污的所在,只有舍弃人伦才能存活下来。”顿了一顿,眼眸半垂,深深吸一口气。像要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感。文晟听得真切,赵紫淡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也许,所有的话都是搀夹私心欲望的,但无论如何,宁愿相信,那一丝颤抖是真的。

“赵紫这些话,传出去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赵紫说这些,只是不愿王爷糊里胡涂送了性命,王爷倘若出了什么事,王爷身后的一干人等还不成了众人打压的靶子?”

文晟低着头不说话,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并不是不知道,只是骨子里存着对兄弟亲情的渴望,即便心中清楚那份微笑呵护蒙上多少算计。赵紫的话,将这层虚伪的面纱生生揭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丑陋。

“皇上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调开其笙,只挪动一枚棋子,便掣肘了许多人”,狡黠一笑,“其笙是谁?八王的人;户部尚书又是什么缺儿?统领天下钱粮的门户。要安邦定国,离不开两把钥匙,一是钱,二是兵。说到更深一层,行军打仗,大至火炮,小至鞋袜,哪一样不使到银子。多少人红了眼挤破头都要争得这个官儿。只要坐稳了这个位子,荷包丰盈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它背后的圣眷隆恩。这个道理,八王他明白,太子也明白。皇上此时为何这样做,只因太子失宠的言论传得太快太猛,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太子再不济,到底是太子,皇上断断不会眼睁睁看他被人作践了去。”

“所以调开八哥的人。众人心知肚明,虽然太子失了势,八哥也未必能够荣登大宝。”

“正是这个理”,赵紫双手一拍,笑道:“赵紫说了半天的话,王爷总算明白过来。我只奉劝王爷一句,太子与八王势成水火,两边都沾染不得。王爷以后要小心,现今你是朝廷新贵,谁都要来拉拢的”,眼眸一转,笑声清脆:“赵紫真是瞎了眼,方才还在宫里担心王爷怕是哪儿不受用了才摔杯离席的,却料不到王爷是急匆匆赴了别人的宴。那人也真是伶俐,才多久的事呢,这么快便巴结上了。“

文晟本就宿醉未消,又与赵紫议了半日正事,早就困了。由赵紫扶着向床边走去,“不是什么宴席,那些阿谀奉承的场面,我在宫里还受不够,难道还耐烦去受这个罪?”

“我倒好奇了,是谁有这样的面子,请得动我家王爷?”赵紫一面轻声细语,一面替文晟除下腰带。

文晟想到河上奇遇,不由笑道:“我本也不知道,是明哥儿拉了我去的。去了以后才知道,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可人的绝色,莫说男子,便是女子也被他比了下去。可惜我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的名字叫柯昊”,说得兴起,拉住赵紫的手,两眼晶亮,“真该让你见见他,我还与他结为异性兄弟。我那兄弟不止模样儿长得好看,歌声更是一绝,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天,老天,你究竟是用了多少心神,才造出这般钟灵神秀的人物出来。”

赵紫漫不经心,只眼中精光一闪,唇畔笑意盈盈,“王爷既说得这么好,赵紫也想去见见这位公子呢!王爷身上好重的桃花香气,是从哪里沾染来的?”

文晟由赵紫除下外衣,打散头发,拉了被子便想睡去,口中模糊道:“什么桃花,想是那桃花酒带出的香气,柯昊告诉我那酒后劲足,不能多喝的,我只不信,现在全身软绵绵,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唇边噙着一抹孩童般纯真的笑,强健的身体放送下来,躺在雪白的锦被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纯真魅惑的气息。

赵紫偏在床沿坐了,眼中精光闪动,若有所思,“王爷便是这样的性子,赵紫平日里劝着不听也就罢了,那位标志可人儿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怎么竟忍心拂了他的意?”

文晟听他说话的口气古怪,只实在犯困,便用裹了棉被的脚轻轻踢他,口中啐道:“得了,我现在实在没精神同你抬杠,哪里有事你便先去了,等我睡足了再让人叫你。”

赵紫格格一笑,手指卷了他的发把玩,“好大早的,王爷便赖在床上,让人瞧见还不定怎么说呢!”

文晟眼皮子直往下坠,偏赵紫又不断在耳边逗他说话儿,实在禁不住,翻个身卷着被子滚到床里,瞪了眼赵紫,闷闷的道:“你还让不让我睡,再吱吱歪歪的,仔细我让人把你打出去。”

那一瞪,如若不是双腮带红,乌发披散,倒是气势凌厉。赵紫眼中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水波流转,长睫半垂,沾了睡意的星眸半睁,犹如海棠春睡,比之往常的飞扬跋扈又多了份别样风情,哪里会被吓住,只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肆意疼爱才好。

赵紫将文晟连同棉被一道揽了过来,触手之处软绵绵,但还有谁比赵紫更清楚,那裹在绵软茧蛹之中的少年强健诱人的肌肤。

文晟只当赵紫在同他闹,从被中伸出手来推他的肩,“你别闹我,昨晚一宿没睡的。”

赵紫双手用力,抽开棉被,露出底下仅着单衣的少年的身体,银白内衫服贴的覆在少年身上,若隐若现,勾勒出少年青涩却诱人的曲线。

文晟见赵紫眸光渐深,宛若暗夜深海翻涌上来的狂涛巨浪,只是脸上神色未变,身子温柔体贴,但越是如此,越是让文晟害怕。扣在腰间的手坚定有力,以一种掠食者的姿态俯视自己,被强自压抑的那一晚的恐惧羞耻翻涌而上,不自觉颤抖起来。一脚蹬开赵紫,慌乱之间滚到床里,却更是将自己逼入死地。
真是犯傻犯痴,只因为这段日子赵紫从未显露异心便以为他当真悔改了。文晟文晟,你明明知道他比九尾狐更奸诈狡猾,又怎么能够相信了他。那个清幽的城外树林,那个满天星空的月夜,那双比银月更明亮的眼,那嫣红薄唇里吐出的诚挚话语,原来竟都是假的。

越想越恨,脚上突然一麻,顺着扣在脚踝上的莹白如玉的手看去,赵紫本就妩媚的凤目情动春醉,宛若最善于媚人的精怪,简直是妖魅了。只见粉红舌尖在唇上一舔,沾了水珠的红唇娇艳如花,又若殷红似血,“王爷在怕什么,赵紫什么也没做呢!”

文晟狠狠瞪他,刚要说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床上的身子正正承受赵紫压下的身体。

赵紫俯视文晟,少年脸上又羞又怒,心中想些什么脸上便显露出来,偏偏又是霹雳火爆的脾气,当真可爱。

高温火热,赵紫只觉得手中宛若扣着一团火球,冰冰凉凉的手指被这高温一灼,简直像被伤害般剧痛无比,偏偏却又贪恋少年的体温,怎么能够放得开,在那青石路上,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已被那狂傲却纯真无垢的眼神俘虏了啊!飞蛾扑火?蛾子烧成飞灰,那火却仍熊熊燃烧,于他又有什么好处。想他赵紫是何等样人,怎会做出这般蠢事。

想到此处不觉冷笑,即便少年是一匹烈马,自己也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的胯下称臣。

文晟又气又恨,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赖竟被人当作不值钱的玩意儿随手践踏,知道赵紫是七巧玲珑心,但即便如此,便能随意作践人么。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将自己捧在手掌心里疼宠呵护的,唯恐自己受了一星半点委屈。偏偏遇上赵紫这样的人,玲珑心思百般手段,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真真假假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助的委屈,遭受背叛的愤恨,被牢牢扣在两侧的手腕扭动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挣得圆圆的眼恨不得放出飞剑来一把戳死赵紫。“赵紫,你不是答应了我,再不做出这样的事来,怎能背信弃义。”

“王爷记性不好,赵紫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柔软红唇落在文晟唇上,却不深入,只是轻轻吮着嘴角,温柔得让人落泪。文晟却不受他的好,头一撇甩开他的唇。赵紫喉间发出模糊的低笑,如影随形,再次捕获少年倔强的双唇时却不若方才和风细雨。狠狠的,在少年丰满的唇上咬出细小的伤口。

文晟微微抽气,拼了命的瞪他,堵了气的不肯张口。眼中赵紫近在咫尺,平日被长长眼睫遮住的凤目明眸无比清晰起来,带点嘲讽,带点轻蔑,无论面上如何恭谨,那眼底深处的超然于世,唯我独尊却总是隐隐透露出来。

紧抿嘴角,任由赵紫在唇上肆意胡为。但文晟越是如此,赵紫月是不肯放过他,柔软舌尖在饱受蹂躏,殷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唇上轻轻一扫,疼痛犹存,满布伤口的唇最是敏感,文晟只觉得一根轻盈的羽毛在唇上轻轻搔动,那股麻痒一直痒到心里去,偏偏又抓不得。

想要摆脱那狡黠的,宛若毒蛇红信般的舌尖,却忘了赵紫等待的便是他张唇的一瞬,狭小的缝隙,却足够让赵紫无情侵入,翻云覆雨。

文晟几乎喘不上气,眼角浮出水气,赵紫的脸奇异的扭曲起来,一片朦胧,只喉中拒绝的声音,在暧昧的水泽吞咽中变为更令人脸红的呜呜声。

赵紫的舌刷过敏感的上鄂,文晟啊的一声,便连急促的气息也被赵紫无情的夺去。鼻间所吸均是赵紫特有的淡淡清香,口中完全被赵紫的舌占据,刁钻的,在自己退却时,紧紧的缠住自己,细细舔过自己每一个不为人知的敏感之处,在自己收到蛊惑而与之纠缠时,那惑人的舌却又狡猾的推开,任由自己不知所措的面对被他挑引起来难耐的空虚。

紧绷的身体柔软下来,被情欲逼出的泪水挂在长长的眼睫上,那双无所顾忌的眼倘若睁开,必定水气迷蒙,醉若春波吧!想到此处,一股热流直直冲到下腹,真恨不得立时进入少年的身体,享受那神仙般高温紧窒的滋味。

舌头极其顽皮,一遍遍舔过接收情欲洗礼的丰唇,文晟暗恼,真想让赵紫再一次唇舌以沫,也不要此时这般搔不到痒处的捉弄。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只得恨恨瞪他,偏生浑身瘫软无力,连说出的话也是甜腻沙哑,“我心中当你是朋友,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曾对得住我。”

赵紫格格一笑,却不说话,只是放开文晟,侧过头不知在找些什么。

文晟惊疑不定,支撑绵软无力的身子,手脚并用的爬到床的一角,离得赵紫远远的。偏偏赵紫便在床沿,要让文晟从他身边经过,无异送羊入虎口,但若让文晟相信赵紫就此放过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赵紫心思太过难测,文晟又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纵然给上一天时间也未必转得过弯来,只得双手抱膝,戒备的瞪着赵紫。

却见赵紫愉悦一笑,用力一扯,用来挽住帷帐的长长锦带被赵紫握在手中,淡蓝色的帷帐垂了下来,如烟如雾,天地只见仿若只剩下他与赵紫二人。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他最怕赵紫这副模样,赵紫脸上愈是笑得愉悦,手段愈是毒辣。

当真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惹怒。再也顾不得了,赵紫的目光好似在瞧着待宰羔羊,定要逃出去。

还没爬出一步,颈上突然一痛,头被迫仰起。赵紫美艳如花,文晟却似看到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赵紫轻柔的在文晟唇上印下一吻,附在文晟耳边低低的道:“王爷这么害怕做什么,难道赵紫会做出危害王爷的事么?”

文晟僵如木石,动弹不得。等到发觉时,冰冰凉凉的物体早已缠上手腕。想要挣扎,却敌不过赵紫的气力,双手被牢牢缚住,各自绑在床柱上。双臂张开,毫不设防的姿势,文晟怒叫,“赵紫,你这奴才胆敢犯上。”冰凉的触感从手腕一直传到心里,就像那一晚一样,被缚住的无奈,被强行进入的羞愤……

眼睁睁看着赵紫慢慢逼近,却连移动一步也不能,蹬踢的双脚被赵紫拉到身体两侧,绣金描边的锦带坚韧无比,手腕已是微微刺痛,纵是徒劳无功的挣扎,也不愿什么也不做的束手待毙。

嘶哑低吼,乱踢乱扭,一切在赵紫眼中却似调情。

修长莹白的指尖带着残酷的意味,缓缓的,在少年青涩的胸口轻轻划动。文晟死死盯着赵紫的每一个举动,手指的每一分移动极尽缓慢,想要将少年的神经逼到毁灭边缘,稍嫌单薄的胸口急剧起伏,手指能够感觉到少年单薄衣衫下的剧烈心跳。

赵紫淡淡一笑,美艳绝伦的却带着一丝雪地孤狼的嗜血,眼睛牢牢盯住少年瞪得大大的眸子,不漏过少年一丝一毫不为人知的脆弱和羞耻。

修长指尖慢慢的,优雅的,却带着一股不易觉察的焦躁挑起少年的腰带,在少年尖锐的抽气与衣料的悉索中,剥尽层层衣衫,露出期待已久的甜美果实。

赵紫的目光一遍遍带着情色的意味审视少年赤裸的年轻肉体。文晟只觉赵紫的目光比最烈的美酒还要灼热,光是被他这样看着,结实而充满弹性的肌肤不自觉的泛上一颗颗细小的汗珠,下腹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情动激潮,想要合上双腿掩盖羞耻的证明,却被赵紫无情的拉得更开,微微抬头的分身正正对着赵紫腰间。文晟紧咬下唇,难堪的别过眼。已经逃不掉了,只期盼赵紫能够尽快放过自己,身体被撕裂也好,流血激痛也好,也胜过赵紫眼中被情欲左右的自己。

赵紫微微一笑,真是单纯的孩子,以为自己会放过这样的他,未免小瞧了自己的手段。修长指尖带着一贯优雅,捻起裸露出来的蜜色平原上的一颗红梅。

文晟打定主意不理不睬,但胸前敏感突然被柔软而湿濡的物体舔过,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讶然睁眼,只见赵紫伏在自己胸前,一指捏起一边乳珠,轻轻转动。另一边却口舌相就,雪白贝齿间艳红的乳珠若隐若现,发觉自己在看,狭长凤目竟毫不顾忌的直视自己,幽深眼眸如涟漪泛起,一圈圈将自己吸入其中。脸红一红,强硬别过脸,不去想那双眼的情欲挑逗,不去想那艳红舌尖舔舐时的情色。

但正是别过脸,那份感觉犹为强烈,红缨慢慢泛起细小的颗粒,勾住刷过的舌。

赵紫勾唇一笑,更是催促,湿濡的液体浇灌之下,顶端终于结出饱满的果实,妖艳的挺立于不断起伏的胸膛之上。

赵紫哪里肯放过这样楚楚可怜的红梅,尖利牙齿一咬,一排清晰的压痕立即浮现在乳晕两侧。文晟一声尖叫,弹跳起来的身子立刻被压下,饱满的红樱突然遭受这般粗暴的对待,比之平常更是疼痛百倍,针扎似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一颗晶莹的泪珠滚出眼角。

怜惜的,柔软的唇舌轻轻抚过饱受肆虐的樱蕾。文晟喉中发出模糊的低吟,只觉那股疼痛渐渐化作酥麻,传到本就蠢蠢欲动的下腹。

“王爷真是心口不一”,赵紫轻笑,一双媚眼紧紧盯着半抬起头的分身,“赵紫什么也没有做,这儿却已经这样了。”

文晟又羞又恼,偏偏男人的身体最是诚实,粉红色的分身竟在赵紫的注视下更加生气勃勃。赵紫却也不碰楚楚可怜的分身,只用微凉的手掌慢慢抚过平坦的小腹,痒痒的,却又带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与诱惑,文晟双目氤氲,蹬着被子不住后退。

赵紫低低一笑,手指戏耍一般刷过紧绷得仿若下一刻便要断裂的肌肤,眼中眸光却是与漫不经心的语气截然不同的森冷阴狠,“王爷既能与初次谋面的人这般亲密,赵紫与王爷朝夕相处,王爷不念着这样的情分,却独独对赵紫这般惧怕,当真让人心寒。”

媚眼如丝,雪肤红唇,手指却像吐着红信的毒蛇,狠狠的,在柔嫩的大腿内侧留下深深的抓痕。文晟打个激灵,,蹬腿踹向赵紫,赵紫的动作却比他更快,用剥下的衣衫将文晟双腿高高吊在两端床柱上。

文晟破口大骂,赵紫却充耳不闻,只是定定看着文晟大大叉开的股间,平时隐藏在重重遮掩下的私密处一览无遗,淡色丛林中粉红色的分身羞涩的半抬起头,饱满的果实随着少年怒骂轻轻颤抖,却更将赵紫的视线引向最隐秘最诱人的处所,淡红色的穴口仿若最青涩的花朵,只偶尔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颤抖。

赵紫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朵花蕾,却是第一次如此明晰的将它看个清楚。高洁而拒绝任何人碰触的姿态,更极其赵紫毁灭的欲望,几乎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朵花蕾妖艳盛放,淫荡的吞吐自己欲望的模样了。

赵紫看着文晟暴怒的眼慢慢俯身,唇舌碰也不碰渐渐挺立起来的分身,只在方圆几寸的会阴处打转。那会阴是人体情欲所在,赵紫深谙此理,更是使尽手段。牙齿啮咬柔嫩的肌肤,力道恰当,只些微疼痛更让文晟心痒难耐,只觉前端胀痛无比,想伸手抚慰,偏生又被赵紫绑得死紧,透明的液体涌出铃口,黏稠的液体顺着茎干淌下,滴落淡色的丛林,流进狭窄的凹股,在颤抖的花蕾上覆上一层透明的露珠。

布料摩挲肌肤,气息吐在耳边,湿滑的舌更是如蛇一般舔着圆润的耳珠,“王爷一脸不情缘,赵紫还道自己做错了,现下见到王爷这般可人的模样,才真正放下心来。“

赵紫的话如一盆冰水,因情欲而迷醉的眸子勉强唤回一丝清明,只这副景象真愿一辈子也不要见到才好,赤裸的双腿仿佛为了迎合赵紫的抚慰张得更大,粉红的分身却是献媚一般主动摩擦着赵紫的下腹。

文晟又气又急,即便打死了他也不愿承认是自己主动于此的。声音颤抖,“赵紫,你是使了什么妖法,将本王变成这副模样。我若不将你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晶莹的泪珠仿若拂晓露珠,挂在长长眼睫,唇角紧抿,虽是无助却不显女态,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爱。赵紫情动难耐,在少年抖颤的腹部留下一串铜钱子儿大小红紫印记,顺着结实的肌理,带着热气的舌尖突然钻进小巧的脐眼。

文晟尖声惊叫,身子如蛇般扭动起来,不知如何宣泄这股突如其来的燥热。那种麻痒,那份空虚,是从骨子里泛上来的,全身像处在熔炉之中,热汗淋漓,整齐的雪褥被揉搓得变了形,豆大的汗珠不断从紧绷的皮肤滑下,晕出一点点模糊的水印。

赵紫暗赞一声,文晟蜜色的身子慢慢染上情欲的妖艳,长长乌发披散着,随着四肢舞动,缠在绯色的樱蕾处,落在滴出泪珠的坚挺之上,舞动的发,微红的眼角,尤是那被泪水洗过的眼,微恼轻睨间,恁地撩人心魂。

已经尝过欢乐的少年的身体,开始诚实的遵从自己的欲望,大腿根处痉挛抖动,劲瘦有力的腰暧昧的挺起,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意味,怎么会不知道那开始绽放的花心深处是多么的火热销魂,光想到那一晚他裹着自己,紧紧吸附的滋味,高昂火热的下体便险险一泻千里。

但即便自己极度想要进入那极乐的密地,却不想此时遂了少年的愿,满含情欲却夹着一丝清明,衬着少年刚毅的脸,更显得绝魅惑人。

似笑非笑,深深的在文晟大腿根处留下一排深深的压痕,文晟尖叫一声,自始至终没有被疼爱过的分身颤抖着吐出白浊的蜜汁,晶莹的液体划过一道半弧,溅在赵紫脸上,落在雪白的被褥上。

文晟软绵绵,气力仿佛被抽干。迷蒙眼眸半睁,却见赵紫红艳艳的舌头一添,竟将溅在唇上的白浊舔了去。文晟脸上一红,竟觉得他这一添,仿佛将全身舔遍了一般。

赵紫却不放过这样的文晟,艳红舌尖竟舔上大张的大腿根处。

从未被人碰触过的柔嫩肌肤被这湿漉漉的舌尖一舔,抗拒一般
挣扎起来,文晟只觉得一波波激颤从赵紫的唇舌处传遍全身,恁地刁钻狡黠,这比直接撕裂身体,强占了去更令人情动疯狂。

文晟眼眸迷蒙,一颗颗水晶般的泪珠不断滚出眼角,落在早已浸湿的被褥上,喉中发出苦闷的呻吟,红唇半张,稀薄的空气也缓和不了胸中窒息一般的苦闷,只觉眼中所见皆是白茫,鼻中所吸口中所呼皆是炙热,身体内部更是被掏空一般难受至极。

已吐过一次精华的分身渐渐抖颤颤的挺立起来,赵紫勾唇一笑,红艳艳的舌缠上两颗饱满的果实,细致的,却是带了刻意的折磨描画着文晟从没在人前袒露过的私处。

文晟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浑然不知如何逃脱这股突如其来的燥热。

“王爷这副模样,真让赵紫心疼。”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轻柔的、怜惜的落在眉眼处,落在唇上,徘徊不去。被泪模糊的眼什么也看不见。只知被这冰凉的手指一碰,体内的燥热莫名的散去几分。喉中发出舒服的低吟,脸颊不自觉的摩挲这玉一般冰凉的手指。那手指却不如他的意,在唇上抚摸之后,竟突然窜入口中。

文晟晤的一声,连躲也不能,指尖极其霸道的逼了过来,轻而易举的将惊惶的舌牢牢捉住。文晟想要甩头逃开,那人手掌却像钢钳一般有力,哪里能逃脱得了,口唇半张,无法吞咽的蜜液顺着那人的手指流下,闪着银白的光芒,说不出的情色。

赵紫手上如此逗弄,唇舌却不肯缓下半分,那舌先将饱满的果实舔遍,直至那果实饱胀得呈现隐隐紫色,沾了露水楚楚可怜的颤抖着,那毒蛇红信般的舌却无情的将其丢下,转而折磨那已然挺立起来的玉茎。顺着茎干一路蜿蜒至柱顶,少年稚嫩的分身已经显出诱人的粉红色,淡淡的粉色泛着一层晶莹的光芒,惹人怜爱之至却又勾起赵紫压在心底深处的残虐肆意。

赵紫的眼贪婪的注视顶端打开的小孔,晶莹的液体一如文晟的泪珠儿,泊泊涓涌而出,满溢之后顺着茎干滑落下来。一想到这水珠儿方才是落到了哪里,那处地方又是如何的撩人心魂,赵紫再也按耐不住,俯身伸舌一舔。

文晟颈脖一仰,红唇半张,却发不出声音,睁得大大的眼眸像遇到极惊惧的物事,眼中白茫茫,耳中嗡嗡作响,只有那湿漉漉,不断滚落眼角的泪珠儿是活的。

脑中空茫一片,整个人如狂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浑然不能自主,只能任由那片情潮将自己颠来覆去。窜入口中的手指是活的,比蛇更灵动狡黠,却又与先前勾缠的舌不同,那舌火热柔软,那指却冰冷霸道,同样的将自己逼至逃无可逃的境地。强迫自己拋开羞耻,放荡的与之勾缠。

冰凉的手指,火热的舌,文晟渐觉每次与那手指相缠,体内竟涌出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惬意来。脑中已是昏昏然,什么也不能想,只知追随体内原始的想望,像个婴儿般吮吸着口中狎弄的指尖。

赵紫低沉一笑,蓦地抽出手指,文晟不满的低呜一声,舌头不由自主的窜出口来,追逐赵紫停在唇上的指。柔嫩的粉红的舌,衬上莹白如玉的指,淫靡诱人,更不用说那蜿蜒流下的蜜液是如何情色。

少年的身心也如狂风中抖动的蝴蝶,迷失了方向的无措颤抖。仅仅如此却还不够,赵紫深知,若是少年不能亲口承认,纵使情事之中他是如何的忘形动情,完事之后也只会将所有的罪责推脱的自己身上。少年常说自己是狡猾的狐狸,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想到此处,赵紫不理跨下多么火热胀痛,硬生生的俯唇张口,将文晟挺立笔直的欲望含入口中。

文晟啊的一声,若说先前是慢火细烹,此时便是熔炉岩窟。身子只弹跳一下便再也没有气力挣扎,眼睛空茫的定在虚空一点,像专注的看着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没看。

柔嫩的私处被人如此对待,细致的皮肤为那湿濡的、仿若要烧灼起来的高温而喜悦的颤抖起来。尤是那灵动的舌,那逼人发疯的齿,万分甜蜜却又万分痛苦,除了发出苦恼的呻吟,文晟简直不知如何才好。

赵紫将文晟的欲望含入口里,少年的分身极其漂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淡体香,干净得一如草原上新冒出芽来的嫩草。赵紫先将玉茎含至喉头,紧窄而高热的喉头带给文晟怎样的欢欣愉悦,赵紫不用想,仅从文晟绯红的脸颊,绷得紧紧的不停抖动的四肢便可清楚明白。

赵紫的手不停,轻柔的搓揉饱满的双丸,力道恰到好处。含在口中的分身渐变渐大,一遍遍的吞吐之下,顶端渗出的泪液不断流进口中,原本细致柔嫩的皮肤慢慢火热起来。赵紫将其吐出。那玉茎更是笔挺粗壮,原来的粉红色变成深红,竟隐隐显出紫色来,通体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自己的唾液或是沁出的蜜汁。

文晟剑眉紧蹙,在即将释放的一刻被吐了出来。清晨的冷风吹过大张的股间,冷冰冰,犹如带了刺的羽毛刷子拂过,甚是怪异。敏感的肌肤战栗起来,挺立的分身被这凉风一拂,想要释放却是不能,更加乞求一般流出更多的泪来。

这一切赵紫如何看不到,极缓极缓,仿佛要让文晟看清他的每一个举动一般。因情动而艳红的唇血一般的红。正是这血一般的红唇,轻轻一张,便含住了泊泊冒出泪珠的顶端。赵紫只是含住,并不吞入,柔软鲜红的舌不时探出,将那滑落的蜜液舔去。

文晟看得真真切切,如此淫靡,如此猥亵。赵紫桃腮晕红,只斜挑了眼瞟他,凤目春波,见之欲醉。

文晟打一个寒颤,一阵情热直冲下腹,便在冲闸一霎,硬生生被赵紫勒住,好似从云端跌落海底,那份激痛便像被人生生割了一块肉去,顶端火辣辣的痛,几乎要滴出血来。文晟强忍痛楚,迷蒙眼眸一瞪赵紫,却见赵紫神情闲适,修长手指将落到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拨,优雅无比,只眼眸似笑非笑。文晟顺了他的目光一看,脸色涨得血红,恨不得一脚踹死赵紫,偏生被逗弄得体酥骨软,情潮乱窜,使不出半分气力。

赵紫伸手在文晟被丝绳缚住的分身上轻轻一弹,只是极轻的动作,对于文晟无疑是烈火上再浇一桶油,文晟喉头泣血,啊的一声,四肢乱扭,又哪里逃脱得了。

赵紫看着文晟赤红迷乱的眼,低低笑道:“王爷一直说是赵紫逼迫了王爷,赵紫一门心思只想服侍得王爷舒服,王爷却将这大罪扣在赵紫身上,赵紫哪里受得了,以后赵紫再不敢放肆了。王爷要什么,只管说出来,否则赵紫哪里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万一又触怒了王爷,可怎么得了。”

文晟听得吐血,脸涨得通红,叫道:“赵紫,你满口胡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偏在这个时候……偏在这个时候……”话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天生的尊贵骄傲容不得他向别人示弱半分。只红了脸,咬着下唇,虎起双目瞪着赵紫,黑白分明的眼眸渗出哀求之意。

赵紫也不回嘴,手指顺着茎干向下,滑落双丘之间隐藏的峡谷。

文晟浑身一抖,万般滋味涌了上来,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惧怕,只是反复道:“你快放开,你快放开。”

赵紫的手摸到少年身后的窄门,文晟双腿被高高吊起,手指轻轻一拨,隐藏其中的菊蕾便露了出来。此时的菊蕾已不若那一夜干涩,沾了适才喷薄而出的浓汁精华,繁复的皱褶虽紧紧闭着,却是羞涩中舔了一丝柔媚。

试探的伸进一根手指,菊蕾立刻受到惊吓一般紧紧夹住入侵者,连转动一下也不能,赵紫笑道:“王爷,你这又是何苦,若再如此,只会让自己伤得更重。”

文晟却不觉得痛,只是股间含着异物,更多的是羞耻难耐。想到此时自己的模样,又是羞又是愧,只不知赵紫又要弄出什么名堂,越发惶惶不安。

赵紫两指插进那羞处,左右拉开,紧闭的穴口微微一张,隐隐露出嫩红的幽径。因赵紫靠得极近,气息吐在穴口,柔嫩的肌肤像被吓着一般,微微蠕动起来。赵紫脑中嗡的一声,口干舌燥,先前只管逗弄得文晟意乱情迷,却不料连自己也禁制不住,下体竖得老高,前端沁出的液体将下摆都浸得湿了。

文晟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晨风从被迫张开的穴口灌了进去,从未被人碰触过的内壁又是恁的敏感,双腿一缩,赵紫火热的舌却舔上那纷繁复杂的菊瓣。先是轻轻一点,容不得文晟有半点喘息的时间,灵活的舌翻云覆雨,挑缠逗引,再不漏过任何一处。文晟口中模糊低叫,后庭火热空虚,前端越发涨得大了,那细小的丝绳深深勒进柔嫩的肌肤,可在赵紫磨人的挑逗之下,竟连这份疼痛也被身体欢愉的接受。

整个后庭被露水润泽得湿润无比,而赵紫却不肯就此罢手。勾唇一笑,那红艳艳的舌竟从被迫张开的穴口滑进窄小的内径。
文晟啊的大叫一声,身子如离了水的鱼儿般踢打乱扭起来。赵紫哪里把他这点挣扎放在眼里,灵活的舌探得更深,像要吸尽血肉一般在敏感万分的内壁上勾缠吮吸。

等到赵紫终于离开,文晟已是大汗淋漓,手指也不能动。

赵紫看着文晟的眼,笑生双靥,“赵紫这般服侍,王爷可还满意?”

文晟脸红红,呸的一声,转过了脸不理不睬。

赵紫眼中一抹精光闪过,脸上却不露半分。右手两指一并,探入幽谷。

文晟身子一震,只拼命咬住了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见了他这副模样,赵紫更是冷笑,两指交叉,慢慢探进,时而分开,时而并拢,紧窄的幽径被迫张开合紧,反复调教之下,竟像习惯了似的一张一合起来。两指顺着火热的内壁轻轻刮骚,寻到突起的一点,按压旋转。

文晟再也耐不住,从未遇到过的激流从那一点涌向全身,不自觉的抬起劲瘦的腰,贴着赵紫轻轻律动。深红色的分身变成紫红色,细绳像要勒断一般陷得更深,掐住那致命的信道。

文晟嘶哑大叫,“赵紫,你快放开,好……痛……”

赵紫却不理他,两指压在突起上肆意揉搓,密径抖得更是厉害,将赵紫的手指越夹越紧。

赵紫心知这已是少年的极限,舌尖一伸,将少年的泪珠儿舔了去,附在少年耳边轻轻吹气,“王爷这副模样,让赵紫好生心疼。王爷像要什么,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

左手手指缠上少年被缚得流泪的分身,上下抚动。

文晟身子软泥一般,心神全被赵紫牵引,一心只想从这份折磨中逃脱出去。后庭越发空虚,那被丝绳勒住的前端越发疼痛,哪里还禁得起赵紫轻柔却残酷的抚摸。

口中呜咽,“好……痛……,你快放开,你说什么……我都听……”

赵紫微微一笑,“王爷说得好没来由,赵紫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敢让王爷听赵紫的话。”

右手在突起处一按,趁内壁剧烈抽搐之时,左手却在双丸处用力一拧。

文晟一声悲鸣,泪水滚滚而落,破碎道:“是我……是我求你……求你……进来……”

赵紫等的便是这句话,手指轻轻一拉,系在分身上的绳结应声而落,早已饱胀的分身瞬时喷薄而出,白浊的汁液溅满文晟赤裸的身体。与此同时,夹得紧紧的后庭用力一抽,再慢慢松开,深处涌出一股黏稠的液体。赵紫迅速抽出手指,已经涨得疼痛的分身紧紧抵住已经妖艳绽放开来的花心。

当文晟觉察菊蕾被火热的物体抵住时,已然不能反抗。清楚的感觉后穴被铁柱强硬的撑开,一寸寸烧灼着自己的身体。进入的异物越来越大,柔嫩的穴口开始发出悲鸣,几乎要裂开了。

文晟的自尊骄傲早被赵紫击得粉碎,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只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此时只是猎食者月被猎者之间的战争。

文晟双唇蠕动,声音破碎,“求你出去……我……我受不住。”

赵紫也是难受,一颗颗汗珠儿从额头滚落,滴到文晟腿上。艳丽面容扭曲,“都到这个份上了,王爷还说这样的话。”

索性双手用力,将穴口大大撑开,深吸口气,火热得烙铁一般的分身长驱直入,满满填进紧窄的内径,无一丝空隙。

文晟气息一窒,几乎喘不上气。身体里满满的充满赵紫,就像被一根巨大的火柱牢牢钉死。那火柱便在体内缓缓移动,肌肤被磨得生疼,缓慢的动作渐渐剧烈,文晟跟不上赵紫的速度,紧实的腰被赵紫牢牢抓住,被迫的承受他每一次粗暴的,残酷的挺进。

反复撞击之下,狭窄的内壁渐渐开阔起来,适才沁出的爱液让赵紫更为自如,仿若进入神仙秘境,少年体内高温火热,紧紧的缚住自己,自己每抽动一次他便微微颤抖,每一次颤抖便如浪击礁石。仅仅如此,自己便要忍不住泄了。

文晟难受的闭眼,赵紫每一次撞击都像要顶到喉头般让他难受不已,每一次抽出便像要连五脏六腑都要带出一般。身体被迫撑开,反复摩擦的穴口火辣辣的痛。

赵紫长吐口气,捏过文晟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王爷看来难受得紧,这都是赵紫的过错了。”

文晟半张着口,不断喘气,哪里还能回答赵紫的话。也不知赵紫做了什么,文晟打一个寒颤,才刚刚释放过的分身又抖颤颤的挺立起来,后庭又麻又痒,似有万千小虫啮咬一般,只盼赵紫更猛更烈的撞击才好。

赵紫火热分身专往文晟最敏感的一点撞去,角度又极刁钻。论起风月手段,文晟如何比得过赵紫,直迫得文晟泪流满面,不断哀求。

赵紫手中不停,捻弄文晟寂寞多时的红珠,抚摸因双手被缚而露出的双臂内侧。这处地方因阳光照射不到,也极柔嫩细致。赵紫一手抚去,文晟却是一缩,前端越发高挺。

赵紫缓缓抽出分身,在穴口将合未合之际,一气直入。一手在手臂内侧轻轻一拧。文晟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一般。长睫轻颤,前端更是不断滴出蜜来,浑然敞开身体任人宰割的媚态。

赵紫心中一热,更是使尽手段。将文晟不为人知的敏感一一找出。折磨得文晟欲仙欲死。

少年不断嘶哑哭叫,甜腻呻吟,直至赵紫解开手脚所缚,少年仍将双脚缠在赵紫腰上,妖艳的花心越开越盛,淫靡的含住给自己带来绝顶欢愉的硕大,一抖一颤。

“王爷的身子真是敏感!”

不知释放了几次,头脑昏昏沉沉,赵紫的话响在耳边,模模糊糊。

赵紫低笑一声,双手一托,文晟身子被翻转过来。内壁与火热摩擦,分外敏感。文晟尖叫一声,已是泄了。身子无力趴下,所触之处却不是软绵绵的床褥。勉强半睁迷蒙双眼,泪雾之中却见赵紫躺在床上,自己所伏正是赵紫结实的胸膛。当下羞不可耐,像要将无力大张的双腿合拢,赵紫却在此时一挺腰杆,从未离开体内的熊熊火焰在那一挺之下到达前所未有的深处。
文晟怎耐得住这等刺激,头往后一仰,长长乌发划过一道半弧,散在赤裸的后辈。发丝舞动间,隐隐可见蜜色的圆润双丘微微抖动,赤红色的雄剑在乌发遮掩下若隐若现。

淫靡的水泽之声,蓝色帷帐被风吹得飘动起来。

文晟神智迷乱,强健的身子已完全被情欲俘虏,蜜色肌肤汗水淋漓。

兰麝之香浓郁非常,真个是情酥骨醉,春色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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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室内一片宁静祥和。

赵紫轻轻抚着文晟的发,执了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方小心翼翼的收入被中。

披衣下床。推开门时,满脸柔情,眼中怜爱全然隐没,只唇畔似笑非笑,伸色淡然,仍是那个七巧玲珑,令人猜不透心思的赵紫。

第十一章

天色大亮,室内一片宁静祥和。

赵紫轻轻抚着文晟的发,执了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方小心翼翼的收入被中。

披衣下床。推开门时,满脸柔情,眼中怜爱全然隐没,只唇畔似笑非笑,伸色淡然,仍是那个七巧玲珑,令人猜不透心思的赵紫。

柳无絮早等在门外,见赵紫出来,俯身打个躬儿,笑道:“天才大亮,公子熬了一宿没睡的,何不趁这点子空闲歇息歇息?只怕待会儿便要忙得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了。”一边笑,一边试了水温,将新到的茶叶俨俨的沏了一碗,递与赵紫。

赵紫眼眸半垂,漫不经心的用碗盖拨着浮在面上的茶沫子,袅袅白气一逼,本就莹白如玉的脸竟像透明一般。缓缓的啜了一口,好似被这清水一润,声音便格外清脆,直如玉珠飞溅,“你话里有话,什么叫‘忙得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了’,有什么话便挑明了说,你我自小儿起便在一处了,情分自比别人不同。”

柳无絮点头,笑道:“其实这也算是好事儿。昨儿夜里宫里设宴,我见王爷怒气冲冲的从宫里出来,公子又是荣宠加身,一时半会也不得空闲。我心中担心王爷这副模样出来,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还不是让公子挂心?便自作主张的跟了。其实王爷也没做什么事,只是乘了酒兴策马狂奔,到了城外树林遇到明哥儿,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我瞧得分明,王爷怒意退去,竟换上几分喜色。明哥儿带的侍卫多,我怕他们察觉了便没敢靠近,只远远的见他们乘船走了”,话音一顿,斜了眼去?赵紫,赵紫却连眉角也不挑,只手指缓缓转动茶碗。若说浑不在意,也真做足了十分。心中暗道:“平日里见他对王爷这般模样,别人猜不出,但自己是只有便与他一块儿长大的,难道还不明白?光看梁国舅那事儿,没事将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若不是心中喜欢极了小王爷,还能这么做?但现下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半点不为所动,真真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难怪义父说赵紫是天上的龙,龙从云雨变化,飘忽不定。”

心中转过千百种年头,耳边却听赵紫声音清冷,如金石相碰,“王爷心随意至,向来行踪不定,我倒听不出这与你口里的好事儿有什么关联。“

柳无絮眉眼一挑,敛了心神,应了声是才徐徐道:“王爷与恭王爷上了小船,我在陆上远远跟着,却见那小船一晃,竟平白在江上失了踪影。我当场打一个寒颤,好似阴森森的鬼气从脚底涌了上来,哪里还敢再留,拨转了马头往府里回了,却在路上遇着了一件新鲜事儿。”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神色促狭,一边用眼去瞟赵紫。

赵紫却也不睬他,先是慢慢喝了茶,指尖纤纤,再拈起一片水晶桃花饼,小口小口的咽了。他这厢慢条斯理,柳无絮却心急如焚,“公子何不问我遇到了什么事?”

赵紫淡淡一笑,“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不是为了说这个?我又何必问。我不问,你难道耐得住不说?”

柳无絮原想瞧瞧赵紫焦急的神情,不料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噎得胸口一窒,险险喘不上气来,“公子好没趣,连猜上一猜也不肯。好罢,我也不卖关子,我在路上见着一堆人围着,心中好奇,进去一看,公子你倒猜猜我见着了谁?”话音一顿,也不待赵紫猜,续道:“却是魏尚那老骨吏,浑身都湿透了,面皮青紫,显然刚从水里捞上来。问了旁边的人,也说是酒吃多了失足落水”,看了眼赵紫的神色,“公子竟不高兴?想这魏尚仗着自己资深历老,连其笙也不得不让着几分,公子新近接收户部,魏尚这个臭脾气,难道还不想尽了办法来堵你的路?他这一去,正正是老天开眼!”

赵紫用柠檬水洗了手,旁边早有机灵的丫头递上素巾,边试边道:“你说我该高兴,我却不知道该高兴些什么”,眼中精光一闪,转瞬又被长长的眼睫淹没,“你只当魏尚死了,我便可以放手大干一场,再没人阻我的路,这不错。但他一死,我却平添了许多担忧的事。户部的账册数目,你道都是清楚明白的记在本子上的?这些干干净净的一笔笔账目都是做给上头看的,而那背后的挪用公款,私收贿赂却是实实在在的记在人的心里。这些坑脏龌龊的事儿,我虽不想管,却又不能不管。我原指望着魏尚能扶我一把,他虽是出了名的屎脾气,但却是朝廷能吏,更生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冲这一点,我便该忍”,顿了顿,声气缓下,“偏他在这时死了,多少事情便随他一死长埋土下,你却还说我应当高兴?”

柳无絮心中打一格登,只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便能想到这么深远。论聪明才智,自己并不输他,但自小儿起便处处比他不过,还当是他赢得侥幸。但现在细想,原来他竟是装的,能赢得让对手毫不觉察,这才是真本事,也只有这样的本事才真正让人畏惧!

心中隐隐不安,但这不安如同在心头飘来荡去的浮云,抓不住想不明。因笑道:“是我见识短浅了,但那魏尚又活不转来,公子打算怎么做?”

赵紫细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半侧过脸,几缕长长的发丝垂下,随晨风轻轻舞动。柳无絮明白,每当赵紫认真思考事情时必是这副模样,而那事情必定重要得多,棘手得多。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垂手立在一侧。

停在枝上的翠鸟睁着圆滚滚的眼好奇的看着两人,忽然吱的一声,扑棱着翅膀远远地去了。

静溢得近乎沉闷的空气仿若被这一声清脆的鸟鸣撕开一个口子,赵紫一拨长发,一双眼睛精光四溢,直直盯着柳无絮,“你说他是失足落水死的,可有亲眼看到?”

柳无絮突然被他这么看着,险险就要避开,但听他话里竟有疑自己的意思,遂冷笑道:“我骗公子做什么?我虽不是亲眼见的,但那魏尚浑身湿透,面皮青紫,全身又无一星半点的伤痕,显是落水死的,这点确确实实假不了。公子若要疑我趁早将我撵了去,也省得眼前干净。”

赵紫扑哧一笑,“你还是这块爆炭似的脾气,不知道的人还真真被你这张面皮骗了。我又哪里是疑你,你我是什么样的情分?你是什么心性,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清楚?我只是觉得那魏尚恰恰在这时死了,有些蹊跷……”随手拿了一根银筷在桌上划来划去,凝眸沉思。少顷,将筷子一丢,偏了头笑,“想不出。我心中着实有些疑问,就像滚了满地的珠子,只缺一根绳子将它们串起来……,罢,罢,我倒宁愿是自己多想了。”眸光一敛,声音无比柔和,“无絮,昨儿夜里侍侯王爷的是谁?你将他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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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子腿脚打抖,一路上不知思量了多少遍,只想不通为何正值熏灼的赵紫会亲自指名要见他!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人,做对了事未必有赏。做错了事却是拿命来偿的。

茫茫然跟了个从没见过面的男子绕过穿堂,蹑脚儿穿过西花厅进了花园,踅过一座回廊,眼见前边一座朱红大门,雕工精细的飞龙蓦然变得狰狞起来。

耳边听得呀吱一声,双腿一软立时跪了下去,口中一迭声告饶。忽然一个声音笑道:“你就是小德子?起来起来,一进门便跪着,谁又吓着你了?无絮,我让你把人领来,可没让你做出别的事。”

小德子小心翼翼的抬头,见赵紫着一件淡紫素袍,只在袖口围一圈白绒,越发显得俊美无比,风姿可人。一双点漆妙目隐含笑意,一点儿责怪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又听领自己进来的男子道:“无絮哪里敢做出别的事来,想是小德子平常体弱,走不惯路的,一下子忍不住就跪下去了。”

小德子刚想辩,却见赵紫秀眉微蹙,口气似怨似嗔,“看你的身子骨儿这么单薄,若不打熬好筋骨,怎么能替王爷办事。无絮,你去跟账房说,每月拨出二十两银子给小德子买些补气补血的药材,这份银子……,嗯,就按例银发,不许拖欠。”

柳无絮应了声去了,房里只剩小德子和赵紫二人。小德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赵紫怎么对自己这么好,不住拿眼去瞟赵紫,恰恰赵紫也在瞧他,两人眼光碰到一处,唬得小德子立时把头垂得低低的。

赵紫嗤的一声笑了,如平静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一波波慢慢荡漾开去,“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能把你怎么样?好吧!你既不愿坐,站着回话也是一样的。”

小德子见他点到题上,反倒不着慌,徐徐回道:“不知公子要问什么话,只要奴才知道的,必尽心尽力的回主子;即使奴才不知道,也必打听周全了来回主子。”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哪里想到方才还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兔儿模样呢?”赵紫似笑非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昨儿王爷喝得大醉,你是他的贴身侍从,平时你又是他使老了的人,少不得要叫你过来问问。”

小德子吁了口气,缓缓道:“论规矩便该如此,本来小德子早该过来回公子了,但一来公子事忙,若为了这点子小事打扰了公子反而不好;二来王爷平安归来,奴才想若由王爷亲口对公子说,岂不胜过奴才百倍?奴才若早早的来回了,反而不美”,顿了顿道:“昨儿夜里,奴才正在宫门外候着,原想王爷要过了辰时才会出来,料不到寅时便散出来了,脸上怒气冲冲的,倒没有多少酒味儿。奴才见王爷心中不快,原想见着了皇上赏赐的好马必定就好了,也不知怎么就触怒了王爷,推了奴才一把,宁可骑了了一匹普通的白马走了。奴才想跟又怕王爷生气,只得回府来等。天幸王爷平安无事,否则奴才便有十条性命也不够抵的。”

赵紫幽幽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王爷本是无拘无束的人,肆意妄为惯了,便连我也料不准他下一刻要干什么。我从前也与你一样服侍王爷,什么苦头没有吃过?被打被骂也是常事,你的苦处,我怎么不知道。”

一句话说得小德子心中一热,眼眶酸酸痛痛的,一滴泪便坠了下来,忙忙用袖子拭去。从来没见过哪个主子这般体谅下人,便为赵紫一句话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赵紫幽幽道:“你未能克尽随侍之职,我虽有心护你周全,规矩却不能废,我令你受杖责十下,你心中可服?”小德子叩首笑道:“公子赏罚分明,又是小德子做错了事,还能有什么不服?”

赵紫亲自扶他起来,执了他的手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本分的人,平日里就见王爷赞你心细,我早就想见了,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虽然王爷以前的生活起居一应由我打点,但我也不能一生一世都住在郑王府里。先前我还在担心若我离开了,王爷该由谁服侍才好,现今见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小德子是第一次这么近的与赵紫说话,虽只寥寥数语,但既赏罚分明,又有体贴下人的柔软心肠,光是这份心性,小德子平生见过几个?又如何受得住赵紫款款轻语,眉宇间轻愁袭袭,只恨不得立时为他死了。一字一字地道:“公子放心,奴才定会服侍得王爷舒心惬意。”

赵紫点头,松开他手,踱了几步道:“这个我信,只是现今有一件极为难的事,我思量着府里这许多人,也只有你才帮得了我”,看了看小德子,摇摇头道:“这终究还是为难了你。罢,罢,你只当我没有说过吧!”

小德子心头一热,抢上几步脆声道:“小德子进府三年,还从来没有人像公子那样对我好的,又是送银子又是柔声抚慰,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士什么死的?小德子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句话。公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吩咐小德子去做,若再吞吞吐吐就是瞧不起小德子了。”

赵紫抚掌大笑,“痛快,越发让我喜欢了。你既有这份心,我也不瞒你。王爷于我不仅仅是主子,更是朋友,是知己。我离开王府,虽然时时回来走动,到底不能随时照应,他的起居饮食有你服侍照料,我自是放心的。但王爷的性子却让我担忧,以前有我劝着,他还能少得罪些人,若是以后我照看不到了,还不定怎样呢!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敢逆了他的意,我也不指望着哪个人能拦得了他,只盼哪个人能将王爷的言行禀报给我知道。若是好事儿,我自然要帮,若是不好的事儿,我也能劝一劝。只是……又有谁能做这样的事?”

小德子想也不想,笑道:“公子不是早就想好了让小德子去做?怎么现下又发起愁来”,顿了顿,声音沈凝,“公子是把小德子当自己人才说了这么知心的话,若是小德子再不知道好歹,还是人么?公子只管放心,凡是王爷一言一行,奴才必仔仔细细的禀报给公子。”

赵紫闻言畅笑,眼眸弯弯如新月,“好胆气,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随手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是我随身之物,只要见到这个,我手底下没有哪个奴才敢拦你,有什么话你只管拿了这块玉佩到城西赵府见我,若是脱不开身便打发个信得过的人来也是一样。只有一条,只要事关王爷,无论大小事务必要及时告知于我。”

小德子紧紧攥住玉佩,珍而重之的收进怀里,正色道:“公子放心,便是天上下刀子,小德子也绝误不了公子的事。”

赵紫拍拍他的肩,温言道:“我这份心,也只有你能明白了。去吧,好生侍奉王爷。”

小德子应了声去了,柳无絮闪身进来,笑道:“公子真是闲得发慌了,这般去哄一个奴才。若是不放心王爷,随便赏几个银子给哪个贪心的奴才便是了,用得着费这许多心思去哄?”

赵紫看着小德子远去的背影,像没听见柳无絮的话,只那温和的眸光一点一点在眼底沉淀下去,从长长眼睫之下射出的是平静得仿若冰刀一般的眼光。嫣红薄唇似笑非笑,“无絮,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永远挑简单的事做。”

虽然赵紫口口声声说他们自小儿便一块长大,待他的情分与别人不同,但柳无絮自从来到赵紫身边,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团雾,一阵风,看不清,摸不着。三年,便能使人变得如此之大。三年,赵紫究竟遇到了什么。或者……赵紫一直没有变过;或者……是自己一直错看了这个人……
背上冷飕飕,猛然间好象掉进一个黑色的漩涡。脸上强笑:“无絮可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赵紫一拂衣袖,姿态优雅利落之极,“你又多心了,我可没有说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也是好心提点你,有些事可是贪图不得简单的呢!”飒然一笑,“白花花的银子虽能轻易买到一条狗,但赵紫想要的却不是一条谁都可以收买的畜生”,眼光如箭,“在我手底下做事的奴才心里只能有一个主子。无絮,你且想想,有忠心,有血性的人哪里是银子能够轻易收买得了的?银子买不得,惟有用情来换。”

柳无絮怔了怔,点头道:“我确是想得简单了,难怪义父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孩子。”

赵紫一笑,转身之间,袍角划起一道半弧。

柳无絮声音不停,“论谋略,论心计,我确是比你不过,但再聪明的人也有愚笨的时候。阿紫,情与命,孰轻孰重,我只愿你能分得清。“

赵紫推开房门,声音缥缈如一缕游丝,“我也回你一句,赵紫绝不负义父所托。”

第十二章

偶本来还想虐虐小紫的,竟然下不了手,偶果然素亲妈啊!8要紧,机会还多得很,以后会虐滴,灭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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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门,满园春色一忽儿全扑在眼中。赵紫眯了眯眼,只见金灿灿的阳光下,艳红的杜鹃,雪白的海棠,淡紫的紫藤……,但凡枝上开的,柱上绕的,水中浮的,无不争奇斗艳,满满的开了一园子。

赵紫缓步走去,鼻间花香更是浓郁。这清香,这甘甜,已不仅仅是花,湿润而含了雨气的泥土,被露水打湿的绿叶,哪一样不是香气扑鼻?

小小圆圆的叶子绿得可爱,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光亮油滑的嫩叶上,竟像一枚枚椭圆的祖母绿,光华流动。

赵紫轻轻一笑,柔软得仿若花瓣一般的手指轻轻一折,一朵仍沾着露水的大红杜鹃已拈在手中。

近看之下,花瓣更是柔嫩,粉粉的透出微白的光。赵紫却不看它,只拿了它在指间把玩,手指柔和的抚过一片片柔嫩娇弱得不堪一击的花瓣儿。

眸光愈发冰冷,脑中反反复复想着柳无絮的话。

情与命……

情与命……

无絮到底不是蠢人,只不知他知道了多少……

唇边的笑愈发艳丽。“无絮无絮,且不论你知道了什么,只盼你不要说出来。你若是好好儿的带着我身边,助我成事,我也不为难你。彼此心里装个胡涂便过去了,若是你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手指略一用力,一片花瓣便被扯了下来,仍是丝毫未退的艳丽,却被风一卷,飘飘荡荡不知何处去了。

赵紫凝视风中微颤的花朵儿,手指仍是轻柔,不带丝毫怜惜的扯下一片片柔嫩的花瓣。他的眼本是夜空一般的漆黑,此时却从眼底深处渐渐荡起涟漪一般的紫色来。

杀意!

杀气!

真正动了杀机的人哪里用摆出冷酷的姿态昭告世人。

赵紫便是这样的人,只见他立在花丛中,唇含淡笑,衣诀飘飘,初阳的金光投在身上,宛若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真真一个花仙花神,令人想与之亲近,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冷酷姿态。
赵紫轻轻的揉碎手中残花,红艳艳的花汁沾湿了手,只见红花殷红似血,肌肤莹白如玉,妖艳惑心。

空气微有异动,来人将脚步放得极轻,又是踏在柔软的泥土上,悄无声息。

赵紫眸光一敛,若无其事的将手收进宽大的袍袖,笑得温和:“这不是小德子么?我叫你去侍奉王爷,什么事也不用管的,怎么这会子又跑到这里来?”

小德子躬了躬身,“回公子的话,奴才原本也是好生在房里侍奉王爷,怎知王爷一醒过来便摔杯子砸碗的,瞧那模样像恨不得把整个王府掀了才好。奴才问王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也不知这话哪里不对,王爷闹得更凶。奴才又不敢靠近……”

赵紫浑然漫不经心,像在赏春看景。手指一弹花枝,嗡的一声震下几片绿叶,轻轻道:“得了,谁让你蛇蛇蝎蝎的说上一堆。我只问你王爷现在怎样了?”

小德子略想一想,笑道:“是奴才啰嗦了。王爷想必闹得累了,正窝在床上喘气儿。只是挂念公子,一迭声的叫公子过去呢!”

赵紫何等聪明,哪里会信了小德子的话。什么挂心想念,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依着王爷的脾气,只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又一想到王爷此时宛若炸了毛的猫儿模样,又是爱怜又是疼惜。

也不说破,只淡淡的道:“是么,那我更要去了,否则小王爷又闹起脾气来,谁能劝得住?”抬腿便走。

小德子忙忙跟在后头,心里思量着怎么开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口中笑道:“公子也不用急,王爷的脾气便是这样,一醒来定要砸东西摔东西的,奴才们挨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天幸王府什么没有,便是东西物事最多,珍珠玛瑙玉石,王爷便是摔到手软也摔不完。奴才只是怕公子这会子进去,万一有什么……”

赵紫瞧他一眼,笑道:“你要说什么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不看便能躲得过的。”

小德子一怔,只见赵紫盈盈眼波里不知多了什么东西。唇角弯弯,勾魂摄魄,却从眼里透出一股哀伤欲绝的神气。当下心中恍若被一个大铁锤击中,闷闷的疼得慌。
怔怔的立在原地,赵紫已去得远了,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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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印在门上,不知为何竟有些犹豫。长长叹一口气,赵紫,好没出息的东西,尽管人前从容淡定,怎么到了文晟跟前便是这副模样。万一被柳无絮瞧了出来……

想到义父的毒辣手段,眸光略略一敛,已是打定主意。

门是虚掩的,呀吱一声被推了开来。

赵紫小心的跨过满地狼藉。帐顶悬挂的流苏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帐子也被撕去一半,软软的搭在床沿。床上鼓起一个大包,想也不用想便知谁在里头。

赵紫轻轻走过去,只有无人瞧见的时候,才敢放任自己露出温柔的神色。也不知小王爷是累极了还是太困倦了,怎么竟像个孩子似的缩在被子里头,也不怕闷死。

慢慢伸出手去,极轻极轻的抚上隆起的被团。冷冰冰的绸缎,真想立刻掀开被子,将那高温火热的人儿牢牢圈在怀里。这么心思纯净的人儿,怎么能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生存下来,不是文晟不够聪明,只是比起别人少了一份阴险恶毒。怪道人说外甥像舅,果然不错,一样的纯如清泉,沾染不得半分污垢。

暗暗咬咬下唇,一想到柳无絮正睁大了眼在看,便硬生生将满腔澎湃情潮压了下去。

自己不能死,文晟更不能死。

谁要阻了自己的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文晟并没有睡。缩在被子里听到门呀吱响了一声后再没动静。支起耳朵听了半晌,再也耐不住,粗声道:“是小德子么?我让你叫赵紫那个狗东西来,你怎么不去?”停了一会儿,见外头仍是没有半分响动,口气愈发恶毒,“好,好,当真不知道这王府里到底谁是主子了。赵紫让你们做事,只需哼一声你们便紧巴巴的赶着去了。本王让你们做件小事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的”,越说越是委屈,团得紧紧的被子动了动,呼的一声掀了开来,露出一张气哼哼的脸,“本王要你们这些……”

淡紫素袍,浅笑盈盈,绝代风华,不是赵紫又是谁?

文晟口唇半张,连话也忘了说,只是怔怔的看着赵紫一脸轻笑,带了些许调笑的意味,“王爷怎么不说话?赵紫心中猜着王爷定想过千百种方法来折辱赵紫,怎么这会子却又说不出话来。让赵紫瞧瞧,王爷的舌头是不是被猫儿叼走了?”

兰花香气扑了过来,心中不断叫嚣着抗拒,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宛若木雕泥塑般眼睁睁看着赵紫慢慢靠近。当那两片带些凉意的唇瓣覆上来时,脑子嗡的一声,已经品尝过欢愉滋味的身体发出愉悦的叫声,方才被疼爱到近乎痛楚的记忆仍是那么清晰,只是被赵紫这么轻轻一碰,身子却已火热起来。

赵紫也觉讶异,原只想吓吓文晟,瞧瞧他怎生反应,却不料他却乖乖的,温顺的任由自己碰触而不加反抗。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瞪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中,怒火一点点退去,像雾笼山川,迷蒙起来,眼角却渐渐染上情动的晕红。

赵紫看到文晟这般可怜可爱的模样,哪里还耐得住。慢慢合上双眸,全副心神放在那两片温热的唇上。

双唇紧合,温柔的轻吮,文晟的体温从唇上传了过来,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高温火热,介于少年与男人只见青涩而媚惑的气息,简直想就此融化在那份火热里再不愿醒来。

伸手抱住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柔软与柔软相触,细细舔过嘴角,以唇、以舌描绘那优美的唇瓣。

赵紫的脸靠得极近,气息柔柔的拂在脸上。他的眼紧紧闭着,长长睫毛投在白皙的脸上,宛若两片小巧的蝶翼。看不到他眼中的冷漠讥讽,此时的赵紫竟是无比温柔,连动作也是小心翼翼,仿佛怕捏碎自己般轻柔。

狂风暴雨一般的赵紫,温柔似水的赵紫……

文晟越来越不明白赵紫在想些什么。心中疑惑却不觉得害怕,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毫无根由的相信一个折辱过自己,背弃过自己的人。

他的唇便如他的人一般,清清冷冷。柔和的舌头在唇上拂来拂去,痒到心里,不自觉的张口,赵紫却偏偏离开。

唇与唇只隔一厘,赵紫眼光如水,口中话语却恁地冰冷无情,“赵紫不过稍稍碰了碰,王爷却已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王爷这副模样,还能立定了声气说对赵紫的亲昵温存无觉无感么?”

文晟蓦然惊醒,双手用力推开赵紫,立起身子虎了双眼,恶狠狠的瞪着赵紫,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赵紫被推得歪在一边,也不逼近。一手撑了床沿,一手随意拨开额前垂落的发,挑了眼角去看文晟。

纤纤长指,紫袍玉颜,眼波流转。赵紫本就生得极美,他的妖,他的艳,不在一言一行,而是骨子里一丝丝透出来的。

文晟看着赵紫,连动一动也不能,能挺直腰杆而不被媚惑的靠近,完全凭一股心气支撑。

只听赵紫格格一笑,声如骊珠玉石,“王爷说不出话,只因你想不出话来驳赵紫。赵紫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王爷的身体是如何美妙,赵紫的手就那么轻轻一碰,王爷便禁不住逸出甜美的呻吟来……”

“住口,住口。”文晟双手掩耳,恨不得一脚踢死赵紫。

“王爷意乱情迷,想必已不记得那惹人怜爱模样。不打紧,赵紫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给王爷听。王爷口口声声说是赵紫强迫了王爷,但赵紫却记得是王爷缠住赵紫,凄凄哀求赵紫进来的呢!”

“住口,不要再说……”字字句句宛若刀子,一下下戳着伤痕累累的心。文晟浑身颤抖,下唇咬得出血,被子滑到腰下,露出赤裸劲瘦的上身。

纤细的锁骨微微抖动,脆弱之中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情色。文晟虽是双目圆睁,但已丝毫没有方才的凌厉杀气,反而蒙上一层水蒙的波光,可怜可爱之至。

赵紫却不放过这样的文晟,依旧缓缓的残酷的凌迟着文晟的心,“也只有王爷才能有这般娇媚可人的模样,那柔软的秘处无论赵紫进去几次,仍如处子一般紧窒。王爷绝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销魂滋味,宛如要融化般的……”

一声脆响终结未尽的话语,只外边隐隐传来鸟鸣人声。

赵紫头偏过一侧,雪白的脸上赫然浮起几道指痕,口中腥甜,一滴黏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滑下,滴在雪白的被褥上,刺目的红。赵紫无声的笑,到底动手了,若是一味任由自己折辱而不作声,便不是自己喜爱的文晟了。

文晟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揪住赵紫的衣领,闷头闷脑的朝他打去,口中骂道:“住口,住口,你算什么东西,非要羞辱我心中才会安宁?我打死你,我非打死你……”

赵紫任由他打,毫不反抗。

文晟拳脚结实,每每打在身上都是钻心的痛。赵紫软软的躺在床上,只用一双眼温柔的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文晟。

文晟的手越来越软,伏在赵紫身上,双手松松的掐着柔细的脖颈,眼神凶恶,话音里却带了丝丝哽咽,“我到底哪里对你不住,非要这般折辱我。是了,你一定在记恨当初我毒打你的事,可谁让你杀了我的马儿,那也是你活该。你仔细想一想,进了王府后,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比你先前使的强,即便我有什么不对也该还清了。为何你还这么对我,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朋友……”

泪珠儿断了线般的落下,滴到赵紫脸上,滴入赵紫眼中。

赵紫只觉心中满满的,均是说不出的苦涩。揽过文晟,将他的脸压到自己肩窝。手下身躯抖得厉害,肩膀的衣衫已被打湿,少年偏偏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倔强的文晟。

单纯的文晟。

要哭便哭,要笑便笑,当真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物啊!光是看着便有一种烧灼的痛感。心中虽喜欢极了他,虽打定主意要护住他,但这番心思怎能对这直爽的王爷说?王爷这样的性子,怎能瞒过柳无絮?

不期然闪过义父温和慈爱的脸,那男人背地里的阴毒狠辣还有谁比自己清楚?

激灵灵打个冷颤,不能告诉文晟,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无声的吐一口气,手掌轻柔的抚过少年的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冷漠无情,“王爷想得太多,赵紫是什么身份,怎敢记恨王爷,又长了几个胆子,敢和王爷平辈论交?”

文晟身子一颤,手撑在赵紫两侧,眼角犹带泪痕,咬着牙道:“你莫要拿这些混账话来糊弄我,你若当真恭顺,怎么又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赵紫的手细细的为文晟揩去凝在眼角的泪珠儿,柔和一笑:“王爷便当赵紫被鬼迷了心窍,谁让王爷摆出那副诱人的姿势,赵紫自认不是圣人,哪里能把持得住?王爷若怕此事泄露出去,只管杀了赵紫。王爷应该明白,这世上嘴巴最严实的便是死人。赵紫只怕,王爷下不了手。”

文晟气得发抖,掐在赵紫颈间的手渐渐收紧。手指压到脉动的血管上,只要轻轻一掐,这张可恶的嘴便再也不能说出冷硬的话来气自己,只要这么轻轻一掐,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赵紫这个人……

再也没有赵紫这个人……

牙齿咬得格格响,手指却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赵紫浅浅一笑,毫不费力便推开文晟,“王爷当真舍不得下手?也是了,赵紫若是死了,谁能给王爷极乐的欢愉?”口中说得恶毒,却不敢看文晟一眼,“王爷若无吩咐,赵紫便失陪了。”

文晟怔怔的靠在床上,双目迷蒙,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没想。眼角未抬,却在赵紫拉开门的一刹,淡淡的道:“我只问你一句,那夜树林里,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赵紫手指紧握成拳,心知只要自己分辩一句,一切便会不同。一双星眸泛起浓重的墨色,卷卷缠缠,疲累的合上双眼。
这一切文晟却见不到,耳边只听到赵紫清脆而冷漠的声音,“赵紫,从没将王爷当作朋友。”

将心硬生生的剜出来是什么滋味?

原来一切的温柔体贴均是水月幻境,喉头像要咳出血来一般的痛,却只轻轻的道:“原来如此。”

赵紫逃也似的离开屋子。扑鼻花香,姹紫嫣红,映在眼中却是秋意萧索,暗沉无光。

胸中苦闷仿佛要炸裂开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两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坠入泥中……

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进入正题了,风起云涌了~~~

第十三章

马车轮子碾在地上,碌碌的响。

不过短短一天的光景,竟像从极乐到地府走了一遭。

手指缓缓抚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外边虽热闹得紧,来往人影却被紧密的湘妃竹帘隔着,只见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胸口像堵着一团烂絮,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双眼又干又涩,直到此时,赵紫方想起昨晚竟是一宿没睡。长长吐一口气,竟不敢闭眼,只因一闭上了眼,便会见到文晟怔怔流泪的模样。

手指紧紧抠着窗沿,晶莹圆润的指甲缝里慢慢渗出殷红的血丝,窗外的光被细小的竹条截成一丝丝,杂乱的打在赵紫脸上,影影绰绰,分外骇人。

赵紫凝目半晌,眼中波光流转,薄薄红唇微微一勾,笑得冰冷。

马鞭在空中打个脆响,车子却是停了。

赵紫五指纤纤,一挑车帘,一座高大的府邸立在眼前。

入目便是二人高的汉白玉狮子,通体雪白,面目狰狞,五爪如钩,紧扣圆珠。在其身后却是一扇乌沉沉的紫檀木大门,门上钉了碗口大的铜钉子,黄澄澄的晃眼。门上龙飞凤舞书了“赵府”二字,,笔走游龙,入木三分。

想是早有人传回了讯息,大门两侧齐整整的立了两排家丁,一叠儿叫得山响:“恭迎主子回府。”

赵紫步履习习,入了门,迎面却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

赵紫晤了一声,扫眼一看柳无絮,“亏了这山,否则一入门便将府里的景致都收了去,那还有什么趣味?”

柳无絮也笑,“这是皇上的手笔,公子只管往里瞧,比这好的景儿还多这呢!”

转过小山,但见长长的甬道上全是用迎春花杜鹃花交枝儿搭成的花洞。走在其中,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了进来,暖暖洋洋,倒不觉刺眼,鼻间所闻皆是清淡花香……

花洞四周,几条碎石子铺成的小径漫延开去,隐见亭台水榭,流泉飞瀑。

赵紫此时却没这般好兴致赏景,面上虽言笑晏晏,身体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疲累。

一个家丁快步跟了上来,附在柳无絮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柳无絮略一敛眉,笑道:“公子昨晚一宿没睡的,也不知这会子还撑不撑得住。”

赵紫眼角一睨,脚下却渐缓了,格格一笑,“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拐弯抹角反倒不像你了。我这会子乏得很,实在没有精神气力去应付那些个牛鬼蛇神,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若不是大事,便替我回了。”

柳无絮笑道:“若不是大事还真不敢回公子了。陕甘总督在花厅侯了一整天了,若是不见着实说不过去。”

赵紫秀眉一扬,“张维?他来干什么,我与他没多大交情。”

柳无絮沉吟道:“公子怎么累胡涂了,官场上的事哪里有什么交情,只要得了势,还怕没有人吹着捧着?”

“他上头便有一个势力比我大的主子,何苦来巴结我这个穷官儿。即便他有这个胆,上头也不答应”,顿了顿,微微笑道:“张维,这人很有点意思,我倒要瞧瞧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袍袖一拂,竟自去了。

柳无絮却不跟,眼见赵紫红衣飘飘,百花虽开得艳丽,却及不上他半分。勾唇一笑,“来人,备下热汤,等公子回来好生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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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维本是堂堂陕甘总督,在地头上呼风唤雨惯了的人物,偏偏被小小一个家丁晾在这里许久,虽说端茶递水伺候得殷勤备至,可孰知不是借着周到的礼数来为难冷淡自己的?

张维手扣茶碗,碧油油的茶水已灌了一肚子,若不是有求于人,早就一拂袍袖摔门而去了,哪里用得着瞧别人的脸色。
心头邪火越烧越旺,脸上却不露半分,只是咬着细白的牙笑,“好,好,若是老天开眼,叫你落在我手上,看我怎么作践你。”

正思量间,忽见一抹缥缈红影闪了进来。

抬头看去,登时呆住,来人一袭红衣,眉目如画,眉宇间虽带些轻愁,却更显得弱不胜衣,令人怜惜。

张维呆呆的看,手上一松,滚烫的茶水一把扣在手上,疼得直吸凉气。

“张大人真是不当心”,赵紫一面吩咐下人取药酒,一面执了手巾细细的替张维拭去残液,“都烫得红了”,蹙了眉道:“让张大人在赵紫府上受惊,真是赵紫的过错了。”

张维到底是官场里历练出来的,虽然美人在前,柔语酥骨,但只一听赵紫二字,昏昏沉沉的神智登时清醒几分。原来这便是赵紫,当初只想着那该当是个多么令人厌憎的人物,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绝色倾城。

口气立时缓了几分,笑道:“赵大人客气了,这哪里是你的过错,全是我自个儿不当心,这么大的人了,好端端的喝着茶还被茶水烫了手,说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赵紫眼望张维,轻轻笑道:“谁没有失手的时候。这几日我忙得晕头转向,说出来不怕张大人笑话,就这府邸我也是头一遭回来。也是下头的人不懂规矩,白白让张大人候了半日,也不懂得打发个人去告诉我。”

美人轻嗔薄怒,满满一腔怒火登时化为款款柔情。那张维本也是好男风之人,府中便养着几个知情识趣的男孩子,可那些庸脂俗粉哪里及得上赵紫半分,若不是顾忌着赵紫的官威权势,早收进府里去了。

心中邪念愈来愈盛,自然在眼中流出几分,笑道:“赵大人为皇上分忧,也应当小心身子,若是忙坏了累坏了,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赵紫何等伶俐,怎会不知张维心中所想。只在心中冷笑。

这时下人送了药来,赵紫拿了药瓶,食指轻扣,淡黄色的药粉细细的覆在张维烫红的手背上。

张维早就痴了,木雕泥塑一般任由赵紫作为。赵紫垂落的发丝微微晃动,搔得张维的心跟猫抓似的。

耳边只听赵紫柔声细语:“张大人这话不对,咱们做臣子的,哪个不是为皇上分忧,为人臣子讲的是一个忠字,万不能只顾小利而忘了大义。”

张维连连点头,此时哪怕赵紫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他也会点头称是。“赵大人教训得是,是我孟浪了”,眼见赵紫容色憔悴,更是心疼得不能自己,忘形伸手,口中含糊道:“赵大人这般容貌才智,我从前竟没有见过。”

赵紫转身,将药盒交与候在一旁的下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恰避过张维伸来的手。

张维一怔,暗悔自己怎竟像个毛头小子般不知进退,万一惹恼了赵紫,自己的大事到底还要不要办。美人虽可解怀,但若没了脑袋,要来美人又有何用。

赵紫回过身时,张维已端端正正坐着,方方的国字脸上一双黑嗔嗔的眸子笑吟吟的望着赵紫。

好,好,果然是太子手下的人物,驰骋官场数十年到底不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的庸才。赵紫神色未变,“快近晌午了,张大人不如在这里用个便饭,公事哪里有忙得完的,放一放缓一缓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张维连连摆手,“我这事,已拖了一个多月了,再拖下去,还不知拖出什么事来。赵大人,这次若连你也不帮我,我真不知该去找谁了。”

赵紫晤了一声,依旧云淡风轻,食指扣着桌面笃笃的响,微微笑道:“是什么事如此严重,张大人肯对赵紫开这个口,那是瞧得起赵紫。同朝为官,能帮的赵紫一定帮,但张大人也知道,律法大于人情,赵紫也不敢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是”,张维沉吟着,缓缓的道:“我治下两省,人穷地贫,每年打出的粮食本就只够养家糊口,偏偏每到收成的时候黄河便泛滥,人人恨得咬牙,偏生拿它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泛着黄沫的水把庄稼全吞了去。没法子,我负了几十万人的性命到京里来给皇上上折子,指望着皇上怜惜百姓,拨出几百万两银子修一条黄河大堤,一解陕甘数十年的水患。
“几百万?“赵紫眼中精光一闪。

“是”,张维缓缓吐出一口气,“统共是四百万,一道十里长堤,民夫的工钱,买石子的钱,运粮的钱,没有四百万实在成不了事。按理说我大燕泱泱大国,户部虽有难处,总不济连几百万银子都拿不出来。再说那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朱笔御批。其大人一拖便是一个多月,倒像我奉的不是皇上的旨意,却是拿了假诏去讹他银子似的。我倒想问问,其大人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把不把皇上当主子。”

这话哪里是说其笙,分明是说自己了。其笙其笙,虽没见过这个人,却也从王爷口中隐约听说了一些,好生斯文俊秀的一个人,何至于冒着抗旨的罪名拖着银子不给。他既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好,好,这会子其笙两手一撂,走得干净利落,倒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四百万……。糊里胡涂的事儿,哪里能轻轻易易的将这笔数目巨大的银子甩了出去?

当下笑道:“其大人当真好没来由,即是皇上下了旨,哪里能拖着不给,银子又不是他家的。张大人放宽心,安心等几日,待我把部里的事料理妥当了,必定给大人一个交待。”

张维也不说话,嘴角微翘,眼睛却瞧着方才赵紫为他裹好的伤口。

“张大人这副神情,分明是不信赵紫的话了”,遂冷笑道:“张大人怕什么,赵紫新进的官儿,长了几个脑袋敢抗旨?我既说缓几天,自是有我的理。户部里头的事,你们外头人不明白,银两堆得跟小山似的,账目乱得像一团麻花。开一次库门,定要将明细帐目盘查清楚方开得了,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说是费上几天功夫一点不为过。张大人若是不信,只管跟了我去看,若赵紫说了一句谎话,便把这对眼珠子生挖出来给你。”

张维抚掌道:“赵大人既发了话,我哪里会不信。好,我便再等几日”,说罢起身,边走边道:“时日也不早了,赵大人不用送”,略停一停,笑道:“官道难行,赵大人这样的人品,又正逢圣眷,日后还怕高升不了?张某以后可要多多仰仗赵大人了。”

赵紫微微笑着,一直送出大门,看着张维坐上八抬大轿。

脸色渐渐冷凝,眼中精光闪动,唇角微勾,笑得阴狠,“你算什么东西,山长水远,日后的事谁料得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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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赵紫将自己关在户部大堂里,桌上账册堆栈如山。

左手五指纤纤,黑黝黝的算盘珠子拨得山响,右手运笔如飞,在账册上记着什么。

蓦然,动作倏停。右手提笔怔怔的看着,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滴下,落在雪白的纸上,浓浓的晕了开去。

赵紫咬着牙笑:“好高明的账目。国库充盈,那是做给谁看?”

一干书吏怔怔抬头,看着幽幽烛光里冷笑连连的新任上司。

“大人,账册每月都有人核实过的,半分也错不了。”

“错不了?”一本账册狠狠摔到他脚边,纸页飞散,赵紫缓缓起身,绝美凤目满布血丝,仿佛盘踞空中的凶禽。

那书吏光被他这般看着,便宛若被钢爪扼住喉头,说不出话来。

大堂满满的站着十多个书吏,却谁都不敢稍动一下,偌大屋子只听见赵紫急促的呼吸。

“捡起来好好看看”,赵紫声音也不见如何凌厉,但听者无不打起冷颤,好似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半分也错不了?你们白长了一对眼珠子。绕是账目做得如何高明,难道你们十几个人也看不出?”

可怜那书吏如何敢捡。风吹着纸页打在脚上,惊得他打一个寒颤,双腿一软,抖着嗓子道:“以前主事的是其大人,重要的账册都是其大人收着的,我们只是小小的书吏,哪里敢过问……”

赵紫冷冷的道:“推脱之词,其心可诛!你们打量我与其笙是一样的人,便想往我眼里揉沙子。光是玩忽职守这个罪名,我不用奏明皇上,便可活剐了你们”,也不理底下一众人等抖得筛糠一般,抿着唇阴测测的道:“开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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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库门吱呀呀的露出缝来,赵紫抬脚要进,守门的侍卫迟疑道:“不知赵大人要取什么东西,没有皇上的旨意……”

赵紫抬手扇他一个耳光,偏着脸格格笑道:“你狂妄!我身为户部尚书,统领天下钱粮,开库要朱笔御批,那不假。但我赵紫身在其职,莫非进库察看还需要皇上手谕?你这胡涂混帐东西,胆敢阻我?”

那侍卫忙垂手立在一旁。

赵紫入了库房,顺手拿了挂在一旁的明灯烛台,燃了火折子。只见一口口箱子齐整整的排在墙角,紫檀木架子乌沉沉的立着,上边排着一叠叠厚厚的银票。

赵紫随手掀开一个箱子,黄澄澄亮闪闪,全是堆得满满的金条。

手持烛台,再往里走,墙角堆着的箱子比先前的更大。封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十万两白银。

赵紫数了数,整整一百口箱子,再加上架子上的银票,故约两千万两白银。

赵紫眉峰紧蹙,若当真分文未少,那又为何做出假帐来欺瞒他?

缓缓走近,烛光摇摇晃晃,封条上鲜红的字血似的刺眼。

一咬牙,五指簸张,将封条撕下。

掀开沉重的盖子,赵紫倒抽口气。

手一松,烛台落在地上,微弱的火苗晃了晃,终于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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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刻钟的工夫,安静得便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除了大堂中央多了二十口乌沉沉的黑铁箱子。

赵紫目光寒如秋水,逐一扫过堂下下跪的侍卫书吏。缓缓的道:“库房守得严实,封条完好无缺,那谁跟我说说,这二十口箱子里的二百万两银子到哪里去了?嗯?方才不是有许多话要说么,怎么这会子全成了哑巴?”

那侍卫手指抠着青砖,头碰得山响,“回大人的话,奴才只负责守门,运了多少银子出来全由书吏记着,取银子也是其大人领着人去的。其大人又有皇上的手谕,奴才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拦。“

“好,好”,赵紫点头笑道:“照你的意思,那些银子全是它们自个儿长了翅膀飞走的,与你们没有半点干系,是不是这样?”

堂下众人冷汗涔涔,头抵着地不敢抬起。

赵紫负手踱步,神态雍容,“不说话?我自有法子叫你们开口,也不知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来人,将他们拖到院子里,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不要怕弄死了,狠狠的抽。”

一众武丁齐刷刷的应了,铁钳般的大手把瘫软在地上的人拖了下去。

柳无絮淡淡道:“公子,若把人弄死了,对上头不好交待,也难挖出根来。”

赵紫冷哼一声,“每日死的人何其多,难道每个人都是明正典刑的?只要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谁又会为了几个奴才和我撕破脸。我也不怕弄死了他们找不出主使的人,横竖他们几个只是小角色,知道什么。要挖根,也着落不到他们身上”,顿了顿道:“无絮,你挑几个能干又忠心的人过来,我们若不培植一套班底,怎么与他们斗?”

柳无絮笑道:“这还用公子吩咐?人,我早就物色好了,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最紧要的一条,那些人都是我从苦海里拉拔出来的,真要出了什么事,也绝不会卖了我们。”

赵紫微微一笑,袍袖一拂,“你办事,我放心。”

“公子还要出去?城门已关了。”

赵紫目光一凝,如冰似箭,“我不出城。其笙,我也该见见这个前任户部尚书了!”

撒花~~放鞭炮,终于写完第一部了。
>_<回帖好少,正在考虑要不要写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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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其府并不远,一忽儿工夫便到了。

赵紫翻身下马,只见府门上挂了两盏一人高的风灯,暗幽幽的烛火在夜风中晃动不已,仅照亮足下方寸之地。大门两侧却连一个值夜的奴才也没有。

红漆大门立在夜中,恍似杜鹃泣血一般的红。

赵紫扣了半日门,好容易呀吱一声露出一条门缝儿,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探出半边身子。

混浊的眼珠子看了赵紫半晌,方哑着声音道:“公子可是来见我家老爷的?劳驾留个官名儿,老汉好去通传。”

赵紫倒有些讶异,其府当真落魄到这步田地,连个像样的使唤人也没有,还是故意做给外头的人看?

遂微微一笑,“你代为通传,便说新任户部尚书赵紫前来拜见其大人。”

那老翁慢腾腾的将门推开,喃喃道:“这许多天也没有见一个人来,那些人啊,平日里跟前跟後的奉承着,一见我家老爷没落了,便连个鬼影儿也瞧不见。这世道,这人心,老汉活到这把年纪,也算瞧得透了。”一面转过身子,“也亏了公子有这份心。嗯,赵紫、赵紫,今天老爷还跟老汉说过,若是有个叫赵紫的人来,也不必通传了。啧,我初时还不信,怎么老爷成日闷在屋子里头,竟知道外头的事呢?”

赵紫望着隐在夜色中的园子,枝摇影曳,宛若无数怪兽蛰伏盘踞其中。

心中疑虑愈深,面上却愈是笑得柔和,“听说其大人精通先天演算之术,果然不假。”

老翁慢悠悠的在前头引路,桦木拐子敲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笃笃的响。

“我家老爷本事大得很,他既说出了话,那必定是不错的。只可惜圣聪不明,偏偏让老爷这样的好人遭了冤枉,由着那起子挨前千刀的小人作践。他们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平日里有求我家老爷时一副唌皮赖脸的小人样,今次听得我家老爷落难了,便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瞧。我啐他们祖宗十八代。”

小径弯弯曲曲,好似没有尽头,只在远处隐见一点光亮。

赵紫也不急,由着老汉絮絮叨叨的说话。一面款款道:“这世道,莫说咱们这些宦海沉浮的官儿,即便平头百姓,难道一辈子便过得顺风顺水?其大人只是一时失了势,便像头顶这轮明月,虽然一时被乌云蒙了光亮,可明月终究是明月,哪里是乌云遮掩得了的。我想着,其大人久居官场,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的杂草,声气更是柔和,“我赵紫平素是极敬仰其大人的,若是现今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給脸色瞧了,你只管同我说。”

那老翁身形一顿,也不转身,依旧在前头慢吞吞的引路。只是拐声凌乱,肩头颤动,长长一叹,“公子真是有心人。照我说,我家老爷这次蒙挫,也算借着这个便儿,看清了人心,除了赵公子与罗公子,谁又来问候一声呢?”

赵紫目光一跳,“罗公子?”

老翁晤的一声,“罗公子是昨儿晚上来的,他只说姓罗,瞧模样也是与老爷识得的。我一个下人,哪敢多问,我瞧着老爷一见到那位公子,欢喜得紧。不是老汉罗嗦,那位罗公子真是一等一的人品。老汉没念过书,竟想不出什么形容儿来。”

赵紫心思兜转,朝中姓罗的官儿不少,到底哪个与其笙有这样的交情?

眼见到了门前,也不好再问。

那门却是虚掩的,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烛光。

赵紫掌心印门,轻轻推了开去。

却是一间书房,人一立其中,扑面一股墨香袭来。

房虽不大,却布置得极其雅致。

左右两个大大的书架子,架上极有条理的摆了一叠叠的大部头书。

当中最醒目的要数那张紫檀木曲角书桌,通体透紫,仅面儿上嵌了一层薄薄的水磨大理石。水样花纹,凉意沁人。

桌后立着一人,着一件月白长衫,仅在腰间用一根宝蓝带子束了,文文秀秀。

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依然从容,手中运笔如飞,不知在雪白的宣纸上画着什么。只口唇微动,清清脆脆的道:“你终于来了。”

赵紫也笑,负手踱到他身后,细细看他作画。

只见那宣纸上先用水墨渲染出层叠远山,峥嵘怪石。着墨极淡,宛若漓江烟雨,朦朦胧胧。却在这片朦胧之中醒目的落上一抹艳红。乍看像一叶晚枫,细细看去,却是一位红衣将军。

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好似能听到山风吹打而过的猎猎声响。那将军立在峰顶,足下便是万丈悬崖。眉目被山中云雾遮掩了去,看不真切,只有那扬起的红,在在昭示舞剑人的卓而不群。

红衣将军,三尺青锋……

若是文晟见了这画,指不定怎么欢喜呢!打定主意要为文晟要了来。

便眼望那画,柔声道:“这些群山怪石,不正像吃人的豺狼么?你画这人,是在画自己。”

其笙勾上最后一笔,长声朗笑:“我平生有一件极后悔的事”,一面拿镇子压了那画,一面携了赵紫的手到茶几旁坐下,“我爹爹行伍出身,自小便盼我能习武从戎。可我这人最恨那些刀枪棍棒,抱定了习文辅君的念头。可笑我自负聪明,直至今日方想得明白。兵者,凶也!可谁知官场争斗比战场更为凶险”,深深看赵紫一眼,“越是身居要职,越是如履薄冰。多少人恨不得把你拉下浑水。一个人,能有多少双眼睛,饶是神通盖世,又能躲过多少明抢暗箭?”

赵紫也不顺了他的话说,只是微微一笑,“我一进门便闻到了,小吊壶上已煮开了上好的玉泉山水。若不好好泡上一杯,当真辜负了这好水。”

其笙一面从架上拿下一个小玉瓶子,一面抿了唇儿笑:“早就听说赵紫冰雪聪明,怎么竟连我这仅存的一点茶沫儿也搜刮了去。”

赵紫点头道:“有些人说我长袖善舞,从不得罪人。但却有些人说我赵紫做事狠绝,从不給人留半分颜面。其笙,你怎么看我?”

其笙眉梢带笑,手上动作不停,“这话倒稀奇。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虽不知道,但却认定一点,如果只因旁人一两句不中听的言语而心灰意冷,愤世嫉俗,那么你便不是赵紫了。你说你做事狠绝不留半分情面,这未尝不是好事。我也做过户部尚书,深知这里头的艰难。料理库银不难,盘查账目不难,最难的是这里头的人情世故。皇子要借银,你不能不借。皇上要修园子,你不能不给。即使明知这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跟打水漂似的,也得咬着牙齿顶着。我其笙便是栽在这上头,但凡我有你一分狠劲,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水声滚滚,茶香袅袅。

赵紫万万没有想到,最明白自己心思的竟是这个极可能成为敌人的其笙。

心中万般滋味,便犹如在浮沉宦海中猛然抓住一根稻草。但内心却清清楚楚,即便如何相知相惜,彼此的立场,彼此的职责,最终只能选择敌对。

“上好的天因青顶,尝尝滋味。”其笙心中何尝不是百般为难,若是身在隐泉,得一知己,把酒言欢,那是何等美事。
暗暗嗟叹,却是神色如常。笑吟吟的看着赵紫。

赵紫饮了一口,笑道:“好茶,香中带甘,饮之令人神气一爽。”一面用茶盖慢慢拨开浮在上头的茶沫子,状似无心,“这世情不正如这茶水一般。差使是一样的难,端看你持了怎样的心。我心似冷泉,何惧人言?”

其笙抚掌大笑:“我心似冷泉,何惧人言。好!好!”霍然起身,执了狼毫笔,运笔如飞,须臾即止。

罗袖一拂,展了画卷递与赵紫,“你我今日一见,胜过别人相聚一生。”

赵紫伸手接了,抬眼一望,正正与其笙目光相缠。

只见一个澄如秋水,一个朗如明月,却都交杂诸多无奈心酸。
知己,何谓知己。

赵紫只觉得仅这一眼,便将知己的心看得透透彻彻。压抑的,苦闷的,一丝丝从心底抽了去。眼睛干干涩涩,哑然道:“其笙……”

其笙摆手轻笑:“我知你要说什么,你是赵紫,你是铁腕能吏,再说这样的话便不是你的本性了”,长长一叹,“你我今晚见上一面已是缘分。正如你所想,户部亏空之事正是我主使,与他们再无半点干系。你要账册,我便拿给你。”

赵紫见其笙唇角带笑,神态从容,点头道:“谈笑对生死,真正能做到这样的又有几人?你放心,只要交出账册,我必定不为难你。”

其笙行出两步,又道:“这幅画儿是我最得意的,日后恐怕再没机会拿笔了。请你好好收着,也算遂了我的愿。”

赵紫深深看他一眼,手指细细抚过卷轴,“好!我便在这儿等你。”

眼望其笙转入偏房,赵紫慢慢展开手中画卷,只见空白之处添了一首新词:

上云霄,睨世间。

四周浮云动,我心如青峰。

笑世人,笑痴人,

十丈软红艳,

却似云霄寒。

再上层楼,

再上层楼。

赵紫喃喃道:“再上层楼,再上层楼……”

一声金铁交鸣。

赵紫怔然,手中画卷如折翼蝴蝶,翩然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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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的艳,入目的红……

赵紫怔怔的,雪白云鞋踏入艳红的水泽之中,溅上点点腥红,白的愈白,红的愈红。斑斑驳驳,分外骇人……

齐笙卧在血泊之中,眼中带笑,身旁三尺青锋,沾了血红,犹发出惨惨白光。

赵紫轻轻将其笙抱在怀中,声音低沉,“我知道你不是幕后主使,又何必替别人背了黑锅。你以为搭上自己一条性命,那人便会感激你么?”

其笙气息微弱,眼见已是活不成了。两眼却亮得出奇。“赵紫,我不为任何人着想。我只是活得太累。其实……死又有什么不好,舍去这副臭皮囊,再入轮回。我只愿,来世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堆孩子……”
手中身躯渐渐冰冷,赵紫一咬下唇,厉声道:“其笙,你告诉我,账册在哪里,你身后主使之人又是谁?”

其笙恍恍惚惚,眼光益发朦胧,痴痴一笑,“账册,账册……早被他拿去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赵紫手臂,两眼死死盯着赵紫,声嘶力竭,“赵紫,你……你莫要去查,你……你斗不过……”

身子一沉,一滴泪从睁得大大的眼里滚落下来,就此无知无觉……

赵紫紧抿唇角,一指头一指头的掰开其笙扣得紧紧的手,脸色铁青,声音像从齿缝中挤出,“纵使粉身碎骨,赵紫也要那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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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笙的葬礼是赵紫一手操办。

凄凄凉凉,来的人极少。

赵紫定定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一片漠然,只是眼中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深沉。

良久回身,搀起哭得软到在地的老翁,柔声道:“老人家,难为你一片忠心了。只是其大人既已仙逝,你总得为自己身后打算不是?”

那老翁恍似梦中,眼睛不曾稍离摆在灵堂当中的黑漆漆的棺木,“我侍奉其家两代主子,其老爷更是我从小抱大的。昨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说了又抹泪。

赵紫温言劝道:“话虽如此,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我既答应了其笙要好好照料你,便不能放着不管不顾”,皱眉想了想,“这样,我在京城郊外有一处宅子,地方虽小一点,却也算不上简陋,你暂且在那儿住上一阵子,待我忙完,再替你寻个好去处。”顿一顿又道:“你既对其笙忠心耿耿,难道要他死了还不得安乐?”也不待那老翁答话,回头便唤两个仆人将他半搀半扶的下去了。

赵紫对其笙灵位做了一稽,轻轻道:“你莫要怪我。你要我就此收手,那是万万不能的。你我既然交心,怎么竟不明白我的性子,我宁愿死得惨烈,也不要活得糊涂。”

柳无絮疾步进来,见赵紫这般模样。便温言道:“公子节哀,其大人英年早逝,那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旁人的。”
赵紫轻轻一叹,“这样的人才,可惜了的”,眼眸一转,“我叫你去安置那老翁,做好了没有?”

柳无絮一笑,“早按公子的吩咐寻一处宅子养起来了,除了送饭洒扫的哑仆,任何人都不得与之见面。另外还多添了十来个护院,寻常刺客是进不来的。”

赵紫冷笑,“如若不是寻常刺客呢?记住,敌暗我明,未曾交手,我们便吃了亏。连其笙这样的人都被他生生逼死,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了。我猜着,除了我,便只有那位姓罗的公子见过其笙,这姓罗的虽不知是什么人物,总与这幕后主使拖不了干系。切记,这老翁定要保护周全了,指不定何时派上用场。这是其一。其二,其笙虽说已将账册交给那人,但我总觉得还留在其府。其笙不是蠢人,不会不知没了账册我便定不了他的罪,既如此,他又何必以死护主?无絮,你着人暗暗将其府搜一遍,要搜仔细,草根底下,砖墙缝里,一寸儿一寸儿的搜……”

话音未竟,柳无絮顺了赵紫的目光看去。

只见门外走来一人,金环束发,英姿飒爽。却不是郑亲王又是谁?

赵紫只怕柳无絮疑心,略定一定神续道:“这是当前第一要紧的事,你要仔细办好了,我们的性命都在这上头。”

柳无絮打了个躬,“省得了,若无事,无絮先下去了。”

赵紫心乱如麻,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又看向文晟,连柳无絮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短短几日工夫,这人怎么竟清减了许多。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裹在身上,平添几分令人心酸的老成。真想立刻将那人牢牢搂在怀中,为他吻去眉间轻愁。

紧紧咬住下唇,直至口中尝到咸腥的滋味,才发觉竟将唇咬破了。

原来,光是这般瞧着他,也能让自己这般心痛……


第一部 完


江山番外之卿风梅舞


天阴沉沉,厚厚的压了一层乌墨似的云,冰珠似的雪片儿愈来愈大,竟成了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压得挺傲的梅枝嘎吱作响。

“好大的雪,一时半会怕是消停不了了。”小德子拢拢手掌,凑到嘴边哈气,一边压低了声音像怕惊吓了什么人,“凌波殿里的火盆够用不够?眼珠子给本公公放亮一些,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有十条性命也不够陪的。”说了又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推开一道门缝,打磨得水亮光滑的汉白玉上早就铺上厚厚的波斯长绒毛地毯,青烟飘纱纸糊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儿也飘不进来。长长的流苏之间隐隐可见裹了层层锦缎的人儿睡得正香。

小德子放下心来,转过头又道:“前儿才贡来的黄山松仁香放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本公公找来。”

小太监疑道:“那松仁香最是提神醒脑,公公找来做什么?莫非要在凌波殿里点上?大将军病才刚好,让他多歇息歇息岂不是好?又没什么紧着要办的事儿。”

小德子一指头戳上他脑门,“不长进的东西,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咱们是皇上的奴才,但凡皇上想要做的,咱们就该替皇上办得妥妥贴贴。皇上没有想到,咱们做奴才的也要醒觉一些,早早儿的给皇上办了。但凡你有脑子,便该明白皇上和大将军是什么情分,一日三次的过来看,偏大将军都睡得香甜,皇上嘴上虽然没有说,但咱们怎么能够装胡涂,不声不吱的?”见小太监一脸茫然,遂冷笑道:“罢,罢,说得再多你也不明白,白负了我的心,你也只有一辈子都是小太监的命了”,眼一瞪,“还愣着,腿不会打弯不会跑的?趁着皇上还没下早朝,赶紧儿把事办了。只告诉你,把嘴巴闭严实,否则本公公撕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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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纺象鼻脚的大火盆呼呼吐着热气,不时爆出一两声轻微的脆响,带着火光的烬焰在空中打着旋儿,又翻滚着落回盆内。

小德子蹑手蹑脚,洒了一把黄山松仁香到九龙熏炉里,白烟袅袅上升,比之方才的檀香多了一分清爽甘冽,闻之让人头脑为之清明。

偏了头看看,蜷在被中的人儿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不敢再看,肚中暗笑,皇上将大将军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真是恨不得锁在怀里不让人看见了,偏偏见了大将军又说不出这番心意,白让人看了心中焦急,怎么文家的男人都生就了一颗痴心?

细细的声音响起,虽然立时被长长的绒毛地毯掩了去,但机灵如小德子怎么会觉察不出?翻身便跪,来人一摆手阻了将出口的山呼万岁,只轻轻的问:“少卿还没醒么?”

小德子转转眼珠,回道:“方才大将军醒过一次,只说肚饿,还没等奴才将面点端来,便又睡去了。”

皇帝低低的道:“他既醒来一次,想来很快便清醒过来了”,忽然想到什么,“凌波殿的小厨房里煨了一盅汤,还要炖上半个时辰,你去看看,不要弄坏了。”

小德子应了声去了。

皇帝立在床前良久,像想了许多,又像什么也没想。

迟疑的,手指缓缓掀起帷帐,心爱人儿的脸一点一点的露了出来。即使见过千百次,即使早就将那人的音容笑貌刻在心坎上,仍是止不住呼吸为之一窒,然后骨子里泛起一股舒服得近乎慵懒的舒爽来,便像漫步于山野之间,闻着青草的甘香,听着流泉飞瀑的叮咚声响一般美妙。

倚在床边坐了,手指慢慢落在少卿的眉上,极轻极轻,像怕碰碎了一般不敢使上一分力道。

划过英挺的剑眉,眉峰微微皱着。心中叹息,真不知少卿怎么会有这许多烦心的事,不是说好什么也不许藏在心里,天大的事情也由自己承担了去么?这个温柔得只会伤害自己的人儿却没有一次听得进去,总该想个法子罚一罚他才好,可是啊……自己怎能忍下这份心,见他皱眉伤心便像生生剜去自己的心一般。

越想越是怜爱,越想越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许多,俯身相就,轻轻吻上那两瓣薄薄的温润的唇。厮磨缠绻,不含一丝情欲。

睁眼,却恰恰对上另一双更明亮更清澈的眼眸。皇帝从容一笑,伸手探探少卿的额头,“没有再发热,你的身子终于渐好了。”

少卿苍白的双颊浮起淡淡的嫣红,想到皇帝方才的举动,那般温柔深情,心中也是感动,只他怎么也学不来皇帝的若无其事,皮厚如城墙。

皇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时竟不知怎么会话才好,一边强撑着坐起来,一边盯着泛着白光的窗纱道:“皇上怎么不去早朝?大清早的跑到这里来。”

皇帝哪里肯让他动,早伸手去扶,一边拉了大迎枕让他靠着,一边道:“还大清早呢,早朝早就散了,也没什么大事,我便回来看你。昨晚你还发着热,今天竟大好了,太医院的那起子人也不是白吃朝廷俸禄的。”

少卿皱眉想了想,“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身子有些发软,听皇上的口气,怎么少卿竟病得很重?”

皇上定定看他,为他顺着散发的手指竟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勾唇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只当我多心便是了,反正做皇帝便是这个样子,轻轻咳嗽一声,下边的人也急得什么似的,更何况”,眯了眼笑,“更何况我贴身的亲信哪个不知我把少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宝贵?免不了蛇蛇蝎蝎把芝麻绿豆大的事弄得跟天塌似的,其实哪里有什么事呢?”

少卿急急的道:“什么叫都知道了,皇上怎么能……”

皇上在少卿光洁的额上一吻。笑道:“少卿这么着急做什么,万一又急出什么病来岂不是要我心痛”,一根根玩弄着少卿的修长优美的手指,“我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会将少卿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诛笔伐?少卿若将我想成那些说书鼓词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情侠,也太小瞧了我。其实我所说的亲信通共也不过小德子和左无名而已。你的身子还没大好,总要有人服侍不是?”转眸一笑,神情竟跟小孩子一样,“好了,好了,瞧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真是高兴坏了,少卿饿了没有?”

说罢拍拍手掌,早有两个宫女端了漱口的青盐和一盆清水进来。

皇帝也不让人服侍,亲自拧了素巾为少卿擦脸。

少卿急忙后退,口中道:“皇上金尊玉贵,怎么能……”

一指抵在唇上,阻了未竟的话语,皇帝凤眸微眯,往日的深不可测一丝也瞧不见,便像厚厚的云层被拨了开来,露出明晃晃的一轮圆月。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孩童般的顽皮嬉闹,“少卿口口声声说要顺从于我,怎么连这点子小事也不肯答应。”
自己所说的顺从可不是在这上头。少卿咬咬唇,有些恼怒,想到对天盟誓时多么庄严肃穆,竟被那人用来作这种事,真是猜不透那人的心思,平日里多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偏偏像个小孩子。

心中虽这样想,少卿到底是温顺惯了的,眼眸紧闭,长睫微微颤抖,仰了脸任由皇帝为所欲为。

皇帝暗赞一声,大病一场的少卿清减许多,长长眼睫像一扇蝶翼投在白皙的脸上,淡色的嘴唇微微颤抖,英挺之中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脆弱,真恨不得立刻吻上那两片诱人的唇,却又担心吓着了这极易害羞的人儿,心中一声长叹,少卿只道被自己耍弄得团团转,殊不知反是自己一片心思为他兜兜转转。

好容易抹完了脸,少卿暗吁口气,总算是完了呢!遂笑道:“少卿一个外臣住在宫里到底不合身份,不如……”

皇帝不待他说完,佯怒道:“少卿总爱捡朕不爱听的话说,姐姐平日里总跟朕说少卿是如何的温柔体贴,怎么朕竟一次也没有看见?”放缓口气,“你是外臣,更是朕的亲人,是朕挚爱之人,少卿怎么竟不懂朕的这份心意?”

若论伶牙俐齿,少卿哪里比得过皇帝,越发觉得千错万错都在自己,忙温言道:“皇上不要着恼,是少卿说错话了。”

皇帝格格一笑,变脸如翻书,极兴奋的,眼中也发着光亮,“少卿一定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朕可一直记着。你答应我,这一天我们不谈国事,不论君臣,只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天好不好?”

少卿心中茫然,什么日子,值得皇上这么高兴的?只是见他高兴,心中也不禁为他欢喜,慢慢绽开微笑,仿若冰山雪莲花开,清香沁人,“好。”

皇上骤然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在少卿唇上一吻,“少卿等我,万万不要走开。”

自己还能走到哪里去。少卿被皇上的举动弄得胡涂,眼睁睁看着皇帝疾步而去,风声飒然。向来与世无争的心不禁好奇,皇上到底要自己等什么,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了。是别国进贡的珍奇古玩?还是从没见过的珍禽异兽?

又自嘲摇头,他是知道自己的,又怎么会拿这些东西来讨自己欢心?与其费那些心思,还不如平平静静的坐在一处,饮上一杯清茶,说上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呢!

正胡思乱想,忽见皇帝珍而重之的捧着一副托盘,慢慢进来。
少卿看去,托盘上放着一个大青花瓷碗,冒着腾腾热气。不由笑道:“皇上怎么也亲自做这种事,不是有人服侍么?”

皇帝眼眸晶亮,神色既是期待又是兴奋,“少卿不要说话,快尝一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少卿看皇帝一眼,心中越发疑惑,挑了一筷面送进口里。

面条色呈金黄,弯弯曲曲的盘在碗里,那汤色却极清澈,只几滴香油浮在面上,边上铺了几根青葱水嫩的菜叶。晶莹透亮的虾仁被筷子一搅,从底下泛了上来,一股浓郁香气扑鼻而来,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少卿嚼了嚼,那面入口爽滑,又坚韧耐嚼,心中喜欢,不觉将那面连汤带水的吃个干净,肚中暖暖烘烘极是舒服。

转头见皇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遂笑道:“这面是哪个厨子做的?清淡香甜,汤味浓郁,皇上真该好好赏他。”

皇帝嘴角抖动,像要拼命克制心中的狂喜,终于绽出一抹微笑,眼眸弯弯,“那少卿真该好好赏我了。”

“你……”少卿说不出话,几乎以为皇帝在开玩笑,但那人即便骗尽天下人也绝不会对自己说一句谎话的。颤抖的抚上他的脸,看见他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话,心中酸酸甜甜,真不知要怎么爱惜他,怜惜他才好。

慢慢合上眼眸,绯红脸颊缓缓凑过去,两唇相碰。

嗡的一声,皇帝只觉得有什么断裂了,这么害羞的人儿正主动的吻着自己,甘香的气息,甜美的唇。

手扶住少卿的头,不容许他有丝毫退缩。舌头狡黠的钻进来,,麻麻痒痒的舔着敏感的上鄂,缠住羞怯伸过来的软舌,不可思议的热度从交缠的舌间炸了开去,湿润的水泽之声更是催情的良剂。

几乎克制不住,皇帝是手顺着少卿优美的脖颈,一路滑下,柔细的触感却突然被粗糙的布条取代。

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尽管呼吸粗重,仍强迫自己离开甜美的双唇,“瞧我,你还伤着,我却这么放浪起来。”

少卿眼眸湿润,被吻得红艳艳的唇瓣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像一片诱人的桃花瓣儿。

皇帝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克制不住。

这时雪已停了,白茫茫的光透了进来。

眼眸一转,“少卿想不想出去?我命人种了好多梅树,专等今天开花。”又亲自把少卿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一边命人备了软榻,却又不舍得让少卿离开自己,亲自抱了他出去。

恼得少卿不断低叫,可哪里说得动皇帝,只得把头深深埋进男人怀里,只有露出来的白玉一般的耳尖烧得粉红。

殿外又是另一番景象,漫天大雪已经停了,厚厚的铺了一地。

远远望去便像雪白蓬松的被子。天边浮云慢慢散了开去,泄出一丝一缕金光,细细碎碎的洒在雪地上,那挂在枝上的雪被这金光一照,竟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煞是美丽。

宫中本不许种树,此时却遥遥立了一片,只见铁枝苍虬,梅花点点。或含苞待放,或迎风怒放,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红白相间,映着满地落雪,挂着满枝碎钻,真真一个水晶世界。

忽然一阵风过,花瓣洋洋洒洒的扑了一头一脸,带着幽幽寒香,少卿连何时被皇帝放在榻上也不知道,痴了一般看着漫天花瓣,直疑梦中。

皇帝轻轻吻了吻少卿的嘴角,“可惜桃花此时不开,否则定会更美。”

深埋心中的记忆被勾起,那天也是漫天的桃花瓣,柔声道:“皇上还记得?”

皇上格格一笑,目光专注,拈起一般落在发上的花,“不管过了多少年,对我来说便好象昨天的事儿一般。少卿,你当真忘了,今天可是你的诞辰呢!”见少卿一脸惊讶,笑道:“你这人,平日里心细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今日竟这般胡涂。若不是知道少卿不喜欢热闹,我早就命戏班子一股脑儿的进宫了。”
少卿淡淡一笑,“皇上不提,少卿是真的忘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多少年少卿都是这么过来的。”
皇帝定定看着少卿的眼,正色道:“对我来说,这是多大的日子。若没有这个日子,世上怎会有少卿这个人,我又怎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如此让我挂念的人。便是为了我,少卿也不能如此轻贱自己。”

少卿紧紧抓着袍角,眼睛水气迷蒙,白雪红梅扭曲成馄饨一片,脸上冰冰凉凉,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心却是安定的,像漂泊了多年的浮萍……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

男人却没有看见少卿落下的泪,像个不知疲倦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远远的在梅花树下向他招手。

两个胖乎乎的雪人手拉手,一个披着明黄披风,宛然便是皇上与自己,正迎着漫天飞舞的梅花,咧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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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炙夏

警告:这是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番外,各位看倌不要对号入座,一切以正文为准!!!


小德子抬头看天,蓝得没有一丝儿云的天上挂了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又像烧得通红的烙铁,光看一眼便要将人的眼睛灼瞎了。忙忙用袖子捂了眼,蹑着脚跟退回殿里,好一阵子才吁一口气,“我的天爷,这么热的天,真难为皇上还四团锦挂的坐在殿上和大臣们议事了。”

李福康探头探脑的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道:“德公公叹什么气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咱们做奴才的,做到德公公这份上,算是位极人臣了,还叹气。”

小德子听他不伦不类的比方,早就掌不住一口喷了出来,“什么位极人臣,有你这么比方的么。小油嘴儿,本分事不去做,和我在这里扯谈。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主子我是跟着过来的,秉性脾气我若说不清楚那天下再没一个清楚的了。我跟你说,这个主子和上个主子可大大的不一样,他要说杀人那是眼都不眨一下的。你也不要慌,怎么胆儿就这么小,主子虽然行事雷厉风行,心思却是澄如明镜,只要你摸透了他的脾气,伺候得舒舒服服,主子便断断不会把你怎样,指不定还要赏你呢!”看看沙漏,“看时辰主子便要回来了,御膳准备好没有?叫御膳房赶紧着送过来。”

“是”,李福康听得仔仔细细,“御膳房早把单子送过来了,让公公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若有,他们便赶紧着做。”

小德子接过来一看,却见是红烧熊掌、红绵虾团、淞江鲈鱼羹、石耳炖狗肉、烤里脊肉、缕金龙凤蟹、别缕鸡、秋皇之苏……

皱了皱眉,把单子摔了回去,斥道:“御膳房真会想事儿,也不瞧瞧是什么天!四盆冰块摆在宫里还直淌汗,他们倒净弄些烧啊烤啊的”,发作了一通,只觉有些失态,又缓了缓口气,“你去告诉御膳房,只是那淞江鲈鱼还好,其余的全撤了。另外添上鹿丝冬笋、蕉油榆蘑、海米蕨菜、玉竹蒸海参,鲜莲银耳汤。叫他们赶紧儿做,眼瞅着主子就要回来了。”

李福康揣了条子便出门,不提防一脑袋撞到一个人身上,眼里看着九龙团褂,惊得精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是一个劲儿磕头。

文晟显然心情极好,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拍了李福康一巴掌,笑骂道:“小兔崽子,慌里慌张的,跟个急脚鬼似的,怀里揣了什么,给朕看看。”

小德子赔着笑脸道:“皇上今儿高兴,奴才们心里也欢喜,怪道今天喜鹊在宫门吱吱喳喳的叫得欢,敢情有喜事。小李子年纪小,那是奴才们调教得不够,让他拿张单子给御膳房,叫他们赶紧着做,好教主子吃得舒坦。这天也真热,熏得人头昏脑胀的,不提防小李子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就这么撞到主子身上,该当狠狠的抽一顿鞭子才是。”

文晟一笑,边走边扯领子,“你别在朕面前说相生儿,打量朕不知道你肚里是什么花花肠子?说这么多话不就想着朕能饶他一条性命么。”睨了小李子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遂满意的一笑,“怎么,朕就是个狠戾残暴的主儿,动不动便要杀人的?他叫什么?晤,小李子,小李子年纪还小着,以后经了事自会稳重了。御膳房做了什么便吃什么,不用巴巴儿叫他们改,横竖朕也没有胃口。”

小德子听文晟话里的意思已经不追究了,偏偏小李子这个不知眼色的东西还在死命求饶,遂斜斜一个眼风使了过去,一边忙着给文晟解扣子,“皇上仁慈,只是宫里既养了这么多奴才,每个奴才都有自己的本职,做好了是尽职,做不好那是他自个儿不长进,无论什么,全都是博主子一笑而已,怎么能说是为难。”眼觑着小李子终于缓过神来,磕头谢恩的去了,语气越发舒缓,“我的天爷,这天真是贼热的,亏得皇上端端正正的坐在殿里一上午,看这龙袍都让汗给浸透了。”

一面从冰水里绞了帕子出来给文晟抹脸。

冰冰凉凉,文晟一个激灵,叫一声舒服。四肢一张,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脸上覆了帕子也不拿开。声音从帕子底下传来,闷闷的,“朕乏透了,就这样静静的躺一会儿。小德子,你给朕捏捏,整日里跟一个木雕泥塑似的,血脉也不顺畅。你让人去请摄政王过来,就说朕有事情要和他议。”

小德子低低的应了一声,转头轻轻吩咐了几个小太监。

手指轻揉抚压,见文晟鼻息沉沉,才渐渐停手。轻手轻脚的除下文晟脸上的帕子,又除了鞋袜,让他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着,一手拿了凉扇徐徐替他打着凉风。

微风轻轻吹拂着文晟的发丝,熟睡中的脸庞敛去了些许威严,多了些稚气。但怎么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郑王爷了。眉眼依然飞扬,轮廓却越发深刻,无一不透着刚强果然,实实是个英气勃发的年轻帝王。

整个宫里静悄悄,连宫女端了食盒摆桌子也是声响不闻的。小德子看了看,都是按着他单子上做的,遂满意的一笑,又叫过试菜的宫女一样样尝了,见没有出什么异样,才凑到文晟耳边轻轻叫唤。

文晟模模糊糊的叫唤了声,“赵紫,你来了。”又翻个身睡了。

小德子大着胆子,提高声音再叫了声,文晟眼皮子动了动,眼眸才慢慢睁开,支了身子起来,咕哝道:“作死的奴才,叫这么大声。晤,御膳房的动作倒快,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夹了几筷冬笋入口,只觉满口清香,不油不腻,笑道:“这个好,清淡适口,你把那碗银耳汤端过来。天热,朕竟什么都不想吃,只喝汤。”

“这怎么成,不吃米饭,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小德子还要再劝,不提防文晟张口问道:“摄政王呢?怎么还不来?”

小德子一边勺汤一边絮絮的道:“奴才早派了人去请,摄政王说万国朝奉,来京里的显贵太多,怠慢了人家倒显得我朝礼数不到了,遂一时脱不开身。皇上若有要事,晚上再见也是一样的。”

文晟慢慢搅着碗里的银耳,越听小德子的话,眼中怒火越盛。冷冷一笑,“他这个摄政王倒比朕这个皇帝还忙”,喝了一口,手中勺子一扔,大声道:“这是什么汤,一点味道也没有,你们这些奴才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勺子碰到白玉碗,发出好大声响,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头抵着地不敢抬起。

文晟只觉胸中一股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把一两个太监抽上三百鞭子,可终究把这股气压了下去,终究只化做一声冷哼。袖子一拂,大步流星的去了。

直到听不见皇帝的脚步,众人才敢抬起头来。小李子想站起来,两腿竟软得跟面条似的。抹一把满头的虚汗,叹道:“真真吓死人了,难怪人说伴君如伴虎,刚刚还夸这汤做得好,怎么只一会子便发起脾气来,看主子的眼神,真像两把刀子。”

“这还算好的,”小德子搀起小李子,不愿就这个话题多搅和,一叠声吩咐他们撤了席面。见小李子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暗忖:换了以前的小王爷,早就不知道发作几次了,毕竟是皇帝,还是说,当了皇帝,心性都要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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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下来,一盏盏宫灯挑高灯芯,燃得旺旺的。一溜儿挂在宫檐下,小德子捧了一盏银座水晶盏的莲花灯进来,轻轻道:“天色暗了,主子自中午就没有用过膳,即便要勤劳国事也不能不分昼夜的。御膳房刚刚派人送了人参银耳燕窝来,滑润可口,主子用了必定说好。”

文晟正歪在床上看折子,晤了一声,“朕这会子没胃口,就你蛇蛇蝎蝎的,你把那灯挪近些,这窗户修得太小,光都透不进来。明儿你叫内务府的人把这宫里修一修,要修得明亮宽敞。”

小德子暗暗咋舌,把这宫里修一修。简简单单一句话,那要多大手笔。只心里虽这么想,口上哪敢多说一句话,应一声诺便退出去了。

吩咐几个小太监在宫门伺候,不要打扰主子看折子的话后,便沿着白玉雕栏向御膳房走去。刚行出几步,便听见步履习习,迎面走来一人,紫袍飞扬,面貌俊美,不容逼视。不是摄政王又是谁?唬得小德子一翻身拜倒在地。

赵紫随意抬一抬手,“你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难道皇上这么早就睡下,不用你伺候的?”

小德子磕了个头才敢起身回话,眼睛盯着地,恭恭敬敬的道:“皇上倒没有睡,只说要看折子,奴才们不敢扰了皇上的心神,便早早的退了出去。”

赵紫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小德子,你还有话没说。我以前便跟你说过,只要事关皇上,无论大小,你都要一一回我。”
额上淌下一滴冷汗,暗自嘀咕,莫非这赵大人会巫术?怎么人一站到他面前就跟明镜似的,一点儿心思也瞒不了。强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天太热,皇上中午只用了几口冬笋,便说没胃口了。连晚膳也没有吃。奴才正想着去御膳房让厨子们做给养开胃消暑的吃食。天再热,也不能不吃饭。皇上又是九五之尊……”

赵紫想了想,唇角一勾,极是愉悦,“你有这份忠心自是好的,只这不关你的事。这样,你照原样去御膳房吩咐备下几份点心,随时听我吩咐。但不用伺候了,待会我与皇上说话,把宫里的太监侍女全撤了,人多反而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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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踏进宫门,莲花灯下便见文晟着一件素月长袍,松松的在襟口打一个结,隐隐露出小麦色的肌肤。脸上半覆着一本折子,只露出一半眉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淡淡的烛光投在脸上,朦朦胧胧。

人说灯下看美人,分外销魂。

文晟堂堂男儿,自然不是美人,但赵紫看着这样的文晟,宛若一只休憩中的猎豹。恬静安祥却又隐藏不住危险嗜血。正是这份诡异的落差,比起什么绝世佳人,更让赵紫心痒难耐。

轻轻走过去,抽走文晟脸上的折子,细碎的吻落在英挺的眉上,紧闭的眼上,鼻间嗅着他沐浴后的淡淡清香,混着他诱人的男子气息,情动越发不能自己。

文晟本就睡得极浅,被赵紫一吻便醒了过来,半睁眼眸,冷哼一声便滚到床里,半侧过身子看他,“摄政王好难请,怎么现在这个时辰竟出现在宫里?真真受宠若惊了。”

“又在闹脾气了”,赵紫盈盈浅笑,眼波流转,少年的青涩尽皆退去,岁月的风霜只是使原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越发妩媚动人,便像质地极好的水晶,终于雕琢出最美的姿态,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虽然这张脸看了多年,但见他一笑,文晟仍止不住脸上一红,咕哝道:“真真是个祸害。”

赵紫不顾他挣扎,在紧抿的唇上用力一亲,笑微微的看他,“阿晟刚才说了什么,我竟没有听见。”

文晟脸红红,横他一眼,“脑子里老是想些不正经的事,朕叫你来是有要事说”,见赵紫的手不安分的直往襟口探,索性反手扣住。不料赵紫反而顺水推舟,带着文晟的手凑到红艳艳的唇边,粉红灵蛇轻轻在柔嫩敏感的掌心一舔,长睫半掩,流泻而出的似水眼波在文晟脸上一转,极尽邪魅。

文晟被他一舔,原本半撑起的身子登时软了下去,正正落在赵紫怀中。狠狠虎起双目瞪他,气息急促,“朕……朕真的有事要说,你放……放开朕……”

纤纤指尖一使力,原本便系得松松的绳结登时应声而解,露出一身蜜色的肌肤。

赵紫暗赞一声,文晟又是这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倒在他怀里,英俊不凡的脸因情欲而染上点点红晕,恼怒瞪大的眼泛上迷蒙水气……

赵紫的手顺着结实的肌肤慢慢向下抚去,指尖调皮的滑过绷得紧紧的肌肉,耳边只听一声惊叫,怀中温顺的小老虎竟挣扎起来。赵紫微微一笑,手滑到紧闭的双腿间,一把握住微微抬头的分身,笑吟吟的道:“大事,还有什么大事比得上顺天理,行人伦?赵紫好久没和皇上单独相处了,皇上想我不想?”

文晟胸膛急剧起伏,见到赵紫深夜到来,虽然嘴上埋怨,内心着实高兴,又被赵紫这么一弄,本就尝过情欲滋味的身体越发敏感了。修长双腿索性缠上赵紫的腰,眼眸半合,喘息微微,“朕……朕怎么也说不过你,你……你要做什么便赶紧做,再磨磨蹭蹭的,朕诛你九族。”

赵紫眼中掩不住爱怜,好可爱的人儿,连这种事也任性得紧。抿唇儿一笑,“赵紫谨遵圣命。”

再不客气,身子一俯,口唇攥住文晟半张的唇。

那唇连一丝抵抗也没有,温温顺顺的张开,不待赵紫探入,柔软红艳的舌便极大胆的勾缠住赵紫,卷缠吸吮,用尽赵紫教导的手段。

赵紫全身火热,见文晟双目虽已迷蒙,却清清楚楚的射出挑衅之意。低低一笑,薄唇一偏,拖出一条晶莹的银丝。气息火热,喷在文晟耳边,那粉红的耳尖敏感的抖动两下,赵紫越看越爱,怎么会放过眼前的可物?舌尖淫靡的舔舐,水声啧啧,将可怜的耳尖逗弄得鲜红欲滴。

文晟本就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烙铁上烤,热得发慌。再经赵紫这么一逗,内里又一股邪火窜了上来,下腹坚硬如铁,被赵紫捏在手里把玩,多少次想自己伸手去弄,都被赵紫推了开去。

神智昏昏沉沉,朦胧间听得一人在耳边轻轻的说:“阿晟,你这点子手段要和我斗,还稍嫌嫩了些。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待你呢?我心中喜欢极了你,只要你说出来,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赵紫的手指像灵巧的蛇,揉搓着坚硬饱满的枝干,大掌一收,竟连底下颤巍巍的紫红色小球也不放过,极尽磨人的在原本便涨得发疼的小球上游移滑动。

文晟全身像从水里捞出一般,晶莹的汗珠覆满麦色的肌肤,在灯下闪着惑人的光,慢慢的顺着结实的肌理滑到小巧的脐眼里,滑到浓密的丛林里。便连两粒红梅,也在急剧的喘息下越发挺拔,红润欲滴。

赵紫眼中欲火越来越盛,怎会放过这对如此美丽的梅花。手上动作越发激烈,口唇却极其温柔的抚慰着挺傲在蜜色平原上的红梅。舌尖带着微微突起,像湿润却柔软的一把羽毛刷子。
文晟难受至极,说不清是痛哭还是欢愉,剑眉紧皱,丰润的唇半张,双手用力纠紧身下锦缎,紧绷如弓。

在赵紫眼里,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副景象更撩人心魂了。
痴痴的看了他半晌,松开嘴里被折磨得发红的宝珠。以唇抵唇,喃喃道:“真是倔强的人儿。”

柔柔的含住文晟的舌,卷缠吸吮,像巡视领地的将军,细细的舔过,从舌尖到舌根,从齿列到上鄂……

文晟发不出声音,眼中水气越聚越多,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滑下脸庞。下身被撩拨得发疼,一股股邪火在体内乱窜,哪里抵受得住,双腿紧紧缠在赵紫腰上,丝质官袍摩擦着赤裸而敏感的肌肤,无异在燃得旺旺的火堆上浇下一桶油。

微微挺着腰,坚硬的硕大求欢般在赵紫白皙的手掌中摩擦,顶端泌出晶莹的泪珠,湿湿黏黏,每一动作,淫靡的声响便让人脸红。

文晟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跨下火热如铁,难受至极,每当勃发之际,赵紫纵使毫不留情的堵住脆弱的铃口,细细的指尖还带着残酷的意味在铃口刮骚,真真折磨死人。
文晟几欲大叫,偏偏口唇又被赵紫堵住,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暧昧声响。

赵紫终于放开文晟的唇,可怜文晟已经被情欲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英俊的脸满布红晕,平日里一虎起来便吓死人的双目凝着点点泪光。丰润的双唇沾着暧昧的水气,鲜嫩撩人。

终于松开束缚着分身的手,白皙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描绘文晟的唇,笑吟吟的道:“我的好皇上,真不知要怎么爱你了才好了。”

文晟模模糊糊,只觉有一样冰冰凉凉的物事在唇上滑动,舌尖不自觉的伸出,本能的向那样冰凉的物事缠去。淡淡的咸味之中带着微微的苦涩,仿若明白了什么。一双迷蒙的眸子瞪了赵紫一眼。

这一眼,若在高高庙堂之上,多少人魂不附体,多少人肝胆俱裂。只可惜此时文晟衣不蔽体,只可惜此时文晟软成一团春泥。那一眼,蒙蒙水气之中含怨带嗔。赵紫原本气定神闲,却被那一眼撩起万千欲火。手中又被温软的灵蛇舔舐,纵是定力过人,又哪里把持得住。

一把撩开下袍,用力撑开文晟光滑结实的大腿,明亮灯光下,被迫暴露出来的粉红小穴不知所措的蠕动着。

赵紫咽一口唾沫,声音低哑,“阿晟,你可怨不得我。”

一挺腰,感觉自己进入一个火热禁窒的所在,舒服的长吐一口气,眼眸微眯,懒懒的对上身下之人。

文晟只觉自己被一把火热的剑深深贯穿,禁不住一声大叫。
进入的异物强壮有力,经过无数次欢好的身体早就懂得如何寻找欢愉,柔嫩的壁腔蠕动着将火热的巨物勒得更紧,每一次进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让人说不出口的灼热与脉动。

硕大的顶端恶意的对那最敏感的一点流连不去,羞耻处酸酸疼疼,又像万千只蚂蚁在啮咬一般,只盼着那股撞击更烈更猛。

想要大骂出声,可那柄巨剑狡猾的专往脆弱处顶撞,微微疼痛中夹着更多欢愉。那一声骂又如何骂得出口,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半张的唇中流泻而出,只难受得双收用力纠紧两侧锦缎,长长黑发凌乱的洒满金丝龙被。

赵紫最爱看文晟这副模样,汗沿着结实的肌理慢慢滑下,被情欲所虏获,抛弃一切礼教的身子便在自己身下痴狂扭动。
红艳艳的舌尖舔一舔似血唇瓣,极像盯住猎物的豹。巨大的火剑缓缓的抽离饥渴的菊蕾,低低笑道:“阿晟,想要满足便自己来。”

文晟连连喘气,空茫的眸子定在赵紫脸上,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缠在赵紫腰上的双腿越收越紧,初尝欢愉的小穴也挽留一般蠕动着小嘴,却仍留不住一寸寸抽离的昂扬火柱。
泪眼迷蒙的看他,似挑逗,似恳求。

赵紫心中一荡,白皙如玉的手指却轻轻抚上已湿得一塌糊涂的坚挺,眼波流转,说不尽的绝魅。

文晟目光凶狠,咬牙骂道:“赵紫,你这……祸害,朕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将赵紫推倒在床上,湿润的小穴借由身体的动作轻而易举的将尚未抽出的昂扬再次深深吞入。激烈的动作带起一串情欲的火化,文晟啊的一声,身体颤抖着倒在赵紫身上。

赵紫毫不反抗,长长的发丝被扯散,如瀑般洒在金色的龙床上,紫袍展开,像一朵怒放的紫藤花。

笑吟吟的,优美的手带着磨人的火焰抚上文晟跨在两侧的腿,慢慢的,慢慢的,像最狡猾的蛇,趁文晟意乱情迷之际,挑逗的在已经被火剑占据而充血的菊蕾周围揉抚、按压。

文晟嘴唇颤抖,声音破碎,“不、不要……”

论起风月手段,文晟哪里比得上赵紫,前端一阵抽搐,竟自泄了。白浊的汁液溅上光裸的下腹,些微竟喷在脸上。

赵紫心中一热,眼前刚毅的男人就是最妖异的罂粟,全身上下无一不发出诱人甜美的气息。

怎会放过他,柔软的双手在紧绷的腰上微微用力,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文晟只觉内里更是空虚难受,再顾不上别的,顺着内心的想望扭动身子,一次次将身下的火热吞到最深处。

赵紫着迷的半眯起眼,文晟绝对想不到他此时的模样是多么美,脖颈高高昂起,全身像紧绷得快要断裂的钢铁,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以初生婴儿的姿态,诚实的追求最原始的欢愉。
呻吟阵阵,惊喘连连,好一段人间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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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实的身子仍沈浸在情欲的余韵中颤抖不已,毫不遮掩的趴在大大龙床上,慵懒得像一只刚刚得到餍足的豹,充满力道的后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眼眸微合,声音低哑令人骨酥,“平时请你也请不来,一来便做这种事。怎么,别人眼中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原来竟是假的?”

玉指为梳,慢慢顺着文晟散在背上的发,满足过后的赵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眼里眉梢尽是腻死人的春意,“你说的是气话了。我若也对你冷静自持,你还不和我拼命?”

文晟一把打落滑到腰上的手,斜斜一个眼刀扫了过去,“你莫要油嘴滑舌的哄我,我又不是你外头那些莺莺燕燕。每日里披星戴月的,朝里真有那么多事让你去忙?”

赵紫见他好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心里爱都爱不过来,笑吟吟的缠上他的腰,十指在文晟酸软的腰上寻着穴道按摩,“这样便使性子了?我哪有什么莺莺燕燕,都是逢场作戏。再说了,我的好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堆积下来的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些臣服的小国又派了使者来朝贺。谁不知道呢,面上言笑晏晏,肚子里还不是想从朝廷分一杯羹。应付这些牛鬼蛇神虽不是难事,但总有一个身份适当的人出面不是?我若不去,难道让皇上去。别人看来做皇帝是最轻松不过的事,其中的难处难道我还不清楚?阿晟,你这样的性子,原就不该拘在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上,每日对着这些琐琐碎碎的奏折,真真难为你了。再让你去和他们周旋,即便你吃得消,我也舍不得。”

僵直的腰在赵紫巧手施为下慢慢柔软起来。一股股酥麻从腰间向四肢散去。文晟舒服的哼了一声,唇角止不住笑意,“你莫要尽捡好听的话来哄朕。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今晚就留下来,我们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了。”

“这有什么难”,俯身在文晟颊上一吻,“赵紫心中真是欢喜,原来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挂念赵紫的。只是皇上该多吃些东西,这样抱起来才不会格着手。”

前面听他说话还算正经,后面却越来越露骨了。

文晟脸上一热,瞪眼道:“什么……什么格着手。”

赵紫却不理他,拍了拍手,早就候在宫外的小德子捧了个乌漆镩花的大食盒进来,脚步轻轻,眼光不敢乱瞄,话也不多说一句,放下食盒请了安便退出去了。

赵紫笑吟吟,“今儿一早便忙得头晕眼花,一粒米都没有沾。皇上陪赵紫一块儿用点宵夜,好不好?”

文晟懒懒的支起身子,看赵紫忙忙碌碌,笑道:“什么一早没用膳,你府里那些奴才不是最伶俐的,哪里会这么不体贴主子,少在我面前装这个可怜相。”顿了顿,偷偷瞄了眼赵紫,这人,似乎真的清减了呢!“嗯,不吃饭怎么行,朝里的事多如牛毛,岂是三两日便做得完的。你每日每夜的干,拖垮了身子谁为你哭去。这宵夜做得好,莲子银耳燕窝,最是清肝去热的。我就和你在这儿,用完它!”

赵紫等的就是这句话。只是自己随口编的谎话,阿晟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关心则乱,这句话当真一点也不错。若不是事事想着自己,怎么会连这么浅显的谎话都看不破。耳里听他句句绕着自己转,当真不知道要这么爱惜他才好了。
当下便勺了一匙粥,亲自喂他。

文晟脸一红,一把抢了碗去,三两下便喝个精光,横了眼道:“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你喂,传出去还不把人笑死。你光看着我做什么,我说过你要在这儿用完它。”

“是。”赵紫这一声应得极是柔顺,慢慢的搅着小匙,小口小口的咽了。

文晟侧身支着手肘。微微烛光下,赵紫分外好看,竟意乱情迷,不只觉冲口而出,“阿紫,你长得真好看,莫说男子,便是女子也很少有人比得上的。人说男身女相是个祸害,可是阿紫从来都没有祸害到我。若不是你,我真是死了一百次也不止了。”

赵紫放下手中的碗,笑靥如花,柔情万般,“现在还说这样的话。阿晟是存心让我伤心么”,顿一顿,声音轻轻,却清楚的听见隐藏已久的秘密破蛹而出的声音,“阿晟,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赵紫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一己私欲,都是别有所图的?”

文晟面色一沈,再不说话,随手披了件衣服推门而出。
漫天星子像砸碎的玉,凌乱的散在蓝黑色的天穹上,一闪一闪的眨着眼。那些奴才早就知趣儿的站得远远的,装瞎子装聋子的不敢往这边看。

四周一点儿人声也听不见……

文晟抬头仰望星空,夜风吹得单衣猎猎作响,凉风丝丝拂过灼热的肌肤。

两条有力的臂膀环了上来,身后躯体高温火热,低低的气息拂在自己耳边,往日清冷的声音竟颤抖着:“若是我……”

“你看这天”,文晟声音很大,盖住了赵紫,“流云浮动,斗换星移。也许朕的祖宗看到这颗星子是在那边”,抬手一指,“也许我的子孙看到这颗星子却移到了这儿”,缓缓放下手,背脊挺得笔直,“什么都会变,人也如此”,微微一笑,眼眸晶亮,真是那璀璨的星子落入眼中,“我只知道,只要我们能拥抱着站在星空下,就够了。”

如此纯净透明的微笑。

赵紫紧紧的拥住这个不曾动摇过的青年,聆听着他沈稳的呼吸,心在这一刻挣脱束缚,轻快飞扬。

一切在水雾里变得模糊,却清清楚楚的见到漫天星子耀眼的闪烁着……

“是,只要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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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觉顾醒

PS:写在前面的话,不准跳过,否则后果自负!!!哼哼哼,偶是亲妈月月,偶绝对是亲妈月月,不准说偶是后妈,记住,一定要记住,到《一觉顾醒》下的时候,对于少卿的结局会有暗示,一定要看出来啊,看不出来…………那8素偶的错…………(幽灵状的飘走ING)

上.入梦

窗子很大,几乎落到了地上!

没有拉上隔纱,大大敞着!

窗外可以看到奔腾而过的江水!

少卿说过,这条江一直通到长城外边。

他想,此时少卿一定也在荒漠的月夜下看着着同样的江水!

夜晚的风很大,夹着春天独有的桃花香气迎面扑了过来。

夜晚的风很凉,冷得让人颤抖!

“少卿,原来霸上的风是这么冷的……”

大风卷起江涛,拍打着礁石,掀起滔天浪花……

用力拢紧身上的袍子,狐狸毛的袍子却挡不住那一阵阵扑过来的冷风。

两边垂下的明黄流苏被风高高的吹了起来,鲜亮的颜色在黑夜里微微闪动了下,转眼又隐没了。

夜很黑,唯一的光亮便是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清冷的银色洒在了地上,洒在了江河里,水光月光照得行宫一片银色……

闻到火折子燃起来的松油味,“不用点灯了,你瞧,这么亮的月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的……”

李福海收了火折子,往香炉里撒了一把桃花香,一缕缕白色的轻烟登时袅袅升腾起来,让那桃花香气在这座清冷的宫殿里弥漫开去。

“皇上……”李福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颤动了一下,苦涩的声音,“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夜深了……”文烨叹息一声,“李福海,多洒几把桃花香,朕喜欢那个香气,少卿也喜欢那个香气。”

李福海心里酸酸的,掀开了香炉盖子,捏紧了手上那把桃花香,他知道手上捏的不是什么桃花香,是一把毒药,相思成毒!

终究还是将那把香撒了进来,香气浓重。却不腻人,很清淡,就像那天在桃花林里闻到的香气一样,令人迷醉。

“就是这香!”文烨转过身,慢慢走到香炉前,眼神迷惘,神魂已经不在了……

“皇上,该歇息了!”李福海眼中干涩,偏过了脸用袖子揉了揉眼睛,笑道:“皇上,已是中夜了,奴才给您宽衣吧!”他知道皇帝是不会回答他的,便也不等他回答,就像大将军离去后的每个晚上一样,伸手替他解了衣衫。李福海的动作很轻,怕惊醒了皇上不知道沉睡在哪里的神魂。

皇帝突然推开了李福海的手,看了看摆在床前的沙漏,“李福海,你出去看看,瞧瞧少卿回来了没有,他再不回来,桃花就要开了。”

李福海手指一颤,再也忍耐不住,跪倒在皇帝面前,“皇上,大将军……大将军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脚踢开了他,“胡说,少卿怎么会不回来,他答应了朕的。他既然答应了朕就会回来!”声音里满是怒气,但却很无力的,这些日子,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了。

李福海爬了起来,这里的人都在做梦,皇上在做梦,他也在做梦,只因这座宫殿本身就是一个梦境。脸上凉凉的,他也不去擦,做梦的人是看不到眼泪的,“是,是奴才胡涂。大将军一定会回来的。奴才已经叫了小明子到宫殿外边守着了,一见到大将军便领他进来。”

文烨笑道:“你这奴才真是越发胡涂了,少卿不会自己进来么,这是他的军营,他不比你们这些奴才熟悉?”顿了一顿,茫然的眼珠子转了过来,盯住李福海有些佝偻的身子,“李福海,你今年多少岁数了?”

“……奴才今年整五十了!”

“你老了,朕也老了。朕怕,怕将以前的事都忘记了。”声音飘渺的在行宫里回荡,“你还记得……朕是什么时候见到少卿的么?”

李福海想了想:“奴才也记不清了,那时皇上大约十六岁,大将军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漫天都是粉红的桃花,好看得紧!”

“是了,桃花树!”文烨想了一想,隐约觉得不对,怔怔的道:“朕累了,你不要弄熄那香,朕只有闻着它才能入睡!”

李福海连忙替皇帝除下鞋袜,扶他躺到了床上,再落下了帐子……

看了看帐子里边皇帝模糊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蹑手蹑脚的到宫殿外边守着去了。

盯着帐顶张牙舞爪的金龙,其实李福海说错了,他第一次见到少卿并不是在那桃花林里!

那种桃花香气啊,哪怕是老了,死了,魂魄烟消云散了,也不会忘记的……

中.似梦非梦

那时候他只有三岁,他很少见过母亲,听人说他的母亲是整座皇宫里最威严的女人,那些人提到他母亲的时候,就会一脸惶恐。很好笑,他的母亲那么美丽,他们竟然也会害怕!

那天,母亲让人把他接了过去,给他吃很好吃的糕饼点心。他吃点心的时候,在他身旁的宫女姐姐一直发抖,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他的母亲一直微笑着的。

后来母亲让人把他送了回去,回去的路上,他听到有人悉悉窣窣的小声议论著什么,见他看了过来,又立即撇开脸去了,只是一脸惨白。

那天夜里,伺候他的宫女姐姐再也没有回来。

他泡在池子里,看着漂浮在水上红殷殷的花瓣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之后,他和母亲、祖母越发亲近了……人人都说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有帝王气度。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快活。读完书后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桃花树下呆呆的坐上半日。

后来他发现,沿着桃花树一直往下走,有一座小小的宫殿,宫殿里有一个很温柔的大姐姐。他听别人都叫她翼贵妃,因此也这么叫了。翼贵妃虽然比不上母亲漂亮,但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温泉一样,暖暖的,绵绵的,和她在一起,没有忧愁。她有时也抱着他,柔软的手臂,春天一样的香气……

几天之后,扬翼宫里多了一个小宝宝,他以为是他的小弟弟,但翼贵妃却又说不是。宝宝全身裹在襁褓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虽然翼贵妃抱着小宝宝,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他,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小宝宝是那么的惹人怜爱。像是用玉石雕成的小宝宝,白嫩嫩的,凑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和父皇赏给他的大桃子一样的香气,甜甜的,香香的,让他想咬一口。

抱着宝宝坐到炕上,低头看他,宝宝也在看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睛,比泉水还要清澈,流淌着让人心醉的温柔。忽然笑了,桃花瓣儿似的小嘴一张一合的,藕节儿似的小胳膊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自觉伸手过去,小心的包住了他。宝宝不高兴了,淡淡的小眉毛微微一皱,黑白分明的眼眸像要浸出水来。

心里软软的,酸酸的,在宝宝软软的唇上轻轻一吻,就为了让他不再生气。

宝宝登时笑了,殷红的小脸儿,胭脂色的小唇儿,银铃似的笑声……

他没有见过漫天桃花是什么样子的,但他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漫天的粉红色,温暖香甜的气味……

往后几天,下了学就往扬翼宫跑。以前是为了见翼贵妃,现在是为了见一见那个爱笑的小宝宝。

静静坐在那里,抱着那软软的小身体,吻一吻那柔嫩的小脸蛋,听听那银铃似的笑声,心满意足……

那次,父皇出巡,让他也跟着去。别人都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让人羡慕的。但是脸上还是要露出笑容,装出欢喜的样子跟了父皇出去。临走的时候,定定的看着扬翼宫,希望翼贵妃能抱着那个小宝宝出来再见一次。

母后舍不得他,哭了。

他也哭了,因为没有再见到那个小宝宝……

江南有很多桃树,比紫苑里开的要好。粉红的、大红的、雪白的,他也终于见到了漫天桃花是什么样子……

纷纷扬扬,跟京城下了大雪一样,不过飘在空中的都是五彩纷呈的桃花瓣儿……

江南的桃花开得再美,总及不上扬翼宫里那几株孤孤单单的桃花树。江南的桃花香再浓,也比不上宝宝那清新淡雅香气……

他想宝宝了,很想很想……

终于回到了紫苑,连大衣裳也来不及脱,就往扬翼宫里跑。

没有看守的侍卫,没有笑意盈盈的宫女姐姐。扬翼宫里冷冷清清,他疑心走错了地方,但是回廊外边几株桃树儿还在那里。

踩着顺风飘进来的花瓣儿往里走,声音很响,重重的在空空的扬翼宫里回旋。

明亮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子照了进来,一格格的投到地上……

他踩着黑白相间小格子,转进了内室,默默坐在没有了被褥的炕上。抱着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外边。

桃花开得真美啊……

日落月升,一有了空儿他便到这里坐着,有时坐在炕上,有时坐在桃花树下,他坚信,宝宝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还会那样对他笑。

可是宝宝没有回来,翼贵妃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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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李福海,一个很沉默的奴才,不会说话讨他高兴,也不会想出什么新鲜的点子,但是他知道,这个奴才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等了一年,终于可以离开这座沉闷的紫苑了。他躺在床上,看着李福海忙忙碌碌的指挥着人为他打点行礼。突然问了一句,“江南的桃花都开了么?”

李福海说道“已经开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笑得像桃花一样的小人儿,有些后悔,如果他当时问了他的名字就好了。手里捏了一枚红玉做的桃花儿把玩,红艳艳的,和桃花一般无二,就是少了那份柔软香甜。
又笑自己傻,问了又怎么样呢?他再也不能把他抱在怀里了!

很闷,手指一松,那枚红玉直直坠到了地上。

李福海忙忙的过来把它拣了起来。看到李福海那副惶恐的样子,失笑。奴才到底是奴才,李福海不明白他的心思,母后也不明白他的心思,没有一个人明白他的心思。

“把它赏给你吧!”

起身,走到门外。

夜深了,月亮孤孤单单的挂在天上,地上洒满了碎银子。夜风将袖袍鼓荡起来,凉凉的拂过肌肤,很舒服……

忽然一笑,“桃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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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运河一路南下,京师是帝都,一物一景都彰显出帝王的权威,让人惧怕。离开了帝都,那份威严慢慢淡去了,变得柔和起来。

河水很清澈,阳光照在河面上,像洒满了碎金子似的,晃得人睁不开眼。两边植满了柳树,一排排,一行行,长长的柳条儿拂在水上,引来了成群的红色鲤鱼。他立在船头,笑吟吟的看着渔人撒网捕鱼,看那小船儿自由自在的河面上穿梭往来。甜甜的花香,光是闻着就已经醉了。
一片红色映入眼中,原来是一层粉红色的花朵,被波浪轻柔的推送着,擦过了船沿,顺水往下边飘去了。

顺着花瓣望去,岸边也是一层鲜红,比水中的花瓣鲜艳得多,重重迭迭的染了满岸。很多桃树,虬龙似的枝干弯弯曲曲,伸展着,扭曲着,枝头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儿。有的还是粉团团的花骨朵,有的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了花瓣。远远看去,真像一朵大大的云彩落到了桃树上。

不自觉想起了扬翼宫里那几株孤零零的桃树儿,它们是不是也开了?

将船靠了过去,其实依他的心意,只想一个人静静走一走。但他是太子啊,叹息一声,让那些侍卫远远的跟在后边。只带了李福海一个人,沿着小石子铺成的小路,慢慢走了过去。

上了岸,与方才在船上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情景。身边都是桃树,一股股清甜的花香从淡黄色的花蕊中吐了出来,柔柔的包裹了他的身体。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但他舍不得摘,只是闻着那股想念已久的花香。

风被密密的树木挡住了,并不猛烈,偶尔将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儿掀了起来。

脱下外边的大衣裳,见树下有一块光滑的石头,便要坐上去。

忽然一阵风扑了过来,将树上的花瓣都卷了下来。大红色、粉红色的花瓣颤巍巍的落了下来,打着旋儿,落了满地。他张开手掌,任一朵小小的桃花儿落在掌心,柔嫩的花瓣拂过细嫩的肌肤,痒痒的。

他竟然笑了,没有心计的笑声,很清脆,单纯的因心中欢喜而笑……

收拢掌心,大步入了林子深处。树木更密了,一层天然的屏障,挡住了外边的视线,看不见江水翻滚而去,只听到隐隐约约的浪涛声。水声,风声,花瓣拂动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妙。

风没有停,似乎没有止歇的那一刻,他也不愿它停下来。

踩着覆了满地的花瓣儿,任由桃花香气洒了一身。

忽然一片粉红中现出一抹淡蓝色的身影。疑惑,挥袖拂开挡了目光的桃花儿。是人,还是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儿啊!真像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出来的,温和圆润。那少年就这么站在花雨当中,发上,身上,脚上,都沾满了花瓣儿。

少年背对着他,他是太子,那人怎么能背对着他!怒气,想要走上去抬起少年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个清楚,刚刚迈出了一步,又小心的把脚收了回来。他怕惊醒了那人,他怕惊醒了那梦,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境。

一只彩色的大蝴蝶扑扇着翅膀从花朵上飞了下来,在少年的肩上翩翩起舞,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唇瓣带笑,温和的看着那只蝴蝶。

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偏偏一阵风起,地上的花瓣儿,树上的花瓣儿,在空中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各样颜色交错着,盘旋着,红纱漫香,掩住了那人的容貌。只匆匆见到那双温和得似曾相识的眼眸。

花瓣挡住目光,拨开!

花瓣阻挡脚步,踏过!

风小了,花落了,树上枝干颤动,身旁芳草萋萋!

转头去看,只看得到周围花影重重,侧耳去听,只听到鸟鸣阵阵。

他问李福海有没有看到那人,李福海很犹豫的说看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李福海为了奉承自己才这么说的。但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很高兴,至少他并不是做了一场美梦。叹息一声,恋恋不舍的回到了船上。

黯然立在船头,看那绯桃红樱悄然随水流逝,痴痴怔怔,一时理不清心头乱绪,当真被那桃红扰乱心神了。只是想着,要是能再让他见到那个人就好了,他一定要好好看清楚,那到底是人还是仙。

脚下突然晃动起来,,方才还是温婉得像处子一样的水面,顷刻间便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排排的浪花像小山一般压了过来,连那声惊呼也来不及出口。身子便硬生生被那浪花卷了进去。

以为到了地府,却又不像,地府哪里有这样鲜艳明亮的色彩。一片绿油油的农田,一眼望不到头,片片嫩叶在微风中抖抖瑟瑟,像是不堪其力,金色的阳光闪过叶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绿色的光……

真想摘下一片嫩叶来,放在口中尝一尝,瞧瞧那滋味是不是也如它的颜色一般美妙。但他的腿脚动不了。诧异低头,原来缰绳被一个穿着淡蓝衫子的少年握在手中。恼怒,这少年是谁,好大的胆子。

高高扬起马鞭,照准那少年的脸便抽了过去,那少年不闪不避,轻轻易易便将他的鞭子握在了手里。

想抽回来,却纹丝不动。脸颊很热,四周都是悉悉窣窣的议论声,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在看他的笑话,狠狠的向身后瞪了过去,那些人却又都是垂手侍立,恭恭敬敬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知道,他们的嘴巴虽没在动,但是他们的心里一定在讥笑他。都是这少年不好。

狠霸霸地指了那少年道:“你是哪里来的奴才,好大的胆子,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很想诛了他的九族,但想了一想,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笑道:“你若是肯跪下来认错,我就放了你。”

少年慢慢抬起脸来,脸上一片平静,不是别人装出来的那种平静,真正是发自心底的,似乎不论他说了什么狠话,在他听来都只是春风过耳,不萦于怀。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若说是美人,自小便见过了,但少年也不是美人。细细端看,搜肠刮肚,只得出“温润如玉”四个字而已。

少年皱了眉看他,流墨一般的眉,他竟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眉毛也可以生得这么好看的。眼眸一转,与少年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澄如秋水,却不寒彻人心,温温的,软软的,他只见过两个人有过这样的目光。心头的一角软了下来,却仍不愿在少年跟前认输。

还是恶狠狠的声音,“你没有话要说么?”心中盼望着这少年出口认错。

少年一笑,“这里都是农田,马儿飞驰,会把庄稼都踩死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又值得了什么?踩了多少,赔给那些人就是了。”

少年摇头,虽然在生气,但是目光依然像温水一样,只微微起了些许波澜, “那些庄稼,被人踩死了,就不会因为公子陪了银子而活过来。公子骑马飞驰,心里欢喜畅快,可曾想过别人心里是怎么样的?”

他怎么能教训他,他怎么敢这样大胆。

很生气,但又不愿让侍卫去把他抓起来。心就像这根马鞭一样,抽又抽不回来,放又放不得。
抿了抿唇,是了,他只是想让那少年心甘情愿的对他服输。

哼了一声,“好啊,你要是能赢过我,我就向那些人赔不是!”

少年眼中闪过诧异,微微侧过了头,“怎样才算赢了公子?”

大笑,“很简单,你和我赛马,谁能第一个到了对面那座山,谁就算赢了!”

少年也笑了,“好,无论谁输谁赢,都不许赖账!”

心里很闷,那少年把他当成了什么。他非要赢了他。

马跑得很快,他的坐骑是皇家御苑里喂养的宝马,万中选一,每天都用拌了鸡蛋的燕麦来喂养,他的马怎么能跟自己相比。得意洋洋的转过头去,没想到那少年就紧紧跟在身后。眼眸一眯,好啊好啊,这样才有趣儿!

几乎同时到了山顶,他要是输了就要给那些人赔不是了,很不甘心!

飞身往身边扑去,将他推下了马,一起滚到软软的草地上。

枝叶翻滚,身上都沾满了草屑。他压在少年身上,得意洋洋地道:“我说过我一定赢的,你看,果然是这样吧?”

少年顺了他的手指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看着少年眼中淡淡的懊恼,心里无比欢喜。真比大暑天里吃了冰镇荔枝还要畅快。但心中的得意一忽儿就过去了,拉了少年起来,轻轻地道:“你虽然输了,但我心胸宽广,也不和你计较,那些庄稼我踩坏了多少,照原样赔给那些人就是了。”想起先前少年说过的话,“嗯,我再让那些侍卫跟他们赔不是,以后再不这样做了。你要记住,我可不是向你认输!”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唇边浅浅的笑渐渐灿烂起来,“公子能这么做,再好也没有了。是不是向我认输,又有什么干系了?那些人称赞的是公子,又不是我!”

很好听的声音,像泉水飞溅,叮叮咚咚的,要是烦闷了听他说话倒是一种乐趣。见少年微微偏过了头,半张脸庞因被太阳晒了,浮起一层殷红。真像桃花儿啊,让人心醉!

骤然想了起来,原来那日在桃林见到的人,就是他了。

“我叫文烨,你叫什么?”

“卫,双字少卿!”

“少卿,少卿……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在舌尖品着那份柔软,淡淡的桃花香,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过来的,好奇怪,明明附近没有桃树。但俯瞰遥遥一条碧玉带,一片胭脂红,不知是它染红了太阳,还是太阳染红了他。痴痴看了半晌,傲然道:“山河虽好,却少了屏障。”

少卿转头头来,定定看他,“少卿,愿做那座屏障。”

他的心思居然有人能明白,不信,讶然转头,目光胶在一处,澄澈清明,傲气霸气。他的眼中也是一样的吧!

紧紧握住了少卿的手,“好啊,少卿有本事,便把大将军的头衔抢过来!”

山中起雾,身影朦胧起来,“皇上说什么,皇上不是已经封少卿为大将军了么?”

“你……你说什么?”惊疑的拨开了那团迷雾,触手之处,冰冷刚硬,同样的淡蓝色,却是精钢打造的盔甲,身下也不再是柔软的草地,而是挂满了明黄流苏的清凉殿。

少卿面貌清晰起来,少年的稚气淡去了,剑眉斜斜飞入鬓间,眸光还是虽然温和,却越发深沉了。 “皇上,少卿要走了!”

对了,他是皇上,少卿是他的大将军。以为少卿在说笑,笑嘻嘻的把压在地上,凉凉的金砖,凉凉的盔甲,咬了一口他的唇,“狄人都被你杀光了,再也没有仗打了,你还要去哪里?”

少卿温顺的任由压在地上,唇畔浮起淡淡的笑,清澈的眼中也满是笑意,很哀伤的笑。

盖住了他的眼睛,命令道:“不准笑,朕不许你那样笑!”一边脱下他的盔甲,吻上了他柔软的唇。

轻轻一声叹息从彼此密合的缝隙中逸了出来,“皇上,少卿真的要走了。”

紧紧抱住他,用力咬了下去,浓浓的甜腥,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少卿的,或是彼此都有,痴狂之中,怀抱竟然空了。

那人站在已在一丈开外,身体被一团雾气裹住,定定看他,如水眸光,诸般情感交错一起,他分辨不出,他一辈子也分辨不出来。他只知道少卿要走了,扑了上去,却只将那团雾气撞得散了,少卿在哪里,少卿在哪里……

“朕是皇帝,朕不准你走,你就永远也不能走!”他大喝,大叫。清凉殿不见了,草原不见了,他的少卿也不见了,天地茫茫,只剩他一个人而已。

“少卿,少卿……”眼前朦胧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因为他连泪水都摸不到,跪了下来,九五至尊跪了下来……

有什么人推他,很温柔的声音。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喜悦非常,“少卿回来了,少卿果然回来了,别人都会离开朕,只有你是不会的!”

“皇上,您魇着了。”

李福海的声音……

怎么会是李福海的声音……

窗外一轮冷月,地上一层清辉,只听得到远处滔滔流水,哪里有什么清凉殿,哪里有什么草原……

茫然若失,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刚刚清醒还是正要入梦。转头,定定盯着李福海的脸,将推开了些,急急问道:“你见到了么,少卿回来了。”

李福海诧异的瞪大眼睛,一忽儿便明白皇帝又犯了痴病了,款款劝道:“皇上是在做梦呢,大将军……奴才没有见到大将军。”

原来是做梦,一腔欢喜登时烟消云散,拂袖站起,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袖子上的香气……又高兴起来,笑吟吟的对李福海道:“胡说,一定是你老眼昏花了,少卿来过了,还和朕说了好一会子话。你闻闻,朕的袖子上还沾着少卿的桃花香。”

“皇上,许是沾上了香炉里的香气。”

“胡说胡说!”文烨很生气,就要命人把李福海拖去去砍了。但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又笑了,“你胡涂,朕又何必跟胡涂人怄气。朕出去走走,再跟你这个胡涂人呆在一处,朕真的要疯了。”说罢大步出了昭和殿。

或许他真的是疯了。李福海没有跟上去,怔怔站着,看皇帝渐渐消失不见。他疯了,所以陪着皇帝做梦,这里的人其实早就疯了……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下.梦真两幻

文烨出了昭和殿,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到处都是路,但又见不到路,笑道:“少卿,这里是你的军营,你带着朕走吧!”

朝虚空伸出的手本来不指望被人握住,却真的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不敢置信,少卿却真的活生生就在眼前,依然是一身淡蓝色的盔甲,英姿飒爽。大喜,紧紧反握住他。“李福海果然是老糊涂了,他竟然说你没有回来,朕险些儿就信了他,不,不,朕不会信他的,朕知道少卿一定会回来。”偷偷看了看少卿,还是温和的笑着,微微勾起的嘴角真是好看。不自禁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桃花一样的香味。稍稍离开了他,唇抵着唇,“很久以前朕就想问了,少卿的身上怎么会有一股桃花的香气?”

少卿偏头想了想,“桃花啊,因为皇上喜欢桃花吧!”

作势板起脸来,“胡说,朕从来不爱那些花花草草的。”转眼又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如果是桃花,朕倒是很喜欢。”眼珠子滴溜溜在少卿身上一扫,少卿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又加快了脚步。

“你要到哪里去。”几乎赶不上,方才的恶梦并没有醒,少卿又要离开他了……跑了起来,却总和那人差了一丁点儿。手指碰到了那人的盔甲,却又被他从指缝中溜走。

悔恨,懊恼,怒气……

跌倒在地,身下冰冰凉凉,脸上冰冰凉凉……

“皇上怎么了?为什么坐在地上?”

少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正低下头看他,光线被挡住,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声音在笑……

他都这么狼狈了,少卿却在笑。瞥过脸去,不理他。

身边悉窣,少卿坐了下来。

虽然不理他,但又怕他真的走了,手掌探了过去,不容置疑的握住了少卿的。“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又回来?朕知道,你可以对姐姐好,可以对晟儿好,甚至对萧戟也是很好的,却唯独对朕,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少卿微笑着不说话。

生气的摔开了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不出话来了!”

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好容易扶着铜鹤站稳了,睁眼看去,只见到处是两人高的书架子,一张大大的书桌摆在屋子当中。怔怔的走了上去,“怎么到了这里,这不是岷旒宫么?”
桌上的东西都是他熟悉的,雪浪纸,各色毛笔,徽砚,齐齐整整的摆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张刚刚画好的桃林图,还没有题词。随手执起一支笔,蘸了墨,刚要题上去,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蓝衣少年捧了一张纸进来。

“少卿,你手上拿了什么?”

少卿垂下眼眸,眼眶周围红红的,似乎料不到文烨在这里,要想把那张东西藏起来却已来不及了,只得脸红红的把它递了过来。

“是词?”似乎昨天刚教了少卿填词,对了,这里是岷旒宫!伸手把他揽了过来。少卿一脸通红,可是又不敢挣扎,温暖的身体,果然方才只是在做梦。笑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在少卿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并不是存心轻薄,只是想看少卿脸红的样子,果然少卿的像一枚熟透的了桃子,红通通的,能掐出胭脂来。

“皇上……”

“老是说那些,少卿也不厌倦的?”眉开眼笑的止住了他的话,“少卿肯定又要拿那些道学规矩来说嘴了。反正又没有人看见,怕什么。哦,朕昨天刚教了你填词,你就会了?那好,朕这儿刚刚有一幅桃林图,少卿便在上面题一首词吧!”

硬把笔塞到了少卿手里,站到一旁,笑吟吟的看他。

少卿写得很认真,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子来,那软软的笔尖啊,简直是拂在自己心头上了。再也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两手一支笔,慢慢的,慢慢的,在那片盛开的桃花旁边题上了一首词。狂草如龙,桃花是一幅画,那连绵不断的字也是一幅画。

低头在少卿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吻,“方才朕做了一个梦,以为少卿要离开朕了,好慌张,无论朕怎么呼喊是少卿总也不回头。”

“梦啊,皇上是醒了,还是刚刚入梦呢?”

笑容渐渐模糊起来,声音却很清晰,一字一字的传进耳朵里……

“少卿少卿!”收紧手臂,怀中却空荡荡的,什么书桌,什么笔墨都被一阵狂风卷走了。见那幅画儿在空中飘飘荡荡,连忙伸手去抓,只差了一点儿,点上了朱砂红的桃花儿擦过了指间,划出一缕血痕。

飘走了,飘走了,再也抓不住了……

推倒烛台,烛火舔嗜着明黄色的条索,红色的火,像极了开得艳丽的桃花儿,大笑,浓烟滚滚,熏出了一脸泪水,笑中有悲,悲中有笑。或许李福海说得对,他当真是疯了!

火光扭曲起来,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北风呼啸,浊浪滚滚,远远那人,一身染了血迹的蓝色盔甲,不是少卿又是谁?揉了揉眼睛,大喜,跑了几步,鞋子陷在软泥里,挣了出来,却又被断了手臂的尸体绊倒,跌在水中,一身的血。

红色,到处一片鲜红,水是红的,地是红的,就连天上的云也是红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其中有没有少卿的血?

手指颤抖,明明知道中间隔着一道鸿沟,还是想抓住那人。

喃喃低吟,唇上有泪,眼中有笑,“少卿,少卿,少卿……”

他知道他听见了!

滚滚狼烟中,少卿笑了,一如那次在桃花林中,笑得温柔,笑得清澈。乱石滚落,那抹身影坠入了滚滚江水中,桃色,一闪而逝!

什么也看不见了,鲜红一片,像漫天桃花飞舞。

染了血的盔甲,鲜艳得像桃花一样的人儿,桃色,血色……

李福海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皇上,皇上,这里走了水了……”

不是血,不是桃,是火!冲天的火光,滚滚浓烟,一如战场!

呆呆怔怔的任由李福海把他拉了出去,到底是岷旒宫还是清凉殿,是行宫还是草原……

“到底是朕在做梦,还是你们在做梦……”

李福海跪倒在地,其实他也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做梦,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文烨看着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从眼中争相涌出,缓缓流过脸颊,从腮上落了下来。

“少卿走了……”声音轻轻,如情人低喃,说不尽的温柔。

李福海手指紧紧抠着地上泥土,肩膀颤抖,但胸口却像塞上了一团棉絮,哭也哭不出来。
忽然一阵呜呜巨响,震得树叶颤抖。

李福海心中狂喜,该笑的,脸上却像哭,腿脚酸软,站不起来,“皇上,皇上,是号角,号角响了。大将军要回来了!”

文烨轻轻一笑,“方才是朕疯了,现在是你疯了!这是梦,懂么?是梦!”几片树叶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伸手接住,月光下看得分明,掌心中是几枚粉红色的桃花瓣儿。喉中腥甜,一缕鲜红沾在了上面,粉红的桃瓣儿霎时便得血红。

淡然一笑,合上手掌,温柔的将它包在其中,“没有桃树,却有桃花,果然是梦。”喃喃念着,踩着一地绯红,慢慢去了!
真是梦么?

李福海不信,再侧耳去听,却听不见那雄浑的号角声了,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忽见脚边一抹鲜红,拾了起来,居然是一枚粉红色的桃瓣儿。低沉哀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泪水沾上桃花,松开了手掌,桃花打着旋儿被风卷去,飘飘忽忽落到江上,随水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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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梅弄竹马

温馨可爱明快的兄弟恋,可爱单纯的哥哥,聪明伶俐虽然别扭但很会为哥哥着想的弟弟。
嗯,这个~~~弟弟是小攻,HOHOHOHOHOH~~~
此篇是江山的番外,两主角的身份背景,看过江山的人都知道,某月就不多说了。

第一章 初见

明黄色的薄纱被风掀了起来,跳舞一样,调皮的在指尖拂来拂去,纤薄而柔滑的触感,捉也捉不住。风很凉,夹着淡淡的花香,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好雨,清香的泥土味里还散发着浓浓的水汽,正是早春好时节。

明黄色的流苏从车窗边上垂了下来,一摆一摆的,突然被一双纤细的手掌拨到了后面,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刚刚露了出来,转眼又被那明黄色的薄纱遮掩住了,只有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和寺庙截然不同的世界。

两边的行人都被挡得远远的,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那些高大的房屋,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灰瓦红墙,和寺庙如出一辙,只是少了一份山林的宁静。悉悉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扰得人心不安,不喜欢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悄然放下了薄纱。

闷闷的坐在一旁,听着马车轮子碾在地上的碌碌声,端了一杯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身子一倾,茶杯险些儿掉到地上。

被人扶住,转眸去看,原来是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少年,对他笑了一笑,轻轻的道:“多谢你了。”

清风是宫里的小太监,一向不惹人注意,不知道为什么李总管忽然指了他的名儿派他到寺庙去将太子接回来。心中一点儿也不在意,既然是奴才,伺候哪个主子都是一样的。

到了寺庙,礼官宣读了圣旨,接旨的是主持,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太子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众人慌慌张张的去找。他掩住了笑,也随了众人胡乱去找,心中却开始猜测起这个小太子来。

信步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竹林,碧幽幽的,听不见一点儿人声。脚下的竹叶沙沙作响,头上的竹叶也沙沙的响,比起什么钟鼎之乐更悦耳动听,忽然看见一个小小孩童靠在一竿竹子上,倚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冒出的小花儿挡住了他的脸,看不真切。光亮从竹叶缝隙里透了进来,紫色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真真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就像一个小小的蝶翼,兴许是哪只蝶儿遗落在他脸上的。

不敢再动,唯恐吵醒了他!

痴心的想,怎生撒个什么谎话,瞒过了那些人。

最后他们还是找到了这里,把熟睡的孩子轻轻送到了马车上。

清风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醒来,安静的听他说出第一句话。很好听的声音,就像山涧里的小溪撞击着岩石,叮叮东东的。

“这是奴才的本分,太子这么说真是折杀奴才了!”看着太子,清风觉得自己应该教会他一些东西,虽然他以后也会学会,但早一些学会,便少了许多伤痛。

太子眨眨眼睛,“什么奴才?你不是和我一道往皇宫里去的么?”

点头,“是啊,以后就是奴才伺候太子了。”

似懂非懂,太子毕竟是在寺庙里长大的,那里的日子很安静也很单纯。虽然也有僧侣帮忙,可是能做的事还是由自己去做。除了念经诵佛他不用去之外,平时都是和僧侣们一起度过的。有时候还会偷偷溜出寺庙,到山下的溪流旁看着小孩儿们抓鱼。或笑或闹,玩得疯起来还会把他按在地上,可从来没有人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开口奴才闭口奴才的,一脸的恭谨小心。

很不舒服,“皇宫里的人,也都像你一样的么?”见清风不懂,咬了咬下唇,“皇宫里面没有人陪我玩了么?”

清风想了一想,“有的,太子有很多弟弟,皇子们会和太子一起玩的。虽然兄弟和睦,还是要注意身份。”

太子不说话了,从被风吹开的帘子往外望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明黄色的屋顶,海洋一般绵延到远方,阳光照在上面,金灿灿,真像金子一样,晃花了眼睛。十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楠木柱子,高高的支撑着大殿。一条雪白无暇的汉白玉长阶,贯穿南北。

下了车,改乘轿子。清风也不再陪着他坐,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大的轿子空荡荡的,着不到边的孤寂。靠在窗边,迷茫的看着窗外的景致,过了几个正殿,转过了一道角门,再进了一个月牙儿似的园门,弯弯曲曲的路,不知到了哪里,只能愣愣的由着那些人抬着。

忽然听到哭泣的声音,一下子又听不见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但隔了一会儿,反倒清晰起来,嫩嫩的声音,真的有人在哭泣。

掀开帘子,远远的一丛迎春花开得正艳,明黄色的花朵,合该生在皇宫里,黄色的小花旁,立着一个孩子,约莫六岁的模样。初春的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衫子,正举着袖子拭泪。

命人停下轿子,问清风,“他是谁?为什么不多穿点儿?”

清风看了一眼,“那是八王爷!”下面的话碍难出口,只能吞了下去,改道:“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师父罚他站呢!”

太子揪揪身上的大毛衣裳,“那他是我的弟弟了。”眼眸弯弯成月牙儿,很高兴,盯着那个孩子,“你去把弟弟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清风领着那个孩子过来了,单薄的身子,坐了两个人的轿子,还是显得空空的。那孩子坐在轿子的一边,盯着他看。眼睛黑嗔嗔,让他想起了寺庙后面没有人敢下去的深潭。两道眉毛皱在了一起,刀子一样,凌厉得很。

哪有人这样直直盯着人看的,清风心里嘀咕。八王眼眸转了过来,黑黑的眼珠子,很漂亮,却一点感情也没有,看着人就像看着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这怎么会是一个人的目光?清风低下了头,真想不出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也会这样看人。

八王一点儿没有把清风放在心上,他看的还是太子。

全身都被毛大衣裹了起来,很费力的露出几点莹白的指尖,就连一张小脸儿也被颈上的围巾遮了好多,整个人简直就像一个毛团儿。突然觉得吹进的风很冷,真想将那个毛团儿抱过来搂一搂,瞧瞧是不是像绒毛般柔软舒服。

嘴角不自禁的带出点笑意,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太子看他一上来眼睛就盯着自己的衣裳,便慢慢挪过去抱住了他。八王吃了一惊,他本不喜欢和人接触,更何况是这么个初初想见的人?身子一偏,就要躲开。却没想到太子占了衣裳大的好处,袖子一摆手臂便搭在了他身上。

软软的绒毛刷过他的脸,舒服得让他不想再躲。靠了过去,那人顺势偎依过来,笑得温暖,“这样就不冷了!”

原来他是想帮自己取暖,往毛毛里面蹭蹭了,扁扁嘴道:“还是很冷,你把毛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太子乖乖的哦了一声,真的去解自个儿的衣服。

第二章 纠缠 上

八王瞪大双眼,“你是傻子么?这么冷的天,我叫你解开衣服你就乖乖的去解了?难道就不怕冻坏了么?真是傻子!”
太子笑了一笑,露出细玉一般的牙齿,“不是你叫我解的么?你穿这么单薄的衫子站在风里,你才是傻子!”
八王哼了一哼,眼睛倒没有别到一旁去,定定看着这个好看的孩子。圆滚滚的一团,雪白雪白的衣服,雪白的脸蛋,唯一不是白色的只有那夜色一般的眼珠子,流墨一般的眉毛,乌木一般的发了。忽然想起皇后娘娘养的猫儿,也是这么圆滚滚的一团,连爪子也伸不出来。实在看不过去,拉开了他的袖子,终于让那玉白的手露了出来,软软的握在手里。十个小小的指甲发着圆润的光,浮着淡淡的红晕,可爱极了。
脱掉了外边的大毛衣裳,里面居然还有一件厚厚的袄子,裹了这么多的衣服,难怪他连走路也难。
见他还要把里面的袄子脱给自己穿,连忙替他拢了起来,还很细心的替他扣好扣子,生怕有一丝丝风钻了进去。口中却大声地道,“谁要你的衣服,难道我自己没有么?”
太子偏了头看他,软软地道:“你这人真怪,方才说那样的话,现在却又说这样的话。”
八王忽然怒了起来,“谁说话怪了!你这个傻子!”呼了一声跳下了轿子,太子趴在窗口,见他跑出了几步又回过头,似乎想不到自己也在看他,小小的脸上忽然红了,竖起双眉,跺了跺脚,大声地道:“傻子傻子大傻子!”
他说自己奇怪,他可不比自己更奇怪百倍“再想不到连这么个小小的孩子也这样难相处,不过倒是天真可爱,没有像旁边这个少年一样开口奴才闭口奴才的。遂趴在窗口看着他慢慢跑远了。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对清风道:“弟弟刚才是被老师罚站,他刚刚被我叫了过来,或许老师见了更生气了。你过去跟老师说说,让他不要罚弟弟了,好么?”
清风笑道:“主子跟奴才说话也不用这么客气的。既然主子慈悲心肠,发下了话,那些太傅们哪里又不依的?奴才这就去说,好教主子放心。”
太子趴在窗口,见清风往学堂去了,才放下心来。一路困倦慢慢袭了上来,眼眸不知不觉的合上了。
等他醒过来时,宫里已经燃起了蜡烛,侍女们正用银匙慢慢的将滴落的红泪挑去。问了清风,知道在他睡熟的时候父皇母后已经来看过他了,懊恼,怎么自己就睡着了呢!
一骨碌起来,匆匆套好鞋子,清风忙忙拉住了他,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要去见父皇。
清风笑了,“我的好主子,此时皇上正在会见军机大臣呢,哪里是你说要见便见着的?主子再等一等,兴许明儿皇上就会来看主子了。方才奴才在一旁瞧着,皇上娘娘可关心小主子了,瞧,这么多的东西,都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哪个皇子能有主子这样的福气?”
太子只瞧了那些东西一眼,“我只要见父皇,父皇既然不来见我,送这些东西来有什么用?”话音一顿,摸摸肚子,可怜兮兮地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清风连忙吩咐侍女到小厨房取去。
太子眼珠儿骨碌碌一转,“我要吃熬得化开的细肉粥,用荷叶包起来炖的,以前在寺庙里,我病了住持爷爷都是这么熬给我吃的。他们不懂怎么做,你去跟厨房里的人说。”
清风一路过来只知道这个主子是个安静乖巧的人物,却忘了他也是孩子,男孩子天性好动,再怎么乖巧也难免生出什么鬼主意来。一时忘了这个茬,听太子声音软软,便一口答应下来了,“奴才这就去办,主子稍待一些儿,宫里大,不要随便乱跑了。”
太子点头不迭,随手拿了一本书装样子,眼角却偷偷瞄着清风。见他出去了,马上穿好衣裳,说要在园子里散心,三步两步走了出去。那些跟着他的宫女们也和清风一样,满心以为这么个乖巧的主子再也不会让人费心的,都没有留意,只远远的跟在他后边。
忽然一块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待云散月明,园子里却不见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了。
太子身子灵巧,蹑手蹑脚出了园子,竟然也没人发觉。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胡乱在走着,直到离得那灯光远远的才放慢了脚步。他本性单纯,又是自小在山林寺庙中长大的,清净恬淡惯了,突然身边多出了这么多人,张口奴才闭口奴才,一脸的小心害怕。顿时满心的不自在,好容易得来片刻清净,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过了桥,在河堤上玩了一会子,腿脚有些酸了,也不管身上是不是穿着狐皮袍子,两手一张便躺了下来。河水波光粼粼,不时还有鱼儿跳出来,红色的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银白的水光像带子一样,缠上了河堤上刚刚冒出嫩芽儿的柳树,美丽极了。
隐隐约约传来琴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难道是月宫里的仙子在弹琴么?
听了一阵,琴声断断续续,不成音调。摇头轻笑,月宫里的仙子怎么连一首曲子也弹不好,自然不是仙乐了。
起身,分花拂柳,顺着琴声一路行来,见是一所高大的屋子。一个小侍儿靠着门柱打盹。
走了进去,一个小孩儿正背对着他,拨弄着桌上的瑶琴。
听了一阵,笑道:“你这样弹,那琴是会哭的!”
那孩子呼的一声转过身子,淡蓝色的衣袍飘了起来,眼睛圆圆的,黑得见不到底。
“原来是你!”
八王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才挂在嘴边的人这么快便站在自己面前了。脱去了臃肿的大毛衣服,只穿了一件雪缎面的狐狸袄子,银白色的月光落了满身,纤细小巧。
哼了一声,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呢,怎么竟叫他弟弟?该是自己叫他弟弟才对。
太子见他那两道小小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以为他不喜欢自己,便轻轻地道:“你不喜欢见到我么?那我现在就回去。”说着转身就走。
八王抿了抿嘴唇,一步上去拉住了他,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放低了声音,“我们住得这么远,难得你过来……”生怕他真的要走,握得紧紧的,把他拉到床边。
“你的手好冷!”皱了眉头,拿过自己的小手炉,硬塞到他手里,“你宫里的宫女们都是做什么的,主子出门,连个手炉也不带上。”
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怒气,像有一簇火苗在深潭底下隐隐跳动,要是那些宫女此时在他面前,他真的会一脚踢过去的。
看了看他,又垂眼去,“为什么你总是在生气,好像从来都不快活。”
八王愣了愣,笑道:“胡说,我从来不跟人生气。你去问问,谁不说我脾气好?”
他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有干,水珠子滴了下来,弄湿了单薄的衣领。太子伸出手去,接住了它,“你一定是讨厌我,不然为什么每次见了我总是生气?今天下午也是,还骂我是傻子!”

第三章 纠缠 下

八王嘻嘻一笑,“难道你不是傻子么?我还没见过谁像你这么傻的!”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是哥哥,你不能说哥哥是傻子。”

八王哼了一哼,“我才不叫你哥哥呢!瞧瞧,身子单薄得风一吹就倒,凭什么做我哥哥!”

太子以为自己摆出了哥哥的架势就能镇得住他了,没想到反而被他奚落一顿,气得连雪白的脸蛋也红了起来。可是他读了这么多书,却没有一本书是教他骂人的。抿紧唇瓣儿瞪住八王,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八王却很高兴,“你叫什么?”

太子没有细想,顺口答了,“父皇都叫我流翾。”话说完了才记起来自己在生气,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起身就走,“你不叫我哥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八王笑嘻嘻的拉住了他,“还说我爱生气呢,瞧瞧,你现在不是在生气么?流翾流翾,很好听的名儿啊,比太子好听多了。以后我就叫你流翾了。”生怕太子觉得不公平,又道:“我叫文烁,你叫我的名儿,我叫你的名儿,两不相欠了。”

流翾偏头看他,那张小小的脸上一脸诚恳,要是不答应就是自己小气了,便点点头,“好,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再惹我生气。”

文烁答得痛快,眼眸亮亮的盯着他,“好,以后我都不惹你生气了。流翾流翾,嘻嘻……”眯了眸子,弯弯的月牙儿里闪过一点芒星,“你低下头来,我有一句话和你说,要紧得很,不能让别人听见了。”

流翾自小相处的都是纯朴真诚的人,哪里会想到这个小小的孩童会算计自己?乖乖的低下头去,忽然面颊上一暖,怔然抬头,“弟弟为什么亲我?”

最听不得流翾叫他弟弟,眼中冒出怒火,一把拉下他来,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正色道:“流翾方才答应我的,再不喊我弟弟的!说话不算话的人是小狗。”

流翾坐了下来,“嗯,是我不对。烁儿为什么要亲我呢?”

“你身上有香气。”文烁凑到他身上,闻了闻,“对了,就是这股香气,比什么香饼子香袋子还要香,像……像香桃儿,对,是香桃儿。我就想瞧瞧流翾的脸上是不是也是香桃儿做成的。”

流翾信以为真,摸摸自己的脸庞,“你胡说,怎么会是香桃儿做成的。”

文烁笑得狡黠,“现在我知道不是了。”摇了摇他的手,“我没有骗你,实在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跟流翾说。”

流翾怕他再亲他,再不肯像刚才那样傻傻的靠近了,眼睛圆圆的盯着他,“什么事?”

“我不会弹琴!明儿师父要考察我们的琴艺,到时候我弹不出来,师父又要罚我了。”文烁眉宇间一片笑意,一点儿也不像他说得那么苦闷,“流翾既然说我弹得不好,你就要教我。”

流翾拗不过他,只得随他走到琴前,试了几个音,“我以前只练过一阵子,现在都忘了,你可不能笑我。”

文烁以手执颐,笑吟吟地道:“谁笑你谁就是小狗,罚他蹲门口去!”

流翾被他逗出笑意,脆声道:“好,我记着了,待会你要是笑了,就蹲门口去。”

第四章 两小无猜

调商引宫,一曲清音从指尖流泻而出,虽然尚嫌稚嫩,但比起方才文烁奏的曲子已是好了不知多少了。文烁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他弹琴,刚开始还是看他手指如何拨动,如何按拈的,到后来却不再看琴了,目光慢慢从琴上转到流翾的脸上。

觉得这个哥哥长得还真好看,比他母妃宫里挂的什么古代仕女图都美丽。让人一见就想起了山中清泉,干干净净的,他还是穿着这身白衣最好看,要是穿上那些明黄色的服饰,就被那份俗气糟蹋了。胡乱想了一会子,流翾却已经弹完了,一边抚着仍不住颤动的琴弦一边笑吟吟的看他,文烁看得分明,流翾两边白嫩的双颊上现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儿。

伸出指头戳了戳,见流翾避开了,他这个戳人的人还一脸不高兴,嘟着嘴道:“流翾为什么避开,那两个小酒窝儿真好玩,嘻嘻,就像两个小碟子。流翾要常常笑才好,这样我就能时时戳着玩了。”

流翾无可奈何,要由着他玩是万万不能的,但若是抽身走了,指不定这个小混蛋就哭起来了。就是现在不理他,这小子两条小眉毛登时皱了起来。先前只觉得他皱起眉毛的样子煞气很重,没想到他此时那两条小眉毛下面,一双圆圆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可爱得紧。

流翾最是心软不过的人,以前在寺庙里看到小鸟儿小猫儿受伤了,定要抱回去,看着它们伤好了才放手。眼前这个弟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自己,怎么忍心不理他。便学着打人的样子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我是你哥哥,又不是玩意,怎么能戳着玩?要是烁儿闷了,我陪着你解闷就是了。”

文烁虽然不喜欢他摆出兄长的样子,但是听他温言软语,又答应了以后都陪自己玩,便高兴起来。他变脸也真是快,刚刚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现今立时眉毛一样,一脸阳光灿烂了。
流翾忽然觉得自己被这个弟弟骗了,可是见他笑得欢畅,心中也欢喜。

文烁是个得势不饶人的主儿,马上扑上去抱住了流翾。流翾身子本来就不甚强壮,哪里禁得住他这么一冲?登时蹬蹬瞪向后倒退几步,连着文烁一起倒在了床上。

也亏得床铺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倒也没有受伤,只是文烁趴在他身上不肯起来,胸口闷闷的难受。

文烁像只猫儿似的往流翾颈中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小唇儿一勾,红扑扑的脸蛋带出三分狡黠,“流翾答应过的,以后都陪着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要是你骗了我,我可不能饶你。要你……要你变个乌龟大王八!”

流翾拍拍他的头,“我向来不骗人,主持师父说,骗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文烁眸子亮晶晶,“好!那你今晚就陪着我睡。反正明儿流翾也是要去学堂的,咱们一道走岂不是好?”

流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沉沉的,风中夹着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雨声还是树叶声,总是怕人得很。便点了点头。

文烁见他答应下来了,心满意足,翻个身子滚到一旁,三下两下脱了衣服。又嫌流翾动作慢,帮他也脱了衣服。拉过薄被将两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流翾在寺庙里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突然和一个孩子睡在了一起,有些不习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帐顶飞舞的金龙,就是睡不着。

文烁见流翾不肯闭上眼睛,更靠了过来,像只小猴儿似的抱住了他腰。咕哝道:“好晚了,流翾再不睡,明儿起不来又要挨师父骂了。我告诉你,师父很凶的,又不讲道理。同样是背不出诗,别人不受罚,偏偏就是我被打手板。我就是不服这样不讲理的师父。明儿我长大了,一定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瞎子。”小小的头颅往流翾颈间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流翾的腰真细,连我也比不上,还说要做哥哥呢!嘻嘻,你要多吃点东西,才能长得高,别人也不敢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流翾转头去看,文烁已经靠在他肩上睡得沉了。气息微微,吹得他鬓边的发一荡一荡的。一只手缩在被里环在他的腰上,一只手却随意露在外面。

摇了摇头,小心的把他那一只手也放进了被子里。遥遥盯着那晃动的烛火,不消一会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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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帝让太监来传话,命流翾和众位皇子一道在皇子学堂读书认字。

流翾一个人活了八年,突然见到这么多兄弟,只有说不尽的欢喜。到这里来念书的不单单是皇帝嫡出的皇子们,还有些是旁支的子嗣。大的有十来岁了,小的还不过三四岁,因有的皇子年纪也着实幼小,旁边还有奶母小么儿站着,因此偌大的皇子学堂倒也不显得冷清空旷。

学堂也不尽是读书的大堂,大堂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植了好多奇花异卉,他第一次看到文烁,就是在那株海棠旁边。上完了课,皇子们便在这个小小的却很精致的花园里玩耍嬉闹。年纪相仿,一会儿便混得熟了。

流翾性子沉静,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闹,总是静静的坐在花荫下看着他们。除了文烁,倒有一个小弟弟最喜欢来缠着他。他也喜欢那个小孩子,才四岁大,可说这里最小的孩子了,胖嘟嘟圆滚滚,小胳膊小腿儿,真像一节节的莲藕,一见他来就要他抱。

这么可爱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文烁就最讨厌他,每当他要自己抱时,文烁就一记冷眼瞪了过去,把他吓得紧紧皱着小眉毛缩在一边,想哭又不敢哭,可怜的很。不知背地里说了文烁多少次,他当面倒是答应得爽快,可是见了面还是照做不误。

连他也没有办法了,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不说,只是用那双大眼睛很委屈的看着自己,扁扁嘴咕哝一声就跑出去了。以为他生气,但是到了晚上又乖乖的和自己挤在了一起,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跟自己闹一晚上。

每日里这般闹着笑着,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除夕了。

这一日大清早,文烁便推了流翾起床。流翾禀赋弱,早起了些便眼前发黑,文烁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因此每天都是让他早睡晚起的,怎么今日反倒催他起来的这么快?

揉揉眼睛,呆呆的坐在床上还没有回过神来。

文烁已经赤着脚在地上窜来窜去的了,一会子抢了侍女的巾帕青盐催着流翾漱口擦脸,一会子又端过了各样细粥喂流翾。

流翾迷迷糊糊,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文烁服侍停当了。见文烁还要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东西,奇道:“你还要找什么?外面一片白光,显然下了大雪,你还要往外边跑么?”

文烁翻出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为流翾系了。露齿一笑,“流翾好聪明,但说错了一样,不是我要出去,是我们要出去。难得今天不用去学堂,若不痛痛快快的玩一天,就对不住自己了。”

第五章 堆雪人(修)

流翾不理他,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外边这么大的雪,去哪里玩呢?更何况那些人又不是摆来好看的,别说出去玩了,就是多走一步路都会被人骂!”

文烁笑嘻嘻,偏不准他坐下来,一把拉住了他。流翾身子略比文烁长得高些。虽然文烁平时最不满他这一点,可是也方便了他猴在他身上。耍赖地抱住他的腰,“流翾不怕,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今儿是除夕呢,一年就这么一次了,听小太监们说,老百姓家的孩子有爆竹玩,还能去赶集,什么吃的玩的,比我们平时见到还要好。你今儿若是不陪我,以后别想我再陪你玩。”说完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望着他。

流翾性子沉静,其它的哥哥姐姐妹妹也都喜欢和他玩在一起,特别是文晟那个小混球,一见他不在了就来缠着流翾。小小个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蹦到流翾身上去,文烁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虽然说了那样的话威胁流翾,可是最怕的反倒是他自己。眼睛盯着流翾,不敢挪开,就怕他满不在乎的点下头去。可是话又是自己放出来的,难道日后再来软言求他么?
见流翾要开口,忙忙抢在头里,“要是流翾不答应,以后不单单我不跟你玩,其它的兄弟姐妹我也都叫他们不跟你玩。哼!”一边说话,一边瞅着流翾。

流翾偏头看了看他,两个小小的酒窝在嫩白的脸上露了出来,声音清脆,“好!你要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反正父皇责怪下来……”见文烁紧张起来,抿唇儿一笑,拉着他的手道:“父皇责怪下来,我挡在前边就是了。”

文烁如奉纶音,高兴得连连点头,方才的担心害怕全都不见了。

人说龙生九子,各个儿子禀性不同,这话果然不错。若说最有心机的,当数文烁了。虽然还是小小年纪,但想出的主意古灵精怪,就连有了年纪的大人也不容易识破。流翾支了颊看文烁走了出去,不知道跟那些守卫太监们说了什么,等他出去看时,一个人都不见了。

忍不住好奇问他,文烁却抿了唇儿笑,唇角堆满狡黠,却不肯告诉他。流翾本来就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见文烁不肯说也就丢开手了,倒是文烁见流翾不再问了,心里痒痒的难受得很。
走了一段路,流翾左右看了看,并不认识这个园子,便问他这是哪里。

文烁心中正懊恼,也没有注意听他问了什么,只顾拉着他走。转过一个月洞门,忽然一个白花花的物事迎面扑了过来,他连忙拉着流翾避开,流翾却定定站着,不闪也不避,反而张开手稳稳的接住了那团雪白雪白的东西。

那团东西居然是活的,不仅牢牢抱住了流翾的脖子,还往他衣襟里蹭。流翾脸上带笑,很温柔的抱着他。

文烁看到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舒服起来,抢上一步就要把那团东西掰下来。流翾吃了一惊,闪身避开,皱了双眉道:“烁儿做什么,你把晟儿吓到了。”

文烁这才看清楚这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居然是文晟。只因他外边罩着一件雪白的银狐大衣,头上带的风帽也是白色的,脖子上围着的围巾也是白色的,乍一看去,可不是雪白的一团?

文烁可没有流翾这么开心,他也不是不喜欢这个小弟弟,只是见流翾疼爱他,他一出现流翾眼中就没有了自己,因此分外的讨厌他。瞪着文晟道:“你下来,又不是不会走路,你再不下来我就要动手拉你了。”

文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听见文烁吼他,他就比文烁吼得更大声,“我就是不下来,就是不下来。”

文烁气极,真的要动手去拉他。

流翾见他真要动手去打这个小弟弟,登时恼了,竖了眉道:“你是哥哥,怎么能对弟弟这样。”

文烁恨恨收手,叉了腰道:“你的奶妈丫鬟呢?也没有一个人跟着你,哼,我要回禀父皇,让父皇把你屁股打到开花。”

文晟知道这个凶巴巴的哥哥最听这个温柔的哥哥的话,既然温柔的哥哥不准他打自己,他就真的不敢打了。也不怕,反而朝他吐舌头挤眼睛,“不怕不怕,反正哥哥们也没有人跟着,父皇要打就打三个人。”

文烁气得身子发颤,但又不敢当着流翾的面动手,只能恨恨瞪他,一双漂亮的眸子差点儿脱出眼眶来。 文晟趴在流翾肩膀上,身子颤抖。流翾以为他被文烁吓怕了,心疼的拍拍他小小的背,嘴里还不住哄他。文烁却看得明白,文晟哪里是怕,明明嘴巴都快咧到脑门上去了。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趁流翾不在的时候,把这个小混蛋拎起来好好打一顿屁股。反正他年纪这么小,哪里斗得过自己?这么想着,心中好受起来,嘴角也带上了笑。 流翾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打着这样的主意,还以为文烁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遂笑道:“都是兄弟,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文烁听他这么说,更要表现出友爱和睦的样子,横竖日后还有机会。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来抱文晟,“是啊是啊,晟儿年纪小,我不跟他吵架。流翾身子弱,还不如我来抱他的好。”

流翾也的确有些累了,见文烁难得对文晟这么好,便把文晟递了过去。 文晟扭扭身子,嘟起嘴巴,他才不要那个阴森森的哥哥抱他。索性下了地,直起小小的身子很努力的看着文烁,嫩呼呼的声音里还能闻得出奶味儿,小眉毛皱了起来,“晟儿长大了,晟儿自己会走,哼!”

文烁摸摸他的头,笑得像只狐狸,“好啊好啊,晟儿自己会走,待会跟不上我们,可不能哭。” 说了这句话便走,流翾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几次要回头看看文晟是不是跟在后面,文烁都不许。 好容易停了下来,流翾气喘吁吁,撑着膝盖道:“走这么快,晟儿跟不上的。”

文烁撇撇嘴,“本来就没想要他来,是他自己硬要跟来的。跟不上他自个儿不会回去?” 流翾不理他,就要回去找文晟。文烁拉住了他,怒道:“你要是回去了,我就一辈子都不跟你说话了。” 流翾按按额头,觉得这个弟弟比小文晟更难照顾。放软声音道:“那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好不好?要是小晟儿出了什么事,我们玩得也不痛快。” 一双眼眸浮了层水汽,像黑葡萄一样。

文烁最受不得流翾求他,想到流翾到底怕自己生气,那么在他心中还是自己更重要一些的。便大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回去找他。” 往回走了一段路,并没有见到文晟,问了一个小太监,才知道文晟被一路找来的奶妈抱回去了。还跌了一跤,膝盖磨破了。

流翾便埋怨文烁不该走这么快。 文烁却令有一番说辞,说什么文晟受伤了才好,这么个不安分的小冬瓜,要是不受些伤,还不知道会蹦到什么地方去呢!

流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说笑间被他扯到梅园里来了。

四周都是梅花,星星点点缀在枝头上,那树枝真是虬龙一样。看似柔软,内里却坚强。黑色的灰色的,又夹着一点点的绿,慢慢延伸出去。那些雪白鲜红的梅花,映着下边莹莹白雪,真像画儿一样。 流翾走在这画里,全身都被那冷香笼罩了,钻到肺腑里去,干净通透。

微微笑道:“这是父皇的梅园么?父皇是不准别人来这儿的,外边还有侍卫把守,烁儿怎么知道从这条路进来?” 文烁看着流翾嘻嘻的笑:“今年夏天我和三哥抓蛐蛐儿,发现这里有个小门,嘿嘿,可惜三哥那时候只顾着他手上的镇国大将军,居然没有发现。我想着到了冬天流翾看到这些绽放的梅花一定喜欢。”说罢偏头看他,眼中满是得意。

流翾心里甜滋滋的,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挡住了落下来的光线,眼眸朦胧欲醉。 文烁心头跳了一下,脸居然红了起来,觉得这个哥哥比父皇的妃子们还好看。 流翾拢了拢袖子,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梅花,“真好看,要是能天天看到就好了。”

文烁抓过他的手来呵气,“这有什么难的,我天天来摘一枝梅花插在瓶子里,这样流翾不用来也能天天看到了。”又皱眉道:“流翾的手总是这么冷,每日吃这么多药总不见起效。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时常坐着不动身子才不好,流翾要经常动才好。” 忽然跑到前面,拢起一团雪球砸了过来,口中叫道:“流翾小心,咱们来玩打雪仗。”

他故意砸偏,自然砸不到流翾身上。 流翾怔了怔,那雪球打在地上,飞开的碎雪落在他的鞋子上。他以前相处的都是比他大得多的长辈,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登时也被勾起玩性来。弯腰学着文烁的样子拢了一团雪球,也朝他砸过去。 文烁身手敏捷,早蹦到一棵树后躲了起来,那雪球被树木挡了一挡,碎开了。

文烁拍手笑道:“流翾砸不到我,流翾砸不到我。”顺手回击了过去。 流翾看得分明,侧身躲了开去,忽然脸上凉凉的,哎哟一声,缩起了脖子。原来那雪球虽然没有砸到他,但是砸了树上,那树上本就压了许多雪,被他一动,登时都抖抖瑟瑟的落了下来。有些钻到脖子里去了。 冷得跺脚,蹦了几蹦,那雪融了,更往里面钻去。冷气遇到热气,居然痒痒的。格格笑着双手抓起一团雪,照准文烁扔了过去。 文烁看他一张雪白的脸上浮出了红晕,桃子一样鲜嫩诱人,便故意装作躲避不开,哎哟一声被砸到了脸上。冷得吸气,在原地跳着脚。

流翾见终于砸到了他,乐得拍手大笑。文烁趁他不注意,像只小老虎一样冲了上去,把冰冰凉凉的手贴在流翾的脸上。流翾哎哟一声,站立不稳倒退了几步,被文烁扑倒在地上。两个小孩儿沾了一身的雪,裹了满身的香。

文烁生怕压坏了他,两只手撑住了。背着光,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流翾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正要说话,却听他说,“咱们去堆雪人吧!”
说罢便拉了他的手,寻了一处雪最多的地方,用手掌拢了雪滚起雪球来。

流翾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做。

两个小孩儿也不用什么工具,全凭一双手,却也堆得似模似样。流翾偏头看了看,“倒像个人样儿了,可惜还少了鼻子眼睛。”

文烁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俯身拾了一段树枝,插在雪人身上,当作了鼻子。再从身上扯了一块玛瑙石下来,当作了眼睛。“流翾身上也有一块,正好和我是一对儿的。”

流翾心中奇怪,怎么他身上有了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烁儿反倒比自己更清楚?便也乖乖的把那块玛瑙石扯了下来,放到了雪人身上。

远远看去,鼻子眼睛一样不缺,却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两人对看一眼,都从地上拣起了散落的花瓣,扔到了雪人的身上。

白色的雪映着红红的梅花,真像给雪人披上了一件缀着花边的衣裳,美丽极了。
流翾看的是雪人,文烁看的却是流翾。他这么小的年纪,也没有读过什么诗句,却觉得那些梅花儿啊,桃花儿,没有一样比得上流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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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整天,文烁倒没有什么,但流翾身子弱,回来就病了,每日咳嗽高烧。

文烁自然心疼,便央求皇帝让他搬到流翾的宫里来照顾他。其实他一个小孩子,又做得了什么事?但皇帝就取他这片友爱和睦的心,不仅让他搬到流翾的宫里来住,还多派了几个人来服侍他。

文烁知道流翾病了不能上学,因此上学时更比平时用功百倍,下了学就把太傅讲的书原原本本的跟流翾讲解了,一脸小大人的模样。但凡夜晚流翾想喝水或是觉得冷了,他都是第一个起来,亲自倒水给他喝。

两人每日朝夕相对,又是无话不说,自然比其它兄弟要亲密许多。

一日,文烁又从学堂回来。刚进了门,也不管身上是不是沾上了白雪,便急急忙忙的让随从拿出书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流翾床前。流翾伸手拨开他头上的雪,笑道:“这有什么急的呢?看你头上都落满了雪,待会要是化了你有要嚷着头疼了。还不快去换件衣服来。”

文烁笑吟吟,拿过旁边流翾喝过的残茶啜了一口,才转身去换衣服。

一盏茶的功夫又转了回来,只见他脱去了外边的大衣裳,里面穿了一件金蝶祥云大红色箭袖,更显得利落神气。他见流翾倚在床头,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棉袍,便皱了眉,把他的双手收进被子里去。“穿得这么少,待会又要受凉了。”

流翾嗯了一声,柔柔的道:“今天太傅又讲了什么?”

文烁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太傅讲了什么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今儿倒是出了一件有趣的事,真可惜流翾没有见着。你是不知道,平时太傅多么庄重的一个人,今天居然也被一个人取乐了。”

流翾也被勾出了兴趣,连忙问是什么事。

文烁清清嗓子,“也不知道是谁,往太傅喝的茶水换成了墨水,太傅喝了下去,弄得满口都是墨汁,人家说什么血盆大口,他倒成了墨盆大口了。我猜着定是小晟儿做的,昨儿他受了太傅的气,他那样的脾气,如果不找个茬子出出心头这口恶气,那真的不叫文晟了。”

流翾笑了一会,反倒担心起来,“太傅知道么?唉,你也真是,明明猜到是这样,怎么也不劝劝他。”

文烁满不在乎,“我劝他什么。太傅那时候明明知道流翾以前没有听过讲学,也不肯单独给流翾讲,说什么应该一视同仁。我早就想整治他一下了,现今有晟儿代劳,我为什么要拦着?嘻嘻,放心,这事只有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顿了一顿,又转了口风,“好啦好啦,以后我见到这样的事,一定拦着。”心中嘀咕,流翾就是太好脾气了,要是他啊,才不管别人是死是活呢!又怕流翾劳了神,牵动病势,便翻开书本,用讲学糊混过去了。

到了晚上,风比平时的更大了些。文烁又叫人多加了一床被子。洗过了澡便笑嘻嘻钻进被窝里把床捂热了,等流翾上来。

一天之中他最爱夜晚这段时光,流翾冰雪一样的人物,就只有他能靠得这么近。因此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不肯松开。他的体温又高,把被子捂得热乎乎的,流翾身子偏冷,本来还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到后来就慢慢的朝他靠过去了。

文烁闻着他那好闻的香气,又缠着他讲故事。流翾耐不过他,就讲了一个三人过河的故事。岂料还没有讲完文烁便叫着不好听,一定要流翾讲讲以前他在寺庙里的事情。

流翾想了一想,便拣一些有趣的讲给他听。其实他认为有趣的,在文烁听来却不怎么有趣。但他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他。到他说完了才问,“那李三儿烧小鸟吃,流翾为什么不吃?寺庙里都是青菜萝卜,难得有好吃的。”

“寺庙是清净的地方,要是吃了酒肉,会冲撞菩萨,会被主持爷爷罚的。”

文烁哦了一声,眼眸亮晶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翾等了一阵,以为他睡去了,睡意也渐渐袭了上来,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腰上突然一紧,文烁将整个身子都挨了过来,抱得他紧紧的。

流翾转头,一个柔软的物体擦过他的脸,文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撞进他的眼里。

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一连正色,“流翾不用担心,到我长大了,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别说是主持,就是父皇也不能欺负流翾!”

他说得很认真,圆溜溜的眼眸泉水一样清澈,流翾心中暖洋洋的,因此也忽略了文烁眼底深处那一抹不属于孩童的嗜杀。反手抱住了他,轻轻的道:“我是哥哥,该我保护烁儿才对。”

文烁最是要强,扭了扭身子,正要说什么。

却听见耳边声音温柔,“我们一定要赶快长大。”

文烁也不再说话了,头靠在流翾肩上,看着他慢慢合上眼眸。长长的眼睫宛若蝶翼似的,衬得玉白的脸庞越发的姣好。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薄情的唇很温柔的笑了,“嗯,我们都要赶快长大才好……”

只是温柔拥抱在一起的小孩儿并不知道,有时候人越是长大,烦恼越多。但此时他们小小的心里只想到对方,以为只要想着对方,便能够战胜世上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世上最强大的东西不是感情,而是命运。到他们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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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文宝宝记事

写在前面的话:本文纯属恶搞,轻轻松松博大家一笑而已。不必与江山正文一一对照。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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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宝宝降生

轻巧洁白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打着旋儿,被北风吹得轻摇款摆,便像几千几万只玉蝴蝶在空中飞舞,明黄琉璃瓦的屋顶已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绒子,少了几分王气,倒多了几分典雅。

各个宫里都挑出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特意辟出的一处默林也恰恰开了,透明的冰晶沾在艳红的梅花瓣上,煞是惹人怜爱。

檐下的胡为穿着大毛军衣,个个站得跟钉子似的。空地上,太监们已铲出一条道儿来,两旁堆砌的雪极尽巧思,弄出各种各样的雪人儿,白白胖胖,憨厚可爱。一些宫女太监另外拿了一些瓮子储雪,预备来年御用煎茶。虽然一片忙碌,但没人发出一点儿声响。

因皇帝特意吩咐了要赏梅花,长毛绒般的雪地上 一个脚印也没有,松松软软的,上面还铺了一层落梅,白雪红梅,煞是动人。

宫外隐隐传来几声爆竹声,夹着小孩子的欢笑,不知怎生热闹了。

宫里却是到了晚上才准点爆竹。往来命妇的穿著极尽华丽,眼里眉梢止不住流出喜气。虽然宫里宫外被一道高高的红墙隔着,但一样的欢欣雀跃,一样的喜气融融。

对于凝贵妃来说,这个新年有着别样的意味。

她前几天刚刚生产完,身子还很虚弱,只是歪在太迎枕上,笑吟吟的和前来道贺的命妇说话。

支撑了一会儿,已觉得有些倦了,刚抬一抬手,侍奉在一边的荷露已捧了一个银瓶过来,在白玉茶碗上注满了,一边嘤嘤燕语,“娘娘刚生产完,身子还弱着,奴婢听御医说要少进缓补,用红糖兑上奶子,慢慢儿调理就好了。偏偏奶子又有一股怪味儿,莫说娘娘,便是奴婢闻着也不舒服。后来想出一个法子,用上等新鲜的茶叶,和奶子一块儿泡了,茶叶的清香盖住了奶子的怪味儿,又在里面加了红枣,奴婢尝了一口,觉得还好。娘娘你尝一口,觉得受用不受用?”

凝贵妃尝了一口,不像别的太监捧上来的那样滚烫得闹心。却是温温的,满口清香,甜丝丝,口感极好。

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宜亲王妃已双掌一击,脆声道:“好伶俐的丫头,娘娘您的模样儿比九天仙女还好看,这宫里的女孩子们想是沾了您的仙气,个个跟菩萨面前捧瓶的玉女似的”,侧了头细细看着荷露,“啧啧,这孩子才十岁大吧!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看这眉眼,看这嘴唇儿,将来还不定出落得什么模样呢!”

凝贵妃听她满口奉承话,肚中暗笑,却笑微微的道:“我是在辛者库那里见到她的。那些势力太监没来由的作践人,我看不过眼,便把她要到我宫里。说来也是缘分,这宫里比她资格老的宫女比比皆是,偏偏没有一个能像她这么让我省心的。这人与人啊,也得讲究个缘分。”

“那可不是”,宰相夫人搓着巾帕子,抿着嘴唇儿笑道:“凡事都讲究个缘分。前些日子若明夫人跟我提起要到西山送子观音庙去拜拜,还问我要不要跟娘娘知会一声,给您带个符水签儿什么的。我当时就回了,娘娘是大富大贵之人,难道还会指望这些神神道道?话刚稍停,娘娘便有了喜脉。前几天还产下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重呢!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若明夫人有这个心,我是要谢她的”,凝贵妃抿抿蓬松的鬓边,懒懒的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个小鬼头可差点要了我的命,足足折腾了一天才不依不饶的出来。我算是被吓怕了。”口中虽这么说,眼里却带着初为人母的骄傲。

本来这些命妇进宫,一是为了向凝贵妃道贺,二是要看看刚出生的宝贝儿。听凝贵妃这么一说,更是一叠声的摧着要看宝宝。

凝贵妃拗不过,只得命奶妈子抱了出来。口里笑道:“各位姐姐小声点儿,好容易才哄得他睡了,要再吵醒了,这个混世魔王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呢!我也不怕众位姐姐笑话,自他出生后,我这宫里再没有过安生日子。”

这时两三个奶妈子拥着小文晟出来了。小文晟全身裹在绫罗襁褓里。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小脸蛋儿粉嫩粉嫩,红红的小嘴儿水润水润的,不时抿一下,正做着好梦。

众人凑到宝宝跟前,见他一副粉团团的模样,心中爱煞。便伸个指头碰碰他的小脸蛋。小文晟正睡得香,两道极淡极淡的小眉毛微微一皱,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娘娘真是说笑了”,宜亲王妃低声笑道:“这么惹人疼的宝贝儿,怎么会像个混世魔王?你看他这模样、这眉眼,活脱脱跟年画上的小哪咤似的,爱都爱不过来。我那几个儿子,刚丁点大就懂得上房掀瓦,到处和人打架,天天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照我说,那几个不争气的东西才是混世魔王。”

凝贵妃命奶妈子将小文晟抱了进去,“男孩子嘛,都是这样的。有些野性才好。像我那弟弟,看起来温温和和的,还不是整日价的和人厮杀,才回京不到一年又要出去了,每次见他出征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宜亲王妃顺着她的话道:“那可不是,刀剑可不长眼睛,万一怎么了那就不好说了。娘娘是宫里最得皇上欢心的,不如跟皇上说说,只有这么个亲人,皇上一定会体谅的。”

这番话里多少有一些酸意,宜亲王爷是世袭的爵位,没有带兵打过仗,胆战心惊在文职上做了四十年,到得老了,皇上虽然面上不说,但言辞说话间却渐渐疏远了。皇上年轻,近些年又宠信武将,宜亲王爷经常跟她说,做一辈子太平王爷还不如出外面打一次仗。那些军功,都是真刀实枪的打下来的,有了军功,从将军到大将军,至侯爷而大司马,这都不是难事。心里存了这番念头,说话间自然带出一点酸意来。

凝贵妃是极其伶俐的一个人,如何听不出来。自己比其余娘娘又自不同,虽然姐弟二人与皇上亲厚,但娘家寒微,并不如其它娘娘那样大富大贵,万一哪天色衰爱驰,真真比冷宫中的妃子还不如了。弟弟既然有这个志向,自己做什么拦着他,现在一寸军功,便是将来一份荣耀。

心思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温温笑道:“我们做女人的,丈夫就是自己的天。虽然外人看来宫里的娘娘比外头非女人要显贵得多,其实更应该恪守妇道。我就只有弟弟这么个亲人,心里当然舍不得。可是朝廷大事,皇上都定夺好的,我若去求情,一来阻了弟弟的志向,二来也扫了皇上的面子,万一不好还要落个干政的嫌疑,这是何苦来哉。皇上也跟我说过,少卿是个将才,让他出去历练几年,保不准咱们大燕又多了一个将帅呢!”

宜亲王妃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疑心凝贵妃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但又见她神色亲切,字字句句入情入理,实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一偏头见几个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认出当先一个便是太子,笑道:“这不是太子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外面风大,快点进来,屋子里才暖和呢!”

凝贵妃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便招手唤他们进来。

这时太子已经八岁,文瑾还只五岁,文烁只有四岁。个个穿着毛茸茸的狐皮裘子,带了风帽,只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来,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

太子当先跪了下来,脆生生的道:“贵妃娘娘安好。”

两个小皇子还不知道怎么行礼,见太子这么做,也有模有样的学了。

凝贵妃拿过桌上的杏仁糖,“好惹人疼的孩子,这么丁点大就懂得行礼了。大冷天的,难为你们过来了。吃不吃糖?加了蜂蜜,甜滋滋的,又好嚼!”说着塞了一把到他们手里,“过来,坐到炕上来,炕上暖和。”一边偏了身腾出位置。

太子性情文静,听凝贵妃这么说,便乖乖的爬到炕上,喜得凝贵妃一把将他抱住,两手搓着他原本就冷冰冰的小手掌。

文瑾却拉着文烁的手站着不动,脆生生的道:“我们来看小弟弟,小弟弟在哪里?”

“噢”,凝贵妃正忙着帮太子擦嘴,听他们这么问,头也不抬,“他在内室呢!你们小声点儿,不要吵醒他就好了。”

“好!”两个人齐齐应了,手牵手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小文晟睡在竹藤编的小摇篮里,换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百衲衣,外面罩了一件银狐小袄子。两只胖嘟嘟的小拳头蜷得紧紧的,抵着自己的小下巴。摇篮外面盖了纱罩,小文晟睡在里面,像隔了一层雾似的,隐隐约约,可爱无比。

文烁伸手撩开纱罩,旁边的奶妈子紧张兮兮的候在一旁,口中念道:“我的祖宗,可小心点儿,这么娇贵的小人儿禁不起。”

文瑾哼的一声,“你退到一边去,我们自己玩!”

那奶妈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可又不敢抗命,主子到底是主子,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便退到一边,只是不敢走远,一双眼珠子使劲盯着他们。

文烁伸手戳一下小文晟的脸蛋儿,惊呼:“好软好软,好像豆腐一样。”

“是么?”文瑾不信,也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呀,果然好软,像豆腐一样,还有一股奶香味,不知道能不能吃。”

文烁扯扯宝宝的小胳膊小腿儿,歪着头笑嘻嘻的道:“那我就小小的咬一口,若是好吃就分给哥哥!”

这时小文晟已经被弄醒了,长长的睫毛动了动,黑得透亮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迷迷糊糊,眨了几下撇着小嘴儿直想哭。偏巧这时文烁一口咬在嫩呼呼的脸上,小嘴儿一咧,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惊得文烁倒退几步,愣愣的扯扯文瑾衣摆,“哥哥,怎么办?”

文瑾一把抓了文烁的手撒腿就跑,边跑边骂:“笨蛋笨蛋,谁叫你这么不小心!”

奶妈子又好气又好笑,见这两个小祖宗总算走了,心疼得一把抱起哇哇哭得起劲的小文晟,可怜小文晟睡得好端端的不招谁惹谁,偏偏飞来横祸,嫩呼呼的脸蛋儿上多了一排青青的牙印子。

第二章 宝宝受罚

文晟三岁

真真是应了凝贵妃的话,还不会跑不会动的时候,小文晟乖巧听话得让人恨不得成日捧在手心里亲着吻着,现今会跑会跳了,虽不致上房掀瓦,但自和两个哥哥玩在一处,每日里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偏偏他们又是主子,金尊玉贵的皇孙公子,又生的粉妆玉琢的模样,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当真气极了,说要告诉皇帝贵妃,小文晟便会小嘴一撇,两道小眉毛微微一皱,点漆一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你,真真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怎么舍得打他骂他。

虽然小文晟让人又恨又爱,但却有一个最要命的软肋,那就是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作威作福惯了,但只要一提起他的舅舅,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这个天降的小魔星便会乖乖的扁着嘴,一声不吭,当真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

这日傍晚,发威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收敛起万丈金光,像个红透了的苹果,颤巍巍的挂在西山边上,红光将天空映得通红。

凝贵妃依在贵妃榻上,看着落日的美景,两个宫女正为她打着凉风。

临波亭下便是一湖碧水,植在湖中的荷花早就开了,一瓣儿一瓣儿粉嫩嫩的,浮在一张张脸盆大的荷叶上。荷叶绿得让人舒心,像一张巨大的绿色毯子铺在湖水上边,又像一张巨大的绿色丝帐从天边垂下来。微风吹过,万顷碧荷迎风摆动,更像碧海里荡起微波,偶尔一两尾红鲤鱼从湖底跃了上来,骄傲的在空中打个跟斗,又落了下去,几滴水珠溅在荷叶上,顺着叶脉滑到斗柄,凝成一汪碧绿的翠玉。

“这儿的风好,就在这里用膳吧!”凝贵妃看着岸边一排垂柳,随风婀娜舞动,便像前几天摩洛国进贡的一班舞技,身材样貌,个个都是顶尖儿的。

抚抚自己脸颊,因保养有术,肌肤依然细嫩光滑。每日揽镜自照,少女娇艳的容貌中透出少妇成熟风韵,但到底不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了。

柳眉一皱,“晟儿呢,又和他那两个哥哥疯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人儿远远的跑过来,光着两只小脚丫扑到凝贵妃怀里,仰着小脸格格的笑个不停。

轻轻在粉嫩嫩嘀小屁股上打了一击,又亲自用雪白的帕子绞了水替他抹着脏兮兮的小脸,嗔道:“野得跟个泥猴儿似的,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了。”眼眸一转,见跟着文晟的奶妈子丫头垂手立在一旁,便道:“晟儿小人儿家不懂事,但你们都是老人儿了,难道也不懂事?虽然天热,但也不能让他只穿一件肚兜便四处乱跑,惊了风怎么办?再说,皇宫这么大,总不至连一双鞋也没有吧!就这么让他光着脚丫子……这,让我怎么说你们,万一被碎石子划伤了脚,你们拿什么来陪。”一边替文晟把小手小脚抹干净了,亲自套上虎头鞋。

小文晟蹬蹬腿,扁扁嘴道:“热,不穿!”

凝贵妃微微笑道:“乖宝贝儿,好好听话,不然等下你舅舅来了,我不准你见他。”
“舅舅,舅舅”,文晟眉开眼笑,坐在凝贵妃膝盖上,两只小腿一荡一荡的,黑黑的眼珠子一转,忽然瞥见亭外走进来一个人,立刻跳到地上,像只小鸟儿似的扑进青年怀里。

少卿一把抱起小文晟,任由他舔了自己满脸口水,呵呵笑道:“晟儿又重了许多,舅舅快要抱不动你了。”一边走进亭子。

文晟像攀住大树一般死死抱着少卿脖子不放,整个小身子窝在少卿怀里坐得稳稳当当的,小手指抓着少卿的垂下的长发把玩。忽然发现旁边一个小孩盯着自己,哼了一声也回瞪过去。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落到他手上,小孩的手竟然被自己最喜欢的舅舅握着。

讨厌讨厌,舅舅怎么可以握别人的手。

王爷脾气发作起来,啪的一声打落他的手,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

少卿正和凝贵妃说话,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连忙转头去看,便见赵紫捂着手背,眉头皱得紧紧的,豆大的泪珠儿挂在眼角,偏死命咬着红艳艳的嫩唇忍着。
“这是怎么回事?”少卿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弱小,脸一沈,对怀里的文晟喝道。

文晟打了赵紫一巴掌,又见舅舅终于不再拉住他手了,心里正自高兴。忽然听见舅舅问他,便仰了小脸得意洋洋的道:“他拉住舅舅的手,晟儿讨厌他,讨厌。”

“嗯,所以你就打他了。”少卿皱眉,转头对凝贵妃道:“姐姐,我从前见晟儿顽皮胡闹,以为不过是小孩心性,难免的。谁想到竟任性自此,什么缘由也不问就动手打人,到再大一点真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凝贵妃微微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真要好好管教了。这孩子三天两头就跟着他那两个哥哥到处耍子,身边的人也都一个个惯着他,我要真罚也狠不下这个心,到底是捧在手上的心头肉。少卿,你是舅舅,我也瞧得出晟儿只听你的话。记得他刚会说话时,什么也不叫,单单叫舅舅呢!”掩嘴一笑,“你说一句话比得上我说一百句,有你管着,我放一百二十个心。”

少卿也是一笑,“姐姐这话说得重了”,把文晟放到地上,正色道:“姐姐,这个孩子也是身份贵重的人,静海侯的小公子。今年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四书五经,作诗填词样样精通。皇上让他来陪晟儿读书,也是个熏陶引导的意思。我想,反正都是孩子,也没有这许多忌讳,就让他和晟儿住一处。我瞧这孩子乖巧文静得紧,便像这一湖碧水,纵使晟儿是火,也得给他浇得灭了。姐姐你看怎么样?”

凝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招手让赵紫过来,一边细细端详,一边考较他学识志趣。

但见他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似远山含黛,眉下双眸澄如秋水。虽然尚且年幼,但眼波流转间,却只有一股让人心动的神韵。他若不笑也还罢了,一笑起来,两瓣红艳艳的嫩唇儿微微一抿,雪白的脸上登时现出两个酒窝儿来,万般情思皆堆在这两个酒窝儿上,让人神迷。

全身着一件紫色丝袍,领边袖口用银线勾出云海图样,只是这么站着,便把一众皇子都比了下去。

凝贵妃问了他几句话,暗暗心惊,此子才智过人,心比天高,断断不可小?。但若能成为晟儿的心腹,他日必是一大助力。

听见少卿这么问,便笑道:“这个孩子我一见就喜欢到心坎里去了,真恨不得是我生的呢!既然皇上也这么说,那再好也没有了。”

两个人的对话文晟听得明明白白,见那赵紫虽然乖乖巧巧的和母妃说话,但偶尔瞥过来的目光让他打从心底不舒服。自己自小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捧大的,舅舅每次见了自己都是又亲又抱,那次这么冷淡过?
越想越气,跺一跺脚,大声道:“我不要跟他住在一起,我讨厌他。”
少卿脸一沈,缓缓的道:“从我带他进宫那时起,就只见你欺负他。小紫儿脾气好,受了你的欺侮也是一声不吭的,你倒越发猖狂了。难道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凝贵妃知道这个温和的弟弟是真的动气了,但并不想拦阻,只是慢慢饮着茶。

赵紫一进来就见到这个小孩儿了,全身像雪团堆出来似的,系着一件红红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尾红鲤鱼,衬着碧绿的叶子,可爱无比。

后来知道这个小孩儿边是人人头疼的小王爷,但自己却一点也看不出他那里让人头疼,即使他刚才打了自己的手也还是可爱得紧。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像极了家里养的小猫儿。稍稍逗弄便虎起圆溜溜的眼睛,软绵绵的小身子炸起毛来,像个蓬松蓬松的毛球。明明伤不了人,却还是伸出嫩呼呼的小爪子来示威,真真可爱到了极点。

唇角一勾,差点笑了出来。抬眼见小文晟怒气腾腾的瞪着自己,雪白的脸上染上一层胭脂红,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水气盈盈,真像是……真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

赵紫盯着小文晟气得鼓鼓的双颊,好似闻到了苹果甜甜的香气,真想一口咬下去。

文晟见赵紫竟然还敢回瞪他,用力跺一跺脚,大声道:“不管不管,反正我讨厌他,讨厌死了。舅舅若是硬要我跟他住在一起,我就天天打他骂他,反正你们也瞧不见。”

少卿气得脸色铁青,“好倔的脾气,我就不信我当真治不了你。”一把抓过文晟,横放在膝上。文晟只穿了一件肚兜,倒方便得很,也不用脱,一翻身就露出白嫩嫩的小屁股。

少卿扬起手掌,啪啪就是两下。

文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就见一片靛青的布料。

忽然股上一痛,初时还是怔怔的,后来越来越疼,才明白自己被最喜欢的舅舅打了。又气又羞,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少卿初时打得重,到底心疼,后面已是越来越轻了。口气却严厉:“好好和小紫儿赔罪,我就不打你。”

小文晟泪眼迷蒙,见赵紫似笑非笑的看他,一股傲气登时发作出来。“不赔罪!不赔罪!死也不赔罪!”

少卿没想到文晟小小年纪竟然这么倔强,一时真拿他没有办法了。又打了几下,见他原本雪白的小屁股已经红红的一片,一张小脸涨得红红的,已经哭得没有气力,只是小小声的抽泣,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赵紫见文晟受罚,本来还存着看戏的心,但后来见他哭得这么悲惨,不知为什么竟不舍起来。便脆生生的道:“大将军不要动气,紫儿也没有怎么样!我想小王爷也不是存心的。”

少卿点头,把小文晟抱了起来,温言劝道:“你看紫儿多明白事理,你要是能学到他一半好处,怎么会挨这番打?”

谁料文晟一瞪眼睛,两腿一蹬跳下地来。一边龇着牙一边用两只小手捂着屁股冲赵紫骂道:“呜……,你是坏人,我讨厌你,讨厌你,呜……”

脚一跺转身就跑,到台阶处却一脚踏空,结结实实的跌了个屁股墩儿,偷偷回头见舅舅竟然没追上来哄他,万般委屈一起涌上心头,眼眶又酸又涩,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滚了下来。咬一咬牙。忍着痛蹬蹬蹬的跑远了。

第三章 宝宝初吻

独自一人来到湖边,远远的见临波亭里人影憧憧,想到那里这么热闹,自己这里却这么冷清,心里更是委屈,一腔怒火都发作在赵紫身上。若不是他,舅舅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冷淡,若不是他,舅舅怎么会打他。

随手抓起身边的小石子一颗颗的扔到水里,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到底年纪幼小,大哭过后身子又倦又痛,竟枕在岸边柳树上不知不觉的睡去了。

日暮西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天边最后一丝云彩也失去了光华。调皮的星子一颗颗跃上天幕,漫天繁星取代了暮色云霞,虫鸣蛙叫取代了喧嚣吵闹。

文晟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他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夜晚出来过,只觉得白日那些娇艳可人的花花草草,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大叫了几声,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顾不得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痛,大着胆子迈起两条小腿儿向那片光亮摸去。

忽然一脚绊在一块石头上,整个人扑到水里,浑身打一个激灵,只觉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拂过脚踝,吓得连滚带爬的在水里扑腾,不提防一脚踩在水里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又扑的一跤跌回水里,冰冰冷冷的湖水灌进鼻子,又酸又辣,再也忍不住,就坐在冷冰冰的水里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正哭得伤心,忽然听到有人这么问,手背一抹眼泪,抽抽噎噎的回头,见一个小孩站在岸上,脸孔隐在黑暗里,只看见一方紫袖。

认出是赵紫,头一撇,哼道:“又是你,呃,你滚开,滚……呃……滚开,呃……”

文晟哭得打嗝,原本威风凛凛的一句话被他说得百媚俱生,哪里吓得住赵紫?只见他转转眼珠子,格格笑道:“好,我走。不过这里没有什么人过来,一到深夜,那些鬼怪啦,妖精啦,都从地底爬出来,专门抓小孩儿来吃噢”,突然语气一变,急急的道:“你看,你后面是什么东西,它的舌头好长,红通通的,还滴着血!”

文晟回头一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一股股冷风拂在脖子上,身子坐在水里,又不断有滑腻腻的东西在脚上钻来钻去,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其实夏夜本来就多风,只是人一旦害怕起来,什么夜风草梗,都当作妖邪诡异之物了。

文晟越想越害怕,见赵紫转身要走,再也顾不得什么仇敌不仇敌,忙忙跑去拉住赵紫,低低的道:“你陪我回去,我不生你的气了。”

赵紫见文晟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拉住自己,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他声音软软嫩嫩,好不可怜,偏偏又带了一股与世俱来的倔强。

故意背过身子,“你刚才骂我,我现在干么要帮你。”

文晟咬咬嘴唇儿,真想很有骨气的不理赵紫了,偏偏四周黑漆漆,平时那些来来往往的侍卫一个也见不到了。缩缩脖子,“我……以后再也……呃,再也不……呃……骂你了。”

这对从不服软的小王爷来说可是破天荒的软话了,赵紫虽然不甚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万一把这只小猫儿逗出火性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想了想,笑道:“你刚才还在大将军面前说要打我骂我,现在又说不打骂我了,你让我信哪一句?”

文晟眨着大眼睛看他,只听得糊里胡涂,却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嘟着嘴唇儿不高兴的道:“我从来不骗人!”

月光从云层后露了出来,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洒在水里,水波粼粼,像一条条银带绞在两人身上。朦朦银光中,小文晟嘟起的嘴唇儿就像落在雪地上的一枚樱桃,鲜嫩欲滴,还沾着方才滴下的泪珠儿,真真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这我可不知道了”,赵紫舔舔嘴唇,偏着头笑得像只狐狸,“如果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文晟怔住,自己从来没有亲过舅舅以外的人,虽然心里讨厌赵紫,但比起被那些妖魔鬼怪抓去剥皮吃肉,亲他一下也没有什么。于是踮起脚尖,用力在赵紫脸上亲了一下,板着脸道:“我亲了你,你就要带我回去。”

赵紫却不走,一根青葱玉指在文晟面前晃来晃去,笑吟吟的道:“不对不对,亲错地方了”,点点自己的唇,“你要亲在这里。”

文晟隐隐觉得吃了亏,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亲哪里还不是一样的?正疑惑间,突然呱的一声,吓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睁着眼睛看准赵紫的嘴唇就亲了下去,可是用力过猛,到底咯了牙。

疼得眼角闪出泪花,小手指点着赵紫道:“我已经亲了你了,你快点带我走!说话不算话的人是小狗。”

赵紫抚着唇瓣若有所思,果然文晟的唇就像自己想的那样,软软嫩嫩还带着一股苹果的清香,真是尝也尝不够了。反正以后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个小傻瓜又那么好骗,想什么时候尝就什么时候尝。

这么一想,真是打从心底笑了出来。点点头道:“好吧,你可要跟紧了。”牵起文晟软软的小手,向佩翠宫方向走去。

文晟又惊又怕,赵紫却是心花怒放,清风朗月,又拐得一只粉嫩嫩的小乖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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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道路繁复复杂,也不知道赵紫怎么走的,东一拐西一拐,竟轻轻易易的转到白玉回廊上来。

文晟见人渐渐多了起来,心里再不如方才那么害怕了,赵紫又一路上跟他说故事儿说笑话,想尽法子的逗他开心。文晟本是小孩心性,记不住什么仇恨,见赵紫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竟懂得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儿,心中对他的一点点厌恶也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满满的崇敬与喜欢。

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忘了挣开赵紫的手。赵紫也乐得握住,掌中一双小手软软绵绵,好似面团儿搓出来似的。虽然嘴里说着故事,但眼角却不住偷看文晟。灯光烛火下,只见文晟半仰着小脸,脸上酸甜苦辣,什么表情都有,时而笑得如太阳般灿烂,时而皱得如同一个刚刚蒸好的鲜肉包。

正走到御书房,文晟忽然抖了一下,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赵紫问他,就见文晟指指御书房 的大门,小小声的道:“你听,有声音,咿咿呀呀的,一定是妖怪在啃人的骨头了。”

赵紫听了一会儿,确实有声音,但他说妖怪吃人的故事原是为了吓吓文晟,自己却是不信的。想了一想,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便笑道:“可能是老鼠在偷东西吃呢!”

文晟摇摇头,一本正经的道:“不对,肯定有妖怪。”眯了眯猫儿眼,贼贼的道:“我们偷偷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

“你不怕?”掐掐他软软的脸颊。

文晟抓紧赵紫的手,笑嘻嘻的道:“以前怕,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怕了,反正我们看一眼就走,妖怪不会发现我们的。”

赵紫仿佛看到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在面前晃晃去,真想一口咬下去呢!

“好,我们只看一眼!”唉,唉,自己明明不是这么好奇的人啊,真是着了魔了。

两人小人儿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条门缝,往里一张,哪里有什么妖怪,只见皇帝把一人压在案上,一手在那人身上乱摸乱按。那人侧过脸来,明亮的烛火之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正是大将军。只见他白玉一般的脸孔已染上明霞一般的艳红,两道剑眉皱得紧紧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颤抖的指尖揪着皇帝的龙袍,想推开却又无力推开,一脸痛楚。

这还了得,自己最喜欢的舅舅竟然被人这么欺负,即使是父皇也不行。

文晟怒火冲天,用力推开门,小老虎似的扑到皇帝背上,抡起拳头就锤,口中骂道:“不准欺负舅舅,欺负舅舅的都是坏人。”

皇帝正准备步入佳境,做梦也想不到在这要紧的当口竟冲出文晟这么个小魔星,满腹欲火发泄不得,那股火气真可以烧干东海的水了。

一把将文晟从背上抓了下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吼道:“门外的侍卫都死到哪里去了,连个门都看不牢,朕还指望着你们擎天保驾?”

文晟用力咬一口皇帝的手,趁他疼得松手的空当,撒丫子跑到少卿身边,两手一张把舅舅护在身后,圆圆的猫儿眼瞪着皇帝,威风凛凛像只小老虎,拍着自己的小胸膛,嫩声嫩气的道:“舅舅不怕,晟儿保护你。父皇欺负舅舅,父皇是坏人。”

少卿已整理好衣着,见文晟这么关心自己,心中也着实感动。可是这实在算不上欺负。偷眼去看皇帝,皇帝也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禁俊脸飞红。

门外已呼啦啦的涌进一群侍卫太监,劈头便被皇帝厉声斥责,心里委屈。不是皇上命他们远远的守着么,谁又那么不要命的敢违旨抗命?但尽自委屈,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脸上哪敢带出一星半点,口中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磕头告罪。

皇帝发作了一通,心里正思量想个什么法子把少卿留下来。

却见少卿撩袍一跪,脆声道:“皇上请息怒,晟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皇上不要责怪他。夜色已深,,宫门将闭,臣要奏的条目已经详详细细的写在折子上了,外臣不得留宿宫中,臣不能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无要事,请皇上容臣告退。”

皇帝恨得咬牙,好一个少卿,是变着法子避开自己了。偏偏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又不能把少卿狠狠“惩罚”一通,只能忍下满心怨气,挥手让他出去。

众人退净之后,偌大御书房只剩下一个大人两个小孩。

皇帝揉揉眉心,懒懒的道:“难怪你母亲说你难管束,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跑,也没有一个奴才跟着,这御书房也是你来得了的?赵紫,你怎么也由着他胡来?”


赵紫磕了个头才道:“紫儿是在路上遇到小王爷的,见小王爷全身弄得湿淋淋的,怕他出什么事,才一路送他回来,不想路上却耽搁得久了,紫儿和小王爷都不是存心的。至于……至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也是阴错阳差。小王爷不小心在御书房外跌了一跤,把门撞开了……”

皇帝挑眉,唇角微勾,“真是巧极了。平整整的大理石水磨地上也会摔跤。赵紫,你不用替他遮掩,他的品性朕比你清楚”,眼眸一转,“晟儿,这么有闲心到处乱逛,想来功课是做完的了。夫子教到哪儿了?”

文晟瞪了坏人父皇一眼,梗着脖子道:“三字经!”

皇帝见到文晟一副当自己是仇敌的模样,心里就有气。好端端的一件美事又这么被他搅了,新仇旧恨,怎么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方出得了心中这口恶气。眼眸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咬牙笑道:“好,朕就考考你。‘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后面一句是什么?”

文晟想了想道:“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皇帝指节叩桌,淡淡的道:“‘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后面一句又是什么?”

文晟皱眉看看赵紫,赵紫悄悄伸出三个手指头,又指指皇帝。文晟眼眸一亮,脆声道:“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

皇帝冷笑一声,“一派胡言。‘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整日只懂得到处玩耍,功课也不做了,还变着法子来蒙混朕。晟儿,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过来!”

文晟两手捂着屁股,想拔腿逃走又没有这个胆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赵紫,但赵紫却对他摇摇头,垂下眼眸只是盯着地。文晟大怒,一边暗骂赵紫坏蛋,一边挪挪蹭蹭,慢腾腾的走到皇帝面前,认命的闭上眼睛。

皇帝肚中暗笑,一把拎过小文晟按在膝上。

文晟乖乖趴着,小手指紧紧揪住皇帝下摆,还未打两颗泪珠子已滚了出来,眼睛却闭得紧紧的,两道小眉毛拧成麻花。

这副样子真是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但皇帝只要一想到与情人同衾而眠的甜美一下子变成了孤枕难眠的冷寂,再也心软不得。高高扬起大掌,照准文晟的小屁股狠狠的打了下去。

直至月上梢头,御书房外都回荡着幼儿娇嫩嫩的哭声,凄凄惨惨,行人纷纷走避,不忍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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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回到宫里,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惊讶,备热汤的备热汤,备宵夜的备宵夜,更把紫金活络丹,云南白药,红花去风膏,无论是否珍贵,尽往文晟屁股上涂,把整个佩翠宫闹得沸反盈天。

好容易忙完,已经快到天明了,幸好皇帝特命文晟不用去学堂,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小文宝宝趴在床上,浑身被打理得干干爽爽。伤处也不再疼得钻心了,清情凉凉的极是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大眼瞪着映在窗户上的树影,口里骂着赵紫,就是睡不着。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得天空惨白惨白。文晟打一个激灵,眼睛睁得更大,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闪电之后风声大作,虽然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那些小石子沙砾枯枝被狂风卷着砸到窗户上,必必剥剥的,分外骇人。响雷一个接着一个,窗户上影影绰绰,仿佛有许多恶鬼在张牙舞爪。

赵紫给他讲过的故事儿一个个从脑中跳了出来,什么恶鬼吸人精气啦,妖怪挖出小孩的心肝来吃啦……

越想越怕,,立即抱起枕头,光着脚丫子,噔噔噔跑到赵紫房里。

赵紫正坐在床头看书,忽然见文晟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

眼眸一转,立即明白了,也是意料中的。当下也不拆穿,微微笑道:“好大的雨,又打雷又闪电的。紫儿一个人实在是怕,正想去和王爷做伴呢!没想到王爷便自己过来了,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说着拍拍身边的床铺。

文晟听赵紫这么一说,小小的男子汉自尊又飞扬起来。原来他比自己还害怕,嗯嗯,自己主动来陪他,那就是大英雄。

抱着枕头扑到软绵绵的床里,想了想又不放心的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是你求我,我才来的!你是胆小鬼,我是大英雄!”

赵紫合起手中的书,和文晟一起躺了下来,红唇一抿,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小王爷是大英雄,当然不是胆小鬼。”见文晟立即咧开大大的笑容,暗道这孩子真是好骗,也慢慢合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以前我娘亲怕我被妖怪吃掉,就去金龙寺为我求了圣药来,涂在我的嘴唇上。娘亲说,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闻到了圣药的味道,都会躲得远远的。”

文晟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一动,若是自己唇上也有那种东西,那不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越想越是高兴,好容易等赵紫睡着了,小心翼翼的靠近,伸出小舌在赵紫唇上一舔,咂了咂嘴,也没尝出什么味道。索性把唇贴在赵紫唇上,贴得久久的,还使劲蹭了蹭,直到确信“圣药”都沾到了唇上才心满意足的侧身睡去,犹自梦语:“以后我再也不怕妖魔鬼怪了!”

却不知,在他沈入梦乡后,一双眸子悄悄睁开,暖暖的满是笑意,“真是一个小傻瓜。”低头在文晟光洁的小额头上轻轻一吻,两手将他小小的身子搂到怀里,小心翼翼,像护着一个稀世珍宝。

窗外风狂雨骤,窗内两个小孩儿却相拥而眠,小脸蛋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第四章 宝宝委曲

一晃四年过去了,照规矩皇子过了六岁便不能和母亲同住的,皇帝便在宫里另外建了一座宫殿,又特地拨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小心伺候文晟赵紫饮食起居。众人都想着这位小皇子有赵紫帮忙调教,该当是年纪越大就越有出息的,可笑他们竟不知道,赵紫心里的鬼主意竟丝毫不下文晟。

“晤。”赵紫汲了一双软底千层鞋,从里间走了出来。看模样像刚刚沐浴完,及腰的长发任其散着,发梢还滴着水珠儿,白皙如玉的肌肤被热气熏上一层胭脂红,就像清晨初初绽放的玫瑰花,娇艳欲滴。

狭长的凤眸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扫,“妳们动作倒快,这么一会子的功夫竟摆了这么一大桌。”一旁侍立的太监嬉笑着要上前来搭话,却禁不住赵紫这么轻轻一扫,涌到喉边的话化作一口唾沫,咕嘟一声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半抬起的脚哪里还敢再往前迈一步?悄没生息的放下去了,原本便屈起的身子弯得更低,佝偻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怎么同是小孩儿,这个外臣的孩子却比正宗皇室血统的王爷们更有威仪。

这些奴才们心里的想法,赵紫当然不会知道,他也不屑去猜。那双黑得像黑曜石似的眼珠子正一一扫过满桌极尽巧思的果点菜肴。旁边的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这位主子的脾气秉性可与那位说风就是雨的小王爷大大不同,温温和和像没有脾气,但正是这份看似没有脾气的性子才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办差是尽到了十二万分小心,每日里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位极难伺候的主子挑出什么毛病来。

赵紫细细的柳叶眉微微皱了起来,极不明显,不留意压根看不出来,满宫的太监宫女们却人人都瞧见了,脑子里根根弦儿筛面似的一一滤过,这桌膳食是慎之又慎才布置好的,不知道这为主儿又哪里不满意了。心提到嗓子眼,却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多问一声。

“那是什么?”赵紫随意伸手一指。

领头太监顺着赵紫的手指看去,却看不真切,因唌着笑脸道:“奴才的眼白生了,竟不知道主子指的是哪一道菜。”

“左边一排倒数第三个,那碗黄澄澄的是什么东西?”赵紫不以为意,眼睛依然盯着桌子。

“那是酸梅汤”,那太监只看了一眼便道:”上次厨子做了酸梅汤,小王爷喝了以后赞不绝口,还赏了那厨子十两银子。指定了每次进膳必定要有一碗酸梅汤的。主子特特儿问起,是不是那碗酸梅汤有什么古怪?敢情那些个黑心厨子是猪油蒙了心,竟敢懒怠不敬的?奴才即刻让他们重做。”

“重做倒不必了”,赵紫手一挥止了他,柔柔的道:“小王爷小孩子心性,喜欢酸酸辣辣的东西。这酸梅汤用冰镇过,原本在夏天用极好。但妳们这些奴才也不睁眼瞧瞧,现今是什么世界,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了,秋风瑟瑟的,小王爷在外头跑了一身的汗回来,气还没喘平,妳们便给他上这东西。这是主收敛的,王爷的心气发散不出来,闹了病妳们有几颗脑袋够挨刀子?”

那太监连声也不敢出,一边磕头一边使眼色让几个小太监把酸梅汤换了下去。

赵紫忽的一笑,“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做什么吓成这副样子。嗯,以后小王爷若再使性子,你便回说那是我说的话,若真真拗不过他再来回我。只不要一味惯纵着他,该怎么便怎么,身份再怎么显贵到底还是小孩儿嘛,身子娇娇嫩嫩的,不要让口腹之欲把身子骨折腾坏了。”

这些太监哪敢说不,早早儿便有人换了一碗冰糖莲子银耳汤来。

赵紫看去,满满一碗清汤用青花底莲花瓣的白瓷碗盛着,清澈见底,几片将化未化的银耳在水面上漂着,晶莹透亮,底下平平铺着一层珍珠似的莲子,淡淡的一股清香直扑鼻间。

满意点头,才想着文晟见了必定欢喜,宫外便噔噔噔跑进一人,头上用明黄缎带绑了两个小包包,鬓边垂下几缕细细柔柔的发丝,在白玉坠儿似的耳垂旁荡来荡去,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两颗大大的泪珠儿滚来滚去,好不可怜。

文晟只是闷头乱跑,不提防一头撞进赵紫怀里,小身子乱扭乱扭的,刚想挣扎出去,早被赵紫一把抱住。

“怎么了,怎么了。哭得跟只花猫似的,那个奴才这么大胆,竟敢作践主子?”赵紫又急又惊,一迭声的追问。双手捧住小文晟软嫩嫩的脸颊,硬是将他从怀里抬了起来。

小文晟在外面受了一肚子委屈,全凭一股硬气死命忍住,现在停赵紫柔声细语的劝哄,哪里还忍得住,噙在眼里的泪珠儿叭嗒,叭嗒,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了下来。

泪珠儿落在赵紫手上,滚烫滚烫的。

赵紫看着小文晟哭得抽抽噎噎,一张粉团团的小脸蛋皱得像个蒸熟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又疼,像被一只手掌抓住了用力揉搓,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满心只是想着不能让这小孩儿再掉一滴泪。

“这里不需人伺候,妳们统统出去,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这位主儿说过的话绝不再重复第二次,众人纵使心里直犯嘀咕,但又有谁敢多问一句?提案顶尖脑袋虽然贱,但掉了也是不会再长出来的。

呀吱一声,厚重的宫门悄悄合上,落日红彤彤的光从窗格子里透了进来,将屋里照得像裹了一层大红羽纱。

赵紫坐在椅上,将文晟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柔柔的道:“那些奴才都被我撵出去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哭出来,别闷在心里,我的小晟儿呀,该像只小老虎似的,哭出来了也就好了。”

文晟泪眼朦胧,只看见赵紫一脸的担心忧愁,心中一暖,想到自己总被几个哥哥欺负,天底下真心疼爱自己的除了父皇母妃,就只有赵紫了。

双手抱住赵紫,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嫩嫩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你对我好。”

赵紫先是一怔,继而是比蜜还浓的甜,指腹轻轻揩着文晟眼角的泪珠儿,柔柔的道:“晟儿为什么要亲我呢?”

文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父皇总是亲舅舅,父皇说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亲亲。”

“喜欢的人啊!”赵紫不知想到什么,眼眸弯弯如半月,轻柔的在文晟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记,“赵紫也喜欢晟儿呢。只是晟儿以后再也不能亲别人噢,否则赵紫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眼神柔得仿若滴出水来,心底深处却悄悄泛起连赵紫自己也不能明了的黑暗情感。

文晟止住了泪,似懂非懂的看着赵紫,忽的格格笑了起来,“什么可怕的事?你要像父皇一样打我屁股,还是像几个哥哥一样骂我笑我?”蹭的一声跳了下来,猫着身子躲在彩釉落地大花瓶后头,只探出半个小脑袋。长长的眼睫还是湿漉漉的,面团似的脸蛋儿上却已现出两个小巧的酒窝儿,嫩红嫩红的嘴唇一张,里面两根小虎牙就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赵紫也被他逗出玩性,双手一张就来捉他。

文晟最爱这个游戏,一边大声笑着,一边绕着大花瓶闪躲。无奈赵紫手长脚长,几个回合下来便把文晟牢牢擒在怀里。
文晟笑得手脚发软,伏在赵紫怀里不住喘气。

赵紫暗笑,果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儿。刚才还哭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又笑得跟个红苹果似的了。
爱怜的捏捏文晟软软的脸颊,“难怪娘娘说你是野猴子托生的,好大一股汗味,我让太监们放好了热水,你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文晟小嘴儿一撇,“谁是野猴子,谁是野猴子。你才是野猴子呢!”作势要咬赵紫一口,凑到他颈间时却又像一只小狗似的东闻闻西嗅嗅,饱饱的吸了一口气后,小小的胸膛挺得像一只吹足了气的牛皮鼓,“好香好香,那是什么香味。你一定偷了荷露姐姐的香袋,我要告诉荷露姐姐去。”

赵紫举起袖子闻一闻,却什么也闻不到,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香气,我怎么一点儿也闻不到?小猴子,我刚刚才沐浴完,被你这么一搅,又沾了一身汗臭味。”

文晟乐得大笑,“那是你自己要来抓我,可不能把帐都算到我头上。反正都是一身脏了,不如和我再洗一次。”

赵紫手指一曲,用力弹文晟一个爆栗,“原来你早就打了如意算盘。”眼里笑意盈盈,倒不见一丝怒色,一边转身一边道:“你可要答应我,洗了澡就要好好用膳,别老是惦记着那些个杏仁酥桃花糕。”

文晟却不跟上,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歪着头从赵紫贼兮兮的笑,“我的腿麻了,走不动,你来背我。”张开双手就要赵紫抱,一双眼睛虎灵灵的,七分顽皮三分憨真,可爱到了几点。
赵紫叹一口气,认命的蹲下身子。

文晟欢呼一声,这时可一点也看不出腿麻没有气力了。动作比小老虎还利落,蹭的一声跳到赵紫背上,小手掌拍着赵紫的肩,口里还呀呀喝喝的呼喊着,“得儿得儿,驾!”

赵紫两手一托,嘴角含笑,快步向偏殿走去。

第五章 浴池碧波

虽然还没到冬天,但毕竟是深秋,凉意重了。

奴才们在殿外烧了热水,一桶一桶的倒在白玉砌成的小槽里,由高渐低,缓缓的流到梣畅宫的白玉池子里。奴才们在宫外忙得衣衫湿尽,汗流浃背,但这副忙碌的情景文晟却是半点也瞧不见的。

小孩儿睁得圆溜溜的眼里只看见雪白的池壁上浮凸出来的两个憨态可掬的龙头。弯曲的龙须尖得像一把刀子,在袅袅上升的白烟中微微的颤动。最新奇的要数那些水了,暖暖的,冒着白烟,从龙口源源不断的流下来,像一把倒立的展开的大折扇,清澈透明,不需细看便能清楚的见到池壁上雕着的群鲤戏荷。

文晟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钻到水柱底下。薄薄的水幕像一片轻纱,落在头顶,再丁丁冬冬的向外弹开,珍珠似的坠到池子里,掀起圈圈涟漪。

池水很浅,当中还用上等的蓝田玉雕了一张小小的床榻。波浪轻轻拍打着床榻圆滑的边沿,奏出一首柔缓的乐曲。

小文晟全身脱得赤条条的,头上绑起的两个小包包不知何时松了开来,细细柔柔的发早被温水浸透了,松松的披在颈后,恰恰只比玉坠儿一般小巧的耳垂略低一点。鬓边还落下几缕乌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被雪色肌肤一映,更显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小文晟半身趴在床上。白玉质地温和,被温水一泡,更是半点寒意也没有。

小文晟舒服得半眯起眼,脸颊贴在床上,两个藕节儿似的小胳膊微微屈着,两个小拳头半身半蜷,眼眸将合未合,只睁开一条缝儿,像是舒服得睡着了,但两条绵软的小腿儿却极有精神的拍着水面,击起老高水花。

赵紫靠在池壁上,原本轻轻用手掌掬了水往身上拍。不经意间,眼眸略略一转,也只是这一转,抬起的手掌就此停在半空,目光再也调转不开,定定的看着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人儿。平时像雪团对成似的白皙肌肤,现在渐渐被温暖的水熏成淡淡的红色,真的只是淡淡的,说是红色又太艳丽了,说是粉红又太浅俗了。枉费赵紫读遍四书五经,竟找不出一个词儿来形容。

手掌不知何时侧了过来,聚在掌心的水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在水里。

一切仿佛静止了,连水珠掉落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缓慢。

四周燃起的烛火将屋内照得恍若白昼,橘黄的烛光摇曳着投在圆圆的水珠上。顷刻之间,晶莹透亮的水珠又变成一颗颗光华流动的宝石,炫得赵紫的眼里仿佛也有一簇簇火焰妖媚的跳动。

静悄悄的,只听见烛火哔哔剥剥的声音。

文晟趴在床上,荡漾的池水轻轻抚摸着他柔嫩的肌肤。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已经合上,呼吸浅浅,像是已经进入梦乡了。小小的人儿,早就忘记了宫殿里还有一个人,更不知道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白的池壁旁,只有圈圈水波晃动,隐隐一缕暗香浮动。

正睡得香甜,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下来。连呼喊也不能够,身子不断的往下沉。软软的小手小脚不停挣动,眼里看到的光亮越来越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又被人抱出水面。

鼻子里全是水,酸酸辣辣的。不住的咳,连眼角也因气促而发红了,豆大的泪珠儿一颗颗砸了下来。

赵紫将他抱在怀里,一手轻轻的顺着他的背,神情温柔得宛若要滴出水来。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见他自顾自的玩得那么开心,好像自己在与不在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一想到这里,便恨不得把他牢牢锁在怀里,别人莫说是碰一下,便是看上一眼,也是不能的。可是现在见他这么难受,又恨得得扇自己几个耳光。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怎么竟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来,平时明明舍不得见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痛苦的。

微微蹙起眉来,脑中不自禁的蹦出一句“美人如玉”只是啊,什么颜如玉,又哪里比得上自己怀中的这个小人儿。手上的力道愈发轻柔,眼神更是愈发温柔。浅浅的吻安抚似的落在文晟光洁的额头上,落在小小的鼻尖上,落在软嫩嫩的脸颊上。

小文晟渐渐平静下来,迷茫的看着赵紫。乌黑明亮的眼瞳里映下赵紫绝美的脸庞,两道柳叶眉似颦非颦,似蹙非蹙,眉下那双狭长的凤眼好似一潭幽幽碧水,文晟怔怔的看着,几疑自己究竟是浸在池水中还是溺在赵紫的眼波中了。

赵紫发上淌着水珠,嬉笑的水珠儿从额上顺着优美的线条缓缓滴落下来。文晟知道刚才是赵紫拉他下水的,可是心里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只剩下满满的不解。

“你是不是也想到床上去睡?”声音里带着幼儿特有的娇憨,细细的,让听见的人恨不得立时把他抱在怀里,用力亲上一口,“那你去睡好了,很舒服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我……我到别处去……”

赵紫要的当然不是白玉床,只是见文晟竟然要把他最喜欢的东西分给自己,心中也不禁感动。再看他一张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话刚说完便不住拿眼贼溜溜的觑着自己,明明满心舍不得偏偏又要逞强。真是叫人笑又不是气又不是。

轻轻一笑,“我又不是你,一沾水想睡觉。再说了,我要他做什么,宫里的床榻铺的都是各地进贡来的丝褥锦缎,比它舒服得多了。”

文晟一听他说不要,紧紧皱起的小眉毛顿时舒展开来,嘴角的笑花真比初春绽放的迎春花还要灿烂。见赵紫一脸似笑非笑,又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用手搔头,“嘿嘿,是你自己说不要的,我可没有逼你。”

赵紫只是一笑,眼睛看着奔涌而下的水流,若有所思,“那是自然。嗯,刚才你说几个王爷欺负你,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文晟张了张口,刚张开口又立即闭上了,脸蛋儿不知为什么染上一层红晕。脸一撇,干脆让圆圆的后脑勺对着赵紫,鼻孔里喷出两团气,“哼,我才不要告诉你!”

手一撑,小猴子似的爬出池子,光着脚丫子噔噔噔的跑远了。

第六章 宝宝出宫

赵紫知道文晟一向藏不住话,他也不急,任小小的身影兀自渐去渐远。

懒懒起身,水珠儿像受了惊吓般纷纷从雪白的肌肤上滑落下来。长长的秀发好似时段一般直垂下来,为赤裸的肌肤平添一层天然的屏障。

玉白纤足,起行步止间带出一片水花。圆润的粉红的指甲像一枚枚桃花瓣儿,在浅浅的水下若隐若现。

随手披了件长袍,缀着繁复花纹的下摆,缓缓拖过水磨大理石,拖上铺着长长绒毛地毯的皇子寝宫。

“你好慢。”文晟已经坐在桌前大吃大嚼,两边脸颊涨得鼓鼓的,好像头上的两个小包包突然跑到脸上了。手里抓着一只酱烧肘子,油腻腻的,冲着赵紫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紫早就习惯他这样了,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到他身后,一手掬起他半长不短的发。“头发还没干就东奔西跑的,仔细凉着了。”

本想让太监用帕子把他头发擦干,但见他发梢不断滴着水,转眼便把刚换上的新衣浸湿了老大一片。眼眸一转,改了主意让太监们送上干爽的衣物和大大的帕子。先用帕子裹住文晟小小的身子,绒毛最是吸水,顷刻便把浸湿的衣衫吸得干干爽爽,再用帕角掬了文晟的细发轻轻搓揉,柔软的指腹按在头皮上,力道时轻时重。

忽然“啪”的一声,赵紫低头去看,一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肘子滚到脚边,,再看怀里的文晟,正眨巴着迷糊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嘴里还咬着半块肉。宠溺的揉揉他细软的发,“小呆子,怎么竟睡着了?”

文晟瞪他一眼,“我才不是小呆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又相中摆在对桌的一碟灯影牛肉。想跑过去,小小的腰又被赵紫牢牢扣住,无奈只能拼命坐直了身子,伸长手臂去够。

赵紫又好气又好笑,看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倒像是自己狠心不给他吃喝了。一边俯下头在文晟耳边低低的哄,“你忙什么?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夹。”一边伸手,轻轻松松的将一箸牛肉夹在筷上。

文晟早被赵紫伺侯惯了,乐得躺在赵紫怀里,舒舒服服的等他来服侍。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眯得新月似的,嘴巴一张,“啊……”

伺侯别人也就罢了,伺侯小王爷赵紫可不觉得有半点委屈。

宠着他,溺着他便是心中最大的喜乐。

将特地跳出来的细嫩牛肉放到他口中,挥手辞退了夹菜的太监,一箸一箸的亲自喂文晟。往往文晟眼神只是略略一撇,赵紫便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顿饭下来,文晟几乎不用动手,小肚子像吹了气的牛皮鼓般越涨越大,舒服得眼睛迷城了一条细缝,两只小手掌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不住打着饱嗝。

赵紫见他吃饱喝足,挥手命太监将席面撤下了,亲手替他除下湿衣,,系了衫扣,笑道:“吃饱喝足,精神头儿足了,又思量着什么坏事?”

哪有坏事!“文晟笑嘻嘻的跳下赵紫膝头,顶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耀武扬威的踱了两步,”今天御厨做的菜好,,本王爷用得舒心,赶明儿我要好好赏他。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见赵紫一脸似笑非笑,直挺挺的小肩膀顿时垮了下去。从小到大,自己的心思总瞒不过他呢!红润润的小嘴一扁,“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在这里呆着有什么意思!”

“出去?王爷你哪天不是满皇宫乱跑,闹得像一只泥猴子似的?嗯,也对,松散松散也好,吃饱便呆坐着容易积食,变成那个……那个……”赵紫眼带笑意,眉头微微一蹙,一脸想不起来的模样,“啊,是什么了?”

赵紫面皮功夫极佳,小文晟又怎么会想到这是赵紫故意逗他?见赵紫难得的泛起胡涂,小小的心立即飞扬起来,一下蹦得老高,两只手掌儿劈劈啪啪的拍得通红,“笨紫紫,笨紫紫,上次你才说过我吃完就睡睡完就吃,像小猪似的,怎么现在反倒忘了……”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赵紫,连嘴巴也忘了合上。

“是了,是了”,这次轮到赵紫笑得像一弯新月,“亏了王爷提醒,赵紫才想得起来。原来梣畅宫里仰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猪啊!”
“胡说胡说胡说”,小文晟用力捏起粉嘟嘟的小拳头,在赵紫鼻尖上晃来晃去,脚还一边用力跺着地。只是地上铺了厚厚的长茸毛地毯,跺得再用力也不会响的,“文晟才不是什么小猪,文晟才不是什么小猪。”

“不是小猪又是什么?”赵紫笑眯眯的,正巧粉嘟嘟的小拳头晃到嘴边,正如美食送到跟前,哪有不吃的道理?毫不客气的张口咬住,在柔嫩的手背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痕。

文晟立即像受惊的小猫儿似的,迅速把手藏在身后,跳离赵紫三步,一脸的戒备警戒的瞪着赵紫。赵紫的心情越发好了,柳叶般优美修长的眉微微一挑,“我知道了,小小的圆圆的,文晟是最可爱的小宝宝。”

小文晟圆圆的猫儿眼一瞪,腰杆挺得笔直,但哪怕踮起脚尖也比不过赵紫,小手掌一拍胸脯,嫩声嫩气的道:“文晟才不是小宝宝,文晟长大了!”

赵紫几乎要笑出声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儿?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当下忙忙一迭声的哄他,“好,好,长大了的小王爷,你说要出宫,我们现在就出宫。”

文晟却不受他哄,一把摔开赵紫的手,“笨紫紫,本王爷才不是要出梣畅宫,本王爷要出这大燕皇宫。本王爷要到外面玩,外面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你见都没见过。”

赵紫是靖海侯的二公子,府邸便在宫外,怎么会不知道?

早就盘算着什么时候单独把文晟带到家里,难得文晟自己提起,乐得应承下来。至于是谁撺掇着文晟生出这不该有的主意,反正时日还多,留待日后再慢慢去探查吧!

第七章 葫芦之祸

赵紫当然不会偷偷摸摸的出宫,戏文里说的什么微服私访,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谁出宫进宫都有敬事房的备录在案,哪能这么轻易了事?再说,即便蒙混出去了,提心吊胆的,时刻担忧着什么时候再被抓回来,那还有什么意思?因此赵紫先和大将军通了声气,再向皇帝请示,皇帝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还不放心两个小孩儿,派了几十名护卫跟随保护.

文晟赵紫是乘轿出宫的,赵紫自小生长在宫外,进宫三年不得出宫,虽然陪伴着可爱的小文晟,心中没有怨言,可是这么长时间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乍然出得宫来,心中也难免兴奋,更多了一种以前重来没有过的思念之情.只觉得宫外的天是这么蓝,宫外的云是这么白,就连刚刚下了一场小雨的湿润的土地,也飘着一股连醇酒也比不上的清香.

文晟却比赵紫兴奋得多,小脸蛋胀得通红,一路上如果不是赵紫按着,早就蹦到地上去了,尽管如此,用来挡风的竹帘也从来没有落得下来,常常是文晟的手才被赵紫抓回来,就又毛毛躁躁的要伸手去揭.后来赵紫索性从一旁的箱子里拿了一件大氅出来,把文晟裹个严严实实,再把竹帘掀起来,让小人儿瞧个痛快.

轿子走得很慢,那是赵紫特意吩咐的,就是为了能让文晟看个清楚,一旦进了府邸,想出来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文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走街串巷的艺人,叫卖的商贩,别说是口吐火龙这样新奇的把戏,就连声调悠长仿若乐音的吆喝声也让文晟直呼新鲜.

忽然看到一个小孩儿手里拿了一串红彤彤的东西,上面还沾着黄澄澄的冰晶似的的物事.那小孩儿伸舌往上面舔一舔,两排雪白的牙齿一张,咬住一颗红彤彤的果实,霎时一张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看他这个样子,文晟觉得自己的牙也跟着酸了起来,不自禁的伸手捂住两腮.可是看那孩子也不是痛苦的,皱得跟包子似的脸还没有舒展开,又张开嘴巴咬了一颗.

文晟忽然觉得那几颗红彤彤的果实霎时比海参刺肚还美味百倍,直想拿来尝上一尝.用手一指,“我要那个!”

赵紫顺着文晟的手指一看,不由失笑,“还以为王爷看什么新鲜物事看得这么入神,原来竟是这个.这有什么好吃,没的酸掉了你的牙!”

文晟一瞪眼,“紫紫骗人,出宫时明明说好的,我要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你都不许说半个不字.”

赵紫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烟尘滚滚,那些街边吃食看来诱人,其实不知道沾了多少烟尘,这种东西怎么敢给文晟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皇上贵妃来责备,自己就先后悔死了.心里打定主意,只是柔声哄他,“等到了府邸,要什么没有……”

话音未落,文晟便从软垫上跳了下来,叉了腰瞪他,小嘴儿一撇,“紫紫是坏蛋!哼!”转身撒丫子就跑.

赵紫大惊,大叫停轿。

那轿夫也是极警觉的,齐齐住脚,文晟才没有伤着.他也不等轿子落定,矮了身子就从轿杠下钻了出去.直直奔向那插着红彤彤的东西的草把,踮了脚尖伸手就拿.

小贩笑吟吟的拿了一支递到他手里.

文晟好奇的看了看,凑近闻闻,一股香甜的气味直冲鼻尖。甜甜的,像进贡上来的香梨.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舔,甜丝丝的,从舌头一直甜到心里去.只是不明白,这么好吃的东西,那个小孩儿怎么会把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呢

张开嘴巴大大的咬了一口!

“咝……”

狠狠倒抽一口凉气,”酸!”可是牙齿已经软了,真的软得跟面团似的了.

文晟不知道,现在他自己的脸,也皱得跟包子一样了.

想吐掉,可是又舍不得.一阵猛烈的酸过后,却是一股甘甘的甜味,不像蜜糖那么甜,是一种淡淡的水果的香甜,就是因为酸得厉害,过后的甜才更让人难以忘怀.酸溜溜,甜丝丝,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文晟从来没有尝过,慢慢的,把那根棒棒上的红彤彤的果实一棵棵的嚼进肚里.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舔棒上残留的蜜糖.

“我还要!”五指一张,理所当然的对小贩说道.

小贩打量他的穿著,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料子,但是那精致的绣工,就是普通大户人家也穿不起.心中庆幸财神爷保佑,一大清早的就有好生意上门,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恨不得眼前这个小孩儿把一草把糖葫芦都扛了去.

小文晟一手拿三串,心中想着待会把这些好东西带给赵紫尝尝,他最不喜欢吃酸,不知道要把脸皱成什么模样呢!光是想象赵紫那时的表情,心中就偷偷乐个不住.嘴边几乎要哼起歌儿来.

那小贩料不到文晟转身就走,急急伸手,刚触到他衣衫,手腕一痛,顺着那有力的指节往上看去,是一个长相平凡的男子,刚要张口骂,手腕上又是一痛,也不见那男子如何用力,手上就像扣了一个钢箍似的,痛得钻心,那一声骂就怎么也开不了口了.强笑抬头,可那笑容真比哭还难看.

“你想要银子,这些够了么?”

手上桎梏突然松开,随即被人塞进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展开来看,是一锭十两重的青边纹银.苦笑的脸顿时咧开,刚想说些寒暄的话,那人却一语不发的急步向前走去,稳健的跟在那个小孩儿的后面,像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赵紫倚在窗边,一切都看在眼里.笑吟吟的看着文晟掀开帘子进来,笑吟吟的看着文晟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把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自己嘴边.

有些烦恼……

自己一向不喜欢吃这种酸溜溜的东西啊!

可是看文晟这副模样,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的了.

可是赵紫终究是赵紫,眼珠滴溜溜一转,微微笑道:“小王爷是知道的,赵紫一向不喜欢吃酸的东西.”

那是!文晟圆溜溜的猫儿眼带着笑意,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本王做什么特地为你买来.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固执的把糖葫芦又往前送了送.

赵紫叹一口气,”好吧好吧,赵紫知道了,赵紫就吃一口,好不好?”

“不好!”文晟头摇得像波浪鼓,“本王赏赐你的东西你敢不吃?”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威严,于是模仿父皇平时训诫自己的口吻,“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抗旨!”

赵紫好容易才忍住,如果皇上都像他那么教训人,那么天下间胆敢抗旨的又岂止赵紫一个?

为难的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张嘴咬了一口,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酸得掉牙.赵紫又是最怕吃酸的,那种滋味真比罚跪三天三夜还难受.想他赵紫怕过什么物事?可是现在真的被这种小小的红彤彤的果实吓住了.再吃第二颗时就聪明得多,小心翼翼的把它从棒上咬了下来,连一点皮儿也不敢蹭破,就怕溅出一星半点酸味来,飞快的囫囵吞到肚里,也幸好那果实小小的,否则赵紫真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个难关了.

皱眉看着文晟手上剩下的几枝糖葫芦,看文晟的样子那是打定了主意让自己全部吃完的了.该怎么办才好?

舔舔嘴唇,柔柔的道:“王爷,我们把这些糖葫芦先放着,等回府再吃好不好?府里并没有人会做这种东西,万一王爷想起来要吃,岂不是还要差人到街上买去?让下人多走几趟倒没什么,就怕王爷等得不耐烦”,稍停一停,见文晟神情已有些松动,再接着道:“况且,王爷不是想要一样东西么?赵紫已经替王爷准备好了,那样东西比之平常更有一样奇怪的地方,它也喜欢吃糖葫芦呢!”

“我想要的?那是什么?”文晟歪了歪脑袋,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王爷当然想不起来,可是王爷说过的话,赵紫都替王爷记着呢!”赵紫笑吟吟的,犹如昙花初放,炫目之极.文晟当然想不起来,子虚乌有的事,单纯的小文晟又怎么会想起来?

文晟看了看赵紫,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 可是啊,真正的狐狸是不会被人看出来的.”好,我听你的话,如果本王没见到,哼哼!”示威的举起几根糖葫芦在赵紫眼前晃了晃.

赵紫一个眼风使过去,早有下人递碟子把文晟手里的糖葫芦收了去。无声的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让文晟再买这种要命的东西。

两手搂住文晟胡挣乱扭的小身子,脸上笑得像偷吃了十只小鸡的狐狸,进了自己的府邸,还有文晟任性的份儿么?

第八章 宝宝别扭

轿子晃晃悠悠,等到停下来时,文晟已经快睡着了。
赵紫轻轻推了推他,文晟身子一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朦胧中还以为自己仍在梣畅宫里,挥挥手正要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挥出的手掌却被一个温润的物体碰了碰,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晟儿睡得好香,真让人舍不得吵醒了。”
脸颊一痛,转头就见一张绝美的脸孔近在咫尺,一双凤目流光四?,文晟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赵紫生得好看,呆呆的摸摸脸颊,“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这么大只的蚊子?”
赵紫格格一笑,忍不住在文晟嫩嫩的脸颊上再咬一口,指尖一点文晟软软的唇,笑意盈盈,“是啊是啊!这个时节,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蚊子呢?”
文晟气鼓鼓的推开赵紫,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又不是小宝宝,你干么老是咬我!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忽的跳下软塌,早有侍卫伶俐的掀开轿帘,赵紫也不急着追上,气定神闲的拢好披风,慢悠悠的下去,果然文晟没有跑远,呆呆的站在门口,仰着头看门上的牌匾。
“晟儿在看什么呢?还不快点进去?”
文晟搔搔脑袋,转头看赵紫,“舅舅的大门不是这样的!这里不是舅舅的府邸。”
赵紫笑嘻嘻的道:“你还没进去,怎么就知道不是大将军的府邸?”一边拉着文晟的手,也不管他是不是一头雾水,只管大步向前。眼里满满的全是笑意。
一路过来,景色是极尽奢华的,没转过一道门,便有人飞快的跑去通报。大红色的柱子是新近刷上去的,园子里更移植了好多花儿草儿,就连地上踩的砖,也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入目之处,皆是簇新簇新的。
刚过了园子的弯月桥,文晟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摔开赵紫的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紫紫骗人,这里根本不是舅舅的府邸!”
赵紫笑嘻嘻的,“我可没有骗你,我什么时候说这里是大将军的府邸了,再说了,我也没有捆着你绑着你,是你自己硬要跟着来的嘛!”
文晟一时说不出话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说要去见舅舅的,赵紫也没明明白白的说过一个字。可是两人在一起三年,哪一次不是赵紫对自己有求必应,现在他居然这么作弄自己,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气愤。豆大的泪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叭嗒叭嗒的落了下来。恨恨的跺着脚,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紫紫是大坏蛋,紫紫骗人,呜……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家……呜……”
本来以为赵紫立刻赔礼道歉,好好送自己回家去,没想到赵紫反倒将手负在后面,不理不睬的,“好啊,有本事你就自己回去,可不许让我的人跟着,我倒瞧瞧你能不能走回去。”
“坏蛋坏蛋,你欺负人,我要告诉父皇,把你凌迟处死。”这些词儿他听皇上说过,每当皇上说出这句话,下面跪着的大臣们,哪怕身上披着铠甲,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赵紫扑的一声笑出来,一指头点向文晟额头,“小猫儿,你知道怎么回去么?回不去怎么去见皇上,见不着皇上又怎么定我的罪?”
文晟哭得抽抽噎噎,吸溜着鼻子道:“那些侍卫是宫里的人,我找他们去。”
“好,你去!”赵紫手一指,大声道:“这园子虽然没有皇宫那么大,可是屋子亭台加起来没有五百也有一千。你只管去,我不让人拦你,找得到人只管回去!”
文晟脚一跺,扭头就走,口中道:“走就走,难道我还怕你?”
赵紫嘴角勾起笑意,见身边的人要追,反倒伸手拦了,“嗯,这园子里怪石湖泊多,你们远远的跟着就好,不必费心思哄他回来。那些侍卫呢?”
“回少爷的话,那些侍卫都在凌波水榭用茶。”
赵紫眉一皱,“凌波水榭,那太显眼了,报不准那小呆子糊里胡涂的撞见了。这样,你让那些侍卫到赏雪居。”
“是……”虽然满肚子疑惑,可是见赵紫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哪敢多嘴。只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二少爷的心思了,方才明明见他对这位小王爷呵护有加,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眨眼间又换了一副面孔。莫非这就是主子与奴才的区别?

话说文晟气极之下闷头乱跑,直到喘不上气了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嘴里喃喃念道:“坏紫紫,紫紫坏。”嘴里一边念,手指一边揪着地上的嫩草,把好端端的一块草地揪秃一片。
水声叮咚,花香阵阵,来来往往的人倒很多,只不知为什么,都像没见到他这个人似的,拉住了问,也推说不知道。
文晟气极,知道是赵紫搞的鬼,也不再问了。索性迈开短短的两条腿,自个儿去找。
园子很大,其中更有许多巧妙的设计,前面明明看起来没有路的,可是转过个花架,里面却又是令一番天地。
文晟走来走去,有时觉得自己走了很远,有时又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平时他去哪里玩,身边都有人陪着,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对他又不理不踩的,害怕,后悔,委屈,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小小声的抽抽噎噎着,早把当初的雄心壮志抛到脑后了,满心只想着当初若不和赵紫吵架就好了。
脚越来越酸,重得像绑了沙袋一样,几乎抬不起来。一边捶着酸软的大腿,一边哭道:“晟儿好累,晟儿好怕,舅舅快来,紫紫快来,呜……晟儿再也不发脾气了,呜……”
草地软软的,忽然变成梣畅宫里柔软的大床,花枝晃动,忽然变成热气腾腾酱烧肘子。肚子发出骨碌碌的怪响,正想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走了。
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笑声。
“紫紫!”哭丧的脸上登时笑开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飞快的向传来声音的地方跑去。

那是一座精致的屋舍,周围被一丛丛的鲜花包围着,一条鹅卵石小径从篱笆墙里弯弯曲曲的转了出来,边上培着碧幽幽的新泥,还植上几株翠绿的青竹。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侍女守在外面,只是小文晟现在满心都是赵紫,哪还分得出心思来看这些。
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恍惚便是赵紫。文晟又惊又喜,想立时推开门去,又怕赵紫生自己的气。可是要这么离去又舍不得。左右看了看,见花根下面恰好有块石头,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它搬来,踮着脚尖踩在上面,五根手指巴在窗沿上,拼命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幸好窗子是半开的,虽然只是小小一条缝隙,也足够文晟看明白的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那身熟悉的紫色袍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只见他背对窗户坐着,桌子上放着一个篮子,手指不知道在篮子里摆弄着什么,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文晟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可惜目光被赵紫挡住,任凭他把脖子伸得多么直也看不到里边。
忽然赵紫起身,将放在一旁的绒布往篮子上一盖,像要出门了。
文晟急忙跳下石头,不留心脚脖子被歪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的,又怕被赵紫看见,只得忍着疼一瘸一拐的挪到一棵花树后面藏着。直到确定赵紫离去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一瘸一拐的向门边摸去。
那门竟也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左右看看,没人。
龇着牙一拐一拐的向桌边走去,那个篮子就好端端的放在桌子上,绒布下面好像有什么活物蠕动。小文晟歪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打着转,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绒布,里面竟然是一团雪绒绒的东西。
文晟最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了,欢呼一声,两手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脸颊边磨蹭着它柔软的毛皮。这只小兔子显然被吓着了。虽然文晟用的力道不大,它却抖得愈发厉害,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哀哀的看着文晟。
文晟小心翼翼的顺着它短短的绒毛,歪着脑袋道:“你不喜欢我抱着你么?”
看了看兔子,也不知道他从兔子红彤彤的眼中读出了什么,嘴角一弯,笑得灿烂,把兔子放在桌面,“小兔子乖乖,我不欺负你了。”
小小的一团毛球缩在桌上发抖,连腿都迈不动,那副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文晟刚走出两步,转头看到小兔子这副样子,咬了咬唇,回转身点着小兔子的脑袋道:“别怕别怕,我们一起走,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把兔子揣入怀中,刚想走,却见一人笑吟吟的站在门边,双手倚胸,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文晟嘴巴张了张,心道:如果他哄哄我,我就再也不跟他生气了。
赵紫慢慢走过来,文晟只道他要来赔不是,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心想:紫紫果然还是疼晟儿的。
手上忽然一轻,愕然抬头,小兔子已经落在赵紫手上了。
文晟又惊又怒,追在赵紫身后喊:“坏紫紫,干么抢我的兔子,把它还给我,它是我的。”
赵紫把小兔子举得高高的,笑吟吟的看着文晟满脸通红,跳上跳下的狼狈模样,“你说是你的,有什么人看见?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只小兔子是我叫守门的老铁头从东门大街上买的,它的耳朵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圆斑,你看是不是?”
文晟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两颊鼓鼓地瞪着赵紫。
只见赵紫笑吟吟地翻开小兔子长长的耳朵,果然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圆斑。
文晟心里本来就虚,偏偏嘴硬,“天下就准这只兔子有黑斑,其它的兔子难道没有?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看的。我不管,你把它还给我!”
赵紫微微摇头,慢悠悠坐在椅子上。文晟喜出望外,从后面扑了上来,一心以为定可把兔子从赵紫手中抢走,没想到盯住了上面却忘了下面,冷不防下盘一浮,身不由己的向前栽去,正正落在赵紫怀里。
文晟又气又恼,身子被赵紫压住,眼睁睁的看着小兔子就在触手可及,偏偏动也不能动。脚上一直强行忍住的疼痛越发厉害了,一抽一抽的。文晟双手挣动,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赵紫随手把小兔子放到竹篮里,一手压住他身子,一手拨开文晟凌乱的头发,点着他光洁的额头道:“小猫儿,又在玩什么把戏,我若是放开你,你岂不是又要打我,赵紫才不像你这么笨哩!”
文晟上身被赵紫压着,受伤的脚踝不时碰到地面,想缩起来又使不上气力,钻心的疼痛一波波的涌了上来,似乎脚要断了。
文晟越想越怕,越想越痛,泪珠儿一颗颗落了下来,可怜兮兮的道:“呜……呜……晟儿的脚好疼,呜……呜……紫紫欺负晟儿……”
赵紫本来只是逗他,只想看看他急得跳脚的可爱模样。从没想过要弄哭他。见他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来,心中早就舍不得了。听他说脚痛,连忙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躺好,小心翼翼的在他的脚上按压,口里一边道:“到底是哪里痛?是不是这里,是不是这里?”
文晟其实并不是很痛,只是心里委屈,现在见赵紫这样曲意奉承,反而叫得更大声了,“笨紫紫,乱摸乱按的!”
“是,是,是赵紫不对!”赵紫柔柔的道,手指顺着文晟的软软的腿往下探,忽然听到文晟啊的一声。
只见文晟脸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滑,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赵紫凝神,手指往方才的地方轻轻按了按,耳边听文晟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明白是这里了。知道了伤处,反而不如方才焦急无助,一把将文晟背了起来,大步向外走,一边喝道:“你们这些奴才都死到哪去了,快去叫大夫。”
文晟像只小乌龟似的趴在赵紫背上,身边的景物飞快掠过,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他也跟我差不多大,怎么他的力气这么大。难怪他老是欺负我,原来就是我的力气不如他……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赵紫踹开一间屋子,虽然比不上皇宫,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第一眼便是书。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大大的书桌,书桌背后是两架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厚厚的书本,墙上挂的也都是龙飞凤舞的书法水墨。书桌上一座小巧的香炉正散出袅袅甜香,可也掩不住满屋的书卷气……
转过一张屏风,后面又是一间屋子,原来这间屋子分为里外两层,只是外面被屏风隔着,才没有看见。里面与外面相比,少了一些书卷气,却多了一份慵懒恬静,入目便是淡雅的浅蓝色,一层浅蓝的纱帐从门上垂下来,轻轻舞动,所有器物全不加人工矫饰,一应天然。窗台下放着一张小小的软塌,旁边还放着一本书,露出一截火红的枫叶,似乎还能还能见到夏日的午后,少年手持卷册,安详的晒着暖暖的阳光。
从软塌下来大约十来步,便是一处小小的隔间,用淡紫色的纱幔围了起来,从外边看不真切,撩开以后却是一张紫檀木花雕大床,柔软的绣北整整齐齐的迭在床边。

赵紫轻轻把文晟放在床上,那床的下面也不知垫了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床那么硬邦邦,竟像棉花一般软绵绵的。
文晟小小的身子一沾上床,便自动自发地向迭在床角的一床软软的被子滚去,巴在上面就是不肯起来。
赵紫见他这么生龙活虎的,倒也放心了。起身就去叫大夫。
文晟毕竟是个小孩儿,初初到这陌生的地方来,认得的人就只有赵紫一个,见他要走,慌得一把拉住他衣角,软软的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嘶哑,“紫紫到哪里去?”
赵紫低头,见纠在自己衣角的手指紧得发白,知道这个小人儿吓坏了,叹一口气,坐在床沿,将他揽在怀里,就像以前两人一起睡觉一样自然而然,文晟软软的发磨蹭着自己的脸庞,连心也柔软起来了,轻轻地哄着怀里的人儿,“好啦,是我不好,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我哪里都不去还不行吗?”
“紫紫是坏蛋!”
文晟天生就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听见赵紫说了软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即有了主意,“紫紫欺负我,紫紫是大坏蛋!”
赵紫无可奈何,“是,我是大坏蛋。晟儿要我怎么做才肯消气呢?”
文晟小脸一仰,笑得像只小狐狸,“我要冰糖葫芦。”
赵紫一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哪怕小王爷想吃一百根都是尽有的,就怕你吃腻了!”
“我还要那只小兔子。”
赵紫一指点在文晟光洁的额头,笑骂道:“见我让着你,还真得理不饶人了。嗯,那只兔子原本就是买来给你玩的,你既然这么挂念它,就让奴才把它拿过来吧!”说着就吩咐守在外边的奴才去拿兔子。
文晟瞪大眼睛,才明白中了赵紫的诡计。只是平时他被赵紫欺负惯了,口齿也不如赵紫伶俐,每次争执总辩不过赵紫,现今听见赵紫这么说,只能闷闷地扁扁嘴,泄愤似的纠着赵紫的衣服。
赵紫看了暗笑,手指玩着文晟软软的头发,懒懒地哄他,“我都赔罪了,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并说了出来,也好让赵紫着手去办!”
文晟正想着把以前想吃而不能吃的东西都让赵紫一股脑儿地买回来,这时却听见下人在门外禀说已经把小兔子拿来了。文晟登时把满脑子的坏主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刚想站起来,却被赵紫一记狠光瞪回床上去。
“刚刚崴了脚,还想到哪里去?”
文晟缩了缩脖子,倒不敢下床了,只用手指着门外,嚷道:“小兔子,小兔子!”
赵紫摇摇头,走到门边,一面接过下人手中的篮子,一面低声吩咐着什么。
文晟才不管赵紫说了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篮子。好容易等赵紫走近,合身扑了过去,篮子是抢到手里了,可是赵紫也被他压到了身下。
“你啊……”
赵紫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人儿。文晟显然也没料到竟会把赵紫压在身下,手里还捧着竹篮子,楞楞地看着赵紫,一双大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
粉嘟嘟的脸颊,虎灵灵的大眼睛,和他手里的小兔子倒是一个模样,让人爱煞。
不禁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却被文晟一把拍落,嫩声嫩气地说:“晟儿长大了,不是小宝宝了,阿紫不可以捏我的脸!”
文晟的手掌胖嘟嘟的,使的力道又不大,赵紫当然感觉不到疼痛。可是想到自己也很久没有捏过他的脸蛋了,亲过他水嫩嫩的嘴唇了,听他说以后再也不给别人捏,不给别人亲,怎么会轻易答应他?
便装作生气的样子瞪起眼睛,“晟儿重得像只小猪,把我压得好痛。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带你去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见文晟偏了头看他,一脸想说话却又不敢的样子,声音更大了,“今天西门来了好多杂耍班子,有些人能从嘴巴里吐出火来的,有些人能把长长的钢刀刺进肚皮里面却毫发无伤的。嗯嗯,东门的集市也开了,一月才有一次的呢,好多好吃的东西啊,冰糖葫芦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了,还有杏花糕、酸辣米线、豌豆黄、汤圆、小笼蒸牛肉、岐山臊子面、川北凉粉……”赵紫一边板着手指数说,一边偷眼看文晟脸上的表情,见他不住的往下咽唾沫,却又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心中暗笑,差点儿就忍不住。
“这种东西……宫里有的是。”话音未落,哧溜一声把嘴边的哈喇子吸了进去。
赵紫偏过脸装作生气,其实偷偷吞了个笑。“好啊好啊,反正宫里多得是,那我也不用带你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哼!”
拔腿就要下床,衣袖一紧,知道被文晟拉住了,他也不回头,眼里笑意盈盈,语气依然是气呼呼的,“你不是说不稀罕的么,那还拉着我做什么!我要趁早儿去,去得晚了,人都散了,好吃的好玩的也撞不上了!”轻轻一挣,文晟拉得更紧了。
耳边呜咽飘过一句话。
赵紫偏了脸看他,文晟白玉般的牙齿咬着红艳艳的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讨好地看着赵紫。
心里想说什么已是一目了然了,可是赵紫偏偏不放过他,“放手啦,皇宫里什么都有啊,等一下赵紫就让人送王爷回宫!”
皇宫里自然什么都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外边的东西好吃好玩。
手指揉着赵紫的衣袖,小小声地道:“阿紫带我去啦!”
赵紫本想再逗逗他,可是自己也忍不住了,努力板起脸,“晟儿刚才把我压得这么痛,轻飘飘地说一句话就完了?”
文晟一脸茫然,“……那要怎么做?”
赵紫笑嘻嘻地道:“以前皇上生气时,晟儿是怎么做的?”
“……阿紫,你笑得像狐狸……”
“哦哦,是吗?”赵紫抹了把脸,依然温柔和煦。忍不住捏捏文晟软嫩嫩的脸颊,“晟儿难道忘记了?”顿了顿,声音拉得长长的,“有冰糖葫芦哦……”
文晟扁扁嘴,凑过去,在赵紫脸上快速的吧唧了一下。
赵紫摸摸还带着柔软触感的脸颊,意犹未尽,“哼,晟儿把阿紫压得这么痛,这么快亲一下就完了?连声响都没听到呢!”
文晟有些委屈,但又怕赵紫生起气来,不带出去看杂耍。
脸上满是讨好,慢慢地凑过去,柔柔地在赵紫脸上亲了一口,生怕赵紫说话不算话,又多补上几口。
赵紫笑眯眯的,故意偏过脸来,嘴唇刷过文晟的唇。
两个小孩子年纪幼小,自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赵紫以前偷偷见到皇帝这么亲大将军,大将军一脸愉快,心里想自己这么对文晟,他应该也是快活的。
文晟年纪比赵紫小,心里比他更迷糊,只是觉得赵紫的嘴唇柔软,带着一种好闻的香气。眼睛睁得大大的,赵紫靠得很近,他的眼睛也没有合上,睫毛长长的,一根根像蝶翼一样卷卷翘翘,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赵紫的眼睛也没有合上,乌溜溜的眼珠好像前几天父皇刚刚赏给自己的墨砚,黑得纯粹,但是靠得近了,又见乌黑的眼底深处泛起一波波的涟漪。每一眼看去,总不一样。
文晟小孩心性,最喜欢美丽的事物,格格一笑,反将赵紫搂得更近了,唇上痒痒的,忍不住也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赵紫本来只在唇上磨磨蹭蹭,忽然间嘴唇触到一个滑溜溜的物事,不知道是什么,轻轻把它含在嘴里,柔软香甜,就像自己以前吃过的桂花糕。
正纠缠间,忽然两人都捂着嘴齐齐推开,原来两个小孩子一不留心,都被牙齿恪了舌头。
文晟口齿不清,还记得赵紫答应过他的话,“阿紫素锅的,补奈素挂不素挂!”(阿紫说过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紫趁他不注意,在文晟软软的脸蛋上吧唧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道:“我说过的话当然认账,但晟儿也要答应我,以后我想亲的时候就亲,想捏的时候就捏,可不准说半个不字!”顿了一顿,生怕文晟不答应,赶紧在后面补上一句,“当然,除了惹大将军和皇上生气的事情,阿紫什么都听晟儿的!”
文晟大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平时不怎么劳动的心思很努力地在两者之间权衡,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答应赵紫来得划算。当然,小小的文晟只看到眼前香喷喷的美食糕点,一点儿没有看到日后自己被赵紫吃得死死的悲惨生活。
用力点头,“好,拉钩钩,紫紫不准耍赖!”
赵紫和文晟打完勾勾,两指一捏,把准备爬出床沿的小兔子拎了回来,扔到文晟怀里,笑眯眯地道:“这只小家伙以后就是晟儿的了,要好好养着,可不许半途丢给我!”
文晟蹭蹭小兔子柔软的皮毛,“嗯嗯,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出去了?已经下午了,晚上我们就要回宫里去了!要出来一次好难的,父皇就会打我屁股!”
赵紫想了想,到门外叫过一个奴才,低声吩咐了什么,才转回来把文晟抱到腿上,慢慢地抚着他的背,轻轻地道:“晟儿的脚受伤了,这次我们就不能玩得尽兴了!”压住怀中不安分的身体,“好,好,我又没说不带你去,只是说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脚上的伤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更严重,那我们回去之后怎么瞒得过皇上,以后要想再出来那是千难万难。哪怕晟儿的屁股被打烂了也没用。”
文晟扁扁嘴,心里知道赵紫说得都对,王爷脾气发作起来,蛮不讲理地道:“紫紫肯定有办法的!”
赵紫格格一笑,点了点文晟挺翘的小鼻子,“你就瞧好的啦,什么都能由着你来,仅一条,要听我的话!”

第九章 错上青楼

两个小孩儿很快便出了府,也不用大轿抬着,只乘一顶缠丝软轿,带几个随从就往东门集市去了。

东门里人来人往的,浑然不似皇宫里那么冷冷清清。

吆喝声,吵闹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是什么?还会起火的!”文晟坐在轿子上,因轿子没有封顶,又被人抬得高高的,比往常要看得清楚。

赵紫坐在他旁边,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腰,本来是防着他一蹦一蹦地跳下去,后来见触手处软软的,竟然舍不得放开了。顺了他的手指看去,原来是铁锅里煎豆腐,许是油放得多了,火竟烧到油锅里去了。火势熊熊,煞是好看。

“那是臭豆腐!”

“臭豆腐?”文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很臭么,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挤在那里?”

赵紫见文晟不信,就让人去买了一包过来。

“好臭好臭!”文晟刚拿过来就闻到一股臭气,连忙甩手让人拿开。

赵紫笑得坏坏的,“王爷不是不信么?现在可知道了!”

文晟呸的一声,“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这么臭的东西还挤在一起买!”

一旁的侍卫见两个小主子拌嘴,凑兴过来,“王爷长在宫里自然不知道,这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起眼,闻着也不怎么地道,滋味却是一等一的好,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

“哦?”文晟一路过来,也见识了许多东西。想着自己可不能让赵紫笑话没见识。遂捏着鼻子将小碗又拿了过来。见里边是四四方方的几块黑色的豆腐迭在一起,上面还淋了一些佐料,红红绿绿极是醒目。

夹了一块起来,看了看,眼睛紧闭着将它放到口里。以为一定很难吃,没想到外边酥脆内层鲜嫩,在配上酱油、醋、蒜汁以及特制的泡菜, 构成一种特别的味道,酸酸甜甜,麻中带辣。

第一口是闭着眼睛吃的,第二口是睁着眼睛吃的,第三口却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巴,把空空如也的碗递到赵紫面前,大声地道:“我还要!”

赵紫拿巾帕出来帮他把小嘴巴擦拭干净,笑道:“真是小馋猫,见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再不肯放下,希望那只小兔子不要像你一样,吃得圆滚滚的,让人拖出去冬令进补!”顿了一顿,捏捏文晟胖乎乎的小脸蛋,“好啦好啦,东门大街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臭豆腐算什么,晟儿把肚子都塞满了,等会儿可怎么吃呢?”

又劝又哄,好容易才把他骗离了豆腐摊。

赵紫也没有对文晟说谎,一路过来,什么“夫妻肺片”、“棒棒鸡”、“怪味兔”、“软烧鸭子”、“小笼蒸牛肉”、“芋头糕”、“水晶饺”、“炒疙瘩”、“泡泡油糕”,各有各的滋味,妙不可言。

虽然每样只吃一点,但文晟的小肚子早就撑得圆滚滚的了,坐在软轿上起不来,却还兀自跟赵紫嚷着要这要那的。

天色渐晚,一轮金黄金黄的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

赵紫左顾右盼,见天色越晚,人反而越来越多,连西门那些耍把戏的都到这里来了。竹竿上高高挑起的灯笼把整条东门大街照得亮堂堂的。

想到临走时皇上给的期限,心里更着急了。想劝文晟回去,可是文晟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压根听不进赵紫的话。被赵紫说得烦了,干脆命人停下轿子,往人群里一钻,影儿都不见了。


文晟个子矮小,腿脚又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左一转又一钻,赵紫在后面追得大汗淋漓,又不敢停下来歇歇,好歹文晟总算跑累了,钻进一个杂耍摊子里不动了。

赵紫逮到机会,从后面将他牢牢抱住,拧着他的脸蛋咬着牙笑,“还跑,看你还跑得到哪去。”

文晟被他拧得哎哟叫疼,甩甩莲藕似的胳膊,“我不要回宫,我不要回宫。”

“别忘了晟儿当初是怎么答应皇上的,现在天都黑了,还不回去,是不是想被皇上打屁股啊?”

文晟嘟起嘴巴,“外面多好玩,我才不要回去!”

赵紫见劝不动他,只好伸手去拉,但别看文晟个子小小的,可重得很。他手脚又乱挣乱动,赵紫怎么抱他都抱不好,倒弄得一身大汗。干脆放手,叉着腰气哼哼地瞪着文晟,“你到底要不要回去,回去有桂花糕吃,不回去就被打屁股。”

文晟见赵紫生气了,不敢再撒泼,可是也不松口,两个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的当街站着。

这两个小孩儿一个长得粉团团的招人喜爱,一个长得精致美貌,一见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许多人都忍不住朝他们望,尤其是一些年轻姑娘们干脆就在旁边站着了。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掌落在文晟头上,“小兄弟两个怎么吵起架来了?看,一张小脸糊成花猫了。”

文晟泪眼迷蒙,模模糊糊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蹲在他面前,用衣袖替自己抹脸。
“不许碰晟儿!”

赵紫可容不得别人碰文晟,一把将文晟拉到后面护着,眼睛像铜铃般瞪着那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毫不在意,笑得温柔,“这是你弟弟,好可爱的小孩。乖乖,不哭不哭。”

文晟觉得这个大哥哥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一点也不像赵紫整天一张狐狸脸。

软绵绵的小手掌抹了抹脸,“晟儿乖,晟儿不哭!哥哥住在哪里?”

少年失笑,“你要跟我回去么?那儿可是小孩子不能去的。”拍拍文晟的头,“乖乖的,不要再和你哥哥闹别扭了。”

文晟看看赵紫,跳着脚道:“他才不是我哥哥。”可是那少年早就走远了,自然听不见。

赵紫一脸不高兴,“晟儿就喜欢美人,见他长得好看,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文晟看着那少年越走越远,衣袂飘飘,说不出的动人。终于忍不住追了上去,口里嘀嘀咕咕,“大哥哥就是长得比紫紫好看。”

赵紫自然不放心文晟,也跟了上去,“他比我好看?他哪里比我好看?”

说话间已来到一座高楼前,门口车水马龙,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两个小孩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能呆呆地看着门口好看的大哥哥们神态亲热的拉着刚下轿子的男人进楼去。

“原来这里就是大哥哥的家啊,果然他的兄弟们都长得好看。”文晟眼睛发亮,一抬脚便往里走。

赵紫心知不对,总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刚想拉住文晟,却见文晟早和守在门口的少年吵起架来。

“你是坏蛋,他们都能进去,为什么我就不能进去。”文晟挥手踢脚,将自己平时学的拳脚功夫都往那少年身上招呼。

“诶,诶,这孩子真有意思。”那少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大约从来都没和文晟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只懂得轻轻握住他软绵绵的拳头,抱他到一边任他自己闹去。

“紫紫,他欺负我!”文晟泪水涟涟。

赵紫正想着怎么让文晟打消念头,见情势如此,正和他心意,便劝道:“他不让你进就别进去了,看样子里面也没什么好玩的,都是大人。”

文晟发起王爷脾气,跺脚道:“他不让我进去,我就偏偏进去,哼。紫紫如果不帮我,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赵紫叹气,虽然平时他一直欺负文晟,可是说实话,他也容不得别人欺负文晟。皇宫他都看遍了,还怕这座楼么?

遂拉住文晟的手道:“晟儿不哭,咱们一道进去。”眼珠子一转,“但晟儿也要答应我,看过了以后就回宫去。”

文晟满口答应。

两个宝宝是胡闹惯了的,皇宫里哪里有了狗洞,哪里多了鸟窝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该从哪里摸进楼去。

于是两个小小的身影顺着墙根胡乱转悠,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洞口,猫着身子毫不费力地钻了进去。

大门已经热闹非凡,里面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处处都见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暖暖的灯光在这飞舞着薄纱的高楼里透射出一种淫靡的色彩。

“这是什么地方?”面对文晟水汪汪的大眼睛,赵紫也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赵紫挠挠头,“兴许见到那位大哥哥就能明白了吧!”


躲在墙角看了半天热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手拉手刚刚探出头来,赵紫手里就被人塞了一个托盘。

“还在这里晃荡,妈妈是怎么教你们的,快点给二楼的大爷们送去。”

那人扬长而去,赵紫一脸茫然。

文晟好奇地掀开酒瓶盖子闻了闻,煞有介事地道:“不如宫里的酒香。”看看赵紫,“你要上去么?”

赵紫摸摸文晟的脑袋,“你不是想见大哥哥么,不上去怎么见得到?”

文晟看看高高的楼梯,突然也不是很想见那个大哥哥了。

咬咬嘴唇道:“我帮你拿碟子。”

两个人迈开短短的腿,一个跟着一个上楼去了。

楼上装饰得更华丽,比楼下敞开的桌面不同,都是一间间闭得紧紧的厢房,安静了许多,也诡异了许多。

赵紫也不知道手上的托盘该往哪间房子送,索性随便敲开了一间房门。

开门的人见是两个小孩儿,倒是一愣:“怎么茗园里没人了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来送酒。”

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让他们进来吧,茗园的孩子,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文晟听声音倒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一边挠头一边跟着赵紫进去。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人,紫袍玉带,手摇折扇,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唇含浅笑,凤目流转,但与文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撞,惊得折扇也掉在地上了。

文晟欢呼一声,小身子老虎似的扑了上去,“小舅舅。”

那青年想躲,但哪里来得及?早被文晟扑了满怀。笑得尴尬,“原来是小晟儿啊,皇上怎么放心让你独个儿出来?”

赵紫楞楞地看着两人,文晟舅舅太多,他也闹不清眼前这个青年是他的哪个舅舅。放下托盘,脆生生地道:“小王爷是得到皇上应允才出宫来赵紫府上的,王爷要怪罪就怪罪赵紫好了。”

“哦,你就是赵紫?”那青年让文晟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怕他掉下去,用一只手臂圈在他软绵绵的腰上,一直拿来装模作样的扇子自然也扇不起来了。翩翩佳公子转而成为了宝宝看护人,一边问赵紫话一边还拿桌上的果点伺候宝宝。“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又知书达理的,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你啊!”

文晟动来动去,一点儿也不安分,果液顺着嘴角留下,染得青年的紫袍斑斑点点的。青年心里疼惜,恨不得把文晟的小屁股打得红通通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显露出自己小家子气。

只能咬牙笑道:“皇上虽然应允晟儿到你府上去玩,但你也不该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这是小孩子来的地方么?”

文晟好奇地道:“为什么小孩子不能来?”

青年怔住,原因么,只要是大人都懂得,但……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附在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惊得青年脸都白了,低喝道:“没看到小王爷在这儿么,这会子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给我挡在外边。”

又转了脸对文晟道:“好晟儿,这么晚了,当心皇上着急了,我让侍卫送你回去好不好?”

文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晟儿还没玩够。”

赵紫眼见,看到窗外一人静静站着,便指着他道:“晟儿,那不是我们见到的大哥哥么?怎么站在窗外不进来?”

文晟蹭地一下跳下地去,硬将那少年拉了进来。

第十章 再见美人

那少年拜了一拜,声若天籁,“若儿见过礼亲王!”
礼亲王顿时一脸惨白。
虽然若儿天姿国色,盈盈浅拜间风情万种,换了平时见到心仪的美人自然欢天喜地云雨一番,可是现在两个小孩儿睁着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他,还有什么心情与美人寻欢作乐?最要命的是童言无忌,若是晟儿这个小魔王对皇上说在茗园看到了自己,那成了什么笑话儿?
文晟倒是欢喜得紧,轻轻拉着若儿的手晃了晃,“大哥哥,这是你的家么,我总算找到你了。”又转头埋怨礼亲王,“小舅舅是坏蛋,认识大哥哥也不告诉我。”
礼亲王咳了咳,就怕若儿当着两个小鬼头的面揭穿了他的来意,忙命人上菜,希望借着一碟碟精巧的点心引开这两个小孩儿的注意。
可惜文晟早就吃饱了,只是口渴,见桌子中间摆了一海碗清清的汤水,上面还缀了点点嫩绿,倒很好看。便指着它道:“我要那个!”
礼亲王是怕了文晟了,便对若儿道:“若儿,这孩子看来挺喜欢你的,你来喂他吧!”
若儿浅笑盈盈,皓腕如玉,盛了一碗汤喂给文晟。
文晟甜甜对若儿一笑,“这是什么汤啊?香香的!”
“这是碧波软萍!”忽然想到小孩子怎么懂得这些,遂又笑道:“这是冬瓜汤!”
刚才文晟还笑得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小嘴一扁,脑袋一撇,“我不要吃冬瓜汤!讨厌讨厌!”
其它的人以为是文晟发小孩子脾气,倒不觉得什么。但赵紫却觉得奇怪了,想想前几天宫里做了一碗羹汤,也是用冬瓜做的,文晟当时还吃得挺开心的,怎么这会子又耍起脾气来?
见若儿一脸为难,心中倒得意了。哼,晟儿只听我的话,虽然一时贪图新鲜,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宝贝儿。
见文晟一脸甜笑地对自己伸出双手,便走过去亲了文晟一口,柔柔地哄他,“天好晚了,待会宫门下了禁可不是闹着玩的。晟儿乖,玩也玩过吃也吃过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嗯嗯,说话不算话的人是什么了?”两根手指作势在桌子上爬了一下。
文晟呵呵直笑,“说话不算话的人是乌龟,晟儿最乖,晟儿不是乌龟!”
礼亲王和若儿在旁边看得稀罕,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怎么劝也不听的小家伙就只听赵紫一个人的话。
文晟跳下礼亲王大腿,很乖很乖地一个一个道别了才拉着赵紫的手一蹦一跳地出去。
若儿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真是奇怪,怎么这个叫赵紫的小孩子一直瞪着自己呢?那眼神,真不像个小孩子啊!

第十一章 宝宝出气

蹑手蹑脚回到皇宫,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梣畅宫里灯火通明,皇上贵妃神态闲适地坐在椅上,像是等了许久了。

两个小家伙自然免不了责罚,到奎玄宫去跪一夜。

奎玄宫是放置祖宗牌位的地方,平时除了洒扫的太监,很少有人来,更别说晚上了。

文晟一踏进梣畅宫,就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飕飕地往上窜,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的风,把长长的布条吹得到处飞舞,在只有几缕光线的奎玄宫里像极了吊死鬼脖子里的长绳。

忽然响起破空之声,文晟吓得大叫,紧紧搂住赵紫手臂,声音颤颤的,“紫紫,有鬼。”

赵紫看了看,从空中扑棱棱地飞过几个黑影,其实他心里也怕,可是想着绝不能在文晟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模样,便拍拍文晟的手,“不怕不怕,不是鬼,只是乌鸦而已!”

拉住文晟走到牌位前,短短的距离,手中的小手掌一直在不断颤抖,赵紫心里疼得像被人拧住一样。在文晟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了一口,一边拉过蒲团,一边安慰他,“来,我们一起跪下。只要等到明天就好了!”

“那还有多少时辰?”文晟含着泪珠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特别清楚,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现在已经中夜了。”赵紫看看外边挂得高高的月亮,“我说故事给你听,很快就过去了。”

文晟抹抹眼泪,靠在赵紫怀里,听他低低地讲着故事儿。

赵紫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声音刻意压低时,就像小时候乳母唱的摇篮曲一样。文晟听着听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在赵紫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已经从窗户外边射了进来,太监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等着,只不敢吵醒自己。

文晟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赵紫怀里睡了一个晚上,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讨好地道:“紫紫的脚麻了没有,我背你出去吧!”

赵紫动了动腿脚,坐了一夜没动,一时半会倒真的走不了路了,又难得见文晟主动示好,怎么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遂大大点头,“晟儿不说我还不觉得,腿真的走不了路了呢!晟儿背我!”

文晟个子小,背起赵紫感觉整个人就像坐船似的,摇摇晃晃,他又不肯示弱,拼足了力气好容易才走到御花园。

忽然听见有人拍手大笑,“小晟儿终于出来了,小晟儿的屁股被父皇打得红通通的。”

文晟涨红了脸,叫道:“我才没被打屁股。”

迎面走来两个小孩,锦衣华服,正是八王爷文烁和三王爷文瑾。

看见文晟背着赵紫,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对看一眼,绕着文晟转圈圈,一边绕一边唱:“矮冬瓜,矮冬瓜,踢一脚,滚一滚;踢两脚,溜三溜;踢三脚……”

文晟气得泪水涟涟,放开赵紫,撒丫子追上去捏拳就打,“晟儿才不是矮冬瓜,晟儿才不是矮冬瓜!”

文烁文瑾比文晟年长,腿脚修长,故意让文晟追着跑,口里还不停唱着歌儿逗他。

赵紫见文晟受了这么大委屈,心里自然舍不得,叫过一边的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

文烁文瑾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太监高声说道:“三王爷八王爷,厨子新做了枣泥馅儿的绿豆糕,正送往各位皇子的寝宫呢!若是放久了,冷了硬了,就走了味儿了。”

文烁文瑾最爱吃绿豆糕了,尤其是枣泥馅儿的,欢呼一声,再顾不得逗文晟了,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只听见那首让文晟气得发抖的儿歌顺着风隐隐传来。

慢慢将那个哭泣的小人儿搂到怀里,赵紫总算明白了文晟说的被人欺负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文晟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吃冬瓜了。

看着文晟一张小脸哭得红通通的,赵紫黑幽幽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向来只有自己能欺负文晟,若是别人欺负了他,文晟受了多大委屈,自己便要那人十倍偿还回来。

文烁文瑾回到自个儿宫殿,正喜滋滋地吃着绿豆糕,冷不防身上打起冷战,看着窗外暖洋洋的太阳,暗暗嘀咕,“还没到冬天呢,怎么就这么冷了?”

第二天,御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赶到时,只见三王爷和五王爷不知道怎么竟被两根绳索套着脚踝吊到了树上,地上还放着两个圆滚滚的大冬瓜。

直到皇子们都长大了,文晟一想起这事就禁不住偷着乐,文烁文瑾一想起这事就气得跳脚。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两个娇娇嫩嫩的皇子是怎么被人绑到树上去的。

只有赵紫,见文晟想不明白,便合了书本,轻轻笑道:“怎么被人吊上去的?赵紫也不明白呢,兴许两位皇子太放肆了,天上的神仙看不过眼,教训了他们吧!”

文晟自然不信,扑上来便跟赵紫胡闹。

年少轻狂,无忧岁月,被文晟赵紫埋在心头,成为最甜蜜的一段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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