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狡狐

      A-G字头 2009-11-24 9:49:00

文案:

 

吃人一口,还人一斗!莫非堙为还人情债,接下无人敢接的护镖物——男女通杀、自诩风流却极度下流的龙家四少。谁知一路上他惨遭内外夹攻,身心俱疲——外有仇家接二连三冒出头,让他险些赔上半条命;内有龙望潮满脑子邪恶思想,魔爪频频往他身上伸……不对,他可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狡狐」,干嘛这么没种?看他怎么恶整回去!

花钱的大爷搞特权?没错!白天共乘一马,夜晚共盖一被,龙望潮就是要让两人零距离先,谈情说爱后!就在他懊恼莫非堙老是拿冷屁股贴他的热脸时,天赐良机——莫非堙为了救他,误中春心荡漾小药丸。放心,他人称勇猛金陵小神龙,保证将他「按捺」得通体舒畅!美人,我来啰……

 

楔子

 

据说——

九年前,混乱的武林内,除了龙帮、爻楼、飞狼寨,就属一名不归于任何门派的剑客最富盛名。

那名剑客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他曾大闹爻楼,迫使爻楼派出十来名杀手追捕未果;也曾私闯飞狼寨,在当时寨主乐风然眼下夺走明珠一袋;亦曾迷昏归震山庄上下百余人,偷走百年雪参一株;更曾在一夜铲平专门掳掠童男童女贩卖的强盗窝。

他在江湖上出尽风头、显尽风流,不但女子为之痴迷,就连男人也逃不过他的勾笑眼波与薄唇。

可是,所有传闻仅止于此。

因为纵使他的眼神唇角有多么令人销魂,却没有个确切的形容,只因他行走江湖总是戴着狐狸面具,半遮着脸;除非与人交手,否则绝少露出真实面貌,因此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但从见过的人口中所说出的形容,却又有好几种版本——

追捕他的爻楼说他长相比痞子还要令人厌恶;乐风然说他长相英挺,比他的义子还要富男子气概;躲在床底下未被迷昏的归震山庄少主说他长相风流,比女子还要艳丽;强盗窝中幸存的小喽啰说他长相凶恶,比夜叉还要狰狞。

虽然说法皆不相同,但只露出面具外的嘴眼就能够引人遐想了。

那双眼啊,半含春水半带桃花,倾尽湘江水也媚不过他眼波流转。

那双唇啊,若含丹珠似笑非笑,微微一挑,只怕连柳下惠三魂也被勾走七魄。

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修罗狐狸」。

因为他喜戴狐狸面具,又狡猾如狐,身形快捷,手段却狠辣如修罗。

他似乎很爱这个名字,尤其当敌人指着他的脸露出恐惧表情并且尖声大叫「修罗狐狸」的时候,他总会笑得特别欢畅。

可惜,因为他四处作乱,正邪两派人士都恨之入骨。于是九年前,正邪二派人士集结合作,在修罗狐狸盗走百年雪参后第十天起群起追捕;最后,修罗狐狸身受各派高手数十掌,由爻楼楼主一剑结束他的性命。

此后,中原江湖虽平静了一段时日,却又随即风云迭起,云谲波诡。

爻楼仍由楼主贺靖主持,飞狼寨则改由乐风然义子乐令时掌权,龙帮老帮主逝世后由其长子龙观澜继位,京师附近则各有门派兴志,以衡剑派为首。

人们渐渐遗忘了中原江湖上曾有一名风流且神秘的剑客,只有茶余饭后听见一群老江湖闲嗑牙时,谈论着江湖上曾有个十恶不赦的剑客,名叫修罗狐狸……

爻楼——

黑漆漆的夜,初一,无月。

爻楼楼主贺靖遣退随从后,独自一人来到偏院,这里除了他与一名奴仆之外,没人来过。

偏院前,三秋桂子,馨香满园。

踩过扫净的石阶,也没敲门,贺靖直接将门板推开;躲在窗前长榻上发呆的人闻声,将视线投向他。

没多作寒喧,贺靖捡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是这样的,有件事要你去做,此事不同以往,我衡量过,楼内剩余的人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有能力的又被派遣外头来不及回来,所以非你不可。」

「……喔!」

回应他的是平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往返时间约是三个月,工作是保护龙帮四少前往西域飞沙堡,迎娶堡主之女白月雪。这是令牌,你拿着去见龙帮帮主吧。」

贺靖一口气将事情交代完,自怀中掏出一面铜色令牌,将之放在桌上后便打算离去。

榻上男子坐起身,蹙起眉道:

「我不是爻楼的人,所以没那个必要去,师兄。」

贺靖转过身,清雅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你非去不可,师弟。」

「为什么?」

贺靖踏前一步,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将他清雅俊贵的气质衬得更加和蔼可亲。

「师弟,也许师兄不该将这种「小事 」一直记挂心头,但是为了爻楼的声誉,我也只好权当一次坏人,希望师弟你能别太介怀,我这也是为了爻楼好啊!」

唇角牵扯起无奈的笑,他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若师兄没记错,师弟你应该还欠着我人情吧?唉,虽说将那「攸关你性命」的人情拿来和这次「小小」的请托相比,实在是不应该,但是……为了爻楼,师兄不得不这么做,希望师弟你别认为师兄这是在要挟你啊!」

一番话直将男子说得脸上青白一阵,没再敢出言拒绝。

见状,贺靖敛起无奈,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拍拍男子的肩。

「其实这工作不算困难,只是对方是龙帮的四少,多少得谨慎一些。四少名叫龙望潮,武艺低微,倒是斗鸡走狗无一不通,平时流连花街酒巷,所以与人结的怨可能会多了些;至于飞沙堡堡主的女儿在关外素有第一美人之称,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因此听见她要下嫁龙望潮,许多人心中可能会忿忿不平了点。」

贺靖每说一段,榻上男子的脸色就多一分难看。

孰料,贺靖像是浑然不觉,兀自笑得轻描淡写。

「啊,对了,龙帮的聘礼是龙家成名绝技「流卷云天」……不过,这不算重点,所以师弟你别太在意,只要将龙四少与秘笈安全送达就行了。」

……什么叫不算重点!那可是武林人士觊觎多时的秘笈啊!

男子唇角微抽搐,想破口大骂贺靖没良心,却又不敢发作。

交代至此,贺靖偏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好了,大致上便是这样,以师弟你的能力而言,这事儿绝不算难,龙四少个性虽然纨绔了点,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多加忍耐便行。」

拍拍男子肩头,他语露开心地道:「秋夜凉寒,已是子时,师兄不多打扰了。师弟你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后拿着令牌前去龙帮吧!」

……两个时辰?加上收拾行李的时间,他能休息多久?

男子恨恨地磨着牙,不过还是不敢出言忤逆,只能将心头怨气吞下,同时吞下想杀人的冲动。

言罢,贺靖转身欲走,忽然又折返回来。

「瞧我,差点都忘了,你可得记得按时服药,不准走到半路便倒下啊。」贺靖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瞥了男子一眼,忍不住叹息道:「你啊,对这种事为什么老是满不在乎?这几年看你这样,师兄心头实在难受,可是偏偏找不到解药……」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男子下了长榻,将瓷瓶收入怀中,走至东面墙壁前,取下一柄长剑,「你知道我不过是在等待约定的那日到来。」

贺靖叹了口气,「算了,也许这趟回来,你的想法会改变也说不定。」开门走出前,他又转过头加了句叮嘱:「记得,定要让龙望潮毫发无伤回来,还有,收敛一下你的个性。」

「……嗯。」

 

第一章

 

江湖上,位于北方的爻楼是一个极特别的组织,它专门豢养打手替人护镖,正邪两道都颇吃得开。

位于东方的龙帮,则是漕运大帮,控制太湖长江一带水运,连皇帝都要看它几分薄面。

龙帮现任帮主龙观澜与爻楼楼主贺靖,由于年纪相仿,交情甚笃,因此龙观澜才会商请多楼派出高手,护送其四弟前往西域飞沙堡。

并非是说龙帮内没有高手,只是现在正值夏季,大部分的人力都被调去监督筑堤,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五日后,莫非堙拿着贺靖给的令牌,来到位于金陵城的龙帮。

莫非堙翻身下马,一袭淡蓝绸衫将他欣长身形衬得更为飘逸,一头乌黑秀发用一个没有任何雕镂的银环束起,腰间系着一把平凡无奇的长剑。

他走到守门者面前,略一拱手:守门者一看清他的脸,张大嘴巴都忘记说话了。

早已习惯旁人看自己的目光,莫非堙也不恼怒,只是不卑不亢地说:「劳烦通报一声,说是爻楼莫非堙求见。」

那声音温醇优雅,非常迷人,守门者一听,虽然明白对方是男人,还是连全身骨头都酥了。

他忙收起吃惊的表情,将险些溢出嘴巴的口水用力一吞,急忙应道:「请你稍候一下。」

他匆匆跑入门去,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又急急奔出。

「莫少侠,帮主有请,请随小的来。」

虽不知眼前男子真实年岁究竟是多少,但瞧这模样应是不大,所以自动称为「少侠」。

莫非堙点点头,跟着守门者的脚步跳入,过门穿廊。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东方第一大帮是何模样,没想到它竟是一般园林的陈设,没有一丝江湖气息。

走过落了一地黄叶的梧桐树下,他被领到一处雅致的大厅。

太师椅上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眉宇间尽是凛凛英气,双眸中更含藏着熠熠英华。

莫非堙想起江湖上盛传,龙帮帮主文武兼备,温文尔雅不似武人,但一身武艺在武林中却属高手之流。

想来这男子就是龙帮的首脑——龙观澜。

龙观澜一见到他,并没有露出像一般人那样惊诧的眼神,只是淡淡一笑,比了个手势请他坐下后,才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莫非堙莫少侠,在下龙观澜,关于莫少侠的事,贺兄先前已来信告知,这趟路程就有劳你了。」

「不敢。」莫非堙拱手回礼。

下人奉上茶水,龙观澜捧起青釉瓷杯,以怀盖拂去水面上的茶末,徐徐呷了口后,又笑道:「对了,在下问件事,希望莫少侠莫要介意。」

见莫非堙点头,他才问:「在下与贺兄私交甚笃,却从未听说他有像莫少侠这样英雄豪杰的师弟……」

闻言,莫非堙淡淡一笑,「我并不是爻楼前楼主的徒弟,只是在贺靖师兄十七岁前,我俩同拜一师。」

「原来如此。」龙观澜恍然大悟,「在下曾听贺兄提起他尚有一位师父,只是仙逝已久,原来莫少侠与贺兄是这一层关系。想来这回他会推荐你来,肯定对莫少侠身手颇为信赖了。」

「不敢。」

龙观澜放下瓷杯,右手却仍搁在上头把玩着。

「这回护镖内容,莫少侠应已知晓。龙望潮是在下四弟,又是龙家么子,一直受到龙家周全保护,然而此行多有凶险,莫少侠……」他垂下眼睫。「不介意在下试试你的功夫吧?」

「……无妨。」

莫非堙话音刚落,便见龙观澜抚杯的右手微抬,青釉瓷杯便夹带着一股凌厉劲风直射而来;他见状,只伸出右手轻弹一下,杯子旋也不旋,便被推回龙观澜身侧的小几上,半滴茶水不溅。

「好功夫。」

龙观澜勾起唇笑赞一声,左手一拍扶手,身势便如腾龙跃起,右手勾起成爪,直扑莫非堙门面。

莫非堙连忙凝气,以掌对爪,只一眨眼工夫,两人已拆了十来招。

龙观澜气劲惊人,逼得莫非堙最后只能起身对招,转眼与对方又对了数十招。

讶异眼前长相秀丽的男子竟深怀绝技,龙观澜越打越酣畅,竟没有收招的打算。

而莫非堙气息亦不见紊乱,沉着地出招对付。

厅堂内的桌椅被两人的掌风扫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一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走入,紧张得嚷嚷——

「大哥,东西……」

龙观澜因这声音而动作稍顿,结果被莫非堙当胸击中一掌,连退数步,撞上身后用镙钿嵌成的山水屏风。

顿时,屏风倒地,碎成数截。

幸好两人只是比试,都没用上内力,要不只怕有人伤亡了。

「抱歉。」莫非堙伸手欲扶起龙观澜。

劲装男子跳过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谁?竟敢伤我大哥?」

他气凝于掌,便要与莫非堙开打,却被龙观澜出声阻止。

「破浪,不可无礼,我只是与莫少侠切磋几招,不是真要比武。」

被这一喝,龙破浪赶紧收招,缩回来的手转而拍上自己脑袋,涨红脸笑了。

「一时情急,真是抱歉,莫少侠你可别介意。」

见莫非堙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龙破浪也没什么时间探明他的来历,急急转头冲着龙观澜细细检视。

「大哥,你没事吧?瞧我这……老是没抓准时机,这一嚷嚷让你分心了。」

「莫少侠没用上内力,不碍事的。」龙观澜温雅一笑。「破浪,你刚才要说什么?」

这一问可提醒了龙破浪,忙将心思兜回正事上头。

「要给飞沙堡的聘礼准备好了,就等大哥你去清点检视。」

「好。」龙观澜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莫非堙,脸上倒没有落败的恼意,兀自微笑着。

一帮之主的雍容大度在此刻毕露无遗,让莫非堙不禁暗赞一声。

「莫少侠,真是对不住,由于明日迎亲队便得起程,聘礼之类的东西得在今日备好,在下让家仆带你到后院见见望潮,希望你能海涵招呼不周。」

莫非堙唇角微弯,「无妨,龙帮主尽管去忙,不用费神多招呼。」

接着,龙观澜唤来一名家仆,吩咐他不可怠慢后,转身对着他微笑。

「莫少侠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却是不凡,待三个月后莫少侠护送望潮回来,在下一定要再好好讨教一番,只望不吝指教。」

「不敢。」莫非堙不卑不亢,应允龙观澜的邀约。

见龙家兄弟已要离去,莫非堙整整因比武而凌乱的衣裳,正要随那名家仆离去时,又瞥见龙观澜在踏出厅槛时身形一顿,脸上净是严肃。

「……莫少侠,有件事在下得先提醒。望潮四弟自小顽劣难驯,一路上可能会做些无理要求,若遇上了,只盼你莫要退让,手段强硬些无妨,绝对不可应了他的要求。」

言罢,他匆匆离去。

莫非堙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底慢慢抹上一丝疑惑。

师兄要他退让,龙观澜要他强硬,这龙望潮究竟是何等顽劣、何等纨绔?

总而言之,此行绝对不如笑似弥勒却心肠歹毒的师兄所言,是「小事」一椿。

随着领路家仆的脚步,走过桂香扑鼻的木廊,一旁各色秋菊灼灼开放,又押了几个弯到了洞门,迎面而来却是呛鼻的脂粉香味。

莫非堙狐疑地扬起了眉。好像……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任何一种花是这种香味才是。

不待他问出口,领路的家仆已尴尬万分地回过头,脸上一片窘然。

「莫少侠,不好意思,请你在这里稍待一下,小的去去就回。」

说着,他迈开步子以迅雷般的速度往洞门里冲,半晌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行……行了,请莫少侠随小的来。」

一踏入洞门,放眼望去是一处小偏院,莫非堙随下人进了厢房,里头的陈设可谓班斓至极。

只见五色珠帘与绛红纱帐隔开前厅后房,地上是波斯国的斜纹毛毯,几案除了精细的镂刻外还用镙钿装饰,而先前闻到的脂粉香味在这里更为浓郁;由此可知,此处原先该有数名妖娆女子才是,只是刚被遣走了。

总之,这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如躺在中央那铺着白羊毛毯、缀以金色流苏的长榻上的人一般——华丽至极。

不消多问,那名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眉宇轻浮、装扮纨绔的少年,肯定就是人称顽劣至极的龙望潮,而这问题的深度就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浅、肤浅。

那家仆一将莫非堙领进门,立刻上前哈腰介绍道:「四少,这位就是要护卫您到飞沙堡的莫非堙少侠。」

「喔,来了啊!」

原本懒洋洋躺在榻上回味刚才享乐情形的龙望潮,闻言翻坐起身,不怎么感兴趣地将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往莫非堙脸上一瞟,瞬间怔住。

……哇塞,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站在他眼前的分明就是活脱脱从云间下凡的仙女,还什么莫少侠!

呵,他就知道大哥二哥他们还是疼他的,虽然用强硬手段逼他在这青春的十八岁娶那啥白月雪的,可至少天良未泯,怕他路上无聊,所以找了个绝世美人假扮成护卫,明着说是保护,其实不就是……那一回事嘛!嘿嘿嘿,艳福不浅,这种货色只怕万中选一都选不到呢,嘿嘿……

「四少……四少,嘴巴啊,口水要流下来了!」家仆担心地看着龙望潮突然退化到三岁孩龄的痴呆模样,赶紧出言提醒。

他是知道自家四少是啥德行啦,加上这莫少侠长得像天仙,也难怪四少一看连魂都飞了,可是在外人面前好歹要保持形象啊,这是他们龙帮的形象啊!

好吧,说实话,早八百年前,这形象早让四少给败光了。

「哦,是喔!」被家仆一提醒,龙望潮赶紧把泛滥到嘴巴外的唾涎给吸回,故作潇洒有品地清咳几声。「阿保,没你的事了,下去传唤膳房备几样精致的饭菜过来,鱼要现宰的青花和鲥鱼,粥要老母鸡煨熬的,再来个蟹黄燕窝,甜品要东街宝圆坊的红豆汤圆,酒要太白楼的碧涛。快快,别让人家饿着了。」

「是、是。」阿保叠声应答,一溜烟走了。

霎时,华丽的房间里只剩龙望潮与莫非堙。

见莫非堙兀自在原地站得笔挺,龙望潮勾起在铜镜前练习不下十年的迷人微笑。「站着不累吗?请坐吧,莫、少、侠。」

怪了,这莫少侠三字似乎唤得有些刻意啊!

莫非堙看了正笑得古怪的龙望潮一眼,微一颔首便就近坐下。

才刚落座,便有家丁抬着木桌进房,随即几名丫鬟捧着漆盘鱼贯而入,将龙望潮刚才吩咐的菜肴摆上桌。

阿保是个手脚伶俐且心思细腻的人,察觉龙望潮对莫非堙颇有好感,自然不敢怠慢了贵客。

待下来退下,龙望潮从榻上起身,招呼着莫非堙一同在刚摆上的桌前坐下。

「你远从爻楼而来,肯定没好好休息是吧?一同用顿饭?」口中说着,他早拿起碧涛替莫非堙斟了满满一杯。

「多谢。」莫非堙不说什么客套话,拿起酒杯便喝,为这名满天下的美酒暗赞一声后,他举箸又吃;龙望潮在一旁看着,忙不迭地再为他倒酒,菜倒是没吃上几口。

……纨绔公子做到这种程度,要说看不穿对方意图,他莫非堙还有那能力将龙家四少安全护送达飞沙堡吗?

「龙少爷不吃吗?」莫非堙放下筷子。

龙望潮咧嘴,笑吟吟地说:「叫什么龙少爷?太生疏了,你唤我四少就好。」

在许多有夫之妇与孀居寡妇中,人赞勇猛金陵小神龙的他,可是最爱女人在床上「四少、四少」的唤,听了可真是销魂;这莫非堙嗓子虽不娇细,但温醇低沉,别有一番滋味啊!

「……」好吧,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

莫非堙不再多说,加上赶了一天的路,确实饿得紧,便继续用饭,龙望潮递来的美酒他也没多推拒,一口接一口喝进肚里。

吃了约一刻钟,他才放下碗。

「龙……四少,在下已经饱了,多谢你的招待。」

饱了?龙望潮下意识看看自己手上酒壶——空的,再抬头瞧瞧美人的神色——正常。

怎么可能!这碧涛虽入口温顺,但酒性可是极烈,寻常人三杯便醉,这……这叫莫非堙的美人怎么可能喝掉一壶却没事?好歹……好歹会有个颊浮红晕、眼带醉波吧?

龙望潮吃惊地瞪大眼,「你……饱了?」

「是。」

「除了饱以外,没有别的感觉?」

「……没有。」

「怎么会!」龙望潮大叫。

「要不……该有什么感觉呢?」莫非堙扬起眉,明知故问。

「没、没……没什么。」察觉一时说漏嘴,龙望潮赶紧闭上嘴,但那对杏眼兀自骨碌碌转着,悄悄打量坐在自己身旁酒量似海的美人。

……哎呀,干嘛一定非要把对方灌醉呢?自己可真笨,这人是大哥和二哥特地派来的,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嘛!

想通这点,他长眉一舒,不拖泥带水玩啥迂回术,手一伸,便覆上莫非堙搁在桌上的手。

「……四少有什么事吗?」

没发现莫非堙口气因自己的动作而神色一沉,龙望潮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话里已带着几分恣意。

「本四少要做些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说着,手又轻浮地摸了几下——嗯……这手掌指节分明,不若其他女子柔嫩细腻,不过……倒还有几分新鲜的风霜味啊!

龙望潮的轻薄动作让莫非堙皱起眉,倏地将手收回。

「四少,我不习惯与人有太多接触。」

「呵呵……」这么害羞,难不成……「本四少是你的初次?」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莫非堙偏了下头,才迟疑的回答:「是。」如果是在问护卫这件事,是他的第一次没错。

龙望潮因这答案而更加心花怒放。「真是第一次?那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说着起身,正要往内室走,却瞥见莫非堙兀自在椅子上坐着,这回换他蹙起眉,「怎么还呆坐在那里?快跟过来啊!」真不伶俐!

莫非堙闻言,只得起身跟上,随着龙望潮拂开五颜六色的珠帘帐幔,来到陈设着红木大床的内室,心头则反复琢磨着对方刚才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来——意思是,因为自己是第一次,所以护卫的事可以慢慢来,是吧?这龙四少说话可真够迂回。

走在莫非堙身前的龙望潮回过身,脸却差点撞上一堵肉墙,害他赶紧煞住身,往后退了一步……呃,这美人长得未免太高了吧?

他有点不服气地再退后几步,这才化去得「仰望」莫非堙的尴尬局面。

不过这一退,倒让他可以清楚打量对方精致漂亮的容貌;见她唇若含丹、鼻若悬胆、眉目似画、乌发如云,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龙望潮不禁邪笑……不,是微笑起来。

「非堙,你说你的名字怎么写啊?」培养点情趣先。

「是非的非,烟埋的烟。」莫非堙如实回答。

只见龙望潮噙着笑,绕着莫非堙走了几步。「喔?我瞧不是这样吧?而你……根本不是什么爻楼的人,是不?」

既然是大哥他们找来的陪寝,就用不到爻楼的高手,而名字也应该更女性化一些,例如……非音才是。

看到莫非堙的表情,龙望潮又笑觑了她一眼。

瞧,他就知道自己聪明绝顶,眼前的美人也为他的才智露出惊诧之色了呢!

「……」没想到龙望潮竟然知道自己不是爻楼的人,莫非堙不禁有些吃惊。

莫非这看来才智极为平庸的少年,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扬起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龙望潮。

见莫非堙没有说话,当是默认,龙望潮不再浪费时间,手一挥。「好了,时间宝贵,你就把衣服脱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从刚才开始他就心痒难耐,早早上床翻云覆雨才是。

这突来的要求让莫非堙惊愕,「脱衣?」

「是啊。」理所当然般。

「……四少,纵使你我都是男人,但我实在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袒胸露体。」

「哈!少来了,你的秘密我都知道了,何必再强辩?」

「……你说什么?」

龙望潮露出一笑,这回,笑容已是隐藏不住的邪淫。

他踏前一步,在浑身僵硬的莫非堙面前站定,手则轻佻地搭上对方的衣结。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没经验是吧?就让他龙四少好好地领导她。「来来,我帮你,胸前那布条缠久了不闷吗?还不快些扯掉……」快些让他看看这美人的身材有多婀娜绞美啊……

探出去的手忽地被一把抓住,龙望潮抬起头,只见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莫非堙脸色大变。

「你怎么……」这龙望潮他……

不待他说完,龙望潮又抛了记眼神过去,这回眼底是昭然若揭的下流。

「哎呀,别害怕,本四少素来温柔,从来没人埋怨过的。」

说着,他挣开莫非堙的手,手又不安分地往莫非堙衣结探去,结果对方却在同时退了一步,这手的落势顿时一偏,竟探到了——

「咦?」怎么……好像有东西?

龙望潮又戳了戳,在确定莫非堙胯间真有个「东西」后,他背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呃,这女扮男装……扮得可真是彻底啊!哈、哈哈……

龙望潮唇角抽搐几下,僵硬地抬起头,对上莫美人已然铁青的脸。

他咕哝地用力咽下口水,干声问:「你真的……是男人?」

「货、真、价、实!」几乎是咬牙切齿。

原来这龙望潮他……真是个纨绔好色的蠢蛋!

这回,龙四少也总算看清随着对方咬牙说话而一上一下滚动的、女人再怎么伪装也绝对不会有的——喉结。

骇得手忘了移开、眼睛也忘了眨,当着莫美人……不,是莫少侠的面,龙望潮脸上神色瞬间换了几换,由红到黑,由黑到青,最后霍地顿失血色——

「哇啊啊啊——」

被非礼的人还没叫,非礼人的人的惨叫已响彻云霄……

 

第二章

 

秋八月。

十来匹骏马哒哒地走在官道上,天蓝云白,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淡黄芒花;这是信马悠悠的最好时节,马蹄时而踩在黄白野菊上,渗出一丝清香。

虽然景致简单悠闲,但龙帮的迎亲大队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们低调地未张挂红采,就连聘礼也只是一只不大不小的木箱,因为最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人;而那人,自然是自诩风流而不下流、自认品味卓绝而不低俗的龙家四少爷——龙望潮。

就见队伍整齐地将穿着一袭月白绸衫、袖滚葱金、领围赭红且绘金龙长披风、腰坠透绿玉块、足蹬金缎缀明珠长靴的龙家四少包围在最中央。

而那一看便知娇「贵」非凡的龙望潮,脸上丝毫没有将娶得关外第一美人的喜悦,相反地,脸色之臭可比金陵城西街臭臭坊里卖的臭豆腐。

可恶啊……气死人了!

龙望潮再度在心头恨恨呐喊,同时又侧头横了策马在自己身旁的莫非堙一眼。

昨晚那场乌龙闹剧过后,他气得把阿保抓起来猛掐脖子,恨声质问为何没将莫非堙是男人的事说清楚;阿保惨叫连连地辩解,说什么以为他早就知道,而没有多说则是以为他一时对男人「性」起。

笑话!他龙望潮再怎么不挑,也不会挑上男人!

更何况对床上对象的挑缺捡上,他龙四少可是出了名的嘴刁,一要是女人,二要是年华正好,三要是沉鱼落燕,四要是身段婀娜,这四要缺一不可;更是代表着他金陵小神龙的招牌,所以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莫非堙而放弃多年的坚持!

况且这莫非堙的长相也没多倾国倾城,他这一路上看个几遍,早就腻了,要不信,他可以证明自己一点都不心动的!

正这么想着时,龙望潮又偏头看了手持僵绳的莫非堙一眼,恰好一阵风起,撩动莫非堙缎似的发丝,在阳光照拂下闪耀着柔腻的光泽,而那双翦翦水瞳更因此染上一抹醉人的潋滟。

怦咚、怦咚、怦怦咚……心房突来的紊乱巨响让龙望潮惊得忙抓住自己的衣襟,赶紧瞄了眼身旁的莫非堙,见对方连眉毛都没动,这才安下心吁口气。

好险、好险、没被听见,要不他龙四少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呢?

安心的同时,心中又有股悲哀同时窜起,龙望潮欲哭无泪地再度在心头忿忿大喊,只是这回换了个词:为什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漂亮?我无法不心动,可是我又不喜欢男人啊!啊——

于是,时间在龙四少爷为那小小烦恼而天人交战中静静逝去。

幕色四合之际,一行人来到徽州城外的一处小镇——绿杨。

由于时间不早,他们决定在此先歇宿一晚,可是那简单到近乎寒怆的客栈又令没吃过苦的龙四少爷频频皱眉嫌恶。

「这床能睡人吗?瞧这被子硬得像麻布,我是龙家的四少主,怎么可以睡这么烂的地方!」说不准半夜还会有跳蚤老鼠呢!幸好他早有预备。「你去把装在箱里的被子拿来。」

「是,四少。」

陪同的两人中,一人领命将木箱打开,就见里头有一床棉被,那被子看来不厚且样式简单,又有着年岁久远的旧痕,若说那是聘礼,未免也太寒酸了些;若说是寻常被子,又和向来以华丽高贵取胜的龙四少很是不搭。

可是那人一拿起被子,龙望潮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

「行了,把箱子合上。」

木箱底层放着几个木盒,那才是真正的聘礼。

抱着那条被子龙望潮陶醉地深吸口气——唔,好香喔……他最心爱的被子啊,幸好有带出门,要不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呢?

那两人原就是龙家家仆,多少知道龙望潮这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都忍不住抿唇窃笑起来。

半晌,见龙望潮兀自抱着那条被子磨磨蹭蹭,才有人出声:

「四少,晚膳想来已经备好,该是下去用饭的时候了。」

闻言,龙望潮这才放下手中宝贝,与其中一人离开房间,只留一名家仆顾守木箱。

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下楼,人还未步下最后一阶,便听见客栈大厅传来一阵豪爽笑语。

「哈哈哈哈……莫少侠,来来,正事为重不能喝酒,所以我们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又一阵模糊的低语传进耳里,虽听不清楚,但龙望潮确定那是莫非堙的声音。

那些人做什么笑得这么欢畅?

心头疑窦大起,他下了楼,转个弯来到客栈大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龙帮里那群又黑又壮的汉子们,他们围着清新出色的莫非堙又是劝菜又是笑闹;而本该面无表情的人竟然破天荒地噙着淡笑,虽不多话,但偶尔回个一两句,这气氛顿时又更加热络了。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为首的中年大汉陈则正,不但坐在莫非堙旁边,还不时大笑着用那双黑漆漆、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手,一下下往莫非堙的肩头拍!

龙望潮忿忿咬住唇,胸口莫名地升起一把无明火。可恶啊,莫非堙和自己说话时,可从没笑过耶!

只听陈则正问道:「莫少侠,听你这么说,是还没有娶妻喽?」

「是。」

人家有没有娶妻干你什么事?你你你……难不成是打着什么诱骗拐抢的歪主意?

「听说你是爻楼楼主的师弟,那贺楼主的成名绝技「破天三十六剑式」我们慕名已久,不知莫少侠何时愿意为我们深练几招?」

「我与师兄虽出自同门,但修习的剑招却不相同,陈兄的要求只怕非堙无法办到。」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莫少侠别太认真,只是聊聊天嘛!」

哼!聊天……谁知道你嘴上说说,心里又安着什么坏心眼!龙望潮冷哼。

却听一旁又有人笑道:「不过,听帮主说,莫少侠少年英雄,武艺很是了得,加上又相貌堂堂,我说谁能嫁给你,是谁的福气啊!」

福气福气……再怎样的福气也轮不到你,你这不要脸的家伙,看莫非堙长得好看就起色心!

不行,谁让你离他那么近了?谁让你拍他的肩?谁让你替他倒茶?谁让你用那副色迷迷的神情看莫非堙笑的?

瞥见又有人将手搭上莫非堙肩头,龙望潮只觉得一肚子火猛往脑门窜,再也看不下去,他立即冲上前。

「你、你、你、你,所有人统统把手拿开!」

龙望潮突如其来的怒吼让众人下意识全缩回手,呆愣地看着突然发飙的龙四少。

莫非堙脸上笑容也淡去,而整间客栈顿时静下,所有人都屏住气,等待龙望潮的下一步。

察觉到数十道目光齐往自己身上射来,龙望潮在叫完之后,发现自己干了件丢脸到家的蠢事,脸上怒色刷地褪去,随之涌上的是尴尬至极的红潮。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们……围着他说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大叫着我不爽你们和莫非堙聊天吧!龙望潮嗫嚅几声后,才继续道:「都是男人……不恶心吗?」

话一出口,便知道完了。他是很不爽莫非堙啦,可是他没想过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啊!

就见反应过来的众人咦了声,最后才由陈则正负责开口:

「四少,你怎么了?我们只是和莫少侠聊聊天而已啊!」

聊天?想到莫非堙没这样和自己聊过天,龙望潮一肚子火又升上来。

「不准!饭也不吃,就只会围着他说话,成何体统!男人就该去搭讪女人,搭讪他做什么?」此话一出,龙望潮再度后悔得想咬下自己舌头。

「四少,大家认识一下罢了,哪有什么搭讪?」

况且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而莫非堙更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何来搭讪之说?

众人不禁有些同情莫非堙,因为四少没来由的歧视他。

「……总之……总之全回自己位子上,不准聊天!」龙望潮恼羞成怒地下令,见众人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后,他才一把搭上从刚开始就一直很想摸上几把的——莫非堙的手。「你,和我过来……」

指尖才刚碰到,还没好好享受那上头诱人的触感,就被莫非堙挥开。

「四少,请你自重。」

啪嚓!

龙家四少爷似乎可以听见自己那颗纤弱敏感的琉璃心碎裂的声音。

别人都可以摸,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摸?歧视!这一定是阶级歧视!

龙望潮既生气又哀怨。

莫非堙用着冷淡至极的口吻道:「四少,你该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你上一刻说的话了吧?所以还是别碰的好。」

听听,这……这什么话嘛!他不过是一时口快,用得着说话这么刺人吗?火气一来,龙望潮忿忿转头瞪着坐在椅子上的莫非堙。

「我说的有错吗?明明是男人,却长了张女人脸蛋,难怪他们一看见你就像看见蜜……」

接下来的话,都在慑人的阵阵寒意中冻结在唇畔。

只见莫非堙倏地抬起头,脸上不再平平淡淡,取而代之的也不是他奢想的笑意,而是——

怒气,逼人的怒气,逼人的滔天怒气!

漂亮的脸上柔和的线条不再,绷紧的脸庞恁地骇人,那一瞬间,龙望潮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莫非堙真的是个男人,因为根本不会有女人有他这样的气势!

可怜咱们欺善怕恶的龙四少在这样冷冽的目光下,竟孬种地退了一大步,压根儿不用莫非堙出言恫吓。

原先回桌上用饭的龙帮护卫们,似乎感受到两人间的不寻常,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俩,也都被莫非堙脸上明显可见的怒气吓着;领头的陈则正才要出面缓颊,便见莫非堙神色一凛,随即手便迅如闪电地往龙望潮伸去——

那一瞬,在生死交关的短瞬间,若问龙望潮人生得以重来的话,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那绝对是——不要多嘴。

◇ ◇ ◇

就在大家以为被惹火的莫非堙打算对龙望潮击出重重一掌时,电光石火问,却见对窗黑影一闪,一道金色光芒同时破空飞入,直射龙望潮后脑。

大伙儿压根儿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叫声四少,便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众人都认为龙望潮这回是凶多吉少,前有莫非堙、后有暗器,非死即伤啊!

然而,武艺平庸的龙四少忽然一个巧妙的移形换影——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龙望潮竟让莫非堙给拉开,那暗器只从他鬓间掠过,扫下几根细发,飞钉在后头墙上,没入数寸。

「小心。」

将龙望潮拉开的同时,莫非堙已经站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将他护在身后。

龙帮护卫们也纷纷起身,拔出兵刀,摆开阵势迎战。

而大难不死的龙四少早吓出一身冷汗,躲在莫非堙身后,按着怦咚乱跳的心房,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是谁要杀他?他也没与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啊!沾沾有夫之妇、钓钓孀居寡妇……这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呢?

然而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伸手抓住莫非堙的衣服;莫非堙转过头,见他一脸苍白,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随即将他推到陈则正那里。

「派几个人保护他安全。」

按着被莫非堙抚过的手,龙望潮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莫非堙松开手的同时,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他立即手持长剑,与数名龙帮护卫跃出迎战。

兵刀相交,发出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龙望潮回过神,连忙从陈则正身俊探出头,就见打斗的十来名家伙中,莫非堙一袭淡蓝绸衫,身随剑走,每一出手便是一人哀号;没多久便将那群黑衣人逼得频频后退,而他却从容潇洒得仿佛不是以命相搏。

龙望潮这一看,不禁看呆了,那出尘的样貌、灵动的剑招,皆紧紧扣住他的心弦,根本舍不得自眼前美景移开眼,只是傻傻看着,心更没来由的狂跳起来。

陈则正不禁叹息,「帮芒说他拳脚上武艺了得,没想到连剑式也加此出神入化。」

另一人也接口:「爻楼楼主的『破天三十六剑式』和这相比,应该也差不多吧!」

「……我倒觉得莫非堙的剑式比较厉害。」龙望潮压根儿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也跟着开始品评。

陈则正疑惑地回头,「怪了,四少,你不是讨厌莫少侠吗?怎么又替他说起话来?」言行前后不一喔!

「要、要你管,本四少是就事论事!」

「咦?这么说来,四少你有看过『破天三十六剑式』了?」一提起这个,陈则正可兴奋了。「那是怎样的剑式?四少你可不可以说说看?」浑然不觉自己一言戳破龙望潮的谎言。

谎话被揭,龙望潮恼羞成怒,气得把陈则正的脸扳回战场那方向。「闭嘴!这种时候,谁让你和本四少聊天的!」

反正自己就是言行不一、就是没看过那啥三十六剑式、就是认为莫非堙比较厉害……就是矛盾至极,怎样?不行喔!

不消多时,黑衣人已死伤大半。见无法取胜,其中一人长啸一声,其余的人往窗外一跃,随即客栈大厅内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那些人已不见踪影。

「该死!」有人忿忿骂道。

「看来今晚是不能住这里了。」一名叫阿虎的护卫啐道:「就因为怕麻烦才改走陆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不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来历,身手不错。」

陈则正定上前,「大伙儿的意见是,今晚咱们要连夜赶路?」

啥?连夜赶路?不行,他要睡觉!

龙望潮正要出言反对,莫非堙已开口:

「不,住下来。」

是嘛,这才差不多,果然是心有灵犀,不用点就通……不对,自己的心怎么又偏向莫非堙了?可恶,谁准你抢本四少的台词,哼!

没人理会龙望潮时而微笑、时而咬牙切齿的诡异表情,陈则正闻言不禁皱起眉,不解地问:「莫少侠,你说要住下来,理由呢?」

「一网打尽。正因为不晓得这些人的来历,更要乘机抓住一人探问,永绝后患。」

「……原来如此,这么说有道理。」

陈则正点点头,转过身问了人家的意见,见众人也不反对,一伙人便向店家道歉赔钱,再把凌乱的客栈收拾干净后,便回二楼部署警戒,准备迎接今晚将有的一场硬仗。

◇ ◇ ◇

由于龙望潮强烈反对粗壮又黑臭的汉子进自己房间,结果贴身保护的责任自然是落在不粗壮又不黑不臭的莫非堙身上。

对龙望潮面叾,和莫非堙单独在房间里,感觉是很矛盾的。理智告诉他要离对方远一点、要多讨厌对方一点,才不会沦落到好好的女人不抱,反而爱上后庭花的滋味.,可是……呜,他本来就不是个理性的人啊……

怎么办?莫非堙那家伙开始往自己靠近了,他的心跳也开始用跳跃的速度加速,他、他……

「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龙望潮连忙大喝一声。

「……我?」莫非堙狐疑地看看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门边,再看看龙望潮所待的地方——床边。

这样算很近吗?那等会儿该怎么办?

索性不理会龙望潮怪异的行为,他踏前几步,迳自走到床前,在龙望潮瞪视下和衣上了床,盘腿坐定。

「这、这床是本四少要睡的,你睡在这里,我睡哪里?」

「一起睡。」冷静吐出让龙望潮差点想入非非的话,不过下一句就顺利让他邪恶的思想转回正途。「你睡里侧,我睡外侧,会比较安全。」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害他以为莫非堙其实对他也有点意思……不不不!什么叫「也」啊,自己对他根本没意思——可怜的龙四少再度陷入矛盾的漩涡中,而这认知更让他对自身管不住的心沮丧至极。

懊丧间,只听莫非堙沉声道:「四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事关你的安危,今晚请你多忍耐。」说着拿起被子就要盖上。

龙望潮见状,赶紧一把抢过。「这条是我的!」

夺过自小便陪伴自己度过无数长夜的亲亲被子,龙望潮脱下鞋,迅速爬到莫非堙身边,翻个身背对他躺好,口中则不住嘟哝着:「反正只有一晚,本四少就勉为其难和你同睡一床。」

眼角余光瞥见被子被抢走的莫非堙表情有些愕然,他赶紧辩解:「我、我认床,所以一定要盖这条被子,不行吗?」

「……不,没什么不行的。」莫非堙敛下眼底的惊愕,唇角几微微一弯。他拿过客栈里的被子,和衣躺下,对着龙望潮有些僵直的背影说:「以前我家隔壁的阿牛长到十二岁,睡时也老抓着从娃儿时期就一直盖的被子,说什么也不肯丢,最后还是他娘背着他偷偷丢了,才渐渐没这习惯。所以四少你到现在还有这习惯,其实没什么。」

闻言,年已十八的龙四少后背更僵……奇怪,为什么莫非堙说得平淡自然,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不过被子上传来的熟悉奶香很快便让龙望潮安下心神,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 ◇ ◇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嘴巴突然被一样温热的东西覆住,龙望潮吓得瞬间清醒,正要大叫时,却听熟悉的温醇嗓音在耳畔低声响起。

「嘘,噤声。」

龙望潮这才咽下到口的惊呼。

可是清醒后,所有知觉顿时变得敏锐起来,只觉得莫非堙灼烫的鼻息不断吹拂过他敏感的耳廓,一股战栗感从耳朵传遍全身,再从脚底板窜上一阵酥麻感,让他身子没来由的发软。

因为被捂住而接触到莫非堙手掌的嘴唇也又麻又热,轻轻颤抖着。

啊啊——这感觉甜美得比拥抱任何女人都还好啊……心跳开始加速,龙望潮忍不住往身后的莫非堙贴近,正要闭上眼好好感受,却被突然用力一推——

锵的一声配上龙四少撞壁的哎哟声,莫非堙飞跃下床,持剑与两名黑衣人打斗在一块。

呜呜……只不过被吃块小豆腐,干嘛那样推他呢!

龙望潮摸着差点被撞扁的鼻子,哀怨地转过身,借着幽微的月光看清房内情形后,他心一惊,赶紧抓着他的被子缩缩缩地缩到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两名黑衣人的武艺明显比傍晚那群人要好上太多,莫非堙以一敌二,虽然并未落败,但一时间也难以取胜。

蓦地,莫非堙手腕一抖,一记巧妙至极的剑招将其中一人的大腿划开一道伤口。

那人痛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委顿在地;眼角瞥见缩在床角的龙望潮,眼底杀意一闪,在莫非堙一剑刺向同伴的瞬间,他手一抬,两枚银针在月光下闪着磷磷幽光,往龙望潮激射而去——

「快躲!」莫非堙连忙出声提醒。

幸好,龙望潮眼睛未曾移开战场,发现敌人暗袭,赶紧抱着被子一滚——如果龙四少武艺中上,他肯定能成功避开分射脑门与胸口的银针,但由于他功夫烂到不能再烂,所以虽然堪堪躲过要害,小腿肚却不幸中镖——

「痛痛痛……」龙望潮抱着小腿,可怜兮兮地凄惨呼痛。

见状,莫非堙立即气凝剑尖,平凡无奇的铁剑随即平射而出,笔直剌向眼前敌人的肩头。

嗤的一声!只见长剑不仅贯穿黑衣人肩膀,更夹着雷厉之势往后疾飞;那人惨叫一声,瞬间,长剑已将他硬生生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接着,莫非堙长腿一扫,将倒在地上、手扣银针的另一人踹起;那人厉叫一声,手中银针掉落,人则高高飞起,撞向房门……

「莫少侠,外头的人都解决了……喝!」

一开门便看见一团物体往自己飞来,陈则正赶紧一记飞腿,把那东西踹飞。

可怜那人腿上已伤,嘴里瞬间又喷一出大口鲜血。

「问出来历。」莫非堙简单丢下一句,便奔到痛得脸色发白的龙望潮面前,蹲下身。「如何?」

「痛死了,还有股麻麻的感觉……」龙望潮气若游丝地呻吟,好像五脏六腑皆受巨创一样。「怎么办?好痛、好痛喔……」

莫非堙闻言,立刻出手点了龙望潮腿上几个大穴,再伸手撕下他裤管,拔起银针后,就见流出的血呈现黑色,还有股恶臭味。

他皱起眉,「有毒。」

「什么?有毒?」胆小的龙四少立时惨叫:「哇——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八岁,连那个断送我青春的第一美人都还没见过,居然就要死了,呜……」大眼里瞬间积满恐惧的泪水。

「别怕。」莫非堙柔声安慰。「你越哭,毒上升得越快,一刻钟后便会夺你性命。」

「……」奇怪,这是安慰吗?为什么他听起来觉得像是恐吓?

可怜龙四少一听,眼泪赶紧含住不敢再流,害怕到连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再想歪。但下一瞬间,落入他眼底的景象又让他骇得倒抽一口气。

「你……你做什么?」见莫非堙形状姣美的薄唇竟覆上自己伤口,龙望潮抽着气尖声问。

「拔毒。」简单说明后,莫非埂开始一口口将龙望潮腿上的毒血吸出。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感觉吸出的血不再带有恶臭味,莫非峰才停下动作,掏出怀中伤药替龙望潮敷上并包扎起来。

◇ ◇ ◇

「毒已吸得差不多,暂时没有危险,待明日到了徽州城,再抓帖祛毒散服下,余毒自会拔净。」

揩去唇畔血渍,莫非堙抬起脸,就见龙望潮涨红脸,眼底含着泪水,欲落未落的。

「你、你不怕中毒吗?」呜……干嘛对他这么好?自己明明说过那么伤人的话,一路上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为什么莫非堙还愿意对他这么好?

「大部分的毒都伤不了我。」莫非堙摇摇头,要站起身。

这时,龙望潮哽咽地说了句:「谢……谢你。」

没想到顽劣的龙四少居然会出言道谢,莫非堙感到惊讶的时候,陈则正一群人已走到两人身边。

「问出来历了吗?」莫非堙问。

「没有,都服毒自尽,来不及问。」陈则正遗憾地回答,随即又问:「莫少侠,你看这该怎么办才好?」俨然已将莫非堙当成头儿。

「这么也罢,看来他们今夜不会再有动作,众人先回房休息,天一亮便出发到徽州城治疗四少腿上的伤与体内的毒。」

听莫非堙这么说,陈则正脸色立刻大变,赶紧趋前弯下身。「四少,你受伤了?」四少可是千金之躯,伤不得啊!

「没事,非……非堙已经替我吸掉毒并且包扎好了。」

亲昵的「非堙」二字一唤出,龙望潮脸都红了;陈则正忙着探看伤势,所以没发现。

「没事就好。」陈则正松口气站直身。「四少,如莫少侠所说,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人袭击,我们先回房,门口会安插人手保护你的安全,你若有事,也可以随时传唤。」

「嗯。」龙望潮点点头。

于是,将房里血渍清干净,再让人把那两具尸体拖出去掩埋后,房内众人便散去。

莫非堙正要离开,却觉得衣袖一紧;他一回头,只见龙望潮扯住他的袖子,微红的眼眨巴着,闪动着一丝可怜哀求的意味。

他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你……你不留下来陪我吗?我会……我会……」

会怎么样倒是没说,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少不经事的龙四少经过今日两场袭击后——怕了。

见状,莫非堙微扬起眉,随即点点头应允。「你安心休息,我会守在床边。」

 

第三章

 

翌日清晨,用完早膳后,龙帮众人牵出马匹,正准备上马赶路的时候,恢复精神的龙四少拉着马鬃,哇哇大叫。

「什么?本四少这样怎么骑马!」他是伤员耶!

一旁的陈则正听见,便说:「阿虎,四少腿不方便,你抱他上马。」

阿虎应好,伸手就要抱龙望潮上马。

龙望潮立刻拍开他的手,怒道:「谁在说这个,本四少的意思是,腿部受伤了要怎么骑马,到时候伤口裂开怎么办!」这群蠢蛋!

「这……」陈则正搔了搔头,「那这样好了,四少,属下替你雇辆马车,如何?」

「马车?」龙望潮鄙夷地啐了声,「这个破烂的小镇能有什么马车嘛!」

大清早,龙望潮的大嗓门在宁静的小镇里显得格外高亢,有绿杨镇居民走过,听见他话中明显的歧视,便恨恨瞪他一眼。

龙望潮连忙往莫非堙的方向靠了几步,然后也回瞪对方一眼。

「没有马车,四少你又不能骑马,这该怎么办?」陈则正苦恼地问。

可恶,这笨蛋,本四少的意思难道不够明显吗?龙望潮恼恨地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本四少不能『单独』骑马!」

「喔,原来是这样。」陈则正恍然大悟。「四少的意思是……要和人共骑一匹?」

「对啦!」龙望潮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

话还没完,龙望潮便赶紧截断,「先说好,本四少不和又脏、又臭、又黑的人共骑一匹马。」

「喔——那就是和……」陈则正了然的点头,伸手比了比站在一旁的莫非堙。「莫少侠?」

怪了,四少不是讨厌莫少侠吗?怎么接二连三的要求和莫少侠单独两人在一块儿?

听见陈则正总算吐出自己想听的话,兴奋的龙四少频频点头,伸手便要去拉莫非堙的袖子。

莫非堙怱然说道:「那么,用那个东西如何?」说着,他拾起手指向放在不远处民居外头的东西。

可怜的龙四少扑了个空只抓到一团空气,心头懊恼,差点没让他骂出声。

众人听莫非堙这么说,全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看清那东西后,脸上都是一片古怪,而阿虎早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坐那东西的话,就不怕伤口迸开了。」莫非堙神色平常,冷静提议。

听他这么说,龙望潮赶紧转头去看,这一看,表情瞬间扭曲。

……奇怪,为什么他觉得莫非堙这个建议好像是在报复他?可那张绝美脸蛋上的表情又是那么诚恳。

龙望潮张大嘴,还没发出声,就听见有人咽咽口水,说出险些让他气绝的话。

「莫少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啊!」

「是啊.如此一来确实不怕伤口裂开了……」

「时间紧迫,就请四少凑和点吧!」

于是,半刻钟后——

清晨,小小绿杨镇的主要道路上,十来匹骏马哒哒驰过,夹杂着一声声羞愤欲绝的吶喊——

「放本四少下来!我不坐,放本四少下来!」

路上行人只见马队中央插着辆突兀至极的板车,理该载运杂货干草的车上则坐了名衣饰华贵的少年。

众人瞠曰结舌看着,又听少年大喊——

「呜……我骑马,骑到腿断都没关系,放我下来啦——」

怪异至极的队伍就这样扬尘而去……

◇ ◇ ◇

名闻徽州的醉仙楼里,有所谓的五绝,一是「还宜夜饮酒三杯」的和酒「金盘露」;二是令过往行人皆闻香下马的「符离集烧鸡」;三是「猴魁」名茶;四是丑到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阿丑」;五则是固定在此说书的名嘴「何阿二」。

龙帮众人一进徽州城的首要之事,便是与莫非堙和龙望潮会合。

这是由于先前龙望潮一路上嚷着不坐板车,吵了约两刻钟,众人终于受不了他的鬼哭神号,依了他的「暗示」,商请不黑、不脏、不臭的莫非堙抱着他,以轻功先行赶到徽州城看大夫。

众人会合后,随即到醉仙楼用饭,正巧遇上何阿二说书的时段,就见酒楼内高明满座、好不热闹。莫非堙出色的样貌一入客栈便惹来他人猛瞧,不过都让他身边的龙四少给瞪了回去。

众人选了二楼的位子,向下一望,便见何阿二说得门沫横飞,煞是激动。

「各位看倌,话说在九年前混乱的武林内,除了龙帮、爻楼、飞狼寨,就属一名不归于任一门派的剑客最富盛名,那剑客人称『修罗狐狸』,面具下那张脸……哎呀!」手中折扇用力一拍。「说出前,各位男士可得先将自家女人抓好,据飞狼寨前寨主乐风然所言,修罗狐狸真是世间少见的男人,非但有双勾魂凤眼,而且风流不羁,就连当朝第一美男子也比不上他半根头发……」

看着楼下那群姑娘闻言都发出陶醉的尖叫,龙望潮忍不住嗤道:「哼,说到底不过是只死掉的狐狸,有本四少的手指好看吗?」

陈则正听见,发出疑问:「咦?四少,你见过修罗狐狸吗?要不怎么会知道?」

「……要你管!」三番两次被陈则正间接戳破牛皮,龙望潮再度恼羞成怒,「你敢说本四少不好看吗?嗄?」

陈则正赶紧摸摸脑袋,陪起脸笑,「当然不敢,四少你可是咱们金陵一带有名的美男子啊。」

只不过生的是属于「可爱」之流,所以喜欢四少的多是富家夫人——这句话他可不敢说了。

「哼!」杏眸斜横他一眼,龙望潮这才气消。

碰了一鼻子灰的陈则正转头问向正安静用饭的莫非堙。

「莫少侠,你见过修罗狐狸吗?唉,我虽没见过,可听着传言,倒想看看这人是啥模样,可惜人早死了。」

莫非堙吃了口菜,才摇头缓缓回答:「不,我长年待在爻楼,所以没见过。」

「这么说,莫少侠你没出来江湖走踏过?」

「……师父在世时,我曾随他游历过一段时间,他仙逝后,我就被师兄接到爻楼居住,直到现在。」

听莫非堙谈起自个儿的事,龙望潮立刻兴致勃勃地抢过陈则正的话,接口问:「那你在爻楼待了多久?都在做些什么、吃些什么?」

「五年。整日便是练武看书,与爻楼里的人一同作息、吃一样的饭菜。」

「吃什么饭菜?」

「饭、面条、青菜,逢年过节才吃些肉。」

话一出口,众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没想到……名闻武林的爻楼居然这么寒酸小气。

龙帮众人听了,心头同时浮上对贺靖的埋怨与对莫非堙的同情,下一瞬,十多双筷子齐动,开始将桌上最好的菜都往莫非堙碗里夹。

一阵忙乱中,龙四少以万分哀痛的声音大喊:「小二,把你们最好的菜色全送上来!听见没有——」

非堙,苦日子已经过了,只要你日后跟着我,本四少绝对让你天天吃香暍辣,不再过着清苦的日子!

◇ ◇ ◇

混乱又丰盛的一顿饭后,在几名护卫陪同下上完茅厕,龙望潮一出来,便见不远处有个人站着。

虽然只是背影,身上也穿着质料不好的粗布衫,但那曲线儿煞是婀挪多姿,光在后头看着就便人心儿痒痒。

龙四少见猎心喜,耐不住心头搔痒,也不顾旁人劝阻,跛着腿走到那人前头,彬彬有礼地唤了一声:「美人。」

那人低着头,听见他这么叫,身子一僵,赶紧转开身子。「我……我不是。」

龙望潮不死心,绕到她面前,无赖地痞笑,「抬起头让本四少瞧瞧嘛!」

「我……我没什么好看的。」那人忙又背过身。

如此来回几遍,龙望潮心头懊恼,索性伸出手用力将那人的脸扳起来。「只是看看,别害羞嘛……」

日光下,那人样貌因被他强制抬起,顿时无所遁形。

只见挂着垂涎笑脸的龙四少先是瞪大眼,随即如退潮般脸上笑容尽退。

「呜……呜……鬼啊——」

龙望潮惨叫一声,受惊过度,转身就跑。

好丑、好恶心!天啊,他要吐了,啊啊啊——

就这样一路飞奔回客栈门口,龙帮众人已在门外等候,见他惨白脸、额上又挂着汗水,后头则跟着保护他、却跑得没他快的护卫们。

陈则正忍不住说道:「四少,你怎么跑这么急?」应该没人追杀才是啊!

「有、有个好丑的人……那张脸……好恶心……」向来只欣赏美丽事物的龙四少,这回误将臭草当兰叶,吓得他不轻。」

跟着一起回来的护卫们也白着脸道:「四少说的应该就是这醉仙楼五绝之一的阿丑,谁让四少没事去招惹人家,害我们也……」唉!真是伤眼又伤胃。

「啰唆!本四少怎么知道啊!明明背影就那么好看,害本四少跑得这么喘!」说着,龙望潮拭去脸上热汗,总算气也不喘,站直了身。

倒是一旁有人听了,忍不住闲凉地调侃一句:「不过,那大夫的药还真有效,瞧四少刚才跑得健步如飞,接下来应该不用再让莫少侠抱着走路才是。」

闻言,龙望潮身子一僵,立刻恨恨地瞪了多嘴的护卫一眼。

臭家伙,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可恶,他家非堙的怀抱既温暖又舒服,现在可好了,不能赖着了……这比看见那阿丑还要令他痛心啊,呜!

龙四少忿忿在心中叨念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随众人牵了马,往下一个城镇继续赶路。

◇ ◇ ◇

由于徽州城不准百姓骑马,因此龙帮一行人只得手勒马缰步行,将龙望潮护在最里头。

可他少爷不安分,硬是磨磨蹭蹭地挤到莫非堙身侧,想着就算不能赖在对方身上,摸点边也聊胜于无。

徽州城内热闹非常,又由于时近中秋,各色月饼、新酒、团圆果堆满市集,还有金碧辉煌的月光纸与栩栩如生的泥砖兔儿爷,不远的土地庙前还插了只用来游火龙用的草扎长龙。

众人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小心前进,就怕有人混在人群里要刺杀龙望潮。

可龙四少半点警觉也没有,黑白分明的杏眼自始至终只随着莫非堙的脚步移动,那痴傻的模样哪还有先前又爱又气的矛盾存在,早在昨晚那场惊心动魄后自动化成满腔喜爱。

一定要女人?管他的,男人女人一样好,这性别歧视说什么是不该存在的;一定要沉鱼落雁?哼哼,一路走来也没看见半个姑娘比他家非堙好看;一定要身段婀娜?你瞧,他家非堙那体格,说腰是腰、说臀是臀,更别说比姑娘家还要修长健美上几分;一定要年华正好?这更不消多说,瞧那张无瑕的脸蛋,左瞧右瞧、上看下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恰是蜜桃正熟好滋味儿啊……

不行,再想下去口水又要流下来了,忍住!

将自己十八年来坚持的四要一古脑儿统统推翻后,龙望潮挂着痴笑注视着早已被归为自个儿所有物的莫非堙,忽见莫非堙的目光落在右前方一处小摊位上。

他忙跟着望去,那是个卖银饰的小摊子,铺着深蓝布巾的桌上归画成两部分。

左边是卖手饰、耳环,右边则是银饰小物,莫非堙眼光落处恰恰是最靠右边里侧,一尊约两根指头粗的银狐狸上;银狐狸由红玛瑙嵌成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依他龙四少阅女无数的经验来看,他家非堙虽非女子,但肯定也是因为喜爱,所以才会多瞧上几眼。

于是,他故意落后几步,靠过去小声问明价钱,掏出银两不动声色地将银狐狸买下。

龙望潮手握着银狐狸,瞅着莫非堙的背影;心头那方小小纯情天地为着能给对方一个惊喜而泛起甜意,更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 ◇ ◇

轰隆隆的雷声大作。

密布的乌云不时有闪电划破云层,发出紫青色亮光,不多时,颗颗雨点开始下坠,先是米粒大的,随即变成豆大雷雨,倾泻而下。

行经山道的龙帮众人忙穿上雨笠蓑衣并持稳缰绳,小心翼翼在变得泥泞的山道上前进。

哗啦啦雨声中,鲜少吃苦的龙四少提高嗓门碎碎念:「下什么雨啊,这种鬼天气还要赶路,本四少娇贵的身子受不了啦!停下来,我要休息!」

陈则正拉拉雨笠,小心地道:「四少,再忍耐一下,刚才探路的人回报,前头有个草棚,咱们走到那里再休息吧。」

「喔,好啦。」龙望潮老大不愿地噘起嘴,但眼前的确没有可供避雨的地方,只好继续往前行。

真是的!要不是这场雨,他本来是打算在一个清风拂面之夜,在花前月下与他的非堙席地而坐,摆上一壶清酒和两三碟小菜,趁着酒酣耳热、气氛正美的时候,先假意要对方看月,然后再趁他回头时突然拿出先前买的小银狐狸……呵呵,光用想的就可以知道他家非堙惊喜的表情是多么迷人可爱。

而自己便抓准机会,一把搂住他的细腰,先嘴对嘴吻得他心迷神乱,再附在耳畔边呼着热气,边说几句甜甜情话:如此,手到擒来,大功告成。

可惜天公不作美,就算要下雨也要是浪漫的细雨纷飞嘛,偏偏下得这么豪爽,没搞头,啐!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陈则正说的草棚时,没多久雨又停了,为求在天黑前离开山区,众人好说歹说地把龙望潮劝上马,害他龙四少一路上又碎碎念起来。

唉,这银狐狸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呢?抱怨完后,龙望潮坐在马上又想了起来。

要不就……半夜敲门进他家非堙的房间,如此「办事儿」也才有床铺可供使用嘛!想到这里,他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往怀中摸去。

他跟非堙的定情物……咦?怎么……

右边?没有;左边?没有;前后左右上下统统都没有!

他的银狐狸啊——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自他怀中不翼而飞,龙望潮大惊失色,要知这几日下来,他家非堙鲜少让人猜到喜好,自己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居然……居然……

龙望潮只觉得方才的闪电全打到自己脑子里,让他一阵晕眩。

当下,他一勒马缰。

「四少,你怎么了?」一旁人跟着停下马问。

「我……我要去小解一下。」说着,龙望潮立刻掉转马头。

陈则正见了,忙要几个人跟上保护他的安危。

约一刻钟后,只见保护他的人马仓皇奔回,而龙望潮却不见踪影。

「糟了!糟了!四少他不见了!」

「什么?」所有人听了,全都大惊失色。

陈则正劈头就骂:「你们是怎么顾的?为什么四少会不见?」

被骂的人无辜地低下头。「四少说不习惯有人看着,要我们走远些再背过身,结果我们等了好久却没动静,一回头,只剩四少的马在原地,人却……不见了。」

「可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没有。」

「那四少为什么要离开?」陈则正皱起眉。

「会不会是想逃婚?」阿虎猜测。「当初是帮主与副帮主软硬兼施才让四少点头。想想,四少才十八岁,怎么会想安定下来?」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赞同地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四少那么好色,怎么会只愿意守着一朵花呢……」

陈则正忙替龙望潮辩解:「怎么可能?四少不会这么做的,大家对四少的为人要有点信心啊!」

慷慨的语调在一片沉默中显得异常气弱。

对龙四少的为人啊……说信心还不如说是担心。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总算有人发现离题,又将问题绕回来。「那现在该怎么办?四少的轻功很烂,应该走不远,我们回头去追吧!」

「……我去。」一直微蹙眉头、默不作声的莫非堙忽然开口。「我去追就好了。」

陈则正忙道:「这……莫少侠,只你一个人的话……」

「多一个人就多拖慢一分速度,明天中午前,我会带着他到官亭镇与你们会合。」言罢,他自马上一跃而起,人便迅如飞鸟般消失在来时的山道尽头。

「好轻功哪!」有人赞道。

不过……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莫少侠刚才说的话,像是在嫌他们太慢会碍手碍脚呢?

可偏偏那张脸又是如此诚恳啊!

◇ ◇ ◇

「奇怪,究竟是掉在哪里了……」

焦急地低着头,龙望潮拼命用眼睛搜索着地上每一寸,像头猎犬似的专注。

应该是上下马时掉的啊,要不,东西怎么会平空不见呢?

踩着泥泞不堪的山径一路往下梭巡,手指上满是暗黄泥巴,就连脸上也都沾上一行渍,龙望潮找得连汗都滴下来,终于在山瀑附近的一块大石边找着。

他如获至宝般忙兴奋地将它拾起,放到水中悉心洗去泥污,再用衣角将它细细擦净。

哈,总算是找到了。先前还没下雨的时候,人马曾在这里停下取水,肯定是那时候掉的,而这也表示自己和非堙还是有机会的!

正开心想着,后头忽然传来几声枯枝断裂的声音,龙望潮不以为意,将银狐狸握紧要回头,竟是一阵逼人掌风迎面而来;他吓了一大跳,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一掌取走自己性命……

「低下头!」

熟悉的低喝声从龙望潮身后传来,他想都没想,连忙照对方的话一低头。

一抹人影掠过龙望潮顶上,顿时四掌相接,将那人震退数步,再度救了他一条小命。

适时赶到的莫非堙挡在龙望潮身前,与那人激烈地斗了起来。

刚才他大老远便看见一名男子面带不善往这处山瀑走,果然是来刺杀龙望潮的。

龙望潮看莫非埂与那人打得激烈,忙要退到战场外,没想到因为害怕而脚步有些不稳,一不小心脚后跟被石子一绊;他惊叫一声,双手使劲在空中乱挥着要找寻平衡点,而这一挥,手上的宝贝银狐狸便这么给他挥了出去——

「我的东西啊!」龙望潮摔坐在烂泥上,见银狐狸飞到山壁旁,赶紧冲过去要捡,却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男子眸中杀意闪动,立时朝龙望潮扑了过去;莫非堙咬牙一旋身,后发先至,在对方抽出长剑要砍向龙望潮之前,一掌击向他背后。

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龙望潮才要捡起银狐狸,就看一团黑影重重摔到山壁上,然后好死不死地将他压倒在地。

「呜啊!这啥鬼东西啊!救命啊,非堙!」重死人了啊!

莫非埂将男人尸首拎起仔细查看一番,最后住地上一放,神色有些难看。

刚才一时心急忘了拿捏力道,竟将对方击毙,这回问不出来历了。

他叹口气,按着胸口,神色竟比平时白上几分。

神经比麻绳还粗的龙望潮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把东西捡起来迅速藏到自己怀中,走上前谄媚笑道:「非堙,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就……」

莫非堙见他笑得轻松,不禁冷下脸,表情明显可见怒气冲冲。「龙四少,你不可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生……生气了?曾经见识过莫非堙冷脸的威力,龙望潮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可是……没事就好了啊。」非堙没事、自己没事,有事的只有那个刺杀自己的男人,结果良好呀!

然而这话才说出口,便见莫非堙眼神一冷;那一瞬间,龙望潮除了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外,竟觉得站在面前的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更像变了脸的陌生人!

也许是看出龙望潮眼底的骇意,莫非堙静静凝瞅他半晌,才冷淡的开口:「没事的只有你一个,你让所有人为你担心。你若发生任何意外,所有人也将因你而受罪,难道你在离开前都没想过?」

「可是、可是……」被这么数落,龙望潮心头好不委屈。

自己是为了谁才受忍着肮脏泥泞,拼命用手拨着地上烂泥,找到这只银狐狸的?没想到一份心意还没送出去,就先被骂,自己是犯贱吗?

公子哥脾气一起,龙望潮立时忿忿大吼:「你以为我喜欢好好的马不骑,偏要走这难走至极的路吗?你以为我偷偷摸摸溜到这里又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这个破玩意儿!」

气得再也顾不得什么花前月下、良辰美景,龙四少从怀中拿出那只银狐狸,气恼地往莫非堙身上一丢。「我摔了好几跤、摸了好几团烂泥巴,还差点被那家伙吓死,你都不关心,就只会骂我!」

说到这里,声音都因委屈难过而哽咽起来。

龙望潮像个感情得不到回应的深宫怨妇,幽幽怨怨地瞟了眼接住银狐狸而发愣的莫非堙。

见对方沉默不语,不过身上慑人的怒气已不见,龙四少打铁趁热,眨眨微红的大眼。

「我、我……」想要施展苦肉计滴几滴眼泪,没想到泪水才刚挤到眼眶还没落下,就有东西更快一步簌簌直落。

大概是被龙四少的大嗓门给震的,原本就因雷雨与刺客一撞而松动的土石再也支持不住,一块大石伴着许多泥沙,像在抗议他太吵般,就这么往他头顶砸落!

张皇失措间,他只看见莫非堙朝自己一扑,随即是如泉涌的鲜血……

 

第四章

 

凄凉的秋夜,山风不断拍打山脚下一间山神庙的破窗户,发出碰碰声响;庙门没法子关上,两扇快要朽坏的门板随风咿呀作响。

月光自破窗与门缝照人,照出庙中山神不怒而威的脸泛着青蓝色的光,森然如地狱阎王。

而靠近供桌底下,则有一团小小的黑影。

「呜……呜……呜……」

幽怨缥渺的哭声不断自黑影处传出,有旅人打从寺庙前经过,吓得忙日涌佛号绕路而行。

以为遇见不干净东西的旅人刚走,抽噎声里又夹杂着几句呜咽的话——

「非堙,对不起……呜呜……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死啊!呜呜呜……」

「幽魂」龙四少跪坐在莫非堙的尸首旁……不,是身旁,不断以凄凉无比的音调哭泣着。

原想好好休息的莫非堙只得睁开眼,用受伤且无力的声音轻道:「我没事,休养几日就会好。」

大石落下的时候虽击中自己,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挪移巧劲卸下它一半的力道,只是内力不如从前的自己无法将它的力道完全卸除,所以仍受了不轻的伤。

然而,虽然受伤,但并不像龙望潮想的那么惨。

反而是龙望潮在自己身边不停的哭,书他根本没办法静下心运气疗伤。

龙望潮的哭声依然没停下的迹象。

「可是……呜……你吐了好多血啊……」

刚才自己差点没被那些血吓晕,不过,幸好自己临危不乱沉着应付,背着莫非堙冲下山找到这里安置。

「……总之,没有四少你想像的那么严重。」莫非堙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说话。

原本自己还能走下山找大夫,偏偏龙望潮硬要背他,一路上因为惊慌失措而摔摔跌跌,倒让他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连带延误找大夫的时间,只得到这里暂时栖身。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疗伤要紧。

伴着龙望潮细碎的抽噎声,莫非堙气凝丹田,再使之缓缓游走全身,减去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感。

龙望潮抽着鼻子坐在莫非堙身侧小心地看护,然而今日实在发生太多的事情,睡意毫不客气一波波的向他涌去。

「没带被子来……」

他低声咕哝,伸手偷偷拽住莫非堙的衣角,见莫非堙没有反应,自然是抓得更紧。

终于在打了第二十个呵欠、泪水被逼出眼眶后,龙望潮头一倾宣告投降,抓着莫非堙衣角,头靠供桌沉沉睡去。

暗寂的秋夜,破乱的山神庙中一片宁静,随着时间流逝,窗外接近圆盘状的月也慢慢西移。

平静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快寅时,龙望潮被男子的低喝声吵醒;月光下,只见莫非堙正与一名脸庞瘦削的白面男子大打出手。

明显地那名男子的功夫极烂,即使莫非堙有伤在身,仍有余力对付。

砰的一声!莫非堙又一掌打上男子胸口,将他打得喷出一口鲜血。

男子踉跄退了好几步,委顿在门口。

莫非堙立时踏前一步,厉声问:「是谁派你来的?」

「是……」男子因受重伤而低垂着头,声音听来很模糊。

莫非堙听不清楚,又走上前几步,「是谁……呜!」

眼前突然一片白雾喷出,莫非堙防备不及吸了一口,身子立时软软倒下。

「非堙!」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龙望潮大叫一声,正要冲到莫非堙身边,男子已挂着狞笑站起身。

「呵呵,总算得手了。」说着,他走到莫非堙身侧蹲下。「这掌打得不轻啊,幸好我还承受得住。」

原来是……原本闭上眼的莫非堙闻言,凤眸倏地睁开,手一扬,男人顿时惨叫一声飞了出去;这回,是真的承受不住,倒在门边奄奄一息,等着去见阎王了。

「非堙,你怎么了?」龙望潮奔到莫非堙身旁,担心地唤着。「那家伙对你怎么了?」他只看到—片白雾喷出来,随即莫非堙就倒下了。

「……下毒。」刚才一运气,身上的毒发作得更快,莫非堙忍个住闷哼一声。

「你、你中了什么毒?快点告诉我,我说不走能帮你解啊!」

龙望潮见莫非堙脸上涌起下自然的红潮,急得都快哭了,却忘了莫非堙之前说过大部分的毒对他无害。

「是能……动情的迷烟……」莫非堙艰难地自喉中发出声音,发软的手指勉强动了几下。

原来半夜来袭的不是之前那夥人,而是采花淫贼、想到这里,莫非堙忍不住在心头苦笑几声。

人一倒楣,真的什么事都会遇上,下毒还好,偏偏是下春药,实在麻烦。

啥?会动情的迷烟?那下就是春药吗?龙四少变了脸色,马上走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贼人旁边,用力踩了好几脚。

「你这下流的死色胚,居然想劫本四少的色?要不是非堙武功高强,本四少不早被你蹂躏了吗?我生平最恨采花贼,想采我?你连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男人原本已在弥留之际,结果被他一踩,竟也回光返照地睁开眼。

心想反正死走,但在死之前走要将事情澄清,免得留下「眼光有问题」的臭名。

他强撑一口气,断断绩续地说:「不……不是想……劫你的……色……我的眼光……没那么差……好吗?」

龙望潮一听,停下猛踩的脚,偏头狐疑地问:「不是我?」他不就是要来劫自己的色,然后被莫非堙发觉,所以两人打了起来吗?

「是……他……」勉强伸出手指指向瘫在地上的美人,他眼底透出未达目的的强烈憾恨。

采花闻名天下的自己原想今晚运气真好,连荒郊野外都有这等绝品货色,没想到……没想到绝色美人竟然武功高强,自己连摸个小手也没摸到就要死了,好恨……

在洗清自己的冤屈后,淫贼头一偏,含恨而终。

龙望潮愣了下,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容之下流比刚断气的淫贼有过之而无不及。

淫贼死了,而非堙中了春药,呵呵……上天果然是站在他龙四少这边的。

要知他早就觊觎莫非堙好久好久了,没想到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一亲芳泽而不会有生命危险,老天怎么对他这么好啊?

偷看一下脸泛桃红的莫非堙一眼,龙四少刚才的担忧都不见了。

龙望潮转头对莫非堙眨眨眼,装出很为难的表情。「既然是春药,下解开它的话你一走很痛苦。虽然非堙你是男人,而本四少也是男人,不过眼下四处无人,恶徒又有可能再次来犯,你我不如就凑和凑和……」话是说得这么委屈没错,但他脱衣服的速度可是快得令人惊叹, 「反正大半夜的也看不清楚,你姑且充当女人。放心,本四少会很温柔,就让咱们一起抛开所有伦理束缚吧,非堙!」

话落,龙望潮脱掉下最后一件「束缚」,如一头饿虎朝正受春药折磨的小羊扑去——

砰!好大的一声声响。

当满心以为今日能得偿所愿的龙四少仰躺在地时,心头的讶异让他根本忘了惨叫。

只见理应连根手指也动不了的小羊站起身,伸出有力的双臂,将他扶起来。

「真是抱歉,我是下意识便出手。」

吃惊半晌,龙望潮才回神大叫:「你不是中了春药吗?」我的好心善意……根本还没发挥到一丁点啊!

「那是普通的春药,很快便能逼出来,谢谢四少你的好意。」

……骗人啦、骗人啦,那句感谢说得太不诚恳了啦!呜……龙望潮欲哭无泪。

倒是莫非堙看着光溜溜的龙望潮,眼神透出一丝温柔与好笑。「对了,这么冷的天,把衣服全脱掉不冷吗?」

「我、我……哈——啾!」

清晨,东方才露曙光,睡眼惺忪的龙望潮与受伤的莫非堙便动身要前往下个城镇,与陈则正等人会合。

虽然知道莫非堙受了伤,但龙四少还是秉着豆腐多嗑一块是一块的精神,佯称受寒头晕而紧挨着莫非堙。

昨日大雨将四周山树道路都冲刷得焕然发亮,加上朝阳映照叶上初露,一时令人如身处七彩梦境,龙望潮不时偷觑莫非堙在晨光下更显柔美的侧脸:心头涌上一股蜜般的甜。

他不禁想,如果这个时候将银狐狸拿出来,肯走是更添气氛了,可惜……他不禁懊悔起昨日的冲动,因为后来他想过,他家非堙会生气也是出于关心嘛,偏偏自已……就不知道非堙把银狐狸放哪里去了?虽然昨日气氛极烂,但可有成功挑起他那一丁点的感动?

脑中乱轰轰的想着,龙望潮随着莫非堙的脚步,路过昨日的草棚,又一路往下走。

眼见约定的官亭镇便在前方,莫非堙忽然神色骤变,将龙望潮护在身后。

「怎么了?敌人吗?」经过多次遇袭,他再没历练也知这走敌人来袭的前兆,紧张地忙抓住莫非堙衣角。

「……不,空气中有股血味。」

「血味?」龙望潮听了,忙用力嗅了嗅,可惜鼻子有点塞,啥都闻不见。

莫非堙小心翼翼往血味飘来处前进,在看见倒在树林中的马匹时,脸色越来越觉,当第一具尸首出现后,他眉头紧紧蹙起,大步上前,蹲下身探那人的鼻息。

「气绝了……」

他收回手,又往更里头走,里头还有—具尸首,他伸手一探,发觉早已死去多时。

最后,他在更里而发现陈则正冰凉的尸体。

「怎、怎么会……这样?」

龙望潮吓白了脸,不敢相信昨日还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以及笑着答应自己无理要求的陈则正竟会在一日后,变成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尸首。

腿一软,龙望潮坐倒在陈则正尸首旁,双唇微颤;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心中哀痛,啜泣起来。

他自幼便在兄长与胞姊的保护下长大,虽然身在江湖第一大帮,却未曾遇过腥风血雨,头一回与身旁的夥伴死别,加上他们皆死于非命,要他如何承受得了?

相比之下,莫非堙冷静许多,他仔细检查一具具尸首,发现所有人都死于相同的招式——铁爪勾魂,南方黑煞门门主的成名绝技。

他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那箱聘礼不见了,想来是黑煞门觊觎那本秘笈,才会下此毒手。

不过,龙帮此次派出的人员身手不弱,是如何被全数格杀的?

莫非堙取出身上银针,往一具尸首上刺了一下,见银针变黑,又打开—个水袋—探,果真有毒。

想来山瀑那里的水已被早一步下了慢性毒素,因为自己对毒物有抵抗性,所以没事;龙望潮不肯喝溪水,所以亦逃过一劫。其他人则不知情全喝下水,一直走到这里才毒发;而在此埋伏已久的黑煞门正好乘机一举歼灭,夺走秘笈。

不过再多的毒素也会被活水稀释,那么黑煞门的人又是如何在他没发现的情况下下毒?

莫非堙站起身,仔细算了下。果然……阿虎不见了。

他转头看向龙望潮,见他哭得伤心,索性不将这事点破,只是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四少,我们必须将他们安葬。」

「呜……喔。」

龙望潮抹抹泪,点了下头,然后乖乖跟着莫非堙挖洞,再将龙帮众护卫的尸体放入,期间没喊过一声累。

埋好后,莫非堙要带龙望潮离开,龙望潮却拉住他的衣袖。

他哽咽道:「我……我要跟他们说说话。」

说着,他走到十多个丘垄前跪坐下,双手合十,与埋在里头的夥伴低声说起话来,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下住落下。

莫非堙走远几步,在一旁候着,见龙望潮又哭了,他凝瞅着在日光下更显晶莹的泪水,不禁有些怔忡。

下意识往怀中—探,他掏出那只小银狐狸,细细看了半晌,又将视线调回龙望潮身上。

看来……龙四少并不如他人所言的顽劣啊!

在宫亭镇买了些衣物与粮水,两人随即进人客栈,要了间房暂作休息。

莫非堙盘腿坐在床上,待调匀气息、舒活凝滞气血后,才缓缓睁开眼,对上龙望潮眨也不眨、不知看了多久的大眼。

「你好多了吗,非堙?」一见莫非堙睁开眼,龙望潮立时担忧地问。

「好多了。」莫非堙点点头,眼神落在龙望潮右腿上,怱道:「你的腿伤该换药了。」

示意龙望潮坐到床上来,他撩起他的裤管,小心解下上头的布巾,再拿出先前买的金创药为他小心抹上,浑然不知头顶上龙四少早已涨红了脸。

他的非堙……真的好温柔、好体贴啊!龙望潮陶醉地想着。

那如蝶触般的轻抚令他战栗、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令他发昏,虽然早上发生了那些事,但此时此刻他仍忍不住想要大喊——我好幸福喔!

替龙望潮换好药再重新包扎完,莫非堙—抬头,便见龙望潮脸上一片晕红,他不禁一愣。

「是发烧吗?」他问,伸手探了上龙望潮的额头。

龙望潮闻言,赶紧点了点头。 「对啊,我从刚才就觉得头好痛,身子也有些沉……」说着,他马上虚弱地晃了下。

所以,快点好好地来安慰我呗,用你那双温柔的手与迷人的嗓音对我说:宝贝,乖乖,不过是受点风寒闹头疼罢了,我帮你揉揉就没事了——察觉自己似乎快要因脑中的绮丽幻想而笑出来,龙望潮赶紧拉直唇角,咳了几声。

「……那么,四少你坐好。」莫非堙示意龙望潮坐好,倒没依他所想的按摩,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从里头取出数根金针。

日光从窗外透入,金针在莫非堙手中熠熠发亮,然后温和说道:「我略懂针灸之术,只要在头上几个穴道插入金针,一刻钟后便能减缓疼痛。」

言罢,他拈起一根,才正要插下,原本虚弱不已的龙四少立刻精神奕奕的大叫:「我头不痛不晕了,不用了!」吓得他一溜烟下床,再不敢装病。

见状,莫非堙为难地蹙起眉。「我们必须赶路,若四少身体有恙却不快点医治的话,怕会酿成大病,还是我……」

「不用、不必、不需要!」龙望潮登登连退好几步,「我没事了,真的!」

「……唉,好吧!」莫非堙叹口气,收回金针不再坚持。

龙望潮这才按着胸口坐到椅子上,喝杯茶喘口气。

……奇怪,为什么他总觉得刚才莫非堙是想吓他,而不是真的想医治他?可是那张脸明明写着「诚恳」二字啊!

他又呷了口茶,只听坐在床沿的莫非堙谈起早上那件事:「依我来看,下毒手杀害陈则正一行人的是黑煞门,目的就是为了龙家绝学『浪卷云天』而来,现在只怕秘笈已落到黑煞门门主——叶承天手中了。」

叶承天原是南方山区某强盗首领底下一员,因强盗窝被修罗狐狸一夜铲平,他侥幸躲过一劫,事后拿走强盗头儿的武学秘笈,在这几年内自成「黑煞门」一派;武艺算不上佼佼者,想必是因此才觊觎龙家绝学。

「为了浪卷云天?」龙望潮挑起眉,讶然道:「可是『浪卷云天』在我身上啊!」

「咦?」

「大哥说那东西很重要,要我随身带着,所以那只箱子里只有一些金银珠宝与一本造假的秘笈而已。」龙望潮放下杯子,自怀里的暗袋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你看,真的在这里。」

「……」没想到秘笈竟是放在龙望潮身上,莫非堙沉吟了下。「既然如此,只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在叶承天发觉前尽快起程,赶往飞沙堡。」

「咦?可是我还没休息够。」龙望潮闻言垮下脸,不满地嘟哝:「就为了一本秘笈,他们有必要一路从绿杨镇追杀到这里吗?不但杀了陈则正他们,甚王想杀我,大不了把秘笈给他们嘛!」他还想活着回金陵呢!

莫非堙摇摇头。「不,绿杨镇的刺客与杀害龙帮护卫的人,不是同一群。」

若说绿杨镇的刺客是黑煞门派来的,没道理阿虎不趁乱下手;依他看来,截至目前为止共有两个以上的组织出手,有的是为了龙望潮的命、有的是为了秘笈。

龙望潮登时悚然色变。「啥?那你的意思是……」

「把秘笈交出来,也不会阻绝其他人对你的追杀。」

「哇啊,那我不娶了!臭大哥、二哥、大姊,你们故意派我来送死的是不是?」龙望潮哇哇大叫,只觉得浑身发毛,吓得他跑回莫非堙身边,连半步部下敢离开。「我、我又没和人结怨,就算有仇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大不了我以后修身养性,不再沾惹有夫之妇嘛!」他只要非堙就好。

「……只怕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感情上的纠纷看似无关生死,但由此而生的仇恨往往比之要大得多啊!

「那怎么办,非堙?」龙望潮急问。

「放心。我既已答应师兄,就会保护你的安全,直至迎娶白月雪回金陵。」

听莫非堙这么说,龙望潮咬住下唇,嗫嚅地道:「可是我……」我不想娶白月雪了,我……我想要的人是你啊!

很想把心头萌生的爱意说出口,却又怕莫非堙不接受,龙望潮神色一黯,心头好生失落。

难过间,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里头的客倌,送茶水来了。」

被声响拉回思绪,龙望潮捏捏脸颊,努力使音调轻松些:「我去开门。」

说着,他转身便向房门跑去,坐在床沿的莫非堙心中突然闪过不好的念头,忙唤:「别……」

「开门」二字尚未出口,一股熟悉的剧痛突然从心窝处进裂开来,饶是他忍耐力过人,也不禁闷哼一声,像被瞬间抽干力气,软软往床上一倒,全身都因痛楚而不断抽搐。

那是一种像被万蛇咬啮、万蚁钻心,而全身骨骼像被车轮不断来回碾压的剧痛。

可恶……莫非堙倒在床上,吃力地伸出手,艰难地从怀中掏出瓷瓶,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做什么?非堙救……」

话音至此而歇。

「该死……」不用想也知道龙望潮遭遇什么事了。

莫非堙奋起剩余的力气,将瓷瓶的瓶塞打开,吞下一颗药丸: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疼痛才逐渐被压下,再没痛感,只是浑身疲软,一时半刻仍动不了身。

许久,恢复气力的莫非堙吃力地坐起身,下床走到门口查看。

门口半点血迹也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看来龙望潮是被掳走了。

莫非堙叹口气,回房拿起长剑,立刻追上去。

师兄啊,这件还你人情的任务,未免太艰辛了吧?

 

第五章

 

莫非堙追出客栈,可惜早看不见人影,返回客栈问店小二,却说没看见可疑人物。

他心念一动,转而绕到刚才房间的正下方,那里残留的香味特别浓厚,而且地上还留下几个足印。

循着足印与香味追了一段距离,却在金桂花丛旁失去线索,更被其余香味混淆,再也追不上。

香是牡丹花香,而鞋驻印不大,可见掳走龙望潮的——是女人。

牡丹、女人……这是何门何派?或是龙望潮哪里惹来的风流帐?

莫非堙皱起眉,在脑海里翻阅相关的记忆,还未想起是谁下的手,就见客栈外闪过一抹鬼祟的人影;他立时放轻脚步靠近,手中长剑一送,横上那人脖子。

「不准嚷嚷!」他沉声道。

「啊!」阿虎赶忙回头陪笑。「莫、莫少侠,你做什么?」

莫非堙扬起眉。「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说我想做什么?」

闻言,阿虎吓得身子一僵。「别、别杀我,莫少侠……」

莫非堙收回长剑,出手点了阿虎几个要穴。「叶承天人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阿虎岂敢拒绝,忙点头应是。

阿虎带着莫非堙往官亭镇外走去,来到一处树林。

「就在里面。」阿虎说着率先踏入,将莫非堙引王一间不起眼的木屋前。「门主就在屋内。」

「带我进去。」莫非堙示意。

阿虎点头,对守门者说出门令后,将莫非堙带至内堂,并推开一扇木门,颤声的唤:「门……门主。」

莫非堙立刻站王阿虎身后。

只见虎背熊腰的叶承天站在小厅里,背对着他俩,口气极差地说:「查到龙家那小子的下落没有?」

「没、没有。」

「饭桶!」一脸凶相的叶承天霍地转身,怒道:「连秘笈是真是假郡不知道,留你做什么?」倏地,虎目一眯,他用力一拍桌。「你身后是谁?」

「他、他……」阿虎吓得腿软。

莫非堙自阿虎背后闪身而出,朝叶承天一拱手。「叶门主。」

叶承天看清莫非堙的脸后,悚然色变。

「你、你……」叶承天指着莫非堙,刚才的盛气凌人皆在瞬间消逝,那张凶恶的脸竟爬上一抹堪称为恐惧的神色。

倒是只身入虎穴的莫非堙,怡然不惧地又拱手道:「叶门主,在下莫非堙,想借个地方与你谈谈,可好?」

叶承天听他这么说,嘴角抽搐几上,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阿虎看见叶承天如临大敌的模样,简直惊呆了。

只见两人走入内室,不知过了多久,叶承天满脸堆笑地随着莫非堙走出来。

「放心,那件事,叶某必在三日内查出。」

「那就有劳了。」

莫非堙手上拿着龙望潮那条心爱的被子,冷淡地点点头,随即将视线转向僵立在一旁的阿虎,眼底温度遽降,看得阿虎几乎要腿软站不住脚。

「怎么了?」叶承天忙问。

莫非堙缓缓开口:「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尽管说。」

「……把他解决了。」

言罢,莫非堙收回视线,立时纵身跃出窗外;未几,一声惨叫自他身后的屋里传来,旋即又没了声响。

滴露小筑内,笙乐绮靡。雅致的小园中金风细细,不合时宜的牡丹花香四溢薰人欲醉。

三名身着绿纱的女子坐在凉亭外,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一人拨琵琶。

坐在凉亭中央的是一名香肩半露、发髻半松、一脸媚色的貌美女子。

她白玉般的右手握着一条粉色绸带,绣门半启,娇声唱道: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害,哈,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笔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注)

「……哈啾!」

一声极杀风景的喷嚏声将园内旖旎气氛瞬间打散,女子柳眉轻蹙,不满地将绸带一扯,又听「哎哟」一声,一团东西被她从地上扯起,落到她躺卧的绣床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上官素素娇声道:「奴家唱得不好吗?四少?」话音虽柔,但媚人眼底全是凌厉杀意,更遑论缠在对方脖颈上的绸带。

龙望潮连忙嘿声笑道:「好听,太好听了,这世上再没人唱曲唱得比素素好听了!」

青葱玉指搭上龙望潮的脖子,涂上蔻丹的指甲挑逗似地刮搔着他的脸庞,「那么四少你作啥打喷嚏呢?」

龙望潮直赶忙大声喊冤:「我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还没痊愈嘛!」

「啊,说的也是,记得你前几日还发烧呢!」上官素素收回手,转而将龙望潮的脸扳起。「身子好些了没,四少?」说着,她将光洁的额头贴上龙望潮的,轻柔地磨蹭几下。 「还有些烫呢,让奴家喂四少你喝些参茶,补补身子吧。」

上官素素藕臂一抬,在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将参茶端上;龙望潮忙要接,却让她挡开。

他立时委屈地噘起嘴。「不是说要让我喝的吗?」

他被抓到这里三天,日日吃的都是清粥酱菜,而且分量极少,他都快虚弱到站不住脚了。

「别急,不说了奴家要喂你喝吗?」上宫素素娇笑地一弹他额头,弹得龙望潮痛叫一声,这才将杯子凑近软红的唇畔呷了口,旋即勾住他的脖子,低下头将嘴贴近他的唇,一口口将参茶喂入龙望潮口中。

混着胭脂香味的茶水缓缓流下龙望潮的咽喉,随之探入口中的是上官素素的丁香小舌,像条魅惑的震蛇在他口里滑动。

呜呜……人家现在没心情调情啦!龙四少在心里哀号着。

要是以前,他肯走会高兴地将自动投怀的软玉温香吃干抹净,可是,那前提也得是你情我愿嘛!

瞧他,被迷昏带来这里不打紧,脖子上还被系了条狗绳,整整二门都被上宫素素牵着到处溜,虽然范围不出滴露小筑,但也够丢脸的了。

唉!要怪就怪自己太有魅力,这么活泼英俊的少年郎有哪个孀居寡妇不喜欢?

所以去年便被出游到金陵的上官素素盯上,想说不过是几夜露水姻缘,哪加此女占有欲如此强烈,一听说他要娶亲,便乘机将他掳走,更不顾他身受风寒、心中不愿,夜夜压榨……

呜!他龙四少也是很纯情的,好不?

一吻方休,上官素素移开唇;龙望潮立时像条离水的鱼,拼命张大嘴吸气,还没吸够,上官素素又喝口茶,再次将唇压下——

救命喔!救命啊!

让我呼吸,让我喘气啦!

自豪的接吻功夫在身体虚弱时完全派不上用场,龙望潮死命挥着手,却躲不过上宫素素血盆大口的攻击。

待一怀参茶喂完,他龙四少已经奄奄—息地倒在对方柔软丰满的胸前,活像身心受创的小可怜,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男儿泪。

上官素素手一挥,杯子立刻飞了出去,最后平稳地落在石桌上。

魅眸往胸前一睨,她失笑道:「哎呀,四少你哭什么呢?」她伸手替龙望潮拭去因差点没气而流出眼眶的泪水,玉指往下,来到他软嫩的脸颊上,用力往旁一扯。「怎么,和奴家在一起,这么委屈吗?就这么想去找那啥劳什子的第一美人,是不?」

「好哄(痛)……」龙望潮哀叫。

上官素素才不理会,手上劲道不减反增,像要将他的肉给扯下。

她恨声道:「当初是谁说一生一世只爱奴家一个?奴家不过回徽州三个月,就听说你要成亲。说啊,你到底有没有将奴家放在心上?」

「偶(有)啦偶(有)啦,呜呜呜……」之前忘了,现在又重新放回心上,每天每夜在心里骂你个千百遍啦!

闻言,上宫素素这才松开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龙望潮赶紧点头。

「爱不爱奴家?」

他赶紧再点头。

「那么—生一世都待在这里陪奴家,好不?」

呃……这可能就有点……

看龙望潮迟疑了,上官素素立刻变脸,莲足抬起,将他一脚踹下榻,尖声怒道:「你在犹豫什么?」

「好痛……」龙望潮还没痛叫完,就觉得脖子一紧,人又给粗鲁地拉到榻上,头冉度枕上上官素素伟大的胸前。

周遭的婢女早就笑出声来。

只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上官素素掐细嗓子,用着楚楚可怜的语调低声问:「四少,一生一世都待在这里陪奴家,好不?」

说话的同时,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已递到他眼前。

再有什么骨气,也都被这柄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器给消磨殆尽。

龙望潮苦着脸窝在上官素素怀中,死瞪着匕首,终于一咬牙,将脸埋到上官素素胸前,呜咽一声:「呜呜……好、好啦……」

非堙救命啊!

在心头凄凉无比呐喊的同时,他怱觉鼻子一热,手一抹,竟是一摊血,他登时吓白了脸僵住。

「哎呀,怎么流鼻血啦?」上官泰素抛上匕首,赶紧拉起衣袖替他拭血,「肯定是你这几日身子虚又喝参茶,才会上火。」

「……」你明明知道还叫我喝?最毒妇人心哪!

龙望潮在心头忿忿骂着,终是没胆骂出口,只好偎在上官素素胸前,让她替自己止血,鼻血还没停,怱见一名婢女苍白着脸奔入:她的发髻凌乱,唇畔还有一丝血渍,可见刚历经一场恶斗。

「夫人!夫人!」婢女跪倒在凉亭,惊惶叫道:「有个男人持剑闯入,奴婢们抵挡不住!」

上宫素素闻言,立刻转过头怒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一名、一名……」婢女抚胸喘着气,还没说完,便见一抹淡蓝身影跃人,在她面前站走。她眼睛登时胶着在来人身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大张的嘴里嗫嚅出未完的几个字:「很英俊的男人……」真的是好俊俏啊!

而上宫素素尚未反应过来,她怀中的龙望潮在看清楚来人后,早已激动地喷泪大叫——

「非堙!」

「非堙!」

一见来人是谁,龙望潮眼泪顿时感动地夺眶而出,因为激动,连带地鼻血也流得更凶。

呜,他家非堙终于来救他了!

龙望潮挣扎着要从上官素素怀中起身,却被扣紧手腕,他立时向站在凉亭下的莫非堙求救。

「非堙,你快救……」

求救的话还没说完,一条他熟悉的被子便飞过来,将他兜头兜脸地罩住。

只听被子外,莫非堙以明显可见怒气的声音说道:「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闯进来打扰四少你的雅兴。」

一从叶承天那里得到消息,他立刻赶来滴露小筑要救人,没想到一进来便看见这幅光景——龙望潮偎靠在一名穿着暴露、长相妖娆的女子胸前,脸上更挂着两行因太激动而流下的鼻血。

自己的着急倒显得滑稽好笑,而他更不该因一时焦急,忘了师兄对龙望潮的描述——性喜渔色。

他抬眸看向滴露小筑的主——上官泰素,略—拱手。

「上官夫人,很抱歉伤了你几名婢女,来日若有机会,我会送上几分礼致歉。」说完,他转身要走。

上官素素还来不及喝叱,就见龙望潮自被子下挣扎着露出脸大叫:「非堙,你听我解释,我才不是来这里享乐的啦!」

见莫非堙理都不理,他不知从何生出力气,摆脱上宫素素的箝制,被子也不理会,只急匆匆地朝莫非堙要离去的身影一扑——

砰的一声!龙四少在莫非堙身后约十步处摔了个五体投地。

龙望潮顾不得身子疼痛,赶忙挣扎起身,「我是被抓来的,你不救我就要走了?怎么可以这样!」

见莫非堙停下脚步,他捂着猛流鼻血的鼻子,又急、又痛、又哀怨、又难过,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哽意:「我才不是自愿留在这里,你明知道我是被抓来的还生我的气,我这三天过得有多惨你知道吗?吃不好也睡不好,不但受了风寒,身子又虚弱,连喝参茶都会流鼻血,还被当小狗一样拴着……」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耐不住委屈,眼泪又流下。

莫非堙听见他的哭诉,叹口气转过身,果见龙望潮摔坐在地,大眼泛泪,脖子上还绕着一圈绸带……

糟!他知道现在笑出来非常过分,但是他这模样实在好笑啊……

莫非堙连忙别开头轻咳一声,但唇畔早巳露出一抹细微的笑痕。

「你……你在笑我?」龙望潮看见莫非堙忍笑的表情,气得大嚷:「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死他了!

莫非堙这才敛起笑,举剑正要砍断缠住龙望潮脖颈的绸带;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宫素素立刻一扯,在龙望潮的惨叫声中将他重新拉回自己身畔。

「唷,这样就让你把人带走,可有辱奴家上官素素的名声!」她娇笑着将手覆上龙望潮脖子,魅眸轻眨。「四少,奴家怎么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俊俏的朋友呢?」

听出上宫素素话中之意,龙望潮顾不得身陷魔爪,怒道:「你……不准你打非堙的主意!」

「他叫非堙啊?」上官素素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睐向站在凉亭上的莫非堙。「非堙,你姓什么?和他又有何关系?」

「……在下莫非堙,负责送四少到飞沙堡迎娶白小姐,并平安返回金陵。」

「呵呵,你可知奴家和四少又是何关系?」

莫非堙点点头,不言。

「所以,奴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去迎娶另一名姑娘?」上官素素收紧手,将龙望潮抓得更紧。「更何况四少曾对奴家说过,今生今世只爱奴家一人,现在竟又想娶奴家以外的姑娘,这种负心汉,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

「我、我说喜欢又不代表一定要娶……呜呜!」龙望潮想辩驳,脖子却被掐得更紧,只能痛哼几声闭上嘴。

臭女人,你存心要让本四少再被我家非堙误会,是不是?

见上宫素素不肯放人,莫非堙收起长剑,叹息一声,「上官夫人与四少的过去我无可置喙,只想问夫人一句,如何才愿意放人?」

啥?无可置喙?

见莫非堙竟然不生气,还一派淡然,龙望潮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

上官素素又娇声笑道:「要奴家放人也行,不过莫公子该知奴家夫婿已死,独守这小筑实在寂寞难耐,你忍心让奴家日日对镜流泪、坐愁红颜老去吗?」

骗人啦!这女人要是有这么娇弱,他还会变成这样吗?自己可是血淋淋的实证耶!龙望潮忍不住在心头嘀咕起来。

「……那么上官夫人的意思是?」

上官素素娇笑道:「你代替这家伙留下,奴家便放人。」

*******

滴露小筑内,一场交易正在进行。

龙望潮听见上官素素提出换人的要求,立时怒叫:「不准,我不准!非堙,你听好,不准你答应这女人的……」

声音随着上官素素收紧的手,被掐在喉头再也吐不出来。

龙望潮难受地要拉开系在脖子上的绸带,却半点力也使不上。

上官素素一面增加手上力道,一面在涨红脸死命吸气的龙望潮耳畔,娇笑道:「四少,奴家劝你别再开口。」

她转过头,对莫非堙投以一记如丝魅眼。「唉,先前的确是奴家不该,想说这四少人虽幼稚了些,倒也可爱,若能留在身边一辈子解闷,该有多好?不过,现在莫公子你出现了,就不用这小子了。」

什么?臭女人,你那是啥话?本四少只是可爱好笑而不是俊俏风流?

可恶啊——

脸已快涨成紫色的龙四少,觉得自尊又被狠狠踩了—脚。

上官素素娇媚却冰冷的声音再道:「如何?莫公子你答不答应留在这滴露小筑陪着奴家?再不说,奴家就用上官家绝学『分花拂柳手』,将这小子的脸转到背后去罗?」

不准答应……不准、不准、不准!龙望潮很想将这些话喊出口,可他现在连呼吸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开口说话?

就在他头昏脑胀,觉得眼前事物一片模糊时,莫非堙醇和的嗓音扬起——

「上官夫人,莫非堙答应留在这里,以交换龙望潮。」

这话一出口,龙望潮觉得脖子上禁锢的力道顿松,死里逃生之刻,他只能咳得眼泪直流;虽然气恼莫非堙答应,但他实在无力说出半句话。

上官素素听莫非堙答应,自是喜上眉梢。「那好,莫公子你发个毒誓让奴家听听。」

「好。」看了一眼正抚着脖子猛咳的龙望潮,莫非堙抬眸直对上官素素的眼,语气平缓地起誓:「莫非堙在此起誓,愿一生一世陪伴上官夫人身侧,如违此誓,愿受五雷轰顶。」

他的誓言让上官素素欢愉地笑了起来。「很好,不过口说无凭,烦请非堙你再立个字据。」

她手一招,婢女立时取来文房四宝,她拿笔在上头写了一会儿,又命婢女拿到莫非堙面前。

瞥了上头内容一眼,他眉也不皱,援笔立就,在立约人下头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莫非堙。

他抛下笔,看着上官素素眉开眼笑的模样,平心静气地问:「那么,上官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最后一项。」

上官素素伸出食指,愉快地眨眨眼。一旁的婢女会意,又往房内走。

此时,龙望潮已能开口,听她这么说,气得破口大骂:「什么最后一项,你这女人真是过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还他的非堙来啊!

「无所谓。」上官素素弯起唇,笑横他一眼。「四少你现在对奴家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

就在龙望潮气结的同时,婢女已捧了一个小木盒来到莫非堙身前。

上官素素娇声道:「这是奴家因缘际会所得到的红玉毒蛇,劳烦非堙你让它咬上—口。放心,这毒虽可怕但并非不可解,只要你乖乖的,奴家自会在每回蛇毒发作前给你解药。」

龙望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见莫非堙竟然真的伸出手要探入木盒中,他又惊又怒的吼道:「非堙,不要把手放进去,不要!」

他要冲下凉亭,却被上官素素抓得死紧;他不断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非堙将手放入……

莫非堙好看的肩头皱了下,待伸出手,手指上已有明显可见的殷红血迹与咬痕!

不要……不要啊——

箝制的力道一松,龙望潮立时飞奔到莫非堙身前,脸上早爬满斑斑泪痕。

他抓住莫非堙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你可知那女人吃人不吐骨头?现在好了,你发了誓还中毒,怎么办?怎么办?」他心中不舍,泪珠成串不停地往下落。「非堙,你为什要这么做?不过是个任务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莫非埋静静地让龙望潮抓住自己的手,深邃而美丽的凤眼定定凝瞅他盈满泪水的杏眸,柔声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温柔的言语,深深嵌入龙望潮闻言而悸动不已的心房。

他抓着莫非堙温暖的手,霍地拾起头望着他,惊讶地启唇,结巴地道:「你、你的意思是……」

非堙的意思是……因为爱我,才会为我这么做,是不?

没想到感情会在此时此刻得到回应。

明明该感到开心的,但龙望潮却只觉得心酸。

他不要就此和非堙分开,不要让上官素素那恶毒的女人拆散他与非堙这对苦命鸳鸯!

思及此,龙望潮用手背抹去脸上泪渍,满含情感的眼牢牢锁住莫非堙温柔俊美的脸庞,坚定地开口:

「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留下来!」

 

注:元 王实甫 西厢记

 

第六章

 

上、官、素、素!本四少有说要留下来,但是并没有说要做苦力啊!

龙望潮拿着竹扫把在园中胡乱挥动,口中忿忿的叨念着:

「就别让本四少找到机会,否则我一定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整得死去活来;还有,你要是敢碰我家非堙一根寒毛,本四少一定会率领龙帮,踏平你这啥漏水小筑……」

还没骂完,一股浓烈的牡丹香味便随风送来,随之而来的是上官素素甜腻的娇笑声,「哎呀,四少你一说起漏水,奴家便记起东厢房的屋顶破了个洞,你现在就去修吧!」

「谁要去修啦!上官素素你听好,离非堙远一点!」

龙望潮一看见上官素素粘在莫非堙身边,手上竹扫把早气愤地在半空中比画起来,大有要冲上前开打的气势。

听他这么说,上官素素掩住嘴,嘻嘻笑着,「敢情四少这是在吃非堙的醋吗?要不,等四少你长大些、出落得更俊俏些,倘若能与非堙比肩,奴家不介意你再成为入幕之宾喔。」

龙望潮气得浑身发抖。「你……谁在吃你的醋了?本四少是要你离我家非堙远一点!」

翻倒醋缸,酸意十足的话一出口,上官素素不禁一愣。

魅眸在龙望潮气呼呼的脸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莫非堙波澜不兴的俊脸上,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非堙,你魅力惊人哪,连只好女色的龙四少也拜倒在你的裤子下,奴家可得将你再看紧一些。」瞟了一眼龙望潮,她又讥笑道.「四少,非堙已是奴家的人,只怕你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罢,再不理会气得猛跳脚的龙望潮,她拉着莫非堙又往别处游赏去。

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和非堙可是两情相悦耶!

龙望潮怒极,丢下竹扫把偷偷摸摸跟上去——他要保住非堙的贞洁,绝不让上官素素那老妖女得逞!

结果跟了大半日,什么事也没发生。

虽然期间上官素素曾若有似无的提出邀请,但他家非堙纯洁得听也听不出,给对方好几次软钉子碰,让老妖女只能气得跺脚回房。

入夜,龙望潮坐在花园里,虽然很累,却睡不着;这里离莫非堙的厢房最近,若上官素素要夜袭,自己也方便救人——显然地,龙四少早已忘了莫非堙武功高强一事。

于是,当莫非堙推门出房,大老远便看见园中多了尊「石像」。

他走到龙望潮身边,将手中长衫披上已频频点头打盹的人儿身上。

「我不是替你把被子拿回来了?怎么不回房睡?」

「听见莫非堙温柔的声音,龙望潮立刻精神一抖,跳起来紧张地问:「非堙,你没事吧?」

「没事。」他紧张的模样让莫非堙险险失笑:「倒是四少你风寒尚愈,待在外头吹风会再病倒的。」

「可我担心你。」龙望潮心中一急,抓着莫非堙的手哀声央求:「非堙,咱们逃出去,别再待在这里,那什么毒的我会请大哥想办法替你找寻解药,好不好?」

「……不好。」

莫非堙收回手,别开脸缓缓地摇了下头,拒绝龙望潮的提议。

「为什么?」龙望潮跑到莫非堙面前,急得眼眶都要红了。他颤声地问:「难成……难不成非堙你喜欢上上官素素了?」

自己花了好多功夫才让莫非堙喜欢上自己,为什么上官素素不过几日光景便得到他的垂青?不公平!太过分了啦!

「不,我并不喜欢上官夫人。」莫非堙慢慢往凉亭走去,龙望潮立即跟上。

「而是我内伤未愈,若走出小筑只怕无法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才会答应,幸好四少你也愿意留下,让我便于保护。」

上回被大石击中的内伤虽然不重,但在客栈那回却旧疾复发加重伤势,其后又为龙望潮的事四处奔波,根本无法安心养伤。要不,上官素素压根儿困不住他,他大可随时带龙望潮走。

「那你为啥还要发那种毒誓?」

「在那种情形下,我不得不这么做。」坐在凉亭石椅上,莫非堙平静的解释。

「放心,等我内伤好了,便会设法带你出去。」

挨着莫非堙坐下,龙望潮听他这么说,又迟疑了。

「可是那个毒誓……」

「无妨,即使是五雷轰顶,我也会带你离开这里。」

圆月高挂,金风细细,莫非堙温柔坚定的话语如块美丽的玉石投进龙望潮的心湖,泛起一圈圈令人神魂俱醉的涟漪。

他仰起头对上莫非堙美丽的凤眸,一双乌亮的杏眸里尽是焕发的神采与动情的流光。

终于,龙望潮大着胆子伸出手,环住莫非堙优美的颈项,昂首在对方薄润的红唇上印下一吻。

不过是双唇轻碰,比之更加激狂的吻都经历过,但却没有一次的经验比得上这回要让他激动发狂。

心脏跳得又快又响,龙望潮微微离开莫非堙彷佛带着甜香的唇,轻声的说:「非堙,我不娶白月雪了,我喜欢你。」

然而回应他的是,莫非堙缓缓拉近的俊美脸庞,与覆上他双唇更深的一吻……

一直到隔日晨起,龙望潮都还有些发昏。

他的非堙……主动吻他……

这四个字让他像吃了块甜美的糖。

从昨晚开始,那块糖便在他心头慢慢融化,甜味一滴滴流向全身,然后发酵,让他飘飘然、醺醺然,像要飞上天般的快乐。

如果今晚他家非堙将他约到房里,脱光光在床上对他抛媚眼娇唤:「四少,你想要我吗?」那他该怎么办呢?哎呀,真是好害羞啊!

不过还是先来演练一下好了。

他该先脱衣服还是先脱裤子?该先冲上床给对方一个火辣辣的热吻,还是带着迷人笑意先斟上一杯酒,嘴对嘴喂给对方喝?或是先用他灵巧的手指弹琴似地抚遍对方光滑美丽的胴体,并赞美着「非堙,你好美。」

总之不管哪一个,他真的觉得好幸福喔!

龙望潮手捧着因绮想而泛起红晕的脸蛋,坐在房前石阶上,不时发出吃吃的邪笑声。

待脑海演练到了准备「提抢上阵」这个步骤时,却听见花园里传来音乐声,他皱起眉,立时循声而去。

园内——

「非堙,奴家唱个小曲给你听,好不?」上官素素千娇百媚地半卧在塌上,对坐在下首的莫非堙说。

「……好。」

琵琶拨动,弦筝弹奏,上官素素再度唱起「露滴牡丹开」(注)。

一旁的婢女奉上用琉璃杯盛装的桂花香茶,莫非堙拿起茶杯凑至鼻间闻了下,旋即喝了口。

此刻,上官素素已唱完「春至人间花弄色」。

笛声又起,她款款步下绣榻,白嫩的莲足未着鞋袜,酥胸半露;身段婀娜又似弱不禁风,偎进莫非堙怀中,娇声唱道:「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

音乐声作歇,她手抚上莫非堙胸膛,柔声的问:「怎么,奴家唱得好吗?」

「……嗯。」莫非堙皱起眉应了声,正要将上官素素放肆的手拉下,体内却从地升起一股热意:那热浪来得又凶又猛,竟让他脸上瞬间布满热汗。「上官夫人,你!」

「放心,只不过是排名第一的淫药「九霄合欢散」,不是毒物。」上官素素弯起红唇,整个人贴得更近。「非堙,你该不会认为奴家要你留下,只是为了聊天吧?」

「……」当然不认为。

不过,没想到上官素素竟会下这等歹毒的淫药。

倘使一个时辰内不找人交合,体内的九霄合患散便会化为剧毒,令他七孔流血而亡!

莫非堙咬住唇强忍着,最后,他终于耐不住药性,低哼一声,猛地抱起上官素素往辅榻躺下。

四周婢女见了,全知趣的退离小园。

当上官素素抬起藕臂,正要环上莫非堙颈项时,却突然变了脸——

「莫非堙,你……」哑穴在下一瞬被封住。

她下了比常人多一倍的药量,没想到莫非堙竟然还能保有理智!上官素素气得俏脸惨白,却苦于无法出声怒骂。

「上官夫人,就烦请你在这里先待着了。」莫非堙扯落覆盖在榻背上的绣被,往气得一张脸已然扭曲的上官素素身上一罩。

待离开凉亭,莫非堙早已摇摇晃晃步履不稳,而下腹更是难受至极。

却见龙望潮急匆匆跑来,扑进他怀中。

「非堙,那女人没对你做啥坏事吧?」察觉莫非堙身子似乎僵住,龙望潮抬起头,竟见他脸上布满热汗,而且一脸痛苦,连忙问:「你怎么了?」

莫非堙咬紧牙关,艰难的开口:「她对我……下了淫药……」

「什么?」又是淫药?龙望潮赶忙扶住他,情急之下忘了有油水可以揩,只是连声催道:「那你快将它逼出来啊!」就像上次那样。

瞅着龙望潮担心的脸,莫非堙凤眸里已是一片欲焰狂烧,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龙望潮揽入怀中,用被情欲灼烧而沙哑的嗓音低声说:

「我想……这回是没办法了……」

说着,不顾龙望潮的尖叫,他将对方打横抱起,大步住居住的厢房走去。

龙望潮看着头顶上的帐幔,像只被剥掉皮的青蛙仰躺在床上。

哎,事情是如何进行到这一步的?

算了,多想无益,倒不如想想自己要先脱裤子还是先脱衣服?

他瞄瞄自己的身子。

好像不用想这么多,因为不管是他的衣服还是裤子,都让莫非堙以惊人的速度全剥下,而对方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少。

那……用手指弹琴似地爱抚对方呢?龙望潮再看看莫非堙忙碌的手。

「……」好像也不必了,莫非堙在将他的衣服脱光后,早已把他全身上下摸遍,技巧比他还高超,呜。

那么火辣辣的热吻呢?

才刚想到这里,莫非堙已将唇凑近,热烈的吻住他,还把舌头探入,来来回回刷过他嘴中每一寸。

待分开后,龙望潮已经脸泛桃红,气喘不已。

「……」好火辣、好销魂、好激狂的吻啊……

为什么对方的吻技比他还好?龙望潮开始觉得欲哭无泪。

那……没关系,还有迷人的微笑与喝酒调情这一步骤!

龙望潮开始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莫非堙抓住双腿大大地分开,害他往后一仰,

像只被翻面而起不了身的乌龟。

「……」那就别喝酒,先让他绽放个魅力十足的笑容。

看着莫非堙不断压下的美丽脸蛋,龙望潮试图要挤出最迷人的微笑,却在看见对方眼底狂烧的欲火时,扭曲变形——

「非、非……」探往身后的手让龙望潮瞬间花容失色,陡地失声尖叫:「不要啊——」

不是这样的!

虽说幻想和显示会有差距,但这未免也差太多了,因为角色根本就颠倒了啊!

龙望潮拼命要逃,却被困在莫非堙修长的四肢下,逃脱无门。

「抱歉。」莫非堙低首将吻落在龙望潮洁白的颈项上,叹息似地道歉:「但是我忍不住了……」

将手指放到唇畔濡湿,再度探往龙望潮下身,这回,莫非堙硬是将修长的手指挤入,惹来龙望潮的痛叫与挣扎,但他不理会,只是一手扣住龙望潮双手,一手执意地扩张。

「停……下来……好痛!好痛!」

龙望潮痛到眼泪都流了下来,却全被莫非堙以着煽情的方式一一舔去。

他梦想中的快乐、激情,莫非堙的媚态、呻吟,果然……都只是梦想而已……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望去,他看着莫非堙狂野激动、性感无比的神情,不禁恍惚想着,快乐呻吟的该换成自己,是不?

才在心头想着要如何能熬到快乐呻吟那一步,但下一刻,下身却传来一阵压迫感,随即彷佛像要撕裂他身体般的剧烈疼痛——

为什么连快乐呻吟这个小小愿望也与现实有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痛啊啊啊——」

当身上绣被掀开、身子被一双手臂扶坐起,随后怎么冲也冲不破的哑穴被解开,上官素素忍耐了大半时辰的怒气,瞬间爆发。

「莫非堙,老娘是哪里比不上龙望潮?你居然宁愿抱个男的,也不愿碰我?恶不恶心啊你们!」

这园子离莫非堙的厢房极近,方才两人所有声音全传进她耳中,简直快气炸她!

她的怒火只换来莫非堙一个微笑。

「很抱歉,上官夫人,但是……」他撩起衣袍在刚才的位子上坐下。「我对女子没有兴趣。」

「你……你说什么?」上官素素惊怒地瞪大眼。

「意思便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只喜欢男人。」他拿起桌上已凉的桂花香茶,凑到唇畔优雅地呷了口,平静地说。「因此,我只抱男人。」

上官素素瞪着莫非堙,艳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大费周章得到的男人……竟然有断袖之癖!

瞥见莫非堙将杯内香茶喝尽,神色却稀松如常,她更加不敢置信。

「你……难不成你根本没中毒?」

怎么可能?九霄合欢散的毒性除了交合之外,根本无法可解!

「没错。九霄合欢散有股凌霄花香,但上官夫人你将它混在桂花香茶中,我怎么可能没发觉?」

「但是你明明喝了……」

「我的确喝了。」莫非堙拿起桌上的琉璃小壶,再替自已斟满一杯挂花香茶。

「可惜上官夫人心肠太过歹毒,下的九霄合欢散虽堪称淫药,实是毒物,而我,正好不怕毒。」

「不可能……」上官素素难以置信地咬住红唇。「我从未听过有人能抵抗所有毒物……」

「是啊,但……若那个人身上怀有不可解的剧毒,就另当别论。」 一壶香茶已在说话间被喝得一滴不剩,莫非堙放下琉璃杯,朝惊怒不已的上官素素微微一笑。

「所以那条红玉毒蛇对我自然也不构成威胁,不过他另有用处,所以,我想请上官夫人割爱。」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莫非堙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直到此时此刻,上官素素才知道,自己竟在无意间惹上不该惹的人物,但她消息灵通,却也未曾听过莫非堙这个人啊!

阴沟里翻船让她气得几乎咬碎一口编具。「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答应我的要求,留在这里?」

我只是想找个可以安静疗养内伤的地方,而上官夫人盛情相邀,我自然却之不恭。」

「……」不对,这口气、这神情,根本不是前几日她所认识的莫非堙,眼前的男人几乎变了个人!

上官素素眸中不再像平日堆满媚意,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再问:「既然你没中毒,为什么还将龙望潮……」

莫非堙薄唇又是一扬。「这问题题太过私人,恕我不回答。」

「……」这个表情……就她所见过的人里,她记得有个人笑时就是这样。

虽然她未曾见过那人全部的面貌,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太过吸引人,教人一见难忘。

视线又落至莫非堙的眉眼之上,原本漾着温柔光芒的凤眸里,此刻却隐约闪动着一抹邪佞。

她记得的,她记得这双眼、这抹笑,她……

「怎么了,上官夫人为何突然不说话了?」莫非堙狐疑地朝上官素素望去。

上官素素脸色倏地刷白,红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半个字。

「你……你是……」她咽咽唾沫,才将九年前曾经搅乱武林一池水、人人闻之色变的名号说出口:「修罗狐狸?」

莫非堙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随即讶然失笑。「上官夫人是住说笑吗?那家伙不是在九年前被武林各派围剿,丧命于爻楼楼主剑下?」

上官素素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她记得莫非堙曾经说过——

「你与爻楼楼主是师兄弟!」

所以贺靖一剑刺入修罗狐狸的心窝,不过是在作戏!

「……上官夫人这玩笑开得太重了。」莫非堙敛起笑,恢复先前的模样。「虽然我未曾看过当时的情景,但要在正邪各派数百双眼前演戏,似乎不大可能。」

「好,若要我相信,那你将衣服脱下,让我看看胸前有没有疤痕!」那么深的伤口,一定会留下伤疤!

「恕难办到。」莫非堙摇摇头,起身将上官秦素其余穴道全数解开。「上官夫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明日我便会带着龙望潮离开滴露小筑,多谢你这几日的招待。」言罢,他转身欲走。

上官秦素立时怒喝:「莫非堙,别忘了你在我面前立过毒誓,我手上还握有你亲笔浅下的字据,你休想离开这里!」

「喔?」莫非堙闻言顿住脚步,转过身定定看着上官素素,缓缓扯高唇角。

「上官夫人不是认为……我就是修罗狐狸吗?」

那抹笑容邪气十足,邪佞得让上官素素自脚底窜起一抹寒意,骇得后退一步;但她仍嘴硬的顶回去:「那、那又如何?」

「所以,如果我是修罗狐狸,又怎么会叫莫非堙,是不是?」

讥讽地抛下这句话,莫非堙别开脸,踩着从容的步伐离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上官素素顿时像失去所有力气的坐倒在榻上,脸色惨白、全身寒透。

「……」真的是他!令人畏惧胆寒的修罗狐狸居然没死,而自己……真的惹上不该惹的人物了!

为什么没中毒,却还是将你硬扯上床呢?

莫非堙坐在床沿,定定的看着龙望潮沉睡的脸,上面还有被他硬抱而留下的泪痕。

答案自然是——我太爱看见你哭了;无论是因为惊吓而眼眶含泪,或是难受而呜咽啜泣,还是难过而嚎啕大哭……再没人哭起来比你还要令我开心了。所以我怎么能不把你弄哭,是不?

虽然一开始的相遇,对你的印象称不上好,也因此让我有了想吓唬你的念头,谁知你这家伙,被吓呆、吓傻、吓哭的脸竟然异常可爱,一次次加深我捉弄你的欲望;要知道,我装这副平板的表情,要忍笑有多辛苦,我这么辛苦自然更要从你身上讨回应有的报酬啊!

思及此,莫非堙脸上的邪魅笑容倏地加深。

他伸手捏住龙望潮哭红的鼻头,微一使力。

「哇……」

睡得正酣的龙望潮发出一声嘤咛,却没有清醒的迹象。

莫非堙见状,将他鼻子捏得更紧了。

这家伙在做什么梦呢?居然还脸红。

而正做着与莫非堙在床上翻云覆雨美梦的龙四少,梦里他正扳高对方细白的双腿要一举攻入,忽然间竟喘不过气——

糟!难不成……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马上风」?

怎么会这样?自己还年轻啊,居然……不行!他、他不能呼吸了!非堙,快救我呀,快来救我,我不要光溜溜死在床上,好歹让我穿上衣服,别让「小兄弟」在他死后还硬要出头,贻笑千年啊……

「唔……呜呜……呜!」救命啊!龙望潮猛地睁开眼,张大嘴用力喘着气。

好险,原来只是作梦……

而在龙望潮睁开眼睛的前一刻,莫非堙脸上的邪恶笑容早就瞬间消失,换上该有的担忧与歉然,捏住龙望潮鼻子的手则顺势松开,转而温柔地替龙望潮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渍。

「四少,我很抱歉。刚才我……总之,你可以责骂我、打我,我不会有任何一句怨言。」

「非堙……」龙望潮一睁开眼,便看见他神色黯然。

虽然在痛得要昏厥的那一刻,自己曾想过醒来后要狠狠痛骂莫非堙,但现在看他家非堙一脸懊悔,要他如何骂得出口?

反正是和喜欢的人上床嘛,不是吗?龙望潮在心里替他说话。

才这么想着时,又听见一声叹息。

「唉,你果然不愿意原谅我。毕竟这种事,是谁都无法轻易原谅……」

轻抚他脸颊的双手似乎要收回,龙望潮赶紧抓住。「谁说无法轻易原谅的?本四少最有雅量。我度量大,原谅你了!」

「但是……」

龙望潮截断他的话,大声道:「没什么但是,难不成、难不成……非堙你做完后觉得不满意,要借机甩开找?」被做和被甩掉选一个,他宁愿被做!

「不,我怎么会!」

听对方连忙否认,龙望潮这才喜孜孜地咧开一笑。「所以,不准你再露出懊悔的表情,知不知道?」

「……好。」

见他家非堙又笑了,龙望潮松开手转而环住他的脖子,咬着红润唇瓣,涨红着脸说:「反正……我喜欢你嘛,那种事没什么。」顶多日后再将你反压回来就好,大丈夫何患无「压」?

「谢谢你,四少。」

「还,还叫什么四少?」龙望潮斜睨他一眼,红着脸微斥:「太生疏了,我、我都喊你非堙很久了啊!」话中暗示,不言而喻。

莫非堙踌躇了下,柔声唤道:「望潮。」

「……」哎呀,好羞答答啊!喊得他骨头都要酥了……

「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便带你离开。」

「咦?」这话拉回龙望潮的神智,立即疑惑地问:「你伤好了?那为什么不趁夜逃走,白天走不是容易被发现吗?」

「我刚才和上官夫人谈过,她人挺明事理,愿意放我们离去,字据也作废了。」

「……真的?」他家非堙是怎么和那个老妖女谈的?这么容易就放行啦?

「嗯,所以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

「喔。」结果良好、甜蜜幸福,人生真是美妙呀!龙望潮开心的闭上眼。

殊不知他家非堙在离开房、将门掩上后,早靠着门板笑得东倒西歪。

好傻的家伙,你这么笨我怎么舍得放手?我可是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

所以,我怎会将你留在这里陪上官素素解闷?自是带在身边以供消遣啊!

 

注:元 王实甫 西厢记

 

第七章

 

晴空一鹤,排云而上;山野间,—道淡蓝人影正急速奔驰。

龙望潮舒服地窝在莫非堙怀里,身上盖着心爱的被子,任山风飕飕呼啸过耳;转瞬间,他俩已回到官亭镇。

「望潮,我已经备好马,随时都可以出发。」莫非堙走到客栈外,牵过叶承天送的骏马。

这是对方最宝贝的千里神驹,但由不得不给。

龙望潮听了,立时嘟起唇,不满地问:「为啥还要去飞沙堡?我说了,我不娶白月雪。」他只要莫非堙。

莫非堙不顾龙望潮挣扎,硬是将他抱上马,旋即柔声安慰:「就算不娶,还是得登门道歉并且退婚,所以这趟路非走不可。」如此也算是给贺靖交差,至少他有将人送到飞沙堡。

至于身分曝光的问题嘛……离去前虽已威胁过上官素素,但想必成效必是不彰,反正这只是迟早的问题,是以亦无所谓。

至于叶承天那里……死人不会有嘴巴,也就毋需多想了。

「非堙?」见对方突然不言不语好像在发愣,龙望潮疑惑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

莫非堙回过神,接过要客栈小二备好的粮水,立即翻身上马,与龙望潮一同驰离官亭镇。

*******

午间,两人在路旁的茶棚稍事休息,龙望潮见莫非堙拿出木盒,捻了几粒肉丸子喂食那条红玉毒蛇,他不禁皱起眉。

「为啥要带走这条蛇啊?要是不小心被咬到该怎么办?」

说也奇怪,上官素素在他俩要离去前,脸色一直很臭,还欲言又止地不知要说什么;尤其是当他家非堙自她手中拿过木盒后,她脸上虽然堆起笑,但笑容却僵硬得可怕……

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他家非堙高强的功夫给吓着吗?

「红玉毒蛇世间罕见,虽然毒性猛烈但性格温驯,只要别主动招惹它,便不会被它攻击。」

「骗人。」龙望潮嘟囔着。只要想到他家非堙被它咬过,就自动敌视起来,宰来吃还好一点咧!

「要不,你可以试着摸摸看。」

莫非堙笑着将红玉毒蛇拎出木盒,往龙望潮眼前一递;而那条赤红小蛇一出盒子看见日光,早兴奋地甩着尾巴,口中紫红蛇信不断吞吐着。

龙望潮吓得往后一仰,拼命挥着手要莫非堙把它拿开。「不、不要……我不要摸啦!」

莫非堙一脸温柔的劝说:「试试看,别害怕。」他又将它递得更近。

湿濡的蛇信已近得可以舔到龙望潮的鼻间,他骇得眼眶已涌现泪水,尖声大叫:「我真的不想摸,快拿远一点啦!」

「……好吧,那我也不强求了。」莫非堙微笑着收回手,将蛇装回木盒中。

龙望潮吁口气,抹掉眼角泪渍。

……奇怪,为啥他觉得刚才他家非堙的笑,有那么点……心满意足的成分存在?但明明又笑得那么温柔啊!

可怜的龙四少只怕到被整死的那天也不会发现,他心爱的男人可是人人闻之胆丧的修罗狐狸,性格更是极端恶劣狡猾。

龙望潮只是不断把心头「剥剥」萌牛的小小疑惑豆苗,拔得一干二净。

喝茶喘气的同时,几名带剑的男人走人茶棚,向老板要了茶水后,坐在两人斜前方的座位上高谈阔论起来。

「真没想到,那黑煞门门主竟然死了!」

「是啊,就不知是谁下的手。有人说只看见窗外人影一飘,叶承天连哼都没哼便倒地气绝,好厉害的轻功!」

「那死状呢?」有人问。

「额前、喉头、太阳穴上,各有一个小小红点,从里头渗出血来,不知是被什么暗器所伤,那人手法真高明。」

坐在左边的老者听见,咦了一声道:「听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有一人有此功

听他这么说,众人莫不好奇的追问:「谁啊?咱们走踏江湖这几年,可是前所未闻啊!」

「可是……」老者捻须沉吟。「那人早就死在爻楼楼主剑下。当年他成名武林的绝技就是迅如惊鸿的轻功、—手快很准的牛毛金针与高妙的剑式——回雁剑法。」

有人一拍桌。「啊,你说的莫不是……修罗狐狸吧?」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众人一阵哗然。

「不会吧?九年前他因作恶多端,身受武林各派高手十余掌,最后死在贺楼主剑下,家师亦亲眼看见,不会错的!」

「是啊,不过老听前辈的人说起他的事迹,倘若修罗狐狸真的没死,我倒想会他一会。」

有人不以为然。「哼,就我来看,那不过是个被神话的三脚猫罢了!」

老者摇摇头。「劝小子你别这么说,十年前我也曾见过修罗狐狸一回,那人的风韵神采确实不凡,况且能得乐风然亲门赞赏的,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啊!」

「不过再怎么厉害,人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白骨一具,算什么?」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龙望潮挑起眉,挨近正悠然饮茶的莫非堙,悄声问:「非堙,你听,叶承天已经死了耶!」想不到有人帮陈则正他们报仇,真是大快人心!

「嗯。」莫非堙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正大声说话的人群,一边回答。

「哈,这样一来,咱们这趟路可以安心啦!」没人追杀了。

「别忘了绿杨镇的那群黑衣人。」莫非堙淡声提醒。「况且想要『浪卷云天』的,可不单只有黑煞门。」

啥?还有啊?拜托饶了他吧!龙望潮在心头哀号,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开心地挽着莫非堙的手,笑得像要滴出蜜似的。

「没关系,反正非堙你会保护我的安全,我看啊,就算是那啥狐狸的出现也打不赢你。」殊不知坐在他身旁的就是最危险的那头狐狸。

闻言,莫非堙眉头微挑,心底暗暗好笑,但也只是回以一个温柔坚定的微笑。

只听一旁又有人大声道:「就是!一个死人而已,作啥还老是挂在嘴边?死人有啥好怕?」

「对嘛,而且我听说修罗狐狸逃脱无门时,还当着众派高手下跪求饶,哼!这样看来,不过是名贪生怕死的懦夫罢了!」

莫非堙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要在以往,他定会一剑杀了这些口出狂言的家伙,不过现在他收敛脾气许多,因此……

「走吧,该赶路了。」莫非堙站起身在桌上丢下几枚铜板,与龙望潮一同往外走去。

但在跨出茶棚的同时,他手腕微动,几枚金针已飞射而出,—时间,就听后头「哎哟」声此起彼落,刚才诋毁修罗狐狸的那些人,嘴巴上都钉了枚细针在上头,只要稍微偏个几寸,便直接穿喉而出。

「这是什么?」一名大汉拔掉嘴上金针,怒道:「是谁?出来!」

老者一看,脸色骤变,「牛毛金针?是修罗狐狸!」

一听见这个名号,江湖人士皆纷纷扣住兵刃,彼此对望,想看看是否修罗狐狸当真死而复活混在人群之中。

然而两人一骑,早已绝尘而去。

*******

取暖用的火堆劈哩啪啦作响,莫非堙站在溪畔,静静望着水中月影发呆,身后,龙望潮正睡得香甜。

自己有多久没踏出爻楼,站在旷野间欣赏月色了?十年前他奉「他」之命到江湖走踏,将这片无能的江湖玩弄于股掌间,不过一年光景便令他生厌,又重回「他」身边。

然而再次回去,却是物是人非,原来对方知道自己将遭大劫,早一步将他赶走,为的是不牵累于他,而自己竟未曾发觉。

他忘不了那人躺卧于血泊之中、气若游丝的模样,虽然救醒,却只不过短短三个月便撒手人寰;那三个月,他发了疯去寻各种药材却仍救不回他,也因此得罪各方门派,身中南蛮奇毒,更在九年多前被各派高手追杀。

那时他原就不想活,因此不愿依对方劝告去寻解药,宁可时时受剧毒折磨,只盼随对方一同离去。

于是,那人拗不过他,只能在病榻前说——

好吧,我是劝不动你了,不过我要你答应我,十年,为我在尘世多活十年。如果十年后,你仍找不到替代我的人,再来黄泉找我吧。

他不得不应允,只能应承——

好,这条命是你给的,所以我就再为你活十年。十年俊,你一定要在黄泉等我。

原本存着身受剧毒又处处树敌,兴许不到一年便能随之而去的想法,怎知对方早一步修书给贺靖,命贺靖找出能抑制毒性的药物,更要贺靖一剑穿透他胸口并趁势封住心脉,阻绝了武林人士的追杀。

因此,他只得活着。

孟飞卿……今夜,你在何处欣赏这片月色?想必是雁荡山上、断肠林中,而你在初月谷中的丘垄,必已长满萋萋芳草。而我,却仍然活在这世间里苟延残喘,你我何时得在黄泉相见?我……等得好痛苦。

莫非堙从怀中拿出贺靖给他的小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倒出,只见六颗深黑的小丸静静躺在他手心上,

一粒药丸可抵体内剧毒十日,其中一味是五十年才结果一回药的赤丹果;这六粒药丸用磬后,贺靖手上还剩有—些;算算时间,一年后便是他的死期。

从孟飞卿死去的那—刻算起,正好是十年。

自己只要再看十二个月的日升日落、月升月沉,然后回到初月谷去,陪伴着孟飞卿安静的、真正的死去。

莫非堙将瓷瓶放回怀中,指尖触及一样硬物,将之掏了出来;那是龙望潮买给他的小银狐狸,在月色下流淌着银蓝的光芒。

他转过身走到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少年身前,蹲低身,就着月色细瞧他熟睡的脸庞。

他一直怀疑师兄硬逼他接下这件任务的动机,这个人人口称顽劣的龙四少,其实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天真少年罢了,而师兄想必是看准这点,希望借此让他能再因一个人而笑、而闹,并且积极找寻解毒的方法。

这个目的截至目前为止,只成功一半。

莫非堙伸手抚过龙望潮因酣睡而微启的软红唇瓣,轻轻摩挲几下后,旋即压低身吻住,并将舌头探入。

「嗯——」龙望潮低吟一声,困倦的杏眸甫睁开便瞧见莫非堙放大数倍的美丽脸庞,当了解对方正在干啥后,他脸蛋轰的一声热辣辣地发烫。

呜喔喔——他家非堙好主动啊!

龙望潮立时探出舌与莫非堙香滑的舌热切纠缠,然而当他试图要翻身将对方压倒时,却发现一件极悲惨的事——压不倒!

主动立时变成惨烈的挣扎。「停……停啊——」

他不要再让屁股开花,很痛啊!

无视他的抗议拒绝,莫非堙大手往下溜去,将龙望潮的衣服一件件剥下,开始爱抚起对方的宝贝。

「嗯……啊……」

好舒服……连先前经验过的女子都未曾带给他这么大的快感,他家非堙……真是个高手啊!

被抚弄得完全忘了要反抗,龙望潮眯起眼,舒服地嗯嗯啊啊呻吟出声,腰部更随着莫非堙的动作摆动起来;然而当他在对方手中战栗地解放后,那挤入他身后秘境的手指让他瞬间清醒。

「好痛!」龙望潮泪眼汪汪地抗议。「快住手啦……」

「放轻松点。」莫非堙一边用手指在龙望潮身后进出,一边将痛得浑身僵硬的他翻转过身,柔声哄道:「我尽量不让你痛,好不好?」

「可、可是……」龙望潮还是呜咽着。上回是不得不然啊!

莫非堙扯下自己裤子,让自己贴着龙望潮赤裸的下身,在他耳畔吻着,同时问道:「你喜欢我,不是吗?」

「……嗯……」撩搔敏感耳际的热气让龙望潮战栗了下,身子开始发烫。

将硕大抵在龙望潮腿间摩挲,莫非堙喑哑着嗓音道:「那么,你就让我快乐,让我觉得……我该继续活着。」

既然你喜欢我,就再努力一点,努力让你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

龙望潮被撩弄到脑袋都晕胀了,只恍恍惚惚觉得,今晚的莫非堙似乎不是他所认识的莫非堙。

他想问,但下一瞬,莫非堙手指碰触到他体内某处,让他到口的话语都变成了轻吟:「啊……嗯……」

怎么、怎么连这里也这么有快感啊?难不成其实自己很有被压的天赋?

不过,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世上竟有技巧比他金陵小神龙还要高超的男人,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指技与舌技非要三年五载方能练就,等完事后,他定要好好讨教、讨教……

「啊——」又一指采入,这下,龙望潮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龙望潮被莫非堙的手指挑逗得频频喘气,腰际不断传来的酥麻感更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轻轻晃动起腰肢。

见状,莫非堙抽出长指,热源抵住已为他绽开的蕾心,一挺身,在龙望潮的低喊声中与之深深结合。

月光下,秋虫唧唧,溪水溅溅,却掩不住肉体相撞的淫靡声响和浓烈的喘息声……

*******

龙望潮用被子将自己包成一粒肉棕,坐在地上看莫非堙整理身上的衣服。

奇怪,这应该是他认识的非堙,没错吧?

他仰起头,睁着因适才欢爱而更为水润的杏眸,问:「非堙,你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什么话?」莫非堙停下系衣结的动作。

「你不是说什么要我让你快乐,这样你才会想继续活下去?」一谈起这个,龙望潮有些急了。「你为什么会说这些?你发生什么事了,非堙?快点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一起想办法啊!」

「……」莫非堙定定瞅着龙望潮焦急担心的模样,沉默了下,继续手上动作。「应该是你听错了吧。」

莫非堙的轻描淡写让龙望潮急呼呼的大吼:「我没听错!虽然那个时候我被你摸得晕头转向,但还是有理智的!」

龙望潮坦白的言词让莫非堙差点笑出来,他蹲下身抚上他气鼓鼓的脸蛋。

龙望潮不满地嚷嚷:「我们都这种关系了,难不成你还把我当成外人?你要什么快乐你说出来,我会把能给的都给你,看是要床上,还是生活上的,一句话,我立刻把十八股武艺全使出来!」说着,他一拍白己干扁的胸膛,很有义薄云天的大侠气概。

哼,就算是老莱子彩衣娱亲,也比不上自己对非堙的—片真情!

「噗!」莫非堙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龙望潮,将额头抵在他肩上闷笑起来,「你啊,真是让人开心……」

戏弄对方,他觉得开心;拥抱对方,他更觉得快乐。

原来这世上还是存在着一个人,无论是哭、是笑、是喜、是怒,或是一言一语,都令他觉得活着是件再快乐不过的事。

而这世上原来也还有一个人,将自己搁在心上、捧在手上的喜欢着啊!

或许……自己该试着去喜欢了。

「非堙啊……」龙望潮将莫非堙的脸扳起正对着自己,一脸忧心仲忡。「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精神不正常?还是发烧烧坏脑袋?要不然你怎么会笑成这样?」

他家非堙就算是笑,也是淡淡柔柔的那种,怎么会像眼前的这个人,笑得如此开怀,甚至还有点贼贼的?所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非堙——生病了。

「我吗?」莫非堙勾起唇。「身体不舒服?」

龙望潮用力点点头。「是啊,要不你睡吧,被子借你,我会帮你看着周遭的动静。」

「……」唉,糟了!再不将事实向这小呆瓜说明,自己似乎会有一些小小的良心不安。他张唇要向龙望潮坦白自己的身分,远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却让他倏地揪紧眉头。

「将衣服穿上。」莫非堙将龙望潮的衣服拾起交给他。「然后,躲到大石后头别出来。」

不会吧?敌人又来啦?真是阴魂不散。

龙望潮没好气地嘀咕几句,但也不敢拖延,快手快脚将衣服穿好后,人才刚蹲到大石后头,便听一记清亮的啸声传来——

「听说龙家四少主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没想到竟然是你啊!」

话声方落,人已站在莫非堙前方十步处,负手而立。

那人年纪约二十开外,相貌英挺,顾盼间自有一股飒飒英气。

莫非堙立刻手按长剑,「你是谁?」这家伙该不会看过自己的真面目吧?但他却毫无印象。

「你忘了?」男人挑眉,「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九年前的诈死让你脑袋变笨了?」

「……」对方言下之意已表明知晓他的身分,莫非堙阴鸷地看着来人半晌,旋即唇角一挑,露出邪肆放荡的笑容。「听你这么说,莫非九年前的围剿你也有份?我不找你算帐你倒先送上门来,真是好气魄。」长剑刷地抽出。

男人见状,连忙摆手,不过话里仍透出一丝讥诮:「九年前,我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有幸参与那么大的盛会?」

「是吗?」

「归震山庄,可还有印象?」

「喔?」这下子,莫非堙总算记起来了。「难不成你是当年躲在床下,没被我迷昏的家伙?我记得你叫作……」

「归翃。」归翃双手环胸。「怎么样,那条百年雪参的滋味可还美味?」

当年,他躲在床底下将这家伙嚣张狂妄的模样深深刻在脑子中,不敢有一刻忘记。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没死!

莫非堙还剑入鞘,耸耸肩。「没啥特别。熬锅鸡汤喝,鸡肉都比它的滋味好。怎么,躲在床底的小乌龟长大了要来报仇,是不?」

「……」早就听说这修罗狐狸个性烂、嘴巴坏,今日一会,还真令人恨不得把他抓来剥皮!

归翃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强自忍下心头怒气。「殷非墨,本庄主今日不是来算雪参的帐……」

「你到底在说什么?」

归翃一愣。「我在说什么?」不是说得很明白了?

「不是我说的。」真名被抖出的殷非墨一摊手,将脸转向某块石头。

一直躲在石后听着的龙望潮,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疑窦,跳出来大声问:「非堙为什么不叫莫非堙,而叫殷非墨?」

见龙望潮忽然冒出来,归翃眼底杀意怱起,但随即按下,撇唇笑道:「喔,你不知道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望潮将脸转向莫非堙,在看见他挂着邪魅笑意的脸时,怔住。

这不是他家非堙——

归翃嗤笑。「龙四少好大的荣幸,能得修罗狐狸的保护,莫怪至今毫发无伤啊!」也难怪他派来的杀手个个铩羽而归。

「修……修罗狐狸?」那人不是死了?为什么这啥归翃的会说他家非堙就是修罗狐狸?

见龙望潮因为受到太大震撼而脸现呆滞,殷非墨只是耸耸肩。「我等一下再解释。」

说完,他将脸转向归翃,脸上还是那抹玩世不恭的轻佻笑意,但出口的话似乎因为对方在极差的时机里揭穿他的真实身分,而变得更加欠扁起来:

「庄主你不是算帐,那是作啥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喔——难不成是暗恋我,一听见我没死便从长安跑来了?」

听见莫非堙说出这种话,龙望潮脸上更呆了。

这不是他家非堙,不是……

*******

「殷、非、墨!」

归翃果然被这些话气到俊脸煞白,本来不想动手,却被激得抽出长剑,下一瞬已和对方打了起来。

铛的一声后,双剑相交,迸出星点般的火花。

「本庄主喜欢女人,你当自己是谁啊?」毕竟才二十来岁,虽是一庄之主,但脾性仍旧极冲。

殷非墨突然一脸古怪。「我?我是谁啊?」

归翃一怔。「不就是修罗狐狸吗?」这家伙脑袋有问题不成?

「喔,那你是谁?」殷非墨歪了下头。

「我?我说了我是归翃啊!」

一问一答间,归翃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却见殷非墨还是一脸疑惑:「我认识你?」

归翃气得大吼:「废话!都说了我是当年躲在床底下的……」

话还没说完,便见殷非墨露出—抹狡滑的微笑,他心头立时暗叫声糟糕,却已经来不及。

只觉下盘被很扫一记,归翃忙跳起,才刚站稳,背上又被轻轻踹了下,顿时摔个五体投地——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那只小乌龟嘛!这么久不见,你长大不少,不过还是只乌龟,大乌龟啊。」

见状,龙望潮更是大受打击地晃了晃。

这不是他家的非堙——这是无言的他,心中唯一能有的呐喊。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用这种下三滥的下流招数给戏耍了,归翃气得跳起来,本要抡剑再往殷非墨杀去,但他转念一想,竟换了个方向朝呆站在大石后方的龙望潮砍去——

哼,差点被这臭狐狸气到忘了目的。

他亲自出马,为的就是让龙望潮从这世上消失啊!

殷非墨连忙追上去,在长剑快刺到龙望潮时,横剑挥开。

「原来你的目标是他啊?」殷非墨挡在龙望潮身前。「怎么,难不成小乌龟的女人被抢了?」

不待归翃说话,他转过身问龙望潮:「你可记得自己何年何月惹上他,嗯?」

「我哪有!」龙望潮回过神大声喊冤,「我根本不认识小乌龟!」

「喔?那是小乌龟认错人了?」

「当然是小乌龟认错人!」

「……」喂喂!不要他没开口反对就「小乌龟」、「小乌龟」叫得这么顺口!归翃气得大吼:「不准那样叫我!」

「叫你哪样?」殷非墨回过头。

「叫我小乌龟!」

「喔,小乌龟。」

「噗哈……」龙望潮已忍不住狂笑出声。

「……」话已出口,再无可挽回,归翃脸上又是一阵青白。

 

第八章

 

天欲亮未亮时,三人围坐在火堆前。

总算殷非墨放过归翃,不再出言调侃捉弄,二人席地坐下;龙家四少则抱着他的被子缩在不远的大树下,视线落在谈话的二人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龟』庄主你大半夜追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他?」殷非墨捡起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

「不要特别强调那个归字!」归翃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有上升的趋势。

「喔,难不成你不姓归?」殷非墨闻言,笑得贼兮兮。「这么大的秘闻若卖给说书人,不知值多少啊……」

「殷非墨,你!」

归翃气得又要拔剑,然而手腕才动,一根尖端烧得红通的树枝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横上他的脖子。

「小乌龟,我现在不想陪你浪费体力,劝你还是安分些,要不我就用这树枝在你额头刺个龟字,乌龟的龟。」殴非墨说得闲凉,还一边在归翃脸颊旁比划了几下。

鼻尖已闻到头发烧焦的气味,归翃只得用力将到口的恶言再吞回去,但心头不禁为眼前男人出神入化的剑术感到心惊。

见状,殷非墨才一挑眉,将树枝收回,重新拨弄起火堆。「喏,说吧,为什么要杀他?绿杨镇那些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

「没错。」

「为什么?」火堆因殷非墨的拨动而发出一阵劈啪声,爆出星点火花。「长安和金陵相距千里,龙帮四少又鲜少跨出金陵一带,会和你结下何冤何仇?」

归翃顿了顿,方恨恨启口:「因为他抢走我心爱的女人!」

对于龙望潮的好色花心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殷非墨也不讶异,只淡然问道:「哪一个?」

「飞沙堡堡主的掌上明珠,白月雪。」

虽然在一开始,贺靖已说白月雪的追求者极可能会因关外第一美人下嫁龙望潮而心有不甘、百般阻挠,但没想到归震山庄庄主也是其中之一。

归翃又恨声道:「我与月雪是在三年前结识,更在一年前便互许终身,没想到白堡主竟为了区区一本秘笈,将月雪当成货品一样买卖,这口气要我如何忍得下去?我无法可想,只得……」

「只得一路派人追杀,想说若龙望潮死了,就不会有人来阻挠你与白月雪,是不?」

「没错!」

「真蠢。」殷非墨斜睨归翃一眼。「杀了一个龙望潮,龙家还有龙观澜与龙破浪;更何况你杀死他们的四少主,难道龙家兄弟会不报仇?区区一个归震山庄惹上东方第一大帮,无疑是以卵击石。你连一个我都打不过,更遑论是要赢龙家两兄弟。」

归翃被殷非墨奚落得面红耳赤,急忙辩驳:「但是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殷非墨无聊地打个呵欠,「把那女人的肚子弄大,不就得了?」

闻言,归翃俊脸涨红,气恼大吼:「我和月雪一直恪守礼分,从不逾矩,别把我和你这罔顾礼法、行径乖诞的臭狐狸拿来相比!」

「你有胆就再说一次,小乌龟。」殷非墨偏了下头,脸上笑着,口中语气也轻轻柔柔地,但手上指节早已按得喀喀作响:

传言中修罗狐狸的笑,不动怒时是风流邪魅令人心魂俱酥,动怒时则是温柔和蔼却令人不寒而栗;而现在殷非墨脸上的笑,便属于后者。

所以,归翃只觉得背脊一阵寒凉,立时很没种地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殷非墨见状,这才放下手改成掏掏耳朵。「总之,为了你与白月雪的未来,你才想杀害龙望潮。那么,恭喜你,你不用再这么辛苦的追杀下去了。」

「为什么?」归翃一愣。

「因为他身旁有我,所以你动不了他一根寒毛。」

「……」归翃神色一黯。

「怎么,我有说错吗?」

「……没有。」但是一针见血地,让他很受伤就是了。

殷非墨无视归翃眼底的不甘与受伤,唇畔笑意又更浓了。「对了,还有另外值得恭喜的事喔,小乌龟你想不想听?」

「不必了,」归翃咬牙道,反正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多听只是让自己多呕血罢了。

「喔?那就算了。」殷非墨一耸肩头,随即又以极小的音量自言自语:「唉,本来想告诉他龙望潮不想娶白月雪,既然人家不想听,那我也别多嘴了……」

殷非墨说着就要起身,归翊连忙用力拉住他。「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你……你说龙望潮不娶白月雪?」表情已是掩不住的激动与喜悦。

「有吗?」殷非墨挑挑眉头,装傻的模样当真十足欠扁。

这回归翊总算学乖,不在这当口随对方起舞并被摆弄,只是急切地问:「是真的吗?是不是?」

问了两句,忽然想到以对方的烂个性来看,肯定说出的话会有作假,归翊松开手打算直接问龙望潮,却在看见对方的模样时一呆。

「喂。」他伸肘撞撞殷非墨。「你确定不先看看那家伙,解释一下?」

瞧龙望潮那一脸苦瓜样,旁人见了只怕会以为看到深受惨烈折磨的可怜小媳妇。

这不是他家的非堙……不是的……不是……

龙望潮抱着被子,哀怨至极地咬住被角,杏眸里除了不敢置信外,还有浓浓的怨恨与愤怒。当殷非墨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时,他立刻愤怒大吼一声:「你骗我!」骗子、骗子、大骗子!

「喔。」殷非墨挑高眉,点了下头。是事实,所以不用,也懒得反驳,对方的不置可否让龙望潮胸中的怒焰更加高张。

「你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你……原来你自始至终都不是非堙,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而已?不管是你说的话,或做过的事,都只是在演戏吗?你说啊!」他感到很受伤耶,这家伙知不知道啊!

「你究竞要我说什么?」殷非墨似笑非笑地弯起唇。「如果是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莫非堙,没错,我不是莫非堙,我真实的名字叫殷非墨。至于先前在你面前说的话、做的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能说,莫非堙是我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人罢了,我只是揣摩那样的个性演出来而已。」

这会不会太伤人了啊?一旁的归翊听见殷非墨的「实话」,才要出声劝对方说得委婉些,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龙望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眺起来,全身因为生气与受伤而发颤——

「所以你就是想告诉我,你都是在骗我的,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温柔又令人心安的莫非堙,压根儿就是假的、不存在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那个角色扮演得十分完美而已?」

「嗯,说的没错,」殷非墨竟还赞赏地点点头。

可怜龙四少十八年来第一次对人动了真情,还付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某处」贞操,这样的奉献竟换来「一切部是虚假」的下场,就连他动情的对象也是假的,要他如何甘心、加何能平静接受事实?

泪水已因伤心而含在眼眶里。

「你明明为了救我而被那条蛇咬伤,还中了毒的……」再怎么演,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不是吗?

闻言,殷非墨好笑地凝瞅着他,眼底都是掩不住的狡猾。「那个啊……你早知道那些毒对我是没有用的,所以我才会伸出手让红玉咬的啊!」

原来……真的不是因为喜欢他吗?一个个打击接踵而来,龙望潮再也无法忍受心像要碎裂成千百片—般的痛苦,眼泪滚滚落下,哭着大吼:「好,那我要去娶白月雪,一辈子也不想看见你!」

话落,龙四少抱着他心爱的、永不会变心的破子,一扭头要离开令他失望伤心的殷非墨,没想到才迈开两步,后头就传来咻咻两声,他还来不及回头看清楚是啥东西,就觉得颈后一痛,意识瞬间消失,人也往前软软倒下。

殷非墨一个纵身,在龙望潮要摔倒前接住他的身子。

「你对他做了什么?」归翊简直不敢置信。

殷非墨竟然……拿牛毛金针射龙望潮?他们的仇怨有这么大吗?

「只是让他休息一下而已,怕什么?」

殷非墨抱着失去意识的龙望潮,走回火堆旁。

火光掩映下,挂在龙望潮脸上的泪水如销熔的黄金,流动着美丽夺目的光芒。见状,殷非墨脸上的笑意又更浓、更……满足了。

我就是故意说出你不爱听的话、故意让你失望伤心,因为你越哭,我越高兴。

就让我看看吧,看看知道我真实面目后的你,会有什么更令我开心的举动出现,呵。

看着殷非墨沉思的模样,还有挂在唇畔那抹诡谲变态的微笑,归翊只觉得浑身发毛,就连昏睡中的龙望潮也打了个寒颤、

好半晌,归翊才敢出声打断殷非墨的沉思。

「喂,为什么龙望潮又说要娶月雪?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听见归翊的疑问,殷非墨回过神,唇畔慢悠悠的荡开一抹狡猾至极的微笑。

「那就让他娶他的吧。」

「什么?」归翊不满的眯起眼。

正要质问,又听殷非墨慢条斯理的说:「而你,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放心,最后得到白月雪的,会是你。」

「当真?」那是要做什么?

通往关外的官道上,龙望潮正对着跟在后头的人大声暍叱:「你别一直跟着我!不准跟!」

殷非墨掏掏已被吼了不下百遍的耳朵,耸耸肩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我不得不跟,」凤眸滴溜溜一转,他又笑道:「不过我说你啊,这句话在这几天已经说了不下百遍,想找机会和我说话,也不是这个找法。」换点新鲜的台词吧!

「你……听你在放屁!」龙望潮恼红了脸,—甩头又继续骑马。

可恶!谁想和这个骗子说话啊?臭王八、死狐狸,本四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结果你居然用谎言来回报我,没天良!

想到前些日子他屁股痛得无法骑马,愤恼的同时,一股难过又一并涌上。

本该是甜甜蜜蜜的回忆,没想到现在竟变得如此可笑。

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一口……不对,是被狐狸咬两口好了!

从今以后,我要和你一刀两断,就算见面也当视而不见,哼!

然而当千里宝马默默驰骋了数十里后,龙四少又沉不住气,刚才在心头的誓言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

他回头看向正施展轻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殷非墨,才正要开口,在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嘴脸后,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打住。

「你……」

「怎么,又想找话聊了?」殷非墨撇唇笑问。

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早摸透龙望潮不甘寂寞的个性,更遑论这家伙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无论是脑中正编排着低级思想还是少女般的美梦,全都透过那张蠢呆的脸完整呈现,无一遗漏。

「我……我哪有!」凶巴巴地回了一句,龙望潮瞥见前头有座茶棚,立时快马加鞭往那茶棚去。

对啦,我就是无聊想找人说话,但我告诉你,本四少和狗、和猫、和马,和任何一种动物聊,就是不会找你聊!

宝马在茶棚前嘶的长鸣一声后停下,龙望潮甫跳下马背,都还没说声「老板,来一碗茶」,前方便扬起一阵滚滚尘烟,往他席卷而来。

「搞什么……咳咳!」

龙望潮被沙尘呛得猛咳,眼睛都因进沙子而睁不开;等他好不容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睁开眼,却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十来匹马与人。

那些人清一色着褐色劲装,而且个个看来穷凶极恶,然而最最重要的是,那群凶神恶煞全部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原就不算有骨气的龙四少再度在心头把刚才的誓言打破——

非墨呢?他家非墨呢?快,前方有桌椅,咱们到那里坐下好好聊个天……

龙望潮将脸转往身后,却发现一件极度悲惨的事——般非墨不见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龙望潮额上淌下冷汗,表情扭曲铁青;待距离已近到可以听见后头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时,他心中只余一个想法——吾命休矢!

「是龙帮四少主,龙望潮吗?」低沉的、粗嘎的、如来自地狱的夺魂嗓音。

龙望潮揪紧了千里宝马的马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因为他全身早已僵硬动弹不得。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听他一个小小请求,不要让他的死状太惨……不成,他不想在这里死翘翘。

对了,说不定又是为了「浪卷云天」,将它交出来不就好了!

龙望潮顿觉在黑暗中看见一线救命曙光,他赶忙从怀中掏出秘笈,转过身大叫:「不、不要动手,我这里有浪卷云天!」

「浪卷云天?」茶棚内有人惊呼。「是龙帮不传绝学!」

「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茶棚内顿时议论纷纷,在此的江湖人士无不露出渴望贪婪的目光,大有磨刀霍霍、上前抢夺之势。

「……」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引来更多的敌人了?龙望潮欲哭无泪。

不过在他身前的男人倒没动手,只是迅速朝后头的手下一招手。

「既然有浪卷云天就没错了。我等奉飞沙堡堡主之令,特来迎接姑爷,不过现在已无时间解释太多,十人留下,其余的随我走!」

不待龙望潮挣扎,男人猿臂一伸,抱着龙望潮一起翻身上马,并回刀挥开飞射而来的暗器,迅速朝关外驰去。

茶棚处顿时一片喊打喊抢之声,好不热闹。

一直在树上闲坐并将发生的一一收入眼底的殷非墨,忍不住低声笑叹一句:

「……真是笨蛋。」

总之,还是先赶住飞沙堡与小乌龟会合,好好布一场局吧!

飞沙堡——

堡主白奇坐在椅子上,黑黝黝的脸笑得灿烂亲切。

「贤婿一路奔波跋涉,真是辛苦了。」他顿了顿,疑问:「不过怎么不见其余护卫……还有聘礼呢?」

「路上来的时候遇见杀手,护卫全让黑煞门杀了,聘礼也被夺去。」

一想起陈则正他们,龙望潮脸上仍是掩不住的伤心。

「什么?」白奇一拍扶手,怒道:「叶承天好大的狗胆,我立刻让人……」

「不用了,叶承天好像被人杀了。」

「可是那浪卷云天……」白奇问出他最在意的事,

「喔,这个倒没被抢。」龙望潮笑着要将秘芨掏出,但总算脑袋灵光起来,想起兄长的叮嘱,连忙顿住手,改为掏出一纸合约。「白堡主,家兄有交代,得先签合约才行,这个协议你应该没忘吧?」

这次的联姻,飞沙堡能得到秘笈「浪卷云天」,而龙帮则获得飞沙堡协助,拓展关外贸易,每年自飞沙堡引入美酒、玉器到金陵贩卖。

「喔,这我怎么会忘呢?」

白奇呵呵一笑,拿起合约细瞧了一会儿,便命人拿来笔墨签上名字并盖上大印,见状,龙望潮也才将秘笈拿出,还了一身轻松。

见龙望潮将合约收妥后,白奇笑道:「对了,贤婿你只看过绘像,还没亲眼见过月雪吧?我让人带你去见见她,两人顺便培养点感情。」

白奇招来下人;龙望潮也就起身随那名下人往后院走。

一踏入幽静的小园,便见一貌美女子坐在小亭内;只见她眉目如画、气质高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

「四少。」白月雪起身一福身,声音娇脆,如黄莺婉转。

要是在以前,龙望潮肯定会眉开眼笑地迎上前。佳人美眷,还用这天籁般的声音唤他「四少」,如何不快乐似神仙? 但现在的他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

龙望潮回以一礼,便在白月雪面前坐下,口中饮着关外美酒,眼里看着白月雪美丽的脸庞,心中却不断想着——声音太尖,没那个人优美好听;长相太女气,没那个人英气;眼睛太大,换成凤眼比较好;,眉毛太细,换成剑眉比较好:笑容太甜、样貌太弱不禁风、长得不够高、胸部更是太大!

总之,都没有那个人好……

在发觉自己竟然把白月雪拿来和殷非墨作比较,而自己竟然还一面倒向殷非墨时,龙望潮心头更是闷到最高点。

呜……难不成自己就算是被骗,也无法对那家伙忘情吗?

龙望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没骨气哪!

心中愤懑,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喝。

「四少,你有烦心事吗?」白月雪再度替龙望潮的酒杯斟满酒后,柔声问。

「嗯……」不只烦心,还很伤心啦,呜!

白月雪微微—笑:「在关外,我们有个小方法,可以帮助我们忘掉烦心的事,四少你要试试吗?」

「真的……有效吗?嗝!」龙望潮打了个酒嗝。

「心诚则灵。」白月雪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白纸,桌上更早已搁上文房四宝,墨也已经经磨好。

她将那张纸放到眼已发懵的龙望潮面前,解释道:「这是我们关外的习俗,纸上那些字类似咒语,是助人忘记烦恼的,这四少你就毋需多理会。只要在心头想着那些令你烦心的人事物,然后在纸的左下角写上名字,再吹一口气,烦恼便会在隔日忘却。」

「唔……喔。」

早喝得意识模糊的龙望潮醉醺醺地点个头,见最后两个字写着「烦恼」,不疑有他,迟缓地拿起笔在白月雪指的地方写上名字,要吹的时候又打了个嗝。

纸被白月雪收走,空掉的洒杯又被倒满酒,龙望潮再度仰头痛饮;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觉得坐在眼前的人似乎不再是关外第一美人白月雪,而是那杀千刀,却又让他无法忘怀的修罗狐狸!

不过,好像有些不同啊!

那个笑容不是邪肆,而是记忆中的温柔:那双眼睛不是戏谑,而是记忆中的澹定;这个人,是他记忆中的……

「非堙!」龙望潮放下杯子,踉呛起身冲到那人身前,一把抱住,哽咽哭道:「你回来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才不是什么狐狸、什么非墨捏造出来的人,你是真的存在的人,对不对?你也是真的喜欢我的,对不对?」

多日的委屈再也隐忍不住,他抱着莫非堙哭得好不凄惨,而对方只是任他搂着,任他尽情宣泄。

等龙望潮哭累、再也耐不住酒力,这才在对方怀中沉沉睡去。

唔嗯——好舒服啊……这是什么呢?不仅大小刚好、软硬适中,就连温度也恰到好处,还带着点淡淡的清爽气味,虽然不同于他那条被子,可是感觉上却比它还要令他安心哪!

龙望潮迷迷糊糊的想着,尚在梦中还舍不得醒来的他,不禁将手臂伸得更长,好把身旁暖烘烘的棉被抱得更紧。

「舒服吗?」

嗯?棉被还会说话,真是奇特。

龙望潮将脸蹭了蹭,满足地笑开脸。「嗯,好舒服……」不对!棉被怎么会讲话?他猛地睁开眼,望进一对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黑瞳。

「你醒了?」黑瞳的主人微微一笑。

是真?是假?是梦?是幻?在他眼前笑得温柔的人,真的是……

「非堙——」龙望潮激动地大喊,双手伸长要将对方抱得死紧,却在下一瞬松开,改压到殷非墨身上。「哼,你当本四少会这样叫吗?骗子狐狸,谁准你用这张脸装成非堙的?不准你侮辱他,给我换掉!换掉!」

越说越气,他忍不住伸手在殷非墨俊俏的脸蛋上胡扯揉揑。不准破坏非堙在他心中高贵神圣的形象,哼!

「……你好大的胆子哪!」殷非墨抓住龙望潮揉揑的手,眯起漂亮的凤眸。

「信不信我一掌毙了你?」

「你杀啊!反正非堙不在,我也不想活了!」

龙望潮的嚷嚷让殷非墨好笑地松开眉头。

「都说了我就是莫非堙,你这呆子还想怎么样?」

「呜啊啊——我不想听!不想听啦!」龙望潮伸手捣住耳朵大叫。

「……」怎么?这是伤心过度所引发的不愿面对现实吗?殷非墨一弹他额头。

「你再任性吧,等一下有你苦头吃了。」

龙望潮抚着被弹痛的额头,恨声质问:「你说什么?」

「喔!不如来说说咱们现在这种情况吧。」殷非墨抬手勾住龙望潮的脖子,眯起眼、弯起唇,模样狡猾得像只得意洋洋的狐狸。「你说,咱们现在这样子若被看到,该怎么解释?」

什么情况?龙望潮怔然地看看殷非墨——他的衣裳虽然凌乱,但尚称完整:而自己呢——「为……为什么我没穿衣服?」他后知后觉的大叫:「你对我干了什么?」而且,殷非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真干了什么,这里该会痛不是?」殷非墨勾起唇,一手罩住龙望潮光溜溜的臀部。「都做过两次,你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说着,长指竟还不断往下伸去。

龙望潮涨红脸正要怒叫,门外便传来一声惊呼:「啊,你们……」

龙望潮立时转过头,却见本该合上的门竟被打开,而白月雪正与两名婢女站在门外,一脸惊讶。

「我们?」

龙望潮未及反应,已有一名被婢女往大厅的方向跑去。

当他想起自己现在的姿势太暧昧,正要从殷非墨身上爬下来时,得到通知的白奇已铁青着脸出现在门边!

好轻功啊……等等,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啊!龙望潮连忙解释:「等一下,我们没有……」

话末完,飞沙堡堡主已震天价响地虎吼出声:「龙望潮,你们两个大男人脱光衣服抱在一起干什么!」

「……」

这下子,全飞沙堡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男人脱光衣服抱在一起干什么了。

 

第九章

 

白奇沉着一张黑脸,坐在飞沙堡大厅内的主位上,龙望潮与殷非墨则站在大厅中央,像等待被问讯的犯人;而门外,则挤满听闻未来姑爷是断袖而跑来看热闹的飞沙堡人群。

有必要这么慎重盛大吗?龙望潮苦着脸看看四周,随即气恼地白了负手而立、一脸悠哉的殷非墨一眼;殷非墨竟只是似笑非笑地对他眨眨眼,简直气煞人,

白奇沉痛的问:「贤婿,我以为你虽然花名在外,但至少未闹出什么不名誉的事,没想到你竟然……和男人在一起?」

「我没有!」龙望潮无辜至极地喊冤,

「那么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敢说你真的没和男人在一起?」

「我刚刚真的没有嘛……」龙望潮回答得很心虚。

刚刚真的没有,可是之前有过就是了。

见龙望潮作贼心虚似的,白奇气得浑身发抖。「龙望潮,你品行如此恶劣,要我如何将女儿嫁给你!」

「爹,您先别激动。」白月雪低下头拭干泪水,柔声道:「毕竟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就让女儿来问明白吧。」

「月雪……」见自家女儿柔弱却强作坚强的模样,白奇更是不忍;

白月雪盈盈走至龙望潮身前,启唇问:「四少,请问你可是真心要娶月雪?」

「……」确实不是真心的,可是……

「所以,你心头忘不了的,可是男人?」

「……」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是……

「那么,你真心爱着的,可是男人?」

「……」我喜欢的的确是男人,可是……

「所以四少你对迎娶月雪这件事是毫无诚意,甚至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是不?」

你说的都没错,可是……这和刚才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嘛!

龙望潮总算发现事情症结所在,他忙张唇辩解:「我刚才和他真的没做什么啊!」急得眼眶都要红了,他气呼呼的指着闲站在一旁的殷非墨。「是他趁我喝醉时脱掉我衣服,又爬到我床上的……」

可惜大厅上已没人愿意听他说话,因为白月雪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已让白奇与观众归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未来的女婿(姑爷),不想娶他家女儿(小姐),而且还真的有断袖之癖。

白月雪掩面低叹一声,退回白奇身边。「爹,您都听见了,难道您忍心让女儿嫁给他吗?」

这下子,倒换成白奇为难起来了。

毕竟这桩亲事是两桩利益互换,他不想放弃龙家绝学,但也不愿女儿年纪轻轻便守活寡;嫁给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这……该如何善了、如何抉择啊?

看见白奇为难的模样,一直默不作声的殷非墨往前一站。「哪,想必白堡主不想让女儿受委屈吧?」

「没错。」白奇恨恨横他一眼。「我倒忘了问,究竟是你纠缠望潮,还是望潮纠缠你?」

若能把这家伙与龙望潮强硬分开,事情似乎还会有转机……

瞧出白奇心头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殷非墨扬起唇。「先说好了,我是不可能退让的。」

由于远在关外,白奇并末听闻修罗狐狸之名,见殷非墨长相斯文,竟说出自大狂傲的话,立时拧皱起眉。

「喔?你这小子胆子倒挺大的嘛!」

他手握住几上茶杯,也不用力,瓷杯顿时化为碎屑,可见掌力惊人。

殷非墨怎么可能被这雕虫小技给吓唬住,见状,他只是嗤笑一声。「空有蛮力。」

他走上前几步,拿起另一个瓷杯,手掌拂过,杯身却完好如初,不见丝毫震动。

白奇冷笑数声,正要讥刺对方文弱无用,却见殷非墨做了个手势要他伸手摸摸杯身。

白奇扬起黑眉,试探性地伸出粗厚的手掌,指尖一碰,竞将杯子摸穿一个窟隆。

原来那杯子外观看来虽然完好,却早已被殷非墨震碎。这收放自如的掌劲,绝非江湖中泛泛之辈所能使得。

眼前这男人,显然并非池中物!

白奇惊讶的看向他。「你究竟是谁?」

「若有机会,你大可问问中原人士,修罗狐狸是怎么样的角色。」殷非墨唇畔噙笑,顾盼自雄、不可一世•。「总之,白堡主你大可不用理会与龙家的约定,更不用担心对方报仇,只要等着龙帮道歉便可以了。」

「为什么?」

「对啊!」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龙望潮忿忿不平地质问:「我大哥、二哥那么疼我,见我受了委屈,怎么可能不管!」

「因为该担心龙帮追杀报复的……」殷非墨拉长话尾,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为狡猾诡诈,看得龙望潮不禁退了一步,却被抓住手臂,挣脱不开。「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究竟是谁?」

白奇挑高眉,不敢相信连这等事也能有替死鬼!

究竟是谁这么倒霉?

不妙,真的不妙!

龙望潮骇然地看着殷非墨,只觉心底发毛、背脊发凉。

他拼命要挣开,但对方的手却像铁钳似地把他箝制住,让他觉得自己像只落入兽夹的猎物。

挣扎间,他瞥见站在前头的白月雪,那张本该愁苦不已的脸上竞泛起一抹满意的浅笑。

阴谋!原来这是阴谋!

殷非墨是何时与白月雪互通声息演出这场戏的?

完蛋了,按这家伙变态又爱欺侮人的个性来看,那个会被大哥、二哥追杀的人不会就是……

就见殷非墨手一指,指向自己的方向。

龙望潮赶忙将头一扭,却扭不开接下来悲惨至极的命运。

「会被追杀报复的,是他。」

死死瞪着殷非墨那根修长漂亮的食指,龙望潮脸庞已扭曲变形。

爻楼——

当龙观澜手持一信,自金陵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来到爻楼门外。

守门者似乎早已知道龙帮帮主将会大驾光临,对着鬓发微乱、风尘仆仆的他恭敬一揖,用像是早已背了不下百遍、滚瓜烂熟的台词说:「龙帮主大驾,楼主原想备上酒席款待,可惜前些日子外出回来适逢天气骤变,不慎感染风寒,今日身体微恙实不宜见客,还望您海涵。」

龙观澜原本不甚好的脸色,在听了守门者的话后,立刻转为担忧。

「他病了?严重吗?」

「只是小病,谢龙帮主关心。」

「在下与楼主素来交好,能否让在下入内探病?」

像是知道龙观澜必会有此要求,守门者不再阻扰,只是拱手回答:「那就请龙帮主随小的入内。」

龙观澜随着守门者来到熟悉的房间,轻叩了门。

内室里传来贺靖有气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听他声音如此虚弱,龙观澜神色更是忧心不已。

走进内室,雅洁的房间内燃着熟悉的香味,床前帐幔拂落,他走上前径自将之撩起并且收拢好。

「怎么病了也不说一声?」

龙观澜坐在床沿,对着脸朝内、只余柔细黑发散在被外的贺靖,柔声问道。

「早写信让人寄过去,谁知你半点音讯也不回,本来就难受的身子因此更加不舒服;不过,原来足跑来我这了。」话到最后,隐隐含着笑意。

龙观澜舒展了眉头。「可不是?幸好我来了。」

贺靖转过脸,狭长的眼底因室内温暖而蕴着晶莹水光,清雅的脸上则是两酡动人的红晕,看得龙观澜有一刹那的怔仲。

「这么急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贺靖眨眨眼、「瞧你刚进门面色不善,该不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问罢,还咳了几声。

再怎么气、怎么恼,龙观澜见状也不敢发作,只能长叹—声,放缓口气道:「靖,你那位师弟究竟是何来历?」

「不就是师弟吗?」贺靖唇畔绽笑,表情极其无辜。「难不成他没做好分内事,害你四弟受伤了?」

「……倒不是这样,只是……」

唉!想来就头痛,但又不敢对眼前人儿大声喝斥。龙观澜满腹烦恼都堆叠在眉间。贺靖又咳了几声,模样甚是乖巧柔顺。

「观澜,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知道我脾气怪,个性也差,常常一不小心便做出令你厌恶心烦的事……」

「我从没这么想过!」龙观澜大惊,连忙握住贺靖的手。「靖,我从未对你厌烦过,只是、只是……」

「只是头疼罢了,对不?」

贺靖眸底闪现一抹狡黠,对于令对方露出烦恼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来,似乎很是得意,看得龙观澜又头疼地蹙起眉。

与贺靖的相识是在十七岁,年少时共同历经过许许多多事,那交情早非一般好友所能比拟,更何况雨人的关系是更进一步的亲密。

只是情人似乎以替他制造烦恼为乐,然而这回丢出的问题,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靖,我相信你早知道我头疼的问题是什么了。」他叹口气,俯身吻吻贺靖软薄的唇,讨饶道:「你就告诉我实情,好不?」

贺靖又笑,只是这回笑里渗出一丝甜蜜,那精神奕奕的模样哪有半丁点生病的迹象。对于殷非墨干出的事他早就明白,因为对方早就来信告知。

只是会发生这种事他也该负上一半责任,因此他才故意装病。为的就是让龙观澜消下火气,对自己的苛责也不敢太重。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贺靖坐起身,整整衣裳,才慢悠悠说道:

「你见过修罗狐狸殷非墨吗?」

「不,我只听过他的名字与事迹,」龙观澜疑问:「他不是让你杀了?」

「……你说,我怎么会杀了自己师弟呢?」

龙观澜呆了半晌,才惊诧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这么大的事,贺靖竟瞒了他将近十年?

「莫非堙便是殷非墨。」贺靖冷静地说出这桩秘密。「九年前,他被诸多门派追杀,又身中剧毒,我为了救他才会剌出那一剑。」

「你……」

「你要问我为何包庇这罪大恶极的人吗?」贺靖神色严肃的说:「观澜,你和他相处过、见过他吗?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我认识非墨十多年,他虽然行事古怪正邪不分,但许多关于他的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辞,更何况丢出消息的人根本不是他,怎么可能没有偏颇?」

龙观澜沉默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相信你,更相信你不会害我身旁的人,可是……」

「感情的事可不是我能阻挡得了的?」贺靖扬起眉,变回刚才古灵精怪的模样。「你和我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提起这些事,龙观澜神色一柔,但眉头随即又打起结。

「但是飞沙堡那里要怎么交代?唉,望潮那家伙给我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真是……」

贺靖笑道:「你去道个歉就好了嘛!我相信白奇要的只是秘笈,是不是龙望潮当他女婿,根本不是多重要的事。」

「……不成,望潮肯定要给他点苦头吃才行。」龙观澜倏地沉下脸。「我那四弟,就是仗着平日得宠,才会行事任性不顾大局,就连发生这种事也不知反省,还写了这样的信回家,真是太无法无天!」

要知当他与龙破浪看到这封信时,龙破浪气得嚷嚷着要将他抓回来抽筋剥皮;而他更想用「浪卷云天」在他身上打洞十来下:而胞姊龙思源听了,更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即可动身找人!

「喔?」见龙望澜提起那封信,脸色便变得如此难看,贺靖也好奇起来了。

「是什么样的信?」

「你看看吧……」

龙观澜将袖中信札掏出,递给贺靖。

贺靖摊开一看——

大哥、二哥: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人并不在回金陵的路上,但请勿挂怀,因为在这段路程中,我终于找列一辈子的真爱。

我爱那个人,即使粉身碎骨亦奋不顾身,即使受尽众人唾骂亦义无反顾,即使违背约定亦在所不惜!

所以,就算你们撒下天罗地网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说一句——我爱那个人,揍我、骂我、槌我、砍我,我都会爱他至死不渝!

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娶白月雪,更抱歉的是,我也不回金陵了,我要和那个人私奔,去找寻可以容下我俩的一方天地。

即使你们要派人追杀我,我也无怨无尤!

对了,我似乎一直忘了说明一件事。那个人是名男子,就是爻楼贺靖派来的护卫。

我知道当你们看到这里时肯定会火冒三丈,恨不得把我抓回龙帮严刑拷问,没关系,我说过,再如何多的阻挠都无法断绝我对他的爱,就算是抽筋剥皮、上刀山下油锅、被浪卷云天打个千百万遍,我都要再说一句——

我不俊悔!

杀了我,我也不后悔!

砍死我,我也不后悔!

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就这样,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与之绝。

希望有朝一日你们会原谅我的任性。

千万别为我烦恼。

小弟 龙望潮

「骗人的——我什么时候写了这样的信——呜……写成这样,大哥一定会用浪卷云天打死我,二哥一定会把我抽筋剥皮,大姊更会从夫家跑来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呜呜呜……」

当事发后五日,白奇收到龙帮来信,并言明将会备下大礼致歉后,白堡主终于愿意放殷非墨等人离去。

送行之际,白月雪因为良心不安而将事情始末全盘托出,龙家四少在脑袋空白了一刻钟后终于恢复神智,心头悲愤委屈不已,哭得淅沥哗啦、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原来那张能赶走烦恼的纸,竟是带给他更大烦恼的东西!

而早在他来飞沙堡前,臭狐狸已经早一步赶到,与白月雪和归翊布好「捉好在床」的骗局,就等他傻傻地往局里跳!

太过分了,就算自己喜欢的真是男人,但也不用故意把信的内容写得挑衅十足嘛!更何况……更何况他现在可是处于失恋中,还没从爱人变身成狐狸的难过中恢复,居然这样设计他,还有没有良心哪!

「四少,真的很抱歉,不过我瞧殷公子待你不坏,而你也喜欢他,纵使再有何误会也该化解了,是不?总之,月雪在此祝你俩幸福。」

白月雪盈盈一福身,在她身旁的归翊也凑上去;两人虽然开心但又有罪恶感,矛盾不已。

「龙望潮,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我若不联合殷非墨设计你,也会为了与月雪的幸福而想尽办法暗杀你,所以……反正你还活着嘛,就别太计较了。」虽然他有预感,龙望潮被殷非墨看上,代表着将会生不如死。「不过说到底,我算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你若有事,可以到归震山庄来,我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话完,归翊拍拍龙望潮垮了的肩头,因为深觉愧疚,他丢下这些话后便与白月雪相偕离去。

等一下!白大小姐、归大庄主,你们这样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

龙望潮眼底含着两泡泪水,瞪着相依相偎离开的两道身影,更觉世情凉薄。

「走吧。」

殷非墨走上前,一下揽住龙望潮的腰,俐落地翻身上马。

「干什么?」龙望潮赶紧拍开殷非墨去扯缰绳的手。「要走去哪里?」

「你信中不是说要我和私奔—吗?』殷非墨扬起眉,再度握住马缰。「所以我也只好奉陪,与你一起私奔到海角天涯啊!」

龙望潮瞪圆眼,大叫:「那封信根本不是我写的!谁要和你私奔?放我下去,我要回金陵去和大哥二哥解释清楚!」

「放心,你不用回去向他们解释,他们收到信后自己会追来。」

「……你说的是,他们会追杀过来吧!」龙望潮一想到那惨况,又悲痛大吼起来:「你这王八狐狸,我恨死你了啦!」居然嫁祸栽赃给自己,太过分了!

「之前不是一直说喜欢吗?」听见龙望潮的惨叫,殷非墨笑得更畅快。「喏,我先说好,你要口是心非是你家的事,但是,若让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是个谎言,我会用牛毛金针将你射成刺猬,然后在你身上划个千百刀。」

龙望潮听了,心头更是忿忿不平。「说谎的人明明是你,你凭什么这样子欺负我!」

「你说谎和我说谎是两码子事。」

这是啥不平等条约?

龙望潮怒叫:「我管你的,你放我下来,我要去走我的阳关道,你去走你的独木桥啦!」

殷非墨听了,扯开一抹笑。「真是抱歉啊,我们不走阳关道,也不走独木桥。」

「……那走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言罢,殷非墨双脚一夹,千里宝马便大剌剌的迈开步子,在龙望潮的惨叫声中往东奔去。

山抹微云,烟霭纷纷,而另一段未知的旅途,才正要起程。

 

《本书完》

 

*欲知(变身)系列一的宇文云飞和乐令峙的乌龙情事,请看紫藤集B242《伪女》


《狡狐Ⅱ》-变身之三(紫藤集B281)
作者:ranran1982 发表时间: 2006/01/13 20:02 点击:365次 发帖得万元!   活动官方论坛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收藏 
    文案:

江湖传言,龙望潮辣手摧「草」没人性,硬是将无辜美少年殷非墨拖上私奔之旅……

天晓得,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呗!龙望潮列举爱人绑匪的百大罪状──罪状一:这家伙嘴够贱,害他没日没夜「证明」体格啵儿棒;罪状二:他是个爱情骗子,玩腻了就将他扔回「娘家」,找来幼齿当小的。要他乖乖当个闷不吭声的苦命小媳妇?才不,他这猛龙要发威啦!

殷非墨的小爱人最近怪怪的,到处喷火惹祸不说,还不时躲在暗处啜泣搞自闭,甚至找好「备胎」,以备他翘辫子不时之需。啐,本大爷还活跳跳的,起码还能绑住他八百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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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

九年前,混乱的武林内,除了龙帮、爻楼、飞狼寨,就属一名不归于任何门派的剑客最富盛名。
那名剑客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他曾大闹爻楼,迫使爻楼派出十来名杀手追捕未果;也曾私闯飞狼寨,在当时寨主乐风然眼下夺走明珠一袋;亦曾迷昏归震山庄上下百余人,偷走百年雪参一株;更曾在一夜铲平专门掳掠童男童女贩卖的强盗窝。
他在江湖上出尽风头、显尽风流,不但女子为之痴迷,就连男人也逃不过他的勾笑眼波与薄唇。
可是,所有的传闻仅止于此。
因为纵使他的眼神、唇角有多么令人销魂,却没有个确切的形容,只因他行走江湖总是戴着狐狸面具,半遮着脸;除非与人交手,否则绝少露出真实面貌,因此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但从见过的人口中所说出的形容,却又有好几种版本——
追捕他的爻楼的人说他长相比痞子还要令人厌恶;乐风然说他长相英挺,比他的义子还要富男子气概;躲在床底下未被迷昏的归震山庄少主说他长相风流,比女子还要艳丽;强盗窝中幸存的小喽啰说他长相凶恶,比夜叉还要狰狞。
虽然说法皆不相同,但只露出面具外的嘴眼就够引人遐想了。
那双眼啊,半含春水半带桃花,倾尽湘江水也媚不过他的眼波流转。
那双唇啊,若含丹珠似笑非笑,微微一挑,只怕连柳下惠三魂也被勾走七魄。
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修罗狐狸」。
因为他喜戴狐狸面具,又狡猾如狐,身形快捷,手段却狠辣如修罗。
他似乎很爱这个名字,尤其当敌人指着他的脸露出恐惧表情并且尖声大叫「修罗狐狸」的时候,他总会笑得特别欢畅。
可惜,因为他四处作乱,正邪两派人士都恨之入骨。于是九年前,正邪两派人士集结合作,在修罗狐狸盗走百年雪参后第十天起群起追捕;最后,修罗狐狸身受各派高手数十掌,由爻楼楼主一剑结束他的性命。
此后,中原江湖虽平静了一段时日,却又随即风云迭起、云谲波诡。
爻楼仍由楼主贺靖主持,飞狼寨则改由乐风然义子乐令时掌权,龙帮老帮主逝世后由其长子龙观澜继位,京师附近则各有门派兴起,以衡剑派为首。
人们渐渐遗忘了中原江湖上曾有一名风流且神秘的剑客,只有茶余饭后听见群老江湖闲嗑牙时,谈论着江湖上曾有个十恶不赦的剑客,名叫修罗狐狸……

然而,就在人们几乎遗忘这号人物时,长安附近却流传着一个惊悚的消息——
黑煞门门主叶承天疑似死于修罗狐狸手下,而且曾有人在离官亭镇约五十里的茶棚里遇上修罗狐狸。
修罗狐狸没死?贺靖那一剑并没杀死修罗狐狸?
若修罗狐狸没死,他此次再度涉足江湖又将掀起什么样的风波?抑或现身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于是,关于修罗狐狸的话题便在沉寂了几年后,再度兜回这上头,不仅老江湖关注,就连新秀也好奇不已。
总之,整个江湖又因为修罗狐狸扑朔迷离的生死之迷,再度激起一波风浪……


第一章

一江春水,滚滚向南流。
一艘不起眼的木舟上,一名长相端正俊秀却有着浓浓稚气的少年正趴在甲板上昏昏欲睡。
江风吹面,带着秋日的微凉,待到晚上,气温便会转为冰寒,到时候便得移到船舱里头,免得吹风吹到生病。
风里,隐约传来少年的低吟——
「呜呜……好想踩在陆地上,全身虚浮的感觉真是难过……」
少年才着眼,这一近看,才发现原该红扑扑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反而抹上苍白。
少年衣饰华贵,看来有几分娇贵之气;一看便知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做过什么粗活。
一名身形颀长的男人从船舱内走出,绝世的姿容令这江山风物都为之失色,那双凤眸蕴满着水光笑意,清澈澄亮得连以微茫烟水为胜景的湘江都为之黯然;摆渡的船夫虽已看了好几日,但还是常常看着就呆住。
雇他这艘船的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虽说昨日半夜这流域附近似乎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呻吟尖叫了大半夜,害他心底发毛念了整晚的佛号,不过清晨醒来见到这位雇主,又觉得走这趟路实在是值得,回去定要向朋友们炫耀他的船可曾搭载了这般天仙人物啊!
男人走至少年身后,红润的唇瓣弯起一抹笑。
「若让旁人知道,以漕运闻名的龙帮里竟然出了个会晕船的龙四少,会是怎生地可笑?」
没错!在这艘船上像条死鱼般趴伏着的少年,便是对外佯称私奔,实则被人强硬掳走的龙望潮;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便是对外佯称随对方私奔,实则干着掳人勾当的殷非墨。而后者在江湖上还有个更响亮的外号——修罗狐狸。
打从殷非墨抓着龙望潮自飞沙堡骑马离去,并在荆州城把那匹千里宝马以极高的价格卖出去,接着又逼迫龙望潮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后,雇了艘船,不走阳关道也不走独木桥,而是改走水路。
两从一路南下,经过长江洞庭湖来到湘江;也让龙望潮一路从长江晕船到洞庭湖,然后在这秀丽的湘江上继续呈现晕茫茫的状态。
听见殷非墨的调侃,原本病恹恹的龙望潮似乎来了精神,吼出的话语又响又亮:「要你管,反正我就是晕船,从小到大家人都宠我,怎么会让我去船上受颠簸之苦!」
他与克姐年岁差距颇大,自出生起便被老来又得子的爹当成宝捧着,谁也不敢欺负他;兄姐们对他虽没有爹那样纵容,但也没让他吃过什么苦。
殷非墨挑高眉头。「这么说来,请问受尽疼宠的龙家四少,你不会武、不会文,又不会治理帮务,你究竟会什么?」
这个问题……他以前没认真想过自己究竟会些什么,这问题似乎挺值得思考。
见龙望潮发怔了好半晌答不出话,殷非墨忍不住嗤笑出声。
看见殷非墨一脸讥笑,龙望潮立时忿忿叫嚷:「我……我会吃饭、品酒、聊天说笑……」越说越气弱,发现自己说没几项长处就没了,龙望潮羞怒难当,虎吼一句:「你懂什么,男人最重要的可是床上功夫!」
对啊!他龙四少最自豪的可是在床上的十八般武艺,鲜少有女人不被他逗弄得神魂颠倒、欲仙欲死。
那些女人还给过自己一个封号,叫「金陵小神龙」呢!
「床上?」殷非墨好笑地蹲下身瞅着他,黑眸在日光下闪现恶意十足的光芒。「奇怪,我记得昨天晚上有人似乎力有未逮,到了半途就讨饶,那人的名字叫……似乎也叫龙望潮哪!」
「嘶——」在一旁摆渡的船夫一听见,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原来自己昨晚听见的哼哼唧唧声,不是什么湘江女神显灵还是水上冤魂作祟,竟是……造孽喔,好端端的两个男人竟然有断袖之癖。
船夫不禁扼腕不已。
听见殷非墨露骨的调侃,龙望潮一张白净的脸霎时轰地热烫。
是啦,他知道自己口中说着讨厌对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却还耐不住诱惑,实在可耻;但是……殷非墨突然就吻住他,而且力气还那么大,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他恼红了脸。「我最近晕船,身子比较虚弱,不行吗?」哼!待他到了陆地上,还不是活跳跳的一尾小猛龙!
「是真的吗?」
「你不信?」真是太侮辱人了!「殷非墨,你怀疑本四少的能耐?我告诉你,要是在平时,我一夜来个四五遍都不是问题。」
话甫丢出,船夫手上船桨便一滑,险险没给掉进河里。
一夜五次?他看看自个儿身子——唉!年轻真好……
龙望潮可没看见船夫欣羡的目光,兀自自吹自擂道:「哼,想我在金陵时,多少女人拜倒在我的床上,哪个不是浑身酥软到下不了床!众位官夫人与寡妇口中的金陵小神龙听过没有?那就是本四少我!」
还没把牛皮吹到最鼓,便瞥见殷非墨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灼灼的目光盯得龙望潮倏地停下嘴,一股熟悉的大难临头感再度涌上——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说?欸……一夜四五遍好像有点多,他现在改口说是两遍还来不来得及……
「……四五遍啊?」殷非墨笑得意味深长,带着得逞的欢快。「那我就等你到了陆地上表现给我看喽,小神龙。」
说着,他捏捏龙望潮闻言而更加惨白的脸——把这家伙带在身边果真是对的。
瞧,一激就口无遮拦,多解闷啊!

船又航行了半个时辰,最后船夫在殷非墨的示意下,将船停靠在岸边。
龙望潮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下船,当双脚踩上久违的地面时,他简直感动得快痛哭流涕。
殷非墨跟着跃下船。「走吧,接下来走陆路,不用坐船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龙望潮撇撇嘴。自从离开飞沙堡后,这家伙便不停赶路,要去哪里也不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才要放我回金陵?」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私奔?」殷非墨挑眉笑道。
一提起私奔,龙望潮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哪有!那封信明明是你捏造的!」
嫁祸栽脏,卑鄙小人!
殷非墨掏掏耳朵。每回提起这事龙望潮便要吠个几声,他早已习以为常。
「好吧,那换个方式来说,等小神龙你展现一夜五次的神功让我大开眼界后,咱们便回金陵吧!」
「……就算要表演也不是对你!」
「喔?牛皮吹破,心虚逃避了,是不是?」
这一激,又让龙四少激动不已。「怎么可能!」
「空口说白话谁都会,眼见为凭哪!」殷非墨伸个懒腰,弯起的唇畔带着明显可见的讥潮。
龙望潮脆弱的少男心怎能忍受得了这种怀疑,当场气得一拍胸脯。
「谁说谎吹牛?五次便五次,肯定让你这臭狐狸心服口服,哼!」
法这,话一出口,龙望潮又立刻后悔,然而这回是连五匹马都难以追回;明明上回归诩被殷非墨兜着要的教训他是看在眼底,为什么自己还……
真要一夜五次的话,若不弄些药来服用,根本是不可能的嘛!他好想哭……
果然,殷非墨又露出欢畅的笑容。「小神龙好大的口气哪,我随时奉陪,不过到时候你又哭倒在床上求饶,我可是不管了。」
糗事重提,龙望潮涨红脸恨恨地瞪了殷非墨一眼,看见对方眼角及唇畔堆叠的邪魅笔笑意更甚,心头又不禁一阵欷吁。
他家的非烟为什么会变成臭狐狸?而且还是个欺骗他感情、嘴巴坏、性格又烂的臭狐狸!他真的好怀念温柔的非烟,呜……
殷非墨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说:「你现在在心里骂我,是不?」话尾上扬,明显是在质问。
对啦,正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呢!
不过听见殷非墨威胁般的口气,骨气不值半分钱的龙四少咽咽口水,有点气弱地否认:「哪、哪有!」
龙望潮才想着这么说应该不会在狐狸嘴巴上拔毛,却被一把揪过去,对上殷非墨逼视的眸光。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谎。」殷非墨声音低沉得令人毛骨懒然。「我一听人说谎,心情就会变差,心情变差了便会生气;而我给你个忠告,千万别惹怒我,否则那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恫吓力十足的语气与内容,再配上殷非墨骤然变得阴沉的俊容,龙望潮险些没被吓到腿软。
他用力吞下口水,大着胆子回嘴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害怕而多问一句:「如果惹你生气的话……会怎么样?」被打、被揍?还是怎样?
「喔!听过修罗狐狸的事迹没有?」见龙望潮点点头,殷非墨嘿声一笑。「有个山寨的山大王骗我,说他们没掳人口去贩卖,我查清原因后,在一夜之间将他们全杀了,骗我的下场就是这样。」
「……」说得好云淡风轻,可是好骇人。
殷非墨将脸压得更近,再问一次:「所以,有没有在心里骂我,嗯?」
「……有、有啦!」龙望潮眼底隐隐有水光涌现,不敢再扯谎,连忙哆嗦着身子猛点头。
「骂了什么?从实招来。」
「骂你……骂你嘴巴坏、性格烂,而且还是骗人感情的臭狐狸!」他说实话,这样行了吧!
然而,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就结束。
龙望潮正要松口气时,殷非墨又阴恻恻地开口:「你好大的胆子啊,我生平最讨厌人骂我嘴巴坏、性格烂,说过这些话的人,都让我扭断脖子、横尸异处了……」
一席话成功逼出龙望潮含在眼底的男儿泪,他飙泪大吼:
「哪有这样的!说谎话要杀,说实话要杀,那我到底要说什么嘛!连在心里想都不行,专横武断!」
呜呜呜……大哥、二哥、大姐,看来不用你们追上我把我砍死,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龙望潮哀痛万分地闭上眼,等着殷非墨拧断他的脖子。
见状,殷非墨表情又变,他勾起唇,伸出手指轻触滑至龙望潮唇畔的泪水,细细摩挲着,叹了声,「你该试着多想想我的好。」
话落,长臂一伸,殷非墨将呆住的龙望潮往自己怀中一拉,低下头含住他被泪水沾湿的唇;在将微盐的泪水尽数舔去后,撬开龙望潮太过震惊而微启的齿关,窜入濡湿温暖的檀口中。
灵巧的舌不客气地翻腾捣弄,将龙望潮的脑袋也捣成一团浆糊。
几乎是在殷非墨将舌头探出的同时,他便迫不及待地立刻缠上,心中那千百个不愿意立刻化作百万个愿意。
没办法嘛……唔……自己是依靠下半身冲动而活的男人……唔嗯……这么高超的舌技……唔嗯嗯……就当是偷师学艺呗……嗯唔……咕噜!
杀风景的咕噜声在龙望潮陶醉的低吟声中突兀的插入,殷非墨停下动作,黑眸瞅着他因激情与尴尬而泛红的脸,继而往下移去。
「……之前吃的东西都吐光了,会叫也是正常的啊!」龙四少小小声的反驳。
殷非墨没多耻笑,只微挑了一下眉。「那就去吃饭吧!」

来到岳山山脚下的一座小山城内,殷非墨寻了间干净的酒楼,叫了两碗面和几碟小菜;用饭间,外头走进几名彪形大汉。
其中一人脸上有条长疤,似乎是领头的。
小二一见,堆着笑容迎上前。「谢大哥,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
「不就是要打酒吗?快快,打三斤白干,咱们老寨主急着要。」
谢痕留挥着手催促完后,便与手下找了张桌子坐下,高谈阔论起来。
有名手下开口:「谢大哥,你可有听说那件事?」
「什么事?」
「十来年前,咱们老寨主不是和修罗狐狸打了一场,结果那小偷狐狸把咱们老寨主腰上的一袋明珠给抢走,后来那家伙被追杀,死在爻楼楼主贺靖剑下……」
「嗟,都陈年旧事,有啥好提?」谢痕留啐了口。「况且那袋明珠是咱们老寨主送的,懂吗?不是被抢走!」
他们老寨主武艺超群,怎么可能输给一名后辈?
「是是是,谢大哥教训的是。」那名手下也狗腿,连忙称是,见谢痕留脸色稍霁,又谈了起来:「不过,近来江湖上有风声,说那臭狐狸死而复活了。」
一旁,龙望潮边吸着面条,边觑着面不改色、只专心只面的殷非墨。
「你干嘛去抢人家的明珠?缺钱吗?」
「抢来送人啊!」
殷非墨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乐风然的明珠本该就是他的。
「送谁?」
是谁让殷非墨愿意费这么大的周章去偷东西?难不成是要劫富济贫?怪了,没听过修罗狐狸有这样的义举啊!
殷非墨慢条斯理的又吃了口面,待咽下后才淡声的回答:「送一个配得上那些东西的人。」
忽然,龙望潮觉得吞下肚的面条发酸起来,好像吃进一大瓢醋,酸得直皱眉头。
殷非墨口中配得上那些美丽明珠的人会是谁?
他咬着面条,忍不住闷声的问:「那个人是谁啊?」
殷非墨笑得很欠扁。「吃醋了?」瞧龙望潮的表情,喝下一整桶醋都没他那模样酸。
被猜中心事,龙望潮涨红脸嚷嚷:「我哪有!」
「没有?」殷非墨歪了下头。「你聚沙成塔认吃醋的话,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我才没有!」
「好,那我就不说了,反正也不干你的事。」殷非墨倒也干脆,低下头继续吃面,不再理会龙望潮又恨又气的模样,只专注听着刚才那些人的谈话内容。
「对了,谢大哥,在咱们当中就属你资历最老,当年老寨主和修罗狐狸大打出手时,你见过对方样貌吗?」
「没,那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见过的只有咱们大哥嫂子和老寨主。」因为他家大哥和宇文云飞成亲时穿了凤冠霞帔,是以全寨的人都在宇文云飞的威胁下,改称「大哥嫂子」。「修罗狐狸来过的这事儿,还是事后听老寨主说起才知道。」
「老寨主说了啥?很生气吗?」
谢痕留摆摆手。「才不,老寒主他说——打得真爽快!」
所以他才认为那袋明珠压根儿不是被抢走的,若真是被抢走的话,老寨主哪还会说得这么高兴。
一旁小二已将他们要的白干送上,谢痕留一行人提了便往外走。
殷非墨见状,将面吃完后便拉起兀自扁着嘴生闷气的龙望潮。
「走吧。」幸好这趟路没白走,乐风然还在飞狼寨。
「要走去哪里?」龙望潮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哼了几声。「要走你自己走,反正什么都不干我的事,干嘛要我跟你走!」
唷,话里的酸味好浓啊!
殷非墨笑道:「不走是不是?好啊,那我自己走。先说好,倘若你再叫我的名字向我求救的话,这一路上可得乖乖听话,不准再提要回去啊。」
「怎么可能!」
秘笈都交出去了,没人知道他龙望潮来到这儿,所以他性命无虞,作啥还要向殷非墨求救?
殷非墨不置可否,招来小二将面钱付了,看了龙望潮一眼,便自顾自的离去。
不过,殷非墨并没有走远,反而站在酒楼外负手而立;绝美的模样与唇畔噙着的自信笑容,引得来往行人不断回望。
「一……二……」殷非墨开始计数,不用数到五,他相信里头的人一定会大喊他的名字。「三……四……」
「不、要、走!」
只听客栈里传来龙四少凄厉的呐喊,还有小二的叫骂声:「想走出这个门?你想都别想,来人,抄家伙!」
龙望潮自门内狼狈地探出一颗头,脸上挂着悲愤至极的两行泪,一见到殷非墨站在不远处冲着他笑,眼底的愤恨更是加深。
他忿忿的怒吼:「殷非墨,快把钱拿来!」
臭狐狸,不但没替他付面钱,还把他的钱袋偷走,里头的人当他是吃霸王餐,正在喊打喊杀啦,呜!

夜里,月华如练。
乐风然坐在飞狼寨广场前方的石桌旁,正痛快地大口喝着烈酒。
秋风吹过,吹得山间草木沙沙作响,待风停,他忽然抬头看向前方,表情先是一愣,继而咧开长满胡子的嘴呵呵大笑。
「见鬼了!我今早听人说起还不信,原来你真的没死啊!」见隐匿在暗处的人噙着淡笑走到月光下,样貌还是十年前的跋扈自信,他乐得一拍桌。「来来,快来坐这里,故人来访,开心,当真是开心!」
「乐大哥豪气不减当年。」
殷非墨笑吟吟的拉着龙望潮跃入广场,在乐风然面前站定。
还未及寒喧,乐风然瞥见一脸恼意的龙望潮,奇怪地问:「喔?你还带个人来啊,这个人是谁?」
殷非墨嗤地一笑。「乐大哥,你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这可是名震金陵的金陵小神龙哪!」
「不用你多说!」龙望潮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气得横他一眼。
在酒楼里,他又在这臭狐狸手里栽了个大跟头,落得要乖乖听话不能吵着要回家的下场,害他一口气憋到现在还无处可发泄。
乐风然瞪大眼。「金陵小神龙?嘿,这名号还挺威风的。」上上下下细看了龙望潮几遍,他挠挠一头白灰夹杂的乱发。「怪了,我见他下盘虚浮,面有菜色,眼神也有些涣散,有哪派功夫可以练成这种弱鸡模样?嘿,当真是深藏不露,不过也藏得太深了一点。」
「噗!」听见乐风然的形容,殷非墨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好眼光,说得真是太好了!」
「……」那形容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
龙望潮气呼呼的往乐风然面前一站。「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金陵小神龙。」不是吗?
「我是……」
龙望潮正要搬出龙帮名号搏得乐风然几分尊敬,却听殷非墨在一旁闲凉地说:
「劝你别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龙望潮不理会,骄傲地昂起头,自鼻孔里哼了声。「我可是龙帮的四少主——龙望潮!」
然而,没有他意料中的肃然起敬,却见乐风然瞪大眼,呆了半晌后才重生吐了口气,「我退出江湖这么久,都不知道原来龙帮的气数已经要尽了啊……」
看这四少主气虚体弱的模样,得以窥见龙帮倾覆之日必不久矣。
「哈哈哈哈……」
只见龙望潮气结,而殷非墨抱着肚子再次笑到几乎打跌。


第二章

差人摆上酒菜,乐风然与殷非墨、龙望潮坐在月色下,畅快地喝了起来。
龙望潮捧着酒杯,见他俩天南地北无所不聊,皱起眉将脸转向乐风然。
「你和殷非墨不是仇人吗?」
「我?」乐风然讶异地瞪大眼,一根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看向殷非墨。「殷兄弟,我和你有什么仇?」他怎么不知道?
「有吗?」
殷非墨挑高了眉,喝了口酒。
「当然有!」受不了这奇怪诡异的和乐景象,龙望潮一拍桌子,指着乐风然「你——」然后再指向殷非墨,「不是被这家伙抢走一袋明珠吗?」
仇人相见不是该分外眼红,哪是聊天喝酒乐融融!
「喔,你说那件事啊。」乐风然恍然大悟,接着拍着额头笑咧咧地说:「说起那件事,可真令人怀念,我可是第一回见到像殷兄弟这般的少年英雄。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到手一袋明珠,便跑来说要抢去送人……」
又是「那个人」,他非得知道那个人是谁不可!
龙望潮忙问:「叫啥名字?」
殷非墨睨他一眼,没出言阻拦,任乐风然继续说下去。
「就一个叫啥「飞卿」的,我也没见过。」急着话当年的乐风然没在这上头多打转,又转回原话题。「倒是我和殷兄弟过了百来招,唉。已有好几年没打得这么欢畅了……」他看向殷非墨。
见乐风然眼中隐隐有期待的光彩,殷非墨微微一笑。
「你还有值钱的东西让我抢吗?若没有,我可不想浪费力气。」
「真是小气。」乐风然像个孩子嘟起嘴,随即又咧开嘴微笑,看向正等待下文的龙望潮。「总之,我和殷兄弟从下午打到晚上,依那情形看来,非得到半夜才分得出胜负,可那时候发生一件很严重的事……」
「啥事?」不会是有官兵来袭,还是山寨失火吧?
殷非墨眼角隐隐有笑意,又喝了口酒。
「非常严重的事。那时候我家阿时跑来说……」
提起这件事,乐风然心有余悸,忍不住顿了下咽咽口水,连带地龙望潮也屏住气,等他再度开口。
「阿时跑来说……」乐风然口气沉了下去。「用饭时间已经过了两刻钟。」
「噗!」殷非墨忍不住的笑出来。忆起当时乐风然骇然色变、如临大敌的情景,就觉得好笑。
「……」龙望潮听完理由,原先提到喉头的气倏地提得更高,冲口而出便是一句怒吼:「这算什么严重的事啊!你把人当白痴吗?不就少吃一顿饭罢了!」
「你不懂。」乐风然沉痛地摇摇头。「咱山寨煮饭的那个婆子是我义妹,她可凶了,迟到片刻便不给吃,我那时晚到了两刻,便整整被训了一个时辰。」楚大娘是很凶的,呜!
「……」龙望潮气到无力,支着下巴横了满脸惧色的乐风然一眼。「那袋夜明珠呢?」
「喔,因为我急着要去大厅,殷兄弟便趁这空档自我腰间把袋子拿走。夜明珠比不上被楚大娘骂要来得严重,所以我也没多理会。」话至此,乐风然手一摊,「没想到外头却传成那样,我和殷兄弟都是懒得解释的人,也就由他们去。从那天见面起,不知不觉便过了十来年。」
听完「夜明珠奇案」的来龙去脉,龙望潮顿觉得传言之不可信,当真白的也会被说成黑,倒的也会被讲成正,以后那些说书的话听听便算了。
不爽地喝了几杯酒后,他忽然想起一事。
乐风然说他和殷非墨见面是十多年前的事,可殷非墨看来不过二十出头。
奇怪,难不成殷非墨和乐风然大打出手时,只是个七八岁的上童?
哪来如此厉害的神童?
龙望潮眯起眼。「殷非墨,你今年几岁了?」
殷非墨挑挑眉。「我初出江湖时二十一岁,如今已过九个年头,你道我是几岁?」
继殷非墨是只性格恶劣的狐狸后,龙四少再遭一记青天霹雳——
「三……三十岁!」骗人!那模样明明才二十出头,怎么已经三十了?龙望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蓦地想起一件事,他怒叫:「你都三十岁了,还要人叫你少侠,你知不知羞呀!」
原来他的非烟不是蜜桃初熟,而是大他整整一轮的熟桃子!
然而最令人不爽的是——殷非墨练的是哪家神功,竟能保有一身晶莹剔透的肌肤与青春的模样,他也要练啦!
殷非墨斜睨他一眼。「是旁人自己要那么叫的,关羞耻什么事!」自己只是没否认而已。
乐风然在一旁频频点头。「对啊,殷兄弟说得好,被叫少侠有什么不妥?像我今年五十五岁了,他不也喊我乐大哥?我听了开心得很,也不觉得不好啊!」
「……」原来是两个自认年轻不知羞的人,难怪会凑成一双。
顿时,龙望潮更觉得心底五味杂陈。
没想到说书的常挂在嘴边赞扬的武林名人乐风然是个怕女人的老不羞,而殷非墨还是个年已不惑却保持青春貌美的男人。
这是什么世界?什么江湖啊?
传言都是假的,还他心底的纯真幻想来啊——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殷非墨提着酒壶坐在飞狼寨客房前的石阶上,身后的客房内,龙望潮早已不胜酒力睡去了。
一轮半月高悬天际,月光如水,唯秋风如刀,一下下割人脸面,但殷非墨浑然不觉,只是仰头望月,持壶的手不曾停过,一回回将烧灼喉咙的烈酒往嘴里倒。
乐风然抱了一小谭酒走来。
「喝不够的话,这里还有。」他坐到殷非墨身边,沉默了下才问:「对了,都没问你为什么诈死?」
殷非墨轻笑一声。「作恶多端,藉机避风头去了。」
「是吗?」乐风然讶道:「能在贺靖剑下躲过一劫而不被察觉,殷兄弟,你的武艺比我俩见面时又强上好几分啊!」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殷非墨挑高眉。贺靖老谋深算,比他还像头狐狸。「是贺靖帮我躲过一劫,一同演出那场戏罢了。」
「喔?贺靖和你是什么关系,要帮你诈死?」
「他是我师兄。」
「师兄?」乐风然怔了下,很是震惊。「我没听贺老头收过你这名弟子。」
「不是,在更早之前,贺靖与我同拜一师,他大部分的功夫也是在那时候学的。」
闻言,乐风然眼底露出兴味十足的亮光。
「破天三十六剑式,回雁十式,能教出你与贺靖这两大高手,你那师父我倒想见见,顺便切磋一下。」
殷非墨手顿了下,望着明月的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他死了。」
乐风然没瞧见他眸底的哀伤,只是不停的追问:「那名讳呢?这般奇人怎么未在武林里扬名?」
殷非墨仰头又猛灌了几口酒,方用嘶哑的声音黯然说道:「他叫……孟飞卿。」
「孟飞卿?」乐风然好奇地问:「该不会是你送夜明珠的那个人吧?」
「是啊。」殷非墨微微一笑。「也只有那些夜明珠才配得上他。」
乐风然搔搔头。「你之前说过,你要送的是你的爱人……」
「不行吗?」挑起眉,殷非墨看向乐风然。「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爱人,更是个男人。」
那神情与十年前一样,是如出一辙的狂妄、不可一世,乐风然怔了下后,随即哈哈大笑。
「我没说不行,我家阿时几个月前也当了别的男人的老婆,我也没说什么,还帮忙主婚。你行事这么乖张,喜欢的人不更特别一点怎么行?」他豪爽地拍拍殷非墨的肩膀。
半晌,笑声忽歇,他神色一变。「不对啊,你说你师父死了,那不就……」
「他在九年前死了……」提及往事,殷非墨声音是难掩的沉痛。
记忆甜美,回忆仍旧疼痛不已。
见殷非墨表情痛苦不已,乐风然一拍大腿,怒道:「死在谁手上?你说,加我一个不怕报不了仇!」
「死在谁手上?」殷非墨苦笑。若能报仇,他早就报了,偏偏那仇人摸不到、碰不着!他倏地捏紧手中酒壶,低沉的咆哮一句:「他死在……老天爷手上!」
手一使力,酒壶应声在他手上裂成数片,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
然而这些疼痛怎比得上他积了九年的痛!
乐风然讶然。「为什么这么说?死在老天爷手上?得了什么绝症吗?」
「……一言难尽。」殷非墨收拾起沉痛的心情,甩掉手上的酒液与碎片,平静低声的说起过往:「飞卿他不是人,是只狐妖。那年他自知躲不过天劫,骗我到江湖上多闯荡,待我回去时,他已药石罔效。你说,我能找谁报仇去?我原想随他下黄泉去,但他要我等十年,所以我才没死。」
「狐妖?」乐风然再度瞪大眼。「殷兄弟,你这爱人当真千古仅有,特别至极啊!莫怪能教出你与贺靖这般高徒。」
「是啊,再没人比他更特别了。」看着手上伤痕,殷非墨重叹一声。「但是都过去了,飞卿已不在人世九年,只有这里……」他近着胸口,眼底涌上一阵水光。「我的心想了他九年,没有一刻淡忘。」
「……」
见殷非墨眼角有泪,乐风然只是重重拍了他肩头几下,没多说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能让飞扬跋扈的殷非墨落泪,那伤痛肯定是非比一般。
透明泪珠一颗颗自他美丽的凤眸里涌现、滚落,在月色下画下一道道莹亮泪光,璀璨凄美得如同夜空里一闪而逝的流星。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殷非墨一把拿起乐风然带来的酒坛,粗鲁地揭开封泥痛饮起来,泪水和着酒液入喉,更是烧灼难当。
自己有多久没哭了?索性今晚一并哭个够吧!
「呜呜……」
一声呜咽传来,让殷非墨饮酒的动作一顿。
「呜呜呜……」
「……」听清楚声音是谁发出的,他将酒坛重重放下,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哭得淅沥哗啦的乐风然。「你哭什么?」他揩去唇畔酒渍。
听他这么问,乐风然哭得更是悲凉。
「因为太可怜了,我每回听见这种爱情故事,总是觉得难过,呜呜……」上回他听见阿时和宇文云飞的事,也是感动至极,险险没哭了。
「……」是会难过没错,可是看你哭成这副丑模样,我再有什么兴致哭,也全让你那张皱成一团的老脸给打坏了。
殷非墨在心底叹口气,只得伸手拍了拍乐风然的熊背。
「别哭了。」
哭了半晌,乐风然用衣袖用力的擤了擤鼻涕。
「对了,按你说的,你师父要你等十年,照这日子算来,一年之后你不就打算要……」
「没错,殉情。」殷非墨笑了笑。「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
「想什么?」
「有个人出现了,我打算……试着为他而活。」
那个人啊,懒散贪玩却又不解世事;爱吹牛皮却又天真烂漫;每次总被自己戏弄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口中说着讨厌自己,偏偏表现出来的感情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你说的人该不会是……」乐风然指指身后房间,见殷非墨点头,眼睛瞪得可有牛铃般大。「殷兄弟,从刚才我就觉得你喜欢的人异于常人。没想到连喜好都令人吃惊!」
他看着那龙望潮才学浅、见识浅、武功浅,整个人看来更是浅浅浅地浅到家,实在不知殷非墨看上他哪一点。
「这你就不懂了。」殷非墨悠悠一笑,转而倚靠在廊柱上。「我已经有九年没这么快乐过了。个中乐趣,哪是你这外人懂得?」
欺负龙望潮可是他目前最大的消遣娱乐,而且乐此不疲。
「唉,好吧,我是不懂。」乐风然耸耸肩。「你想活下去是最好,这下子我就不怕没人与我打架。」
殷非墨眯起眼,看着一片枯叶自树梢上缓缓飘落在地,不禁喟然一叹。「活不活得成……还是个未知数哪。」
「此话何解?」
坐直身子,殷非墨神色一凛。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实不相瞒,我身中南蛮奇毒,至今无药可解,最多只剩一年寿命。」

罗幕轻寒,斜光到晓穿朱户。
自梦中醒来,龙望潮发现自己偎在一堵厚实温暖的胸膛里,莫怪自己不用抱着那条被子也能睡得如此酣畅。
龙望潮搧搧眼睫,鼻间闻到属于殷非墨特有的清香味儿,忍不住合起眼偎得更近,假装还未醒来。
如果我和你可以一直这样相拥而眠该有多好?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幸福无比;但是……你偏偏告诉我,先前的温柔都是骗人的,害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是鼻子酸酸的。
你要知道,我龙四少从没喜欢过男人,更何况还是被当成女人压在身下?但因为是你,我才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就算你不是莫非烟而是殷非墨,就算你是只臭狐狸而不是温柔的人,即使你心眼坏、个性差,我心头仍记得你先前对我的好,但你却说什么都是假装的。
既然这样,那我也要假装不喜欢你,假装很讨厌、很讨厌你……
想到这里,龙望潮又觉得眼里泛涌上一股热潮,鼻子也泛起一阵酸,他咬了下唇将眼泪用力忍住,揪住殷非墨衣襟的手更是用力。
顶上传来殷非墨带笑的迷人嗓音:「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我在作梦,别吵我啦!」
眼睛睁也不睁,只泄愤似地吼了句,龙望潮抓紧殷非墨的衣服,将脸埋得更深。
对,他在作梦!梦里殷非墨就像莫非烟一样温柔,而且还说喜欢他,两人永远不会分离,然后因为情投意合,一时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便你吻我我吻你、你摸我我摸你,翻云覆雨、云雨巫山,滚来滚去直到永远……糟!鼻子不酸了,却忽然有股热热的感觉……
殷非墨轻笑一声。「喔?敢问小神龙在做啥梦?不会是你一夜四、五次,神勇无比之类的梦吧?」
「……」为什么连这个他都猜得到?龙望潮霍地睁开眼睛,怒瞠杏眸。「谁像你那么下流?」
「喔?那你鼻子下面是什么?」殷非墨好笑地伸出手,替龙望潮抹掉那摊鼻血。「你倒说说,究竟是谁下流哪!」
龙望潮涨红脸,心虚的辩驳:「我是……我是因为最近吃的东西太燥热,上火了!」
「是吗?那来插几针舒活一下……」
殷非墨作势要往怀里掏针,吓得龙望潮连忙坐起身。「不、不用你大费周章,这种事冲冲冷水就好了!」这一刺还得了!
殷非墨跟着起身,而听龙望潮这么说,唇畔笑意更浓了。
他凤眸往下瞟去,点点头。「你说冲冷水啊?这是应该的,只是你要冲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呢?」
「什……」顺着殷非墨的视线往下看,龙望潮白净的脸庞轰的瞬间烫热。他赶紧遮住一大早就因邪恶思想而「性」致高昂,急着出头的小弟弟,这会儿说出的话都打结了。「这……这是因、因为……」
还没想出理由搪塞,人便被殷非墨一把揽了过去,结结实实的热吻了一遍,害龙望潮的小弟弟更是激动不已。
本以为接下来便是脱光光衣服的步骤,所以龙望潮手便自动自发的搭上殷非墨的衣结;熟料殷非墨突然抽离他的唇,漾开微笑。
「虽然我很想现在便领教一下小神龙的神功,不过遗憾的是我们今早要赶路,实在没那闲工夫,不过……」殷非墨眼睛往下一溜,这回笑容里添上几许诡诈。「看你这模样,不舒解一下是不行了。我知道男人那话儿上头有几处穴道,只要在上面插上几针便能退欲火,我帮你吧!」
闻言,龙望潮吓得往床角一缩,死命捣住要害。
「你……你说真的还是假的?在那上面插针?那不痛死人了吗?」
殷非墨兀自笑得灿烂无比。「当然是真的。」说着,他竟伸出一只手按住龙望潮,另一只手掏出裹针的布包,拈出一枚细亮的金针。「不会很痛,大概跟你被人踹到一样而已……」
「你你……别乱来,一不小心弄伤它……对你也没好处!」床弟这种事,两从尽兴所得的乐趣绝对大于一人。
瞪着殷非墨拿着金针的手,龙望潮不断在心头祈祷这回他会像上次在官亭客栈一样收手。
听他说出这种话,殷非墨笑得更欢畅,作势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上的金针。
「我的技术你用不著担心。」
言罢,正欲持针向下刺落时,却见龙望潮原本惧怕的表情突变,随即瞪著他的手。
他愕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殷非墨一愣,循著他的视线看去,见是昨晚留下的伤口,只是淡淡一笑。「小伤而已。」
「这算什么小伤!」龙望潮连忙捧住殷非墨的手,什么害怕也忘了,急得不得了。「你瞧这上头伤痕这么多,还都红肿了,怎么不包一下?」
殷非墨手指修长漂亮,就像件艺术品,怎可留下难看的疤痕?
龙望潮随手将他手中尖锐的金针拿走丢到一旁,又自怀中掏出手巾搁在一边。
「金创药呢?」
「喏。」殷非墨依言将药瓶掏出。
便见生活向来要人打理的龙四少仔细将药倒在他双掌上,细细抹匀了,又把手巾撕成两块,笨拙但努力地包扎起来。
殷非墨倒也乖乖地随他忙著,只将视线定在他端正的脸上,心头泛起久未有过的暖意;他仿佛回到初月谷里,飞卿责骂他总是不小心,爱弄伤自己的那段时光。
只是这回斥责他的人变成一名少年;人事虽非,却勾出他许久未曾有的悸动。
待龙望潮好不容易将结打好,殷非墨便忍不住低头含住他的唇瓣,恣意的吻了起来。
「等……」龙望潮脸蛋微红的推开他,「不是要赶路吗?」
殷非墨唇角噙笑,哑声道:「但我现在觉得领教你的神功比较重要。」
正欲把人推倒在床上时,门外传来乐风然洪亮的叫唤声——
「殷兄弟,马都给你备好了,快和龙小弟出来吧!」
「他在叫了。」龙望潮咕哝一声,却环紧殷非墨的脖子,不打算松手。
他龙四少正在兴头上,那老家伙真是杀风景。
殷非墨皱起眉,不想理会;而门外的乐风然却等不及,又重重拍起门板。
「殷兄弟?殷兄弟?睡死了吗?」
「……啧!」
床上两人同时咋了下舌,不甘不愿地坐起身理好衣服。
殷非墨打开门。
乐风然见他表情极臭,一脸疑惑。
「殷兄弟,为啥脸这么臭?」他不会是坏了什么好事吧?
「你说呢?」殷非墨让开身。
乐风然看清里头的模样,见龙望潮边系衣结边瞪他,只能干笑。
「欸,真是抱歉,不过等你捡回命,以后爱做多久便做多久。总之,马和粮水都给你备好了,阿畤说夏侯方往徽州去了,你快点去追吧。」
「嗯。」殷非墨点点头。「多谢了。」
乐风然又端起脸,再严肃不过的说:「此行一去肯定会有凶险,你路上可得多多留意。要知修罗狐狸再出江湖,少不得又是一番追杀,看过你真面目的人虽然不多,毕竟也不在少数。」
殷非墨颔首。「我记得了。」


第三章

热闹的徽州城内,近来出现一宗悬案。
有名十多岁的少年卖身葬父,卖了近一个月,却始终没卖成。
并不是少年长相丑陋无人想卖,反而他一露脸便引来许多人围欢出价,因那少年模样儿生得煞是清秀灵动;只是无论他人价碍出得再高,他都只有一句话——再多的钱也不卖。
「搞什么嘛,再多钱也不卖,那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好事者忿忿离去,但又有更多好事者围了过来,只盼能说得少年心动,成功卖下他。
当龙望潮与殷非墨来到徽州城,便听见这传闻,殷非墨是兴趣缺缺,但龙望潮偏嚷著要去凑热闹。两人不费任何工夫便找到买身葬父的所在地。
龙四少兴致勃勃的挤进人群里。
只听一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肥脸大肚男,张着像挂了两条肉肠的嘴开价:
「一百两银子,卖不卖?」
这已是这一个月来的最高价码,试问有谁卖身葬父能卖到这么高价钱?不过瞧他那倨傲模样,买回去当娈童,调教起来一定更添乐趣,一百两不算贵。
少年抬起巴掌大的脸,灵动的眼底闪动着异常的坚决。
「不卖,给再多的钱我也不卖。」
龙望潮看了,不禁对一旁的殷非墨嘀咕道:「既然不卖,作啥坐在这里?妨碍交通嘛!」
不过这少年长得当真讨喜又好看,他龙四少向来喜爱欣赏美丽的事物,这家伙算抅得上他的标准。
听见他的咕哝,殷非墨只是扬扬眉,双手抱胸一脸无聊。
龙望潮将视线调至少年身旁竖着的牌子,就见上头写着——
八十老父,一命呜呼,家贫无以为葬,故而卖身葬父。
只求薄棺一副,墓碑一面,牌位一座,银子几两。
愿有心人发善心,让沈白得以全孝。
而少年后头,则是一具草蓆包覆的尸体。
「不过,这也真是可怜的了……」龙望潮瞅著少年褴褛的衣衫,还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身躯,忍不住轻喟一声。
他突然举手高喊:「两百两银子,卖不卖?」
「不卖,再多钱了不卖。」沈白头也不抬,如是回答。
有人开始咒骂起沈白的无聊。
龙望潮又喊了一次价:「两百五十两!」
一名老者劝道:「小兄弟,这家伙不过是华众取宠的无聊之辈,你何必随他起舞?」
「可是……」龙望潮咬著下唇,眼睛盯著沈白单薄的身躯。
只听沈白又回答:「不卖,再多钱也不卖。」
脑满肠肥的有钱老爷发怒了。「你当自己是啥有骨气的钱铮铮汉子吗?既然不卖,放那牌子有啥用!」
他冲过去拿过那木牌,用力往下一砸,随即拂袖而去。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殷非墨总算将视线调至人群中央,像是再也受不了这无聊至极的戏码,他冷淡地丢出一句话:「既然多少钱都不卖,那就免费拿走吧。」说著将龙望潮一推,推到沈白面前。「快点拿,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别在这里耗时间。」
「……」这是啥歪理?龙望潮愣在沈白面前,而围观的人也是一呆。
多少钱也不卖,那就免费拿走——虽然霸道,不过也是解决的办法之一!想通这点,有人了然点头,也有人扼腕不已,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小子。
沈白听了,满面怒容地站起身,恶狠狠的看向胆敢坏他好事的家伙,却在看清殷非墨的脸孔后,张大嘴巴,连要骂些什么都忘了。
「喂?」龙望潮看沈白呆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几下。「你气呆了吗?别生气,那家伙嘴巴就是这样坏。你要是不卖,本四少给你几两银子,让你去卖件棉袄穿。」
他伸出的手忽地被沈白用力拍掉,就见原本冷怒著脸的家伙神情一转,竟喜孜孜冲到殷非墨面前,激动地大喊——
「恩公!」
「……」殷非墨挑高眉,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对这声恩公睬都不睬。
龙望潮跟著跑到殷非墨身边,看见沈白眼底的爱慕与崇敬,后知后觉的叫道:
「喂,你打什么鬼主意?什么恩公?这家伙可没花半毛钱,算啥恩公?你别乱叫!」说着他赶紧推推动也不动的殷非墨。「走啦、走啦,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少待在这里招蜂引蝶了!
「是你说要来凑热闹,现在倒怪起我来?」
殷非墨好笑地睨了满脸醋意的龙望潮一眼,顺他的推势迈开步子;但沈白却不死心,亦步亦趋的跟上来。
「恩公,你忘了我吗?」灵动的眼底换上一抹令人疼惜的哀伤。
「你?」殷非墨弯下腰,笑觑他一眼。「我可不记得在哪里惹上你这风流债,你可得提醒一下,我才想得起来哟!」
「殷非墨!」龙望潮气得猛拉他衣袖。「你、你……管他这么多做什么?」还有,不准对这臭小子笑得这么勾人!
「怎么?人是你说要卖的,现在又怨起我来,是在吃哪门子的干醋?」殷非墨好笑道。
龙望潮恼红了脸。「我……我没有吃醋,我只是……不想你太接近他!」
这不是吃醋是什么?殷非墨笑著拍拍龙望潮气鼓鼓的脸,倒也顺他的意别开头不再搭理沈白。
沈白不死心,再度追了上去。「恩公,你忘了吗?十年前你曾轻铲平一座专门贩卖童男童女的山寨。」
这一提,倒让殷非墨停下脚步。「喔?」
沈白见他停下,兴奋地红了脸蛋,激动不已地说:「我就是当时被你救的其中之一啊!我找了你好久,前些日子在这城里看见你,可又不见你人影,今日总算让我等到你了!」
他说的再多钱也不卖,就是想要卖给曾经搭救过他的修罗狐狸,为的就是要报恩!
瞪著兴奋的红了脸、像条小狗不断在殷非墨身旁兜转的沈白,龙望潮更加气愤自己一时的心软,竟带了块橡皮糖回来;而那块橡皮糖竟不黏他这名货真价实的恩公,反而黏上殷非墨,真是气死他了!
只见沈白白里透红的脸上堆满笑,仰头瞅著殷非墨,眼底尽是仰慕之意。
「恩公,多谢你替沈白将父亲安葬,沈白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恩公。」
殷非墨还没回答,喝了大半时辰干醋的龙四少已酸溜溜的丢出一句:「帮你出钱的是本四少,你那声恩公叫错人了吧?」
这一路上吃穿花用的银子,全是从他龙望潮钱袋里拿出来的哩!
但沈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一迳地眨著大眼。「恩公,你怎么会来徽州城呢?要待多久、又要往哪里去?」
「来找个人罢了。」殷非墨没多作解释,向气鼓脸的龙望潮抛下一句:「我出去办些事,一个时辰后回来。」他随即转回头,对沈白露出一笑。「要不要一起去?」
沈白先是一怔,随即笑开脸。「好啊!」
「等……」
龙望潮正要唤住殷非墨,两人早已并肩一同走出去,丢他一人在房里。
臭狐狸居然宁可要沈白陪著,也不让自己跟!
龙四少大受打击,僵坐在床沿一脸呆滞。
臭狐狸、负心汉,有了新人忘旧人……那家伙他……他不是人啦!
又恼又怨地枯坐了两刻钟,龙望潮先是喝了一壶茶、跑了一次茅厕,然后槌了几十下枕头,终于憋著怒气往床上一躺,打算到梦中再将殷非墨狠狠踹个七八脚。
睡至晚上,龙望潮只觉床铺一陷,熟悉的香味袭来,他知晓那人是谁,但他还为着下午的事在生闷气,便故意转个身,将脸转向墙继续装睡,不予理会。
殷非墨见了,只轻笑几声。「奇怪,这家伙明明睡了,我怎么还闻到好大的醋味哪!」
「……谁吃醋?」龙望潮霍地又转回身,怒瞠杏眸瞪著一脸贼笑的家伙。「少臭美了你!」
「是不是吃醋,尝尝看味道不就知道了?」
殷非墨笑著将美丽的脸庞凑上去,不待龙望潮反应,瞬间便将他的神智击溃。
龙望潮起先还作势要咬殷非墨舌头,但没多久便耐不住心悸,像条水蛭紧缠着他不放。
热烈的吻将理智的外壳焚燬殆尽,裸露出来的是对彼此的欲望。
殷非墨啃咬著龙望潮光滑纤细的锁骨,大手更是一路拨开他的衣服。
龙望潮也不甘示弱,狠狠地在他颈子上啃了好几口后,才喘著气问:「沈白呢?」
「问他做什么?」
殷非墨低沉的笑了笑,右手捻住龙望潮胸前的一朵红蕊,邪肆地拉扯著,让龙望潮倒抽几口气。
龙望潮拨开他的手,表情虽怒,但声音早已缓和几分。
「你不是和他一起出去「办事」了?哼,你现下可好,有个又乖又听话的沈白将你放在心上崇拜著,我……」他倏地咬住唇,不愿将心头醋意与难过说出口。
「怎么不说了?」殷非墨促狭一笑。
龙望潮垂下眼睫。「你这家伙……真是讨人厌。」非逼人说出实话,非看人为你难过伤心才开心吗?
殷非墨瞅着他又恨又气的表情半晌后,伸出手捏住他的脸颊,叹了口气。
「你啊,你这个惹祸精才真是讨人厌。」
一听殷非墨说讨厌他,龙望潮先是一愣,随即搧了搧眼睫,几乎要哭了。
殷非墨为什么讨厌他?自己真的只是自作多情吗?他当真对他丝毫不动心吗?
见龙望潮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殷非墨叹了声,旋即俯下脸啄吻他的唇。
不吻还好,这一吻让心思纤细的龙四少顿时流下泪。
「既然你讨厌我,做什么还吻我……」他要推开殷非墨,却被箝制住双手挣不开。他哭吼:「我也没多喜欢你,臭狐狸,我爱的是非堙,根本不是你!」
「我就是莫非堙。」殷非墨含住他的唇,对他的抗拒与哭闹视若无睹,低低笑道:「所以说到底,你不就是喜欢我吗?」
大手向下滑去,握住龙望潮尚未有反应的欲望,龙望潮身子立时震颤了下。
殷非墨开始缓缓摩挲,让龙望潮的哭声逐渐止歇,换上夹杂着泣音的喘息声。
男人的可悲,便在于无论对方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无论时机是对或是错,欲望一旦被激起,便只能沦为被欲望控制住的动物;更何况,你面对的还是个你喜爱的人?
所以纵使龙望潮心头再有多恼、多恨、多气、多伤心,最终还是在殷非墨的动作下欲火难耐地扭动起身子;原先锁在喉头的呻吟也被击溃封锁,随着对方的每个爱抚亲吻动作尽数倾泻。
「可……恶……唔……」他想翻过身不让殷非墨戏弄他,却落得被反压在对方身下更加恶劣的玩弄的悲惨命运。
高张的情欲令他难耐的瞇起杏眸,红润的唇半张,黑发凌乱披掩住他未脱稚气的俊秀脸庞,添上几分他自己也未曾见过的撩人风情。向来只有他在床上摆弄女人,然而一遇上殷非墨,他却不得不乖乖臣服。
殷非墨含住龙望潮泛红的耳垂,松开他欲望的手转而来到他身后,藉着他方才泌出的少量湿润,探了进去。
龙望潮痛叫一声:「放开我,臭狐狸!」
「你很喜欢我这么做,不是吗?」殷非墨恶劣笑着,腾出一手褪下自己下身衣物,挤进龙望潮被迫张开的两腿间,「喜欢到一夜能来个四五次的,不就是小神龙你吗?」
秘境被粗鲁扩张的疼痛让龙望潮猛吸着气,眼角泛出泪光。
他咬牙切齿地道:「胡说……我说的是由我采取主动,被上和上人那感觉根本不同!」要不是对象是你,本四少哪会愿意忍受这像要将人扯成两半的痛楚!
「喔?那我一定要好好导正你这个错误的观念。」殷非墨笑了笑,抽出手扣住龙望潮的腰身,「这种事啊……」他猛地一顶。「不管是哪一方都会觉得舒服的。」
「啊!」龙望潮痛得飙出泪,先前两次的经验虽说不上美好,至少殷非墨都还存着点温柔,进入时必定会小心翼翼,但这一回却粗鲁得不留半点温存。
龙望潮痛得尖叫几声,抓住被单的手因疼痛而泛起青筋,他想骂,声音却化作串串呜咽。
王八蛋,本四少哪里惹怒你了,作啥这般蛮干!
「痛吗?」
听见殷非墨问得云淡风轻,他气得飙泪怒吼:「废话,你换成是我试试看!」
无视龙望潮的怒火,殷非墨扳起他的脸对视,眸底揉杂的欲望与笑意美得让龙望潮瞬间失神。
「等一下就让你舒服了。」说罢,殷非墨吻住龙望潮,开始规律地动作起来。
龙望潮虽觉得疼痛,但唇舌交缠的美妙滋味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随著殷非墨越来越快的动作,渐渐地,他已分不清喊出的声音是因为痛苦还是快乐、流下的泪水是因为疼痛还是欢愉;到最后,他只觉得一波波快感席捲过全身,让他从脚底到头顶都泛起愉悦无比的战慄。
原本没有感觉的欲望早已兴奋高昂,只差几步便能达到销魂蚀骨的高潮,龙望潮耐不住的伸手想自己解决,却被殷非墨早一步发现,紧紧扣住。
「放、放手啊……」你不摸,本四少自己来,不行吗?
「不都说了要教会你个中乐趣吗?」殷非墨饱含情欲的低哑嗓音在他耳畔笑道:「不用手也能噢!」
「……骗人!」怎么可能只靠后面便能纾解欲望?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殷非墨笑著,下身仍不停歇的动作。
他一手扣住能望潮的双手,另一手移至他腰椎下方,找著一点按下,同时用力一抽——
「啊!」超乎想像的快感让龙望潮昂起头呻吟一声,欢快至极。
热汗佈满全身,他全身被撼动得使不上力,最后只能将脸埋在被褥中呻吟。
殷非墨不停歇的撞击著能望潮体内最敏感的点,横在他腰上的手则或上或下技巧性地按抚着;龙望潮禁不住这陌生的绝顶快感,身子开始一下下收缩颤动。
「骗人……唔嗯……」
听见他模糊不清的狂乱低吟,殷非墨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笑意,忽然加快动作。
没多久,感我包覆住他的温热急促收紧,他低吼一声,在龙望潮连到高潮的同一刻,尽数释放。
「呼……呼……」瘫倒在凌乱的被单上,龙望潮大口喘著气,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样也能得到快感。
上回在郊外他就隐约察觉到极度恐怖的一件事,在今日又被证实了一次——难不成他龙四少真的很有被压的天赋?
他侧过头,瞧见还压在他身上的殷非墨噙著满足的笑意,上身衣饰完整;对照自己的狼狈模样,他知晓自己又被坏心眼的他戏弄了一回。
他不禁恨恨地道:「你别得意,总有一日……本四少要压回来的!」
中气不足的威胁丝毫没有半点成效,反而让殷非墨唇畔的笑意加深,低下头望进龙望潮濡湿的杏眸。
「在久远的那日来临之前,小神龙你是不是该先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眼底倏忽升起戒备,龙望潮被殷非墨笑得头皮发麻,正想挪动身子逃开,便被一把按住,像只被按住背的乌龟,只有四肢能慌乱摆动。
殷非墨附在耳畔,笑得十足十的恶劣。「一夜五遍的约定,可没忘了吗?」
「……」不要啊——
清晨醒来,全身像被马踩过般疼痛,龙望潮伏在床上,几乎只剩睁眼的力气。
昨晚……好惨。
他自然没完成那啥五次的约定,只到第二回结束,他就晕过去了。
不对,他才不是晕过去,他只是……睡觉的时间到了,所以睡着了!
想起昨晚的疯狂,他红了脸;但想起殷非墨说的话,心情不禁又低落起来。
你这个惹祸精才真是讨人厌。
为什么讨厌他?既然讨厌他为什么又要带走他?龙望潮想问,却没勇气接受残酷的答案。上回在溪畔,他已被伤得太重。
他勉强坐起身将衣服穿上,才刚系上衣结便见殷非墨推门而入,身旁站着沈白。见到这情景,龙望潮的脸色更是臭到无以复加。
「你这姓沈的家伙,作啥不回你家去?」
沈白横他一眼。「我是跟着恩公又不是跟着你,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
「你!」气得忘记身上的疼痛,龙望潮霍地起身。「沈白,你这家伙是忘了谁出钱替你埋葬你爹了吧?」
亏他还曾经同情过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
「那些钱我会还你,这样总行了吧?」沈白斜睨了龙望潮一眼,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咕哝:「所谓君子施恩不望报,小人施了点小惠就整天挂在嘴边,烦死人。」
……自己为啥要同情一个言行这般烂的家伙?
龙望潮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才要还嘴,殷非墨已走到他面前。
见殷非墨依旧是满不在乎、似笑非笑的神情,气昏头的他忘了殷非墨恐怖的恶整手段,忍不住发起脾气。
「都是你,作啥救他?」
殷非墨一摊手。「纯粹意外。」
「那你干嘛还叫我免费拿走?」
「应该说,是你无聊喊价惹的祸。」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前头去!」
「是你说要看热闹的。」殷非墨俊目斜睨,一把捏住龙望潮还要嚷嚷的小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要栽赃我?」
「好哄(痛)!」龙望潮被捏疼,忙将殷非墨的手推开,捣着脸忿忿嚷叫:「谁栽赃你?分明就是你……对他有意思!」
「真拿你没辙。」殷非墨一弹他的额头。「昨晚的表现还中够吗?」
不提还好,一提龙望潮立即变了脸色。
「昨天晚上……」神情变了几变,他坐回床上,别开脸哑声道:「反正你就是讨厌我嘛!」
「……」若当真讨厌你,我会抱你吗?殷非墨看着龙望潮泫然欲泣的模样,也跟着坐在床沿,轻叹道:「你这颗笨到无以复加的脸袋,究竟还懂不懂得思考?」
龙望潮气愤的咆哮出声:「你说什么?我就是会想,才能想出那种结论啊!」
「你啊……」殷非墨又叹了几声,才思忖着要怎么安抚对方,竟觉得一股熟悉的剧痛再度袭上;他抓住脃前衣襟,痛得往前一倒。
这一倒,便倒在龙望潮肩上;龙望潮一愣,倏地涨红脸。
「我……我告诉你,想像昨晚一样用身体说服本四少是没用的!」
尽管殷非墨已经痛得死去活来,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但随即又皱紧眉头,额际也淌出冷汗。
「真是……抱歉……我一向没有……在旁人面前表演的……癖好。」喘了几口气,他抓住龙望潮后背的衣服,身子已因疼痛而大力颤抖起来。「只不过……能请你帮我拿……怀里的药瓶吗?」
龙望潮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沈白已跑上前欲探出手去拿,却倏地被殷非墨用力挥开;沈白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难看。
殷非墨缓缓转过脸看向沈白,脸色虽苍白,但狭长的凤眸中尽是凌厉之色,看得沈白不禁后退一步。
总算反应过来的龙望潮被殷非墨忽然惨白的脸色骇着,手忙脚乱的替他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他口中。
「怎么样?还要吗?」抚着殷非墨毫无血色的唇,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殷非墨没有说话,只是皱著眉靠在龙望潮怀中,等待疼痛过去。
不大对……距上回服药的时间不过九日,怎么发作的时间提早了?
见殷非墨没有说话,龙望潮赶紧拍拍他的脸。「你……你别不说话啊!」说著,他又用力拍了几下。
殷非墨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瞪了刷白脸的龙望潮一眼。
「敢问阁下是在挟怨报复,所以才拍得这么用力吗?」
见他有力气笑了,龙望潮这才松了口气。「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殷非墨坐起身,恰巧瞥见站在床边发愣的沈白,朝他微微一笑。「刚才吓著你了吗?」
「没有。」沈白摇头。
「殷非墨!」见他转移话题,龙望潮暗恼不已,揪住他衣袖不死心的追问:「你究竟怎么了?别什么事都不说!」
「要我说吗?」殷非墨回过头缓缓绽开一笑,湊近龙望潮耳畔,「实情便是昨晚做得太激烈,害我上回在瀑布受的伤又发作了。」
「你!」龙望潮被他调笑的语气逗红了脸,才要发怒,便见殷非墨站起身。「你不休息?」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你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殷非墨说着,又看向沈白。「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白瞅他一眼,随即点点头,跟着殷非墨一同出门。


[发表时间:2006-1-16 20:17:40]

 

 

 

白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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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破旧却干净的木屋里,弥漫著一股药香气,殷非墨将乐令时的信交予夏侯方后,便被迎至屋内坐在木椅上,沉著脸听对方把脓后的结果。
「积累已久,加上有另一股毒素催逼,所以导致你发作的时间缩短,所以原先预订的一年之期也减少了。」
殷非墨沉吟了下,叹口气说:「剩多久可活?」
「三个月。」
殷非墨攒起眉头。这一路行来,他并未接触过太多毒物,就算有,也多已服下解药啊!
「——是什么毒能催发南香毒性?」他沉声问。
「红玉。」
「但我已服下解药……」
「红玉之毒入你体内,没在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便会催动南香之毒,即使你日后再服解菜,也是徒劳无功。」
没想到区区一条红玉竟会减少他七个月的寿命,殷非墨料不到会有这结果,脸色更为阴鸷。
沉思许久,他又叹口气问:「那么……你能解我体内的毒吗?」
夏侯方本是医毒能人,若他说自己医术烂,只怕世上也无人敢夸自己医术好;但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他也只能蹙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
「我没有把握。南香这毒本来就难解,现在又加上红玉,两种毒性混合在一块,治好的把握不到一成……」
「当真无药可救?」
「倒也不是无药可救,但你体内之毒已沉积九年,又逢红玉催逼毒性,早已产生另一股毒素。治毒必须先寻根源,我得找到南香与缸玉这两种毒物才成,但这两样东西一在南一在西,来回的时间势必得超过三个月;再来,你身上的药丸得留下一颗给我研究,如此一来,你又减去九日的时间……」
殷非墨长眉一舒,二话不说自怀中掏出药瓶。「药在这里,至于红玉,我早已向上官素素讨来了,你尽管去寻南香便是。」
夏侯方接过药瓶。「嗯,那么红玉在哪里?」
「客栈内,我这便去拿。」
殷非墨欲起身,夏侯方忽又开口唤住他。
「但是我得先声明,我不一定能医得好。你不但中毒已久,解毒的方法又极为复杂,你撑不撑得过那过程也是个未知数。」
「无妨。」殷非墨回过头淡淡一笑。「至少试过,我也不会有遗憾了。」
他朝夏侯方一拱手便推门而出,然而一出门却不见本该待在门外的沈白,他顿时变了脸色。
「……果然有问题。」
原想著将沈白扣在身边查探,却被南香之毒误事,竟还让他有机会逃脱。那龙望潮啊,还真是给他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想起还待在客栈内的那家伙,殷非墨立时施展轻功,朝客栈疾奔而去。
龙望潮坐在房里,瞪著木盒里的红玉小蛇发起愣来。
并不是他不怕这条蛇,而是……放眼望去,整个房同内只剩它是活的,他好歹能解点闷呀!
殷非墨究竟来这徽州城要做什么?说要出门办事,又是在办什么事?为什么非得带沈白一起去不可?还有,早上那场突来的怪病真的只是旧伤复发吗?
「唉……」满肚子疑问徒增心头烦恼,他叹口气,拈起一颗肉丸子丢进盒内。
「说来可笑,我对他的了解居然都是从说书人的口中听来的,明明他人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远,原来我……根本就不了解他。」
无论是殷非墨的背景、喜好、过去,他都是一知半解。
他原本就为啥飞卿的心烦不已,现在又来个沈白;在殷非墨心底,何曾为自己安了个位置?
正当他烦恼时,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龙望潮看向门口,原来是沈白,却不见殷非墨。
龙望潮蹙起眉,瞪著朝自己走来的沈白。「你又回来做什么?殷非墨呢?」
沈白只是笑,并没有答话。
「你干嘛啊?」
龙望潮没好气咕哝一声,正要将木盒收起来时,便听沈白嘿嘿一笑。
「你好可怜哪!」
「你说什么?」
沈白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一脸得意。「你瞧,这是他送我的,可不可爱?」
龙望潮看清楚沈白手上的东西后,顿时变了脸色。「你……你说那是殷非墨送的?」
「是啊,好可爱的银狐狸。」沈白瞇起眼,将银狐狸放至唇畔亲了一下,「所以我说你好可怜陇、眼巴巴地跟在他身边,却从没被在乎过。」
「你!」龙望潮气得浑身发抖,伸手便去抢。
沈白侧个身,闪掉龙望潮的手。
「这东西是本四少的,你凭什么……」眼见抢不到,龙望潮杏眸一湿,忙咬紧牙关,却忍不住心头难过,呜咽出声。
殷非墨,就算你要糟蹋我的感情,也不该用这种方法!
沈白又嘻嘻笑道:「你还有一点更可惜,那就是他什么事都瞒著你,什么事都不对你说。」瞥了桌上木盒一眼,他又夸张地摇头叹口气。「你好可怜哪!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被他戏耍的一只老鼠罢了。」
见龙望潮僵在原处一脸难堪,沈白顺势拿过那只木盒。
「呵呵,他在外头等我呢,我可得快去找他。」
说完他转身便跑,却被龙望潮自身后扑上。
沈白吓了一跳,赶紧护住木盒。「你干嘛?放开我!」
「把东西还我!」龙望潮怒红了眼,一把夺过沈白手上抓著的银狐狸。「本四少的尊严才不让你和殷非墨践踏!」
沈白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要就拿去吧,我何愁他不买给我呢?你便拿著那东西躲进被窝里哭吧!他在等我,我不跟你瞎耗了。」
言罢,他推开龙望潮,揣著木盒又要走,却见窗户忽然被推开,自窗外跃入一道淡蓝色身影。
「真聪明啊,你怎知道我在等你呢?」殷非墨脸上笑著,凤眸里却全是冰冷。「说吧,你到底是谁?」
瞥见沈白手上抓著的木盒,殷非墨神色又沉了几分,往前一步。
沈白没料到殷非墨竟这么快追上,心头暗惊,忙一手抓住木盒,一手自怀中翻出匕首,横在龙望潮脖子上。
「殷非墨,我劝你别再靠近,要不我便杀了这家伙,再捏死红玉!」
「……你好大胆子,竟敢威胁我?」殷非墨面如寒霜,却没再靠近。
「现在这种情势,不是我威胁你,难道是你威胁我吗?」沈白嘿嘿一笑。
「龙望潮和你无冤无仇,你放了他,我随你走。」
沈白挑高眉。「其实我也和你无冤无仇,说到底你也算救了我……」
闻言,能望潮怒道:「他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
「哼!你这家伙从小养尊处优,怎会明白什么叫一文钱龙逼死一条英雄好汉?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人了!」
龙望潮咬牙道:「你若要钱,本四少也有。你说你要多少,我让人送来,只要你别再为难他。」
「只怕来不及了。」沈白冷冷一笑。「我宁可得罪一个修罗狐狸,也不想得罪那些门派呢!」
「你……不是人、狼心狗肺!他对你那么好,你竟然……」
龙望潮还待再骂,沈白已怒红脸,手上匕首顿时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让龙望潮吃痛的一缩身子。
「天真白痴的家伙,有胆你再骂……啊!」
被龙望潮引走注意的沈白惊叫一声,发现自己已被觑了空际的殷非墨徒手抓住匕首,他骇得一松手,龙望潮便顺势被夺走。
沈白毫不恋战,怀中揣著木盒连忙往门外奔去。
殷非墨松开匕首,手上已是鲜血淋漓;眼兄红玉被夺,他不敢梢作休息,正要疾奔出去,却听见脚步杂遝声传来,两旁窗子瞬间被震开,闪进三道身影,就连门口也不知何时站著两人。
瞪著这些熟悉的脸孔,殷非墨敛起眉,左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一名长胡老道喝道:「修罹狐狸,九年前杀你不死,今日我们定要为武林除害!」
殷非墨冷笑一声。「九年前你们人多也杀不死我,难不成现在就能如愿?」
「沈白说你已身受内伤,你还想虚张声势?」
「若那只是假装呢?」殷非墨冷眸扫向缩在老道身后的沈白。「用钱便能收买的小人,我难道不能也用钱收买?」
沈白煞白脸,怒道:「你、你别挑拨离间!」
「多说无益,沈白之事之后再处理便可。」站在窗首的玉面书生跨前一步,冷然道:「修罗狐狸,你夺去我山庄银叶雪莲一株,又打伤我大哥,我今日便要重讨此仇。」
一名独臂大汉随之吼道:「还有俺古家堡的两株百年首乌和俺这条断臂!」
「还有我清远镖局护镖物雪香丸一盒。殷非墨,你令我们镖局蒙羞,这笔帐我一定要跟你算!」
老道一挥拂尘。「还有我无极观耗费五十年炼成的还阳丹五颗,与守炉小童所受伤。」
耳听众人义愤填膺之语,殷非墨只是勾唇一笑。
「够了吧,这些帐九年前你们早已算了一次,今日就省掉吧。」手中长剑一抖,发出清亮之声,他看向面露虑色的龙望潮,忽道:「小官,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你是做不成生意了,还不快走?」
「什……」龙望潮还愣在原处,就被殷非墨用力一推。
沈白忙叫:「别上当,他和殷非墨是一伙的!」
诡计被识破,殷非墨狠狠瞪了沈白一眼,转而看向面露杀意的五人。
「他是龙帮四少主。你们若想和龙观澜作对,尽管杀了他吧。」
此话一出,五人面面相觑。
老道率先开口:「既是如此,我们也不想节外生枝,龙四少你请吧。」
「我不走!」总算明白殷非墨是为救他才这么说,龙望潮立时大吼:「殷非墨他又没有杀你们什么人,你们凭什么杀他!」
「古语有云:「勿因恶小而为之」。修罗狐狸不分黑白任意妄为,岂可再纵容下去?」书生淡声道:「况且死生事小,我们的尊严岂容他践踏?我劝你还是别蹚这浑水,快走吧。」
「我不……」
龙望潮还想再说,人已被殷非墨自领子一把提起。
「说得好,我的事又干你什么事?快滚吧,少碍手碍脚了!」
言罢,他将龙望潮往门外一掷,看也不看一眼。
老道掌一挥,将房门合上,随即前、左、右三路人马瞬间向殷非墨攻去,房内顿时杀伐声不断。
这五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高手,殷非墨惯使剑的右手受伤,动作不免迟滞几分,加上中毒以来内力已大不如前,这一场仗打来,无疑是九死一生。
殷非墨勉力支撑了几回,虽然击昏断臂大汉,但身上也多了十多道伤口。
房内一场恶斗,房外也是风云暗涌。
被丢出的龙望潮一度想冲进房内,但想起自己搬不上台面的功夫,终是强自忍下,转而忿忿瞪著沈白。
「做什么那样看着我?」沈白冷笑几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道理你这白痴总该懂了吧?」
他自小过的便是苦日子,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翻身,又有什么不对?
况且殷非墨虽是救了他们,却只是甩甩衣袖便走,将他们丢在残破山寨里,这种行径又算得上是救吗?
这两日来他跟在两人身边,见殷非墨对这家伙虚虚纵容,心有不甘。
这姓龙的家伙天真白痴,论脑袋、论模样,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偏偏他能衣食无忧、生活快乐,要自小受苦的自己如何不愤慨?自然要乘机让这家伙知晓什么是人生痛苦!
听沈白如此讥嘲,龙望潮沉下脸,握紧拳头上前一步。
「那么你这小人又懂不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他几乎是自咬紧的牙关中进出这些话,原本天真的神情已不复见。
沈白被他忽变的神情吓著,想不到看来呆蠢无忧的龙望潮竟有令人胆战的表情与气势,他暗自戒备,正欲往后疾奔而去,却被对方早一步发现。
「既然我无法进去帮他,那我便做我该做的事!」
龙望潮低吼一句后,飞身上前将沈白扑倒在地,恨恨的打了起来。
沈白料不到龙望潮有此力道,冷不防被扑倒在地,脸被打了好几拳,待他反应过来,也跟着反击。
龙望潮虽然功夫极烂,但好歹是东方第一大帮出身,小时候也被逼着练了几套拳,虽然不怎么熟谙,但至少也比什么都不会的沈自强上几分。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龙望潮白净的脸皮被沈白抓出几道血痕,唇角更被打破流出鲜血,但他丝毫不感到疼痛,觑见空隙便按住对方身子狠狠反击。
「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才是真的该死,我替殷非墨打死你!」
「你打死我啊,瞧殷非墨还理你不理!」虽然挨着揍,沈白仍不忘出言挑拨讥讽.
龙望潮闻言,动作稍顿,便让沈白打了好几拳;他反应过来,又打了回去。
「……好,我不打死你,可你也别想好过!」
龙望潮一边骂,一边痛揍;过没一刻,沈白支撑不下去,身子一倒,额头撞上墙角昏死过去。见状,龙望潮松开手,喘了几口气,才将掉在地上的木仓捡起。至少他也能为殷非墨做什么,不是只会扯后腿、又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龙望潮唇畔绽出一笑,随即又痛得倒拍几口气。
他走到房门外,耳朵贴着门板,里头的呼喝声依旧,却听不见殷非墨的声音。
正彷徨的时候,门板忽然被震碎成数截,只见殷非墨满身鲜血的来到自己面前;龙望潮正要喊他名字,却被他一把抱起。
殷非墨回身朝房内四人射出一把牛毛金针,只听几声怒叫,他抱着龙望潮便往外奔去。
如此奔了数里,身上伤痕随着动作不断涌出鲜血,殷非墨几乎支持不住,全仗一口真气支撑。
龙望潮伏在他背上,听他气息浊重紊乱,忍不住哭道:「你放我下来,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殷非墨不答,如此又跑了一段路,怱见前方闪出一人,那人动作极快,一伸手便点了他身上几个要穴,让殷非墨再也无法动弹。
「你做什么?」龙望潮摔下地,只道对方是敌人,忙护在殷非墨身前。
「他失血过多,不能再跑下去。」夏侯方没多作解释,一手拎起龙望潮,一把又将殷非墨托起。
「你们到那里躲一下,那几人由我引开。」
将两人往一处隆起的土丘后方一踯后,他旋即将地上的血足印抹去,拿出预藏的鸡血,一路往相反方向滴洒,直至一处断崖边方停;随即他又以轻功往回奔,回到殷非墨藏身之处。
此时,被殷非墨以金针制住穴道、拖延小段时间的四人正好循着血迹赶到,见到弯身状似寻物的夏侯方,便问:
「可有见到一名身穿淡蓝绸衫的男人抱着一人跑过?」夏侯方头也不抬,往血迹延伸的方向一指。「往那里去了。」四人称谢后,追了过去。伏在土丘后的两人一听,这才松口气。夏侯方立即走至殷非墨身旁。「此处不宜久留,先回我那里再说。」话落,他抱起殷非墨,与龙望潮快步往他居处的木屋行去。「我在这里等不到你,心想你大概是出了事,又想武艺佼佼的修罗狐狸竟会被耽搁这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遇到难缠的对象,便准备了东西出门寻你,果然被我看到难得一见的奇景。」夏侯方对着躺在木床上、一睑疲惫的殷非墨笑道。「嘿,修罗狐狸逃命的景象,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哪!」
「那你今日可开眼界了。」
殷非墨睨他一眼,没好气的回嘴:「不过真是抱歉,我的第一次逃窜演出是在九年多前,那回可比这次还要更盛大。」
夏侯方笑道:「还能说笑,想来身上伤势也没多严重。」
「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他听乐风然说过夏侯方有张和自己一样喜欢挖苦人的嘴,今日总算是见识到。
想起这两日总见殷非墨身旁跟着一名灵秀少年,现下少年却没了踪影,夏侯方又出言调侃:「古语有云,美色误事、红颜祸水,真是句句真言。嘿,好厉害的少年,竟让修罗狐狸跌个狗吃屎。」
「胡说八道什么?」殷非墨凤眸一瞪。「你究竟要不要上药?」
「自然。」夏侯方转向不知为何阴沉脸色站在殷非墨身边的龙望潮,细细瞧了他几眼,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就劳烦你替他脱衣吧,我到外头拿水和布。」
「嗯。」
龙望潮点点头,按下心头因沈白和殷非墨关系暧昧而升起的不快,上前替殷非墨解去衣带,褪掉沾满血迹的农眼。
殷非墨不知沈白曾与龙望潮说过那些话,自然不知他心思,只低头瞅着他受伤的脸,悠悠笑道:「现在可是你反压我的大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啊!」
「胡说什么,本四少是会趁人之危做这种事的小人吗?」龙望潮抬头瞪着他,却在对上殷非墨含笑的俊脸时,倏地流下泪来。「不过,幸好你还有精神胡说八道,我那时看你一直流血,以为你就要撑不住了……」
殷非墨抬手替他抹去泪水,笑道:「有事也哭,没事也哭,只怕我流的血都没你流的泪多。」
他虽然喜欢将龙望潮欺负得哭泣,却不爱见他为自己的事难过。
「你再调侃,本四少就真的压上去了!」
龙望潮又横他一眼。这才替殷非墨脱下外衣。
却只见精瘦结实的胸膛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左胸前的伤痕,足足有一寸,就像是攀附在殷非墨身上吸取生命的血蛭一般。「吓到了吗?」龙望潮摇摇头,想起关于修罗狐狸九年前那一役的传说,只觉得心疼,他将殷非墨的衣服褪下,却瞥见他左手腕有一道青黑色痕迹一路延伸至肋下,像条毒蛇,诡异至极。他忍不住脱口问:「这是什么?」殷非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附在他身上的南香毒案。这九年来毒素从手腕处不断朝他心口蔓延,当三个月后抵达心脏处,便是他毙命之刻。
不想让龙望潮知晓,殷非墨只是淡淡一笑。「这是打小便有的胎记。」
「……胎记?长得好奇怪。」龙望潮蹙起眉,但也没多想。
此时夏侯方捧着水盆走入,正巧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禁朝殷非墨投以一记狐疑的眼神。
见殷非墨示意他保密,又瞧他落在龙望潮身上的视线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他微讶,但也识趣不多说什么,上前替他抹药包扎。
「对了,我要你拿来的红玉呢?」
殷非墨正要说被沈白拿去,一旁的龙望潮已抢着开口:
「我夺叵来了。」他将木盒自怀中拿出。
见状。殷非墨讶然看向他,却没说半句话。
龙望潮被他看得脸一红,嗫嚅道:「我看你好像很在乎,所以便抢来了。」末了,他又哼了声,「对了,我可没……把他打死啊!」所以你也不用心疼,哼!
「都这个情形了还在吃干醋?」殷非墨收起讶异,调侃了句。
这爱吃醋的龙四少经过今日后,难道还不相信他与沈白真的没什么吗?
「……我才没有!」
低吼了声,龙望潮便将木盒往殷非墨手上一塞,然后走开几步不再看他。
殷非墨,你都将我给的银狐狸送给沈白,还想狡辩什么!
「好大的醋劲、好别扭的性格、好有趣的脾气。」夏侯方轻笑几声,惹来殷非墨一记警告的眼神,但他不以为意,又加上一句:「好可爱的模样。」
「……你想做什么?」殷非墨压低音量冷声问。
「你说呢?」夏侯方处理完殷非墨身上的伤口,转向龙望潮,笑道:「我顺便帮你脸上的伤抹药吧。」
龙望潮不疑有他,收拾起情绪,转过脸昂起头,让夏侯方替他抹药。
只觉得带着粗糙感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脸上的伤痕,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有说不出的舒服;最后手指停在他唇畔,揉了揉后,竟抚上他的唇,细细摩挲——
好熟悉的手法!这不是他先前采遍寡妇与有夫之妇时,惯用且一击必中的「邪佞调戏手」吗?
通常只要辅以他深情勾魂的双眼同时使用,再立即嘴对嘴来个火辣销魂的热吻,如此一来,纵使你是啥三贞九烈,也无法不神魂颠倒,心魂俱酥!
才这么想着,便见夏侯方透着邪气的斯文俊脸不断压下,迷人的星眸盛着勾人的水光,随即是——
「……呃?」
愕然承受对方火辣热吻的同时,龙望潮彷佛听见后方传来一声低咒。


第五章

由于沈白知道夏侯方的住处,所以他连夜将殷非墨与龙望潮藏至醉仙楼的楼阁,临去前,还向为了那一吻而气得猛磨牙的龙望潮丢下一句:
「等哪天殷非墨死了或你对他死心了,我随时向你敞开双臂。」
龙望潮听了,气得连连大吼,将对方吼出门外:「胡说八道的庸医!殷非墨又没受啥内伤,什么死不死的!」
夏侯方却只是露出诡谲的笑意,被轰出去前不忘摸了龙望潮屁股一把,揩点油水。
想他龙四少从小大到,只有吃人豆腐的份,而今虎落平阳,竟被个好色庸医频频揩油,真真是气死他了!
龙望潮还在口中碎念,边走回简陋的木床边,只见殷非墨闭着眼,早因不胜药力而沉睡过去。
见状,龙望潮咬了下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声的抱怨:「连让你吃个醋都不给机会吗?」
痴痴凝望着殷非墨仍有些苍白的睡颜半晌,他小心翼翼的抬高殷非墨露出棉被外的右手。
厚薄适中的手掌被层层白布包起,夏侯方说,再深个几分,殷非墨便不能再使剑了。
「明明这么狡猾聪明,为什么要做这么笨的事?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救我,甚至带走我?」
他幽幽叹口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想起莫非堙的温柔、殷非墨的狡诈爱损人,不知为何,两个截然不同的个性此时此刻竟在他心头融合为一。
「你不是假装的吧……你对我的温柔不是假装的吧?」泪水潸然落下,他呜咽道:「还是说你对每个人都好,只是我自作多情?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让我觉得自己离你越来越远了……我好害怕。我怕总有一日,你会离开我……」
哭了许久,他才捉着殷非墨的手靠在床边睡着了。
而原本躺在床上假寐的殷非墨此刻缓缓睁开眼,看向龙望潮犹带泪痕的睡脸。
为什么他昨日受了伤却仍旧要负着龙望潮走?
明明自己快支撑不住,却不愿放下龙望潮?
他小心翼翼的起身,在龙望潮红润的唇上烙下一吻,轻声说:「因为我从不相信旁人。将你抛下,又怎知他们会不会不顾龙帮势力,捉你去做人质?那种苦你吃不了的。」沉默了半晌,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柔:「况且我放不下你,怕你找不到我会难过伤心哪。」
可是,接下来我却不得不放开手,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哭泣了。三日后夜里——殷非墨支开龙望潮,服下夏侯方调制出来的解药。
抑毒的药丸只剩四颗,安全起见,一个月后你得回去爻楼找贺靖拿药,在那之后的半个月内,我会到爻楼与你会合。」
「嗯。」殷非墨颔首,收下那只鸽子。
「料想你不会一直待在徽州,接下来你打算往哪里去?」
「雁荡山。」他要回雁荡山去看一看飞卿。
「也好,并不算太远。」夏侯方点点头,随即笑道:「那龙望潮呢?带他一起走吗?」
才这么说着,到楼下拿吃食的龙望潮正好走入房里。
见他进来,殷非墨沉沉凝瞅了他半晌,方说:「我让夏侯方找人送你回金陵。」
起初,龙望潮闻言并没有反应,待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殷非墨。
「你说什么?」自己……可有听错?
「你回金陵吧。」殷非墨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复一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只会让你更加伤心难过罢了。」
言罢,他瞟了夏侯方一眼,随即离去。
殷非墨披上夏侯方替他准备的斗篷遮住脸面,踏出客栈时,正值夜深入静。
他摸了下胸前衣襟,眉头微微蹙拢,旋即往先前居住的客栈行去。
贸然出来本是凶险,毕竟那些人极可能还埋伏在客栈附近,但是他有个更重要的物事遗落在那里,非得取回不可。
提气纵上客栈屋顶,他轻声来到先前居住的房间上头,先射出两枚金针使房里的人昏睡,随即跃入细意寻找。
……没有。殷非墨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放弃又搜寻一遍,确定东西真的不在,只得长叹一声。
「……若让你知道我弄丢它,你肯定又要哭了。」
然而无法再多做耽搁,他迅速离去,却在走过空荡无人的大街时再次停下脚步;最后,殷非墨选择跃上一户人家后院的树杈上,静静等待。
月华如银,他仰望凝视皎洁秋月,耳里则专注倾听,以免再度遇袭。
直至月兔西栘,金乌升起,待市集传来阵阵喧哗,他才翻身跃下,并走至一处摊贩前,掏钱买了一样东西,将它收进怀中后,这才离开徽州城,往雁荡山行去。
赶了数天路,进到浙江地界,并在永嘉买了几壶酒与一些粮食,却在雁荡山脚下看见数日不见的熟悉人影。
那人神色憔悴,早已没有先前的娇贵,见到他,立刻绽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夏侯方说你要来这里,他给了我一匹快马,让我能早你一步赶到……」
殷非墨难掩惊诧,脚步略一停顿。却又立即迈开,没有说什么。
见状,龙望潮脸上的笑意倏地退去,奔上前紧紧扯住殷非墨的衣袖。
他着急的叫道:「我要跟你一起走,你别丢下我!」
殷非墨叹口气,「都说了你跟来只会更难过而已。」
「为什么?我不懂!你没头没尾丢下这样一句话就把我抛下,我不接受!」杏眸淌下泪,他哽咽道:「你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就算你讨厌我、嫌我烦,但我只想更了解你、更懂你啊!我不会走的,是你硬要我和你私奔,你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瞅着龙望潮泪痕斑斑的脸,殷非墨长叹一声,朝他伸出左手。
「真这么想知道我的过去,那就走吧,如果你再难过,那也是你自找的,我可不管。」
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但他总不能就这样丢着龙望潮不管哪!
也罢,一切由他了。
龙望潮泪中带笑地握住殷非墨的手。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秋雁横空,危峰乱迭,青霄万壑,亭亭插天。两人一路拨草寻路来到雁荡山,殷非墨忽然在一片树林前停下。「怎么了?」龙望潮看向他。「接下来的路崎岖难行,我抱着你走。」言罢,他猿臂一伸,揽抱起龙望潮,随即往树林中钻去。
他一踏入这个地方,万般过往的回忆便如海潮般汹涌升起。再也无法阻绝他压抑多年的思念。在沙沙树声间,他彷佛听见十多年前孟飞卿温柔的声音——「非墨、靖儿,别再捉弄我,快出来,回屋子吃饭了。」飞卿……我来见你了……
被殷非墨抱在怀中的龙望潮因刮面的山风而睁不开眼,他将脸埋在殷非墨怀中,双手紧紧抓着他衣服。
殷非墨,我忽然觉得好害怕……
此时此刻你心头想的,必不是关于我的事吧……
想到这里,他手抓得更紧了。
约过了一刻钟,忽然一个下坠,不消多时,龙望潮便听见殷非墨醇厚的嗓音响起。「到了。」龙望潮下了地,只见两旁山壁耸立,猿猴难攀;由于时至仲秋,壁上草树多已转黄;再仰头一望,顶上天空如新月一弯。
「这里叫初月谷。」
殷非墨说罢,又领着他往谷内走去。
走至谷内,赫然别有洞天。
但见一朝南大洞,洞口有一大碧潭,一半在洞内、一半在洞外,洞檐泉水散垂如帘,景色胜绝;洞外开绽各色野花,临潭处则有破旧的木屋三幢。
殷非墨推开中央一栋木屋的门,屋内陈设依旧;虽然九年未回,却整洁不沾尘埃。见状,他心下早已明白。
他转而走至左屋内,果见桌上搁着一个包袱、一瓮酒与一封信,上头笔迹再熟悉不过——
知你将回,故备上衣物食粮与一坛好酒,飞卿墓垄也已整理过。
想你心中已有论断,甚感欣慰,一个月后爻楼再重聚首。
殷非墨微微一笑。「我以前便住在这里,你就睡在这间房吧。这里有衣服和食粮,累的话便到床上睡,无聊的话就四处走走。」
他摊开包袱,心思缜密的贺靖不但准备了他的衣服,连龙望潮的也有,更不用说床上已铺好被褥。龙望潮的确也累了,他走到桌缘坐下,拿起桌上的食物吃着。「你不吃吗?」他看向不知正在想什么的殷非墨。「我不饿。」殷非墨将那几件衣服披挂起来后,只丢下一句:「你睡吧,我到外头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外。
龙望潮心情烦闷。
心爱的被子自上回恶战后便消失无踪,加之睡在硬木板床上,难受得很,更没有殷非墨温暖的怀抱可以偎着,压根儿不可能睡得好。
如此睡了醒、醒了睡,直到半夜,龙望潮又醒来一回,见外头天色灼灼大亮若不是窗外悬着盏月,还以为已是白昼。
他眼神迷蒙的看着室内陌生的摆设,隔了许久才省悟这里是殷非墨旧时住处然而却不见殷非墨的人。
他起身推门而出,见月光如水水如天,淙淙水声伴着络纬秋啼,初月谷里静谧如世外桃源。
殷非墨人呢?
察觉茫茫苍穹下只有自己一人,纵使知道对方不会不说半句话便将自己丢下,但龙望潮心底仍旧升起一丝慌张;他踩在柔软草地上开始寻找殷非墨的身影,总算在右边一处花树交接的树丛后头找到那抹淡蓝身影。
他方要唤,却在看清情况后硬生生闭上嘴,只敢在十步远处悄声凝望。
只见殷非墨伏在一块石碑旁,双手紧拥着石碑,地上散落了几个空酒壶,空气里全是酒味。
清冷的月色下,殷非墨美丽的脸上爬满泪痕,眼底是他未曾见过的深情缱倦,只见薄红的唇开开合合,低醇的嗓音幽幽的说着话。
「重迈关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楼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捕衣?飞卿,飞卿啊……」
注:贺铸 鹧鸪天?半死桐

恍若青天霹雳,龙望潮浑身僵直,看着前头无法介入的一方天地,心头的苦闷全在此时此刻化作一股剧痛。
他屏住气,蹑声的退离树丛,直至退了一大段路,他才拔腿奔回屋里。
他料不到……料不到那飞卿已死。更想不到殷非墨会有如此温柔的表情、温柔的语气,那么痴狂的情感……从没出现在自己面前过。
他如何争得过孟飞卿?殷非墨整颗心都被对方带走了啊!
对于沈白的出现,他觉得气闷不快;而对于孟飞卿的存在,他只觉得绝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梦中的男人还是那般文秀俊雅,就连蹙起的眉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存风韵。「我是你的师父,更何况我还是狐妖?你这样是不对的,非墨,你……」
十七岁的年纪,少年美丽绝伦的脸上有着令人胆战心悸的坚决。
「我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男、是女,孟飞卿,我殷非墨未有一日将你当成师父,我受够了每晚幻想着你在我身下承欢而不能真正拥有你。我爱你、我要你,你绝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更别想逃!」
男人被他荒诞露骨的言词激怒,扬手便给他一巴掌。
「你……太狂妄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救你……」
少年冷静地承受这一巴掌,脸被打偏,更红肿起来,凤眸里却因而燃烧起更旺盛的征服欲。
「那你大可再将我这条命收回去……」他缓缓向前几步,见男人竟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少年不禁笑了。「如果你舍得的话。飞卿,我知你舍不得我。」夹带着嗫人情感的吻如滔天烈焰,瞬间将横亘在两人间的界线烧绝。自此以后,初月谷内再无师徒,只有耽溺在爱情欲望里的……两个男人。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把天火让初月谷内只剩触目惊心的血红,像野地里盛开的、满山满谷悲鸣的红杜鹃,在短短一瞬间开绽,旋即凋零。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而若你归去,我又何去何从……
「非墨,别哭、别哭……」
身穿淡蓝绸衣的少年伏在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像个孩子般嚎啕痛哭。
「飞卿,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你若走了……我绝不独活,绝不!」
面色如雪的男人眸色一厉。「绝不准做傻事!我救你,绝不是要见你轻贱自己。」
「我不!不许你离开我,不许……你等着,生同衾、死同穴,我不会在没有你的地方活着!」
「……我是劝不动你了。好,我要你答应我,十年,为我在尘世多活十年,如果十年后你仍找不到替代我的人,再来黄泉找我,别说你连我这请求也不答应。」
「……好,我允你,我为你再多活十年,只有十年!」
……十年内你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相信我,非墨,你会找到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大梦一场、大醉一场,待醒来,依旧是冷落清秋时节,唯有冰冷的石碑上,刻着怨恨倜怅时所留下的几个字——
爱人孟飞卿之墓
「飞卿……」
拥着粗砺透寒的墓碑,殷非墨将唇贴近,表情虔诚而肃穆。「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你开心吗?可是未来却已不是我所能预料的。」
天边透出一线曙光,殷非墨站起身,一件长衫却自他身上滑落至地面。
他拾起它,想到为他披衣的那人见到这情景肯定又哭肿眼,眉头不禁一拢。


第六章

秋日山里的清晨,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像带着寒霜般冻人。
坐在水潭边,龙望潮将巾帕放入,捞起的时候又因冰冷的温度给冻得猛甩手来回数次,最后终于一咬牙将沾水的帕子往自己脸上一盖——好、冷、啊!上下牙齿都冻得喀喀作响猛打架。
可是,昨夜哭了太久,眼睛都肿成核桃大,不冰敷又不行。
不久,帕子上的凉意逐渐消退,他拿下它,想起连着三天赶路都没浴身,脱下鞋袜想来个濯足,偏偏一沾水就像被烫着一样,猛地一缩——
当殷非墨找到龙望潮的时候.就是见到这幅情景,龙家四少像条被捞上岸的虾子猛跳,裸足踩在地上,不但没洗干净,反而变得更脏。
虽然雁荡山位在浙江东南,气候已较金陵温暖,但时序已至秋末,山里的气温又比平地要冷上好几分,草尖树梢在秋日清晨都会结上一层薄霜。
过惯舒适日子的龙望潮自然难以适应。
见龙望潮看看脚底板,不死心又坐了下来要将双脚浸入潭水中时,殷非墨走上前将那对可怜的脚丫子握住。
「干、干嘛?」
龙望潮缩了下身子,瞧见殷非墨在看自己,忙将脸垂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红肿的双眼。
「想浴身?」没漏看龙望潮那对核桃眼,殷非墨只能在心头叹口气。
说了跟来只会更伤心难过,这不就是了吗?
「……嗯。」被殷非墨握住的双脚升起一股热麻感,龙望潮涨红了脸应了声。
他忙不迭的将脚缩回,以免再这么下去,身体又要起了不该起的反应,就连思想也会偏向邪恶一途。
自己……真是可悲啊,就算昨夜才看见残酷的事实,现下被这么一碰,脑子又开始晕颠颠,心头也升起想与对方欢爱的渴望……唉,这就是男人哪!
「将鞋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噢。」
殷非墨的声音拉回龙望潮游走的思绪,他连忙把鞋穿好,随着殷非墨绕过水帘,往里再走了一小段路,路越走越狭,最后弯身钻过一个小洞,又见一片新天地。
只见面前景色豁然开朗,一条溪流潺潺而过;而四周落英缤纷,柳条低垂,兼又杜鹃、紫薇、桃李,灿然开绽。
龙望潮看着眼前不合时宜的春景,不禁呆了。
指着临近溪旁的一个小池,殷非墨道:「那是天然的温泉池,就在里头洗浴吧。」言罢,他率先解起衣带。
「……等、等等,你干嘛脱衣服?」只有自己一人要洗,不是吗?
「这温泉可不是你一人的。」殷非墨好笑地睨他一眼。「怎么,全身上下都被我摸遍,看遍,还用得着害羞吗?」
微昂起头,他像是在回想一样,黑眸闪烁的促狭流光让龙望潮不用听见接下来的话,便先脸一红。
「我记得你左大腿内侧有颗黑痣,肚脐下方也有两颗。说起那话儿的长度……」殷非墨拉长话尾,意味深长地瞅着龙望潮闻言赶紧捣住的下半身,似笑非笑地摸着下巴道:「没反应的时候,长约是我一根拇指长,宽嘛,是两根半指吧;至于有反应的时候;唉,没差多少,大概是比我的中指长了一指节,大小嘛,三指就绰绰有余。」
详细描述完毕,最后再附加一记嗤笑。
那记讽笑成功踩在龙望潮敏感的自尊心上,立时引来他羞恼的嚷嚷:「听你、听你在放屁,本四少有那么小吗.」
「不都自称是「小」神龙了?」
一语双关,直教龙四少气结。
「胡说八道,我、我非要你改口!」
男性自尊岂容践踏,龙望潮一把扯下衣带;气愤令他忘记在光天化日下裸身的尴尬,没多久便将衣服脱个精光。
熟料殷非墨瞧了,竟发出「啧啧」几声,一脸悲悯。
「原来是我多算了啊……」
「你、你……」什么多算?明明是少算!少算了好几分!
殷非墨没再多说,也跟着褪去长衫,赤条条的走入温泉池中,然后回头望了不远处光溜着身子、气得猛跳脚的龙望潮一眼。
龙望潮原本是很生气的。只是在见到若有似无的白烟缠在殷非墨周身,衬托得他像个谪世仙人时,他美丽的五官、如瀑的黑发,再加上那具诱惑力十足、结实不带一丝赘肉的胴体,令他怒火倏熄、口水暗吞;目光滑落,来到对方修长的双腿与形状漂亮的「那里」,唾液分泌瞬间加速。
殷非墨一勾手,「过来,傻站在那里不冷吗?」
顿时像被勾走七魄,龙望潮如游魂般轻飘飘地飘至殷非墨身前。
通常这个时候殷非墨会给他一个吻,再之后便是在这温泉池里云雨巫山了吧?
龙望潮不能否认自己现在非常的雀跃期待,当殷非墨伸出手拉着他一同在池内坐下时,他早已自动自发的贴近殷非墨。虽然到最后一步会很痛,不过如果能让殷非墨心头因此有他,他会忍受的。
为了让殷非墨爱上他,他已想好对策。
那便是借着他正青春的肉体让殷非墨沉迷而无法自拔,之后再一点点、慢慢进展到心灵上的层次……
瞧出对方眼底的期待,殷非墨好笑地扬高唇,顺着龙望潮的期望低下头;龙望潮连忙嘟起嘴、闭上眼,怎知没迎来预想的吻,却迎来殷非墨噗哧一笑。
殷非墨学着龙望潮之前在徽州客栈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你,想用肉体绑住我是没有用的噢。」
什么?龙望潮霍地睁开眼,烫红脸怒叫:「你、你……」
作啥连这个也猜得到?没道理啊,究竟是谁泄露天机的?
龙望潮还没叫完,便被殷非墨扬笑揽入怀中,封住叫声,顺应民意来了个热吻。
沾着温水的手指滑过他光裸的背脊,湿滑略带酒气的舌溜过他口中的每一寸,为他带来一阵酥麻与悸动;龙望潮方想采出舌与殷非墨纠缠,他却倏地退出,不再深吻。
「就这样打住吧。」殷非墨松开手,竟自顾自的捧起水开始沐浴。「为什么?」难掩心中失落,龙望潮愣声的问。殷非墨动作稍停。「想听实话?」见龙望潮点头,他薄唇抿起,表情在蒸气中显得隐晦不明。「好,我告诉你实话——因为我怕喊出飞卿的名字。」
「因为我怕喊出飞卿的名字。」
当殷非墨神色稀松平常、毫不犹豫的吐出这句话时,龙望潮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同一刻冻结住。
昨夜的绝望同时袭上心头。竟让他一时三刻说不出半句话、吼不出半个字。
「这个初月谷里,充满我与飞卿六年的回忆,就连你现在所待的池子,飞卿生前天天来。从我回到这地方的那一刻开始,心中所思、所念、所想的,全都是飞卿,没有一刻停止。所以我无法保证拥抱你的时候,口中不会唤出他的名字。」
殷非墨淡声说完,站起来将身子擦干,开始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待系上衣结后,他回头看向呆坐在池内的龙望潮,眸色冷然。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全告诉你,端看你是否承受得了,看来今天只能说到这里。」仰头看了看天际,他又道:「要下雨了,你泡完澡就回屋子去吧。」
实话往往比谎言更为伤人,但既然对方不愿放弃,那么他选择伤害他;反正,迟早都要再经历一回。
龙望潮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穿上衣服并追到殷非墨身后的,当他跑到树丛后方时,头发遗滴着水。
见殷非墨一如昨晚爱怜不舍地抚摸着那块刻上孟飞卿三字的石碑,他再忍受不了绝望与伤心。
他颤声道:「我要知道……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他要在今日里把殷非墨与孟飞卿的一切都弄明白!
「好,我告诉你。」殷非墨轻抚着那块石碑,语气清冷。「孟飞卿十五年前救了伤重垂危的我,他收留我并教我武艺剑术,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为他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而他,是狐妖、是男人、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爱人!九年前我为了救他,抢遍众多门派珍贵药材,与他们结下诸多仇怨,但我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会爱着池。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惨白的龙望潮。「这便是我的过去,你要知道的过去我说完了。」
「那……我算什么?」费了好大劲,龙望潮才自紧咬的牙关中迸出破碎不成语调的话:「那在你的心中,我又算什么?或者你根本就从没将我放在眼底?为什么要一辈子爱着已死的孟飞卿?他不存在了、他死了,可是我却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你为什么……」
还没说完,殷非墨倏地拧起眉,口气不善地喝斥:「住口!」
龙望潮安静下来,他怔愣看着从未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火的殷非墨,全身窜过阵阵寒意。
原来,天空已飘起雨。
带着仲秋与山里冰冷温度的雨丝黏附在他身上、发梢,仿佛一张绝望冰凉的网,自外而内将他层层包覆,冻得连心都冷了。
殷非墨厉声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说那种话!飞卿没死,他一直在我的心中未曾离开过!我爱他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更改,若你妄想我有朝一日会淡忘……」他扬起眉,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到死都不可能。」
「所以……」龙望潮急促的倒抽了口气,脸上几无血色。「自始至终,真的只有是我在自作多情?」
欺骗自己这么多回,努力振作了这么多次,原来都只是一场空?殷非墨不可能爱上自己,因为他心头早已有个即使不在人世也无可取代的孟飞卿;而自己是眼睛瞎了、脑袋瓜笨了,才会将殷非墨的种种行径当成是维护自己的温柔?
龙望潮,你还想骗自己多久?事实便摆在眼前,你也亲耳听见,对方是那么不留情、那么残酷……
望着龙望潮发白的唇与扑簌簌直落的泪水,殷非墨原先紧绷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怒气化成一股痛心、一阵叹息。
他走上前几步,静静瞅着龙望潮许久,无可奈何的开口:「没错,我永远也忘不了孟飞卿。但是……你是我活在这世上的理由,难道这还不够?」
他目前所能做的承诺,也只能这么多。
殷非墨探出手想拭去龙望潮脸上的泪水,却被他狠狠挥开,下一瞬,脸上竟挨了热辣辣的一巴掌。「去你的理由,去你的殷非墨!你活不活着千我屁事?别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活下去的理由?这算什么?
他要的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承诺,他要的只是殷非墨说爱他、心头只有他一人,偏偏……这一辈子竟再无可能!
甩了殷非墨一巴掌,龙望潮立时恨恨的飞奔离去,将殷非墨丢在原处。
「……真是将他的胆子给宠大了,竟然甩我耳光。」殷非墨抚着发麻刺痛的脸颊,低头看向墓碑,苦笑几声。「飞卿,你瞧见了没有?他和你是这般不相像,却偏偏……成了我的牵挂。」更成了他想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
只可惜对方无法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更不知道那样的承诺里头所包含的情感有多深、多重。
也罢,不明了也罢,他便是不想让他明白太多,才选择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雨不断飘下,一只鸽子不畏雨水的飞了过来,停在他肩上。
他将鸽子抓住并把系在牠脚上的纸笺取下,上头只写了短短几行字;过没多久,字迹让雨水模糊了,再也看不出上头写些什么。
然而殷非墨只是拿着那张让雨水打湿的纸笺,站在雨幕中一动也不动,直至过了许久.才自紧抿并略显苍白的唇上,逸出一声再轻浅不过的叹息。
好热……可是又有股止不住的寒意令他猛发抖。
身上衣服透着湿气,黏附在身体的感觉也好难受,木板床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温
度,就连被子也无法让冰凉的手脚温暖,他几乎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病死在这床上?
算了,这样也好,至少死掉了就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殷非墨都明明白白说
了,他只爱着孟飞卿。
想到这里,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汩出,可是又没力气擦拭掉,索性任它在脸上无止境的奔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拂过他脸颊,替他擦去泪痕;那双手并不细腻,还有着经历过风霜的粗糙戚,但是抚触的动作却异样轻柔小心,好似怕将他的脸磨破。
那手轻碰着他的脸,之后往上游移,转而覆在他额头上。忽地,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
做什么叹息呢?你不是……压根儿不将我放在心上吗?
却听见几声窸窣后,手的主人似乎弯低身子,细滑的发丝垂在他的脸上,低柔而又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不是要你别跟来了?你瞧,现在弄成这副德行……」
听见殷非墨的嘀咕,龙望潮挣扎着睁开眼,目光迷蒙,带着数不尽的怨愤,控诉道:「变成这副德行又如何?你根本不在乎我!」
殷非墨不答,只无奈地牵起一笑,那笑不带半点邪气轻佻,与先前装作莫非堙时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龙望潮见了心旌一荡,却又从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悲哀。
「我知道你就是莫非堙。无论你变成怎样的一个人,我都喜欢;可惜……我却永远不可能变成你爱的那个飞卿!」
殷非墨仍旧没有开口,但温柔的笑容却因他的话而添上几丝哀伤。
龙望潮见了,心益发难受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理,凭什么他爱着殷非墨,他便也得爱着他?但他控制不了,他无法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怨恨。
殷非墨静静凝瞅着龙望潮,见他眼睫搧了几下后旋即又沾上泪水,敛起笑,压下身子吻住他。
龙望潮不懂殷非墨为何在此时此刻吻他,他被动地任由他吻着;任殷非墨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褪下,直至两人裸裎相见。
那是一种激狂却又悲凉的感觉,在这一刻里,他竟觉得这一夜之后,两人将不再有任何关联。
这个想法一跃入脑海中,龙望潮身子立时一颤,原本垂在两侧的手马上环住殷非墨肩头,紧紧抱着。
「殷非墨、殷非墨……」
龙望潮不断喊着殷非墨的名字,手指牢牢嵌住他,在他背上划下好几道痕迹。
「别离开我,就算你现在把我当成孟飞卿、就算你不爱我……也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殷非墨没有回答,只是吻得益发狂烈;龙望潮也不再多想,放纵自己耽溺,热切地回应。
两人像两头负伤的野兽般在床上疯狂的交欢,像要耗尽最后一分力气般不断吻咬对方,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龙望潮不敢问殷非墨为何反常,只隐约知道那是个禁忌的问题,是以他只是由着殷非墨一次次在他体内冲撞,即使对方动作过于激烈令他下身疼痛不堪,他也蹙着眉头咬牙承受,或是在忍耐不了的时候一口咬住殷非墨肩头,以示抗议。
偌大的房内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最原始的呻吟与喘息。
龙望潮的胸前早已惨不忍睹,布满大大小小的咬痕和吻痕;而殷非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后背早让他抓出血丝。
如此由早至晚、至天明,两人累了便维持交合的姿势睡着,有一方先醒了,便会自动扭动起身子再次点燃欲火。
就像凋零前最后一次的灿烂,他们疯狂地交媾着。
直至最后一次,在龙望潮耗尽所有力气陷入昏睡前,他仿佛听见殷非墨在他耳畔低沉沙哑地呢喃了一句话。
那是他一直想听的。以为不可能听见的一句话--
署名是给他的,不是孟飞卿。
他是在作梦吗?
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有清醒的一刻。

自那一日之后,他们又离开雁荡山。
殷非墨先是抱着他到邻近的城镇抓了几帖药,随即买了匹马一路往北而行。
他隐约猜到殷非墨欲往何方,却提不起勇气问。
那次的疯狂激情仿佛一场梦,是一场醒得太快的梦;而他犹自在边缘挣扎,不愿太早醒来。
默默无语的一段路程,越到终点,他抓着殷非墨衣襟的手便揪得更紧,直到马儿长嘶一声在一幢熟悉的大宅前停下。
殷非墨抱着他下马,然后将手搭上他兀自不肯放的手腕,一寸寸慢慢拉开。
最后,他不得不松手,不只手里空荡荡的,就连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只全身瑟瑟发抖。
「到了。」殷非墨清冷的嗓音扬起,不带半丝情感。
原来他听见的爱语,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望着一脸淡然的殷非墨,哽咽的问:「你是赶我走……还是送我回来?」
回应他的,竟是一记讽笑。
「都第二回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唇畔噙着冷笑,殷非墨转过身,临去前又丢下一句:「我玩腻了,不想再为了你的难过或开心而费神编谎话,所以,结束了。」
手一扬,殷非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龙望潮站在原地,怔忡望的着消失在天边的淡蓝身影,几度欲喊,终是按下,只让泪水替代,在脸上无声流淌。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叫喊--
「四少?这不是四少吗?四少,你回来了啊……快快快,快让人去通报帮主与二帮主……啊!四少,你怎么了?怎么……」
至此,龙望潮耳边一切再无任何声响,只剩一片黑暗……


[发表时间:2006-1-16 20:19:43]

 

 

 

白胖胖

 


0 0 [3楼]


第七章

龙观澜听见龙望潮回来,原本与贺靖在下棋的他立时变了脸色,俊脸含怒地来到大厅,龙破浪与他的妻子也早在那里候着。
「人呢?」
「在门口昏了,被抱回房里,我已让人请大夫了。」
正说着,一名老者背着药箱与被派去请大夫的人匆匆走入,见了龙观澜,忙一揖身。
龙观澜拱手回礼。「叶大夫,有劳了,随我这边来。」
说着,一群人便往龙望潮居住的院落行去。
叶大夫替他把完脉后,开了几帖祛风寒、宁心神的药,便下去领钱了。
龙望潮初始虽晕过去,但被抱回房后就醒转过来,见了兄长也没多说什么,表情始终郁郁不发一言,待叶大夫离开,他翻个身打算来个相应不理,却被龙破浪一个箭步给翻回来。
「好你个臭小子,悔婚和男人私奔不说,现下回来了还装个臭脸,你道咱们没派人追杀你是原谅了你是不是?那是因为我和大哥忙,没空理你!说,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堙人呢?」
莫非堙即是修罗狐狸殷非墨一事,只有龙观澜一人知晓,是以龙破浪还用旧称。
「不知道。」
恹恹的丢下这一句,龙望潮又要背过身,却让龙破浪紧按住不放。
「臭小子,出一趟门便变得这般不知礼数了,嗄?」
龙家三名兄姊中,观澜、思源二位对龙望潮多有维护放纵,就是龙破浪最为严厉,龙望潮最怕的也是他。然而他心中不快难受,身子也又倦又累,是以对龙破浪的质问也动了气,索性低吼一声:
「二哥你别管我啦!我难受得很,让我休息!」
龙破浪听了,浓眉竖起正要破口大骂,便让龙观澜按住肩头,示意先离去;龙破浪只得低啐一声,转身离开。
龙观澜瞥了眼龙望潮已沾上泪水的眼睫,回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贺靖。
毕竟殷非墨的事,只有他最明了。
贺靖见状,走上前一步。「龙四少,我是爻楼楼主贺靖,你还认得吧?」
「……嗯。」贺靖来过龙帮好几回,他自然认得。「我记得你,你是……他的师兄。」谈起那个「他」,泪水再度忍不住的滚滚落下,沾湿被衾。
「是非墨送你回来的?人呢?」
「不知道,他把我丢在门口,说、说……」
想起前些时辰才发生的事,他呜咽一声,余下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贺靖心中了然,索性在龙望潮床沿坐下。
「从你们虽开飞沙堡后,到过哪些地方?」
「去了飞狼寨找乐风然那个怪人,之后去徽州时遇见夏侯方那个色狼庸医,再之后便是去……」话音至此又断了。在那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雁荡山初月谷?」
「……嗯。」
「你知道非墨为什么去找乐风然,你们又为何认识夏侯方吗?」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又喜欢说谎话骗我,只有,只有……」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他干脆放声大哭。「只有他不喜欢我,再也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这件事,他才说了实话!」
龙观澜极少见自家四弟哭得这么痛苦,纵使为他先前的恣意妄为生气,还是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倒是贺靖见他哭了,连眉也没皱半分,反而有几分好笑。
「龙四少,你说非墨喜欢撒谎,那又怎知他何时说了实话、何时说了谎话?」大抵知晓症结何在,他续道:「我认识非墨十多年,他在这世上绝不敢在两个人面前扯谎,一是孟师父,二是我,他要离开飞沙堡时稍了封信给我,你想知道信里说些什么吗?」
龙望潮没回答,但哭泣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他告诉我,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为什么又是一样的话?这句话有什么特别涵义在吗?龙望潮霍地转身。「他不是好端端活着?为什么要一再说这句话?」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和你聊聊我认识的那家伙。」贺靖站起身走到桌缘,替自己斟了杯茶。「非墨他被师父救起时是十五岁,当时他父母因强盗事故双亡,是以在这世上他等于举目无亲。那家伙原本的个性就极恶劣,还曾跑到爻楼大闹一番,爻楼上下对他讨厌极了。不过他倒也不是什么是非不清的家伙,你不惹怒他,他自然会懂分寸。会叫的狗不会咬人,是不是?」
「呃……」把殷非墨比成狗,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想起殷非墨曾说过在爻楼餐餐吃得极为寒伧,对照贺靖所言,还真是心有戚戚焉。
贺靖轻笑几声。「话说回来,他这个性格恶劣的人却对我们师父百般温柔,甚至一度想随他去了。说到这个,你觉得非墨温柔吗?」
见贺靖转过身看着自己,龙望潮发了下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殷非墨虽然那张嘴巴坏了些、性格恶劣了些,却是个在很多地方都异常温柔、处处维护他的人。
闻言,贺靖挑眉又笑,「但是你若把这感觉拿出去说,只怕普天之下只有我们师父会点头赞同。」
贺靖的意思是……似乎隐约可以猜到答案,但龙望潮却不敢相信,毕竟方才才遭受那撕心裂肺的痛,甚至被狠狠给抛弃了啊!况且殷非墨更说过--
「……但是他也说过,永远不会忘了孟飞卿,会永远爱着他,我……」
「那又如何?」贺靖扫他一眼,眸中温度一降。「如果可以将一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忘却,那样的人算得上有情吗?即使他心头有着已故的师父,但他眼中看着的是你,更用等同的温柔对待你,你有什么好怨怼的?倘使你想让非墨忘掉师父,那不如你先忘了他更快,因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你说的。」龙望潮咬住唇,低下头低声道:「但是殷非墨没说过爱我啊,甚至丢下我……」
「好,那么来说说他为什么丢下你一走了之吧。」贺靖缓下脸色,放下杯子又斟满,这回是将茶杯递给站在一旁的龙观澜。「人的痛苦分成许多种,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你觉得哪一种最痛苦?」
「是……死吧。」无论是自己或是亲友死去,都代表了将永远分别无法再见面,那样的苦远远超过其它许多。
「非墨尝过与师父死别之苦,他知道个中滋味如何,所以以他对你的温柔来看,你觉得有朝一日他将死去时,他会怎么做?」
「他会……」脑中转了几转,在想通一切后,龙望潮脸上黯然尽退,立刻掀被坐起,为得出的答案震惊不已。「你是说殷非墨他……」
不可能,殷非墨看起来好端端的……不对,上回在客栈里,殷非墨的确曾因不明原因倒下,难道……
贺靖点点头,平静的脸抹上哀伤。他好不容易让殷非墨找到想活下去的理由,偏偏上天一如九年前的心狠手辣。
他长叹一声。「我以为以夏侯方的医术可以让他起死回生,不过既然非墨会将你抛下并且说出决绝的话,只怕是……九死一生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按捺不下心头的激动,龙望潮急忙下床穿鞋,迭声问:「把一切都告诉我,拜托!」

有一药迟迟未能取得,言定之期需往后再延,确切之日不得而知,望善加保重。
因为知道结果十之八九会是「死」这一字,所以在初月谷内接到夏侯方的飞鸽传书时,他心头并没有太难过,然而在回房见到躺在床上生闷气的人时,久未尝过的椎心之痛再度袭来。
他恨不得将龙望潮揉进自己体内,今生不要分开,但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一个妄想;上天无情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实,因此他选择再度离开,甚至用最决绝的言语让他对自己失望透顶。
……如果能尽早遗忘他,那结局会是更好。
殷非墨怀抱着沉重的心情一路往北,只是这回却行得极慢。
红玉与南香之毒已在他身上产生一定的影响,让他的体力变得极差,每发作一次,他得花上半日以上休息,否则根本无力动弹。
当他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一切的原点--燕京时,一靠近城郊,他就发现不对劲。
好像……有很多被他遗忘了九年的脸孔哪……
按了按尚未痊愈的伤口,他拉低身上斗篷,悄声退离,拣了一条隐密小路往爻楼奔去。
从只有贺靖与他知道的地道潜回旧时居住的厢房,他全身力气几乎用磬;和衣往床上一倒,他闭上眼,幽暗寂静的室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一粒丹药在八天前早已服下,若贺靖明日不出现,他也没命去等待夏侯方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脑海中又浮现那张爱哭的脸,他唇畔绽出微微笑意,却在转瞬间敛起,换上一声叹息。
「对不起……」
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请原谅我的残忍与自私。
他宁可将这份喜欢深埋心底,也不想让龙望潮像过往的他一样,每日每夜都只能想着一个逝去的爱人,为那人难过伤心。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殷非墨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好长一觉,蒙眬间,床沿站着一人,他立时睁眼,竟是贺靖手拿着一个瓷瓶把玩着。
见殷非墨醒了,他停下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今天?」殷非墨疲惫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窗子全是密闭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剩下的药全在这里了。」贺靖将药瓶交到殷非墨手上。
先前这些药一直被他妥当收着,就是怕殷非墨想不开全给扔了;现在既然知道他已有求生欲,他也不用再保管了。
见殷非墨接过,他蹙起眉又问:「瞧你病恹恹的模样,那南香之毒不是还有好几个月才会走到你心脉去,怎么出了一趟门回来便变成这德行?」
听贺靖问起,殷非墨叹口气,将瓷瓶搁在床头并把原委说了一遍。
贺靖听得猛皱眉头,忍不住低啐一口:「自作自受哪你!你是九年没涉足江湖,所以变得太单纯了吗?」
「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红玉毒蛇那一口。」上官素素眼睛尖利,他躲不过。
「算了,事已至此,也没啥好再追究的。夏侯方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
「有味药材他还没找到,时间方面可能来不及了。」
贺靖沉默了下,终是一耸肩。「听天由命吧。都到这节骨眼上,生死不是你我能操控的。」
「的确。」殷非墨苦笑几声后,不再说话。
「对了,龙家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乍听贺靖如此问,殷非墨一怔。
「……不怎么办。」他发了一会儿呆,才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贺靖。「倘使我真有不测,你将这东西交给他吧。」
贺靖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只银制的小狐狸,雕工称不上精细,似乎是寻常物。「这东西有何意义?」
「这本是他送我的东西……唉,要说意义也没有,因为原本的被我弄丢了,怎样也找不着。你交给他时可别道破。」殷非墨顿了下,又长叹一声,「算我对不起他,但是我真的不能说出我爱他;而这其中的原因,都别对他说。」他不想龙望潮尝到与自己一样的痛苦。
贺靖端详了下银狐狸,递还给殷非墨,悠悠笑道:「来不及了。」
「什么?」见贺靖笑得意味深长,殷非墨皱起眉,隐约猜到原因。「你不会已经……」
「是啊。」无视殷非墨杀人的目光,贺靖笑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我什么事都说了,所以你那些遗言苦衷,就自己说吧。」
一看清楚门边站着的人是谁,殷非墨凤目几乎喷出火来。
「贺、靖!」他咬牙切齿的低吼。
贺靖却一如以往,回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笑得殷非墨头皮一麻。
「对了,我听说有人到外头散播谣言,说我爻楼的伙食极差,餐餐寒伧,极尽虐待荼毒之能事。师弟,破坏我爻楼形象的那人,应该,可能、也许不会是你吧?」
「……」呃,那只是胡乱说说,顺道报复被逼着接下任务的事……殷非墨在贺靖的笑脸前,乖得像只小兔子,更没敢将理由说出。
贺靖笑了笑,继续说:「况且现在外头有好、多、人等着爻楼楼主解释九、年、前的事,我已经够忙了,师弟你还想拿这事来烦我吗?」
这话说得不愠不火却字字清晰,让殷非墨脸上又一阵青白,这下子更不敢再多吭半声。
毕竟他欠贺靖的真的太多了。
见状,贺靖这才拍拍目瞪口呆的龙望潮的肩膀,转身施施然离去。

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个人可以压制得住殷非墨的坏嘴巴!
心中虽然这么钦叹,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只因再没有任何事比看见殷非墨还要令他激动。
龙望潮瞅着躺在床上、气色已明显比分手前差上好几分的殷非墨,纵使心头骚动不已,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
殷非墨也是静静的望着龙望潮,没有先开口。
隔了半晌,殷非墨才伸出手,表情虽然无奈,却不见怒色。「过来吧。」总不能当作没看见。
龙望潮听他这么说,立刻大步上前,整个人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殷非墨的肩膀。「殷非墨……」
唤出念兹在兹的名字后,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哽咽了,他又马上闭嘴。
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哭泣。殷非墨已经让他掉太多眼泪,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编排,以为他知道他快死了便会哭哭啼啼、学啥梁山伯祝英台地随他去吗?他偏不!况且……殷非墨这祸害可是会遗害千年,才不会死呢!
由着龙望潮搂住自己,殷非墨叹道:「你都听见了?」这家伙不知在门外待多久了?
「嗯。」龙望潮点点头。
「所有事由也都明白了?」
「嗯。」
「别知道不是会比较开心吗?」
他长叹一声,回搂住龙望潮,无奈地闭起眼。
「并不会!」龙望潮收紧手臂,叫道:「你知不知道我听见你不说喜欢我的原因后,心头有多开心!」他倏地抬起头,杏眸晶亮,眼角带笑。「你再说一遍,殷非墨。」他好想听它一遍一遍又一遍!
「……不要。」殷非墨别开脸。
「作啥不要,还不看我?」龙望潮收起笑,恼怒的瞪视着他,忽而恍然大悟的叫嚷:「难不成你在害羞?」不会吧?
「胡说八道什么!」殷非墨一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一笑。「我只说不能说喜欢你,那原因你又知道些什么?」
龙望潮痛得捂住额头,听他这么说,心头一阵紧张,立刻问:「还会有别的原因?」除了殷非墨因为太爱他所以不忍他伤心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呀!
「不喜欢你,所以不说,这也是个原因……」瞧见龙望潮闻言一僵的脸色,他扬起唇,但下一瞬又被紧紧抱住。
龙望潮哽咽道:「都到这节骨眼上,你还要说这些话骗我?贺靖说过,你不是个随便的人,要不是喜欢,才不会、不会……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我知道你不说喜欢我,是因为怕我难过!」
龙望潮抽了下鼻子,将泪意压下后,他松开手臂坐直身子,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瞪着挑高眉头、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殷非墨。
「不过我警告你,你如果在我不晓得的时候有个万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但不会伤心难过的跟你走,还会找十七八个美女到你墓前天天享乐,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谁让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听龙望潮如此威胁,殷非墨先是一愣,唇畔笑意随即加深。「喔?那倒也无所谓,记得找漂亮些的。」至少赏心悦目,可以当成活春宫来观赏。
「那我就找夏侯方来气死你!」女人不行,那就换男的!
「这又更无所谓了。」殷非墨唇畔噙着自信的微笑。「你忍受不了让我以外的男人压。」从之前的经验便可得出这个事实。
「……」虽然是事实,但他就是不服气!「那我压他!」
熟料殷非墨竟是一个更无所谓的耸肩。
「那你就压他吧,反正……」右手伸出,在龙望潮瞠目结舌下覆住他的臀部,恶劣地揉了几下。「你这里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人专用的,那便行了。」
「……」好个……不要脸的狐狸!
很想痛骂对方的厚颜无耻、卑鄙下流,更想咒骂一句「去死」,可想到现在这生死未卜的情况,只能压下怒火,暗暗咬牙。
殷非墨,本四少看你是病人才不跟你计较,哼!
龙望潮气得牙痒痒的时候,却见对方狡诈的笑容忽然退去,慢悠悠的露出一抹温柔缠绵的笑来。
「知道你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那便够了。」
直到最近,他才明白飞卿当初的苦心。爱一个人,是绝对不希望对方与你一同死去,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你所想、所盼的,是如何让对方在没有你的世界上好好生活。
他自始至终都不愿龙望潮知晓,便是怕他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甚至同样做出十年前他欲与飞卿殉情的事;他才从头到尾都不说出「爱」这个字。
短短几个字包含着多日来独自忍受的痛苦与说不出口的情感,更让原本打算不哭泣的龙望潮再也忍不住酸楚,握着殷非墨的手痛哭失声。
「你要熬过去……」
「嗯。」
「别丢下我一个……」
「嗯。」
「殷非墨,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尽力。」

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止住泪水,龙望潮抹干泪坐直身子,忽又哼哼几声。
「怎么?」殷非墨疑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了?
「有件事我一定要找你算帐。」用哭红的杏眸横了殷非墨一眼,他问道:「你为什么将银狐狸送给沈白?」
「我?」殷非墨愣了下,想起手中的银狐狸,便递上前。「不就在这里?」
这一看,龙望潮呆住了。
殷非墨垂下眼,过了半晌才开口:「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还是说吧。原本的弄丢了,所以我便去买个替代的。」
「弄丢?」瞪着殷非墨手中的银狐狸,龙望潮蹙起眉头,从自己怀中掏出自沈白那里夺回的银狐狸。「原本的在这里呀,是我从沈白手上抢回来的,他说是你送他的,我气不过就……」
这下子殷非墨心中了然。没想到沈白小小年纪,心眼竟这么多,怪不得龙望潮一心以为他与沈白有私情。
「我从未送过他东西,肯定是不小心自我怀里掉出来被他捡去,他又编了那些谎言。」忆及龙望潮不知为沈白的谎言难过多久,他沉下脸问:「如有机会,要不要我将沈白带到你面前,让你出口气?」
原先他并不打算找沈白报仇,因为即使躲过沈白的出卖,他也躲不过之后第二、第三个沈白;但胆敢欺负他身旁的人,便决计不能轻饶。
龙望潮想了会儿,摇摇头。「算了,他也……很可怜的。」如果他是沈白,也会嫉妒自己的幸福,痛恨世间的不公平吧?
「喔?」
龙望潮不再多提,揽着殷非墨的手,将脸搁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轻喟道:「殷非墨,其实我是真的很幸福的。」
他拥有疼爱他的兄姊,还有优渥的家境,更有一个他最最喜爱的殷非墨。这样的人生,还有啥好抱怨的?
突来的话让殷非墨疑惑地挑了下眉头,旋即笑了,「知道便好,也不知是谁在开始时,老抱怨自己倒霉可怜。」他揉了下龙望潮的发丝。「既然原本的银狐狸还在,那这新买的便没留着的必要。」
殷非墨才要将它丢至一旁,又让龙望潮拉住手。
「不能丢。」不待殷非墨问,他忙将原本的银狐狸放到殷非墨手上。「这是我送你的。」说着,他又将殷非墨另外买的银狐狸抢过,涨红脸轻声道:「这就当作是你送我的,咱们一人一个,谁也不许再弄丢。」
纵使贺靖曾告诉过他,殷非墨喜欢戴狐狸面具、钟情狐狸,皆是因为孟飞卿,但他已全然不介怀。若在先前,他必定会再为此难受,但现在他已明白,即使殷非墨心中存着一个孟飞卿又何妨?他现在爱的,眼中看的,都是自己。
殷非墨对孟飞卿的爱不会消退淡忘,但他对自己的爱却会与日俱增的啊!
龙望潮相信,总有一日自己将与孟飞卿站在同一个位置上,甚至超越他。
凝视着龙望潮染上红晕却又显得比以往坚定的脸庞,殷非墨绽出淡淡笑意,收紧手上的银狐狸,一手拉过龙望潮。
「记得在初月谷里说的话吗?」语落,殷非墨将唇贴上龙望潮沾着微微咸味的软唇,交换了个暌违数日、热切甜腻的吻;鼻子对着鼻子、额头碰着额头。「我现在回答你,不用和飞卿作比较,你和他完全不同;不用想着要变成他,做你自己便好。」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不是为了找一个替代品。
殷非墨短短的几句话,已胜过世界上任何一长串的甜言蜜语。
「殷非墨……」龙望潮笑着抱紧深爱的对方,许久以来的害怕、猜疑、患得患失,全在此刻拨云见日、全数消弭,心头是满满的甜蜜与踏实。「你一定会好的,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初月谷,这一回我不会再伤心难过,也不会再与你闹别扭。」
闻言,殷非墨轻笑几声。「那么,你还会甩我巴掌吗?」
「才不会!」龙望潮抬起头,涨红脸道:「不过要是你再故意说些混帐话,我还是会甩你巴掌。」
「哪有每回都乖乖任你打的便宜事?」殷非墨扯高唇,捏了龙望潮软嫩的脸颊一下。「说到这个,那巴掌我先记下,修罗狐狸的脸你也敢打?等日后再与你慢慢算帐。」
龙望潮不服气地嚷嚷:「哪有这样的!明明是你的错,挨巴掌是应该的!」
「明明是有人闹别扭,迁怒无辜……」
还想再逗龙望潮几句,殷非墨唇畔笑意却因为猛烈袭上的剧痛瞬间一僵,痛得倒卧在床上,连带地也让龙望潮一个踉跄跌在他身上。
「殷……」
龙望潮惊叫一声,却见被他压在身下的殷非墨咬紧牙关不让半声呻吟逸出口,只是浑身止不住颤抖。
知道他是剧毒发作,龙望潮连忙拿起搁在床头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他的口中。
「好多了吗?」他担忧不已地审视脸上痛苦未有减缓迹象的殷非墨。
殷非墨艰难地摇摇头,剧痛早已令他无力说话。
这一回的痛苦远较先前更为剧烈,难以忍受,除了胸口和四肢之外,头部更迸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几乎要爆裂般难受。
来不及了吗?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蒙眬间,他看见龙望潮惊惶失措的脸、听见他不断问自己怎么了,然后逐渐地,脸上爬满惊惧的泪水。
意识消失前,他只听见龙望潮哭着大喊:「贺靖、贺靖……」
……啧!最后的记忆里,龙望潮喊的居然不是他的名字,有没有搞错?好,这笔帐他也先记下了。


第八章

自那一日之后,殷非墨再也没有醒过来,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呼吸更细微到几乎探触不到。
贺靖命人日日熬上一锅鸡汤,再由龙望潮用嘴巴一口口喂入殿非墨嘴中;药丸亦先在水中化开,再按时间以同样的方式让殷非墨服下,勉强维持住他的性命。
然而半个月过去,夏侯方仍旧音讯全无。
期间,则不断有与修罗狐狸有过嫌隙的门派轮番上门,就为了质问贺靖何以伤重的修罗狐狸能躲过他那一剑;而贺靖则以一个「躲」字诀应付,对外宣称外出还未归来,实则窝在爻楼后院里嗑瓜子、处理楼中事务。
反正……既然他与殷非墨是师兄弟的事情还未被戳破,那么瞒得了一天便算是一天,在这多事之秋,他可不想在此时再揽一件麻烦事上身。
当贺靖以为殷非墨可能要一直昏睡到棺材中去的时候,夏侯方总算风尘仆仆赶到;一报上姓名,便让守卫连拉带跑地带至贺靖房门前。
「总算来了。」贺靖放下手中瓜子壳,站起身微微一笑。「夏侯大夫,恭维介绍那套便先免了,我记得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非墨的命就交给你了。」
夏侯方摇摇头。「既然贺楼主已听殷非墨说过,那也该知道治好的机会没多高。」
「这个我明白。」但是他不能放过任何让殷非墨活下去的希望,哪怕仅仅是一线生机。
「明白就好。对了,等一下的疗程中需得有人护住殷非墨心脉,就有劳贺楼主你了。」
「自然。」
说着,两人便往安置殷非墨的偏院走去。
一推开门,便见龙望潮倚坐在床头,早因日夜照护殷非墨而疲累不堪地睡去。
「好个鹣鲽情深。」夏侯方见状,轻笑几声。
他走上前去,本想闹龙望潮一番,但想起殷非墨命在旦夕,伸出的手改为轻拍他脸颊几下,将他唤醒。
「夏侯……」
龙望潮睁开眼,看见来人竟是久候多时的夏侯方,唇角方绽出抹欣喜的笑,便让夏侯方拉起身。
「接下来我得集中精神,你到外头候着。」
龙望潮乖乖走到门口,临出门前回首看了殷非墨一眼,眸中具是担忧不舍。「你一定要治好他。」
夏侯方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笑道:「我倒觉得治不好的话,我获得的好处会比较多哪!」
「……什么?」龙望潮微愣,一回神却见到夏侯方那双眼睛正不怀好意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他立时怒叫:「你、你要是敢打这种歪主意,暗中偷动手脚,我会叫大哥二哥打死你,知不知道!」
他本还要再咆哮几句,却让贺靖推出门。「要吵等之后再吵,我会待在房内,这你就甭多担心了。」说罢,他将怒气冲冲的龙四少推出去,再将房门关上。
贺靖回过头走向夏侯方,露出和蔼的笑容。
「夏侯大夫,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你闹着玩罢了,是不是?」
瞅着贺靖冷冽不带温度的双眸,夏侯方怔了下,随即嘻嘻笑道:「唉,瞧我给自己招来什么大麻烦。」
治好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若真治不好呢,便会让爻楼楼主当作他是心存歹念、欲置殷非墨于死地而下达追杀令。
这下子为了项上人头,他可得使尽全力哪!

贺靖与夏侯方再度步出房门时,早已过了半日时间。蹲在门外寸步不离的龙望潮听见声响,连忙跳起身,却因蹲太久而双腿发麻,惨叫一声趺入夏侯方怀里。
「喔,投怀送抱?」夏侯方接住他,神情虽然疲惫,但显然心情极好。「这算是诊金吗?可能不大够。」
龙望潮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只扯住他的衣服,急急问道:「殷非墨怎么了?情况如何?」
「唔……」夏侯方歪了下头,手摸着下颚。「该怎么说呢?今日他本该命绝,不过到目前为止气还在,这算救活了;但是接下来就交给老天爷了。」
「……什么意思?」这算是好消息,抑或是坏消息?
夏侯方手一摊。「由于南香之毒积累过久,再加上红玉捣乱,命是捡回了,但是能否恢复意识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恢复了,会有什么后遗症也是个未知数。所以,一切就交给老天爷。」
「庸医!」啥都不知道、不确定,这算什么?
龙望潮还待再骂,贺靖出言阻止:「夏侯大夫已经倾尽全力,你别责怪他。」他拍了拍龙望潮垮下的肩头。「你进去看非墨吧,若有什么异状,再差人通报我。」
话完,他看向夏侯方。「夏侯大夫忙了一日也累了吧,我让人备上酒菜厢房,今日就先到这里了。」
「嗯。」
两人正要离去,一名仆役匆匆跑来。「楼主。」
贺靖皱起眉。「怎么?今日又是谁来了?」
那人忙道:「无极观的清真道长。属下已按楼主吩咐的说了,清真道长也已回去,不过照情势来看,似乎会再过来。」
「做得很好。」贺靖点点头,遣退下人。
见状,夏侯方笑问:「素闻爻楼楼主才智过人,不知修罗狐狸诈死一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贺靖瞅他一眼,勾起惬意从容的笑容。「夏侯大夫若好奇,可以留在爻楼小住,到时候便知道了。」
「我能不留吗?只怕我要走,贺楼主也会为了那生死未卜的家伙,让人绊住我吧。」
「夏侯大夫多想了,我爻楼只是好客罢了。」贺靖加深唇畔笑意。他手一扬招来贴身护卫,在他耳畔吩咐了几句,那人立时领命离去。
「这回又是怎么了?」神秘兮兮地。
贺靖笑道:「派他去搬救兵了。」
「喔?是什么样的救兵?」
「届时夏侯大夫便会知道。」
幸好殷非墨留了这一着,倒让这件事容易解决多了。

十日后,素雅的厢房内,烛火摇曳,一室暖意。
龙望潮坐在床沿握着殷非墨的手,凝瞅着他沉睡的美丽容颜,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温柔缠绵。
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你要多久才会醒过来?
你知不知道今晨飘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整座燕京城全成一片银妆素容,我多想找你一同出去游玩;咱们来燕京这么久了,都还没出门逛过呢!
宁静的房内忽然响起一阵声音,龙望潮顿了下,还是继续凝望着他。
殷非墨,你要快些醒过来,可别再一直睡下去了,知不知道?冬天虽冷,但却有许多好玩的节日,你我一个都不准错过,知不知道?对了,你知道吗?这瑞雪初降的时刻,是最最适合--
「这真是最适喝酒吃烧肉的好时光啊!来来,夏侯大夫,再多吃一些。」
「多谢楼主,我敬你一杯,这种天气大吃大喝真是再适合不过!」
「哈哈,说得好,来来,干了它!」
「干!啊,对了,四少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
再也止不住唇角的抽搐,龙望潮松开殷非墨的手,气呼呼的自椅子上跳起来。
「你们够了没有啊!殷非墨还在鬼门关前徘徊着,你们却天天跑到这里喝酒聊天、大吃特吃,还有没有医德?还有没有同门之谊啊?」
这里是殷非墨养伤的地方,不是酒楼饭馆!还他一个安静的空间来!
闻言,坐在窗边的两人同时放下酒杯,互望一眼。
「咳……嗯。」夏侯方轻咳几声,站起身走到龙望潮身旁。「我明白了,为免你认为我是个没医德的大夫,我再替他把把脉吧。」
探出手搭住殷非墨脉搏处,夏侯方神色一肃地发出长音:
「嗯……嗯嗯。」
「怎么样?」龙望潮连忙竖起耳朵,一脸焦急不已。
夏侯方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并未正面回答:「我明白了,嗯。」说罢,走回原本座位坐下。
「究竟怎样?」啥都不说,急死人了!
夏侯方咧嘴,「就是还没醒过来,这样。」
「……」这根本不用诊断,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龙望潮气极正要开骂,却换成贺靖清清喉咙,站起身。
「龙四少认为我没有同门之谊,这话可说得太重了些。我何时没有同门之谊了?恰好今日我安排了件事,正好让你看看我对非墨有多爱护。」
说完,他走出房外,隔没多久,便领了一个老人进来。
「他是谁?」龙望潮皱起眉。
老人恭敬回答:「小老儿名叫张四,是城西裁缝店的师傅。」
「……那你来干嘛?」龙望潮还是满肚子疑问。
「张师傅的手艺是全燕京城最好的。」贺靖扬起唇,比了个手势让张四替殷非墨丈量身长,自己则在旁边笑吟吟看着。
龙望潮总算明白。「你让他替殷非墨做新衣服吗?」勉强算有良心,但做衣服根本比不上让殷非墨醒过来重要呀!
「是啊,这件衣服可重要了。」贺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交代张四几句:「张师傅,这人最爱淡蓝色彩,记得替他拣块料子佳、色泽美的布。」
「小的明白。」
半晌后,张四丈量完后便躬身离去。
龙望潮搔搔脸颊,还是大惑不解。「你怎么在这时候想到替殷非墨做新衣?」
「人嘛,到了某些时候,总会先打点好之后的一切,可惜非墨还来不及打点便倒下去了,所以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责无旁贷地替他扛下。」
「……打点啥?」
「后事。」
龙望潮似乎听见自己青筋断裂的声音。「……所以?」
「我让燕京城手艺最好的裁缝师傅替非墨做件料子最好的寿衣,过几日全城最好的木匠也会来替他量身长,做副最好的棺材。」瞧,他这个师兄多有情!
「……出去……」龙望潮低下头,气得全身颤抖。见房内两人没有反应,他霍地爆吼一声:「你们两个统统出去!殷非墨又还没有死,作啥寿衣触霉头!」简直气死人了!
贺靖不疾不徐的笑道:「可这爻楼是我的,哪有客人赶走主人的道理?」
「此言甚是。」夏侯方点头赞同。「人老了总会替自己预办后事,贺楼主让人替殷非墨做寿衣可谓高见,有何不妥?」
「殷非墨还没死!他没死、没死、没死!」所以那劳什子的寿衣根本用不到!
龙望潮暴跳如雷的时候,外头竟传来几声笑声。
「听这声音,便知道是龙家那长不大的四少主在闹脾气。」
话音方落,门便被推开,还同时飘进一股香味。
「瞧我来得多是时候,这百年雪参燉鸡汤,可别忘了我一份。」
三人同时看向门口,来人赫然是归震山庄庄主——归翃;身后跟着一名捧着鸡汤的爻楼下人。
「小乌龟!」龙望潮愕然唤道,换来归翃一记白眼。
贺靖只是笑吟吟一拱手。「那是当然的,归庄主,毕竟这雪参还是你让人快马预先送来的。」
「啧啧,好香的味道,虽然我很想问问归震山庄的庄主何以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我更想快点尝尝雪参燉鸡。」夏侯方涎着脸迭声催促。
不消片刻,众人已围在桌前大口喝起鸡汤、吃起鸡肉。
「……」
呆站在原处望着众人和乐融融、喝酒吃鸡肉的欢乐模样,门缝渗入一阵寒风,龙望潮身子晃了几下,最后摇晃晃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要理会、不要生气,冷静、一定要冷静,若现在便让身后那群家伙气坏身子,他要怎么照顾殷非墨?
身后传来夏侯方唤他喝鸡汤的声音,但龙望潮不理不睬,拿起搁在床头的书本看了起来。
这本乡野奇谭是贺靖拿来借他打发时间的,内容说一名姓殷的书生赴京赶考,路经妓院便一脚踩入温柔乡再也舍不得出来;后来书生散尽盘缠被赶出妓院,流落街头,家人也不愿认他,还是那名妓女感恩,将昏迷在破庙里的书生带回妓院照顾。
昨日他正巧看到这段,今日的后续发展是——
殷生缠绵病榻时,端赖红袖照顾,亲侍汤药,无微不至;总算一日,殷生醒来,红袖正喜极而泣的当口,殷生竟问:「姑娘,你是谁?」红袖大惊,问了殷生几句旧日情景,竟无一记得……
啪!
看到这里,龙望潮便吓得忙将书合上,回头狠狠瞪了正畅快喝酒的贺靖一眼。臭贺靖,作啥拿这书给他瞧?里头的主角还姓殷,也同样昏迷,要他如何不做同样的联想啊!
完了,殷非墨若醒来,不会也同样失忆、忘记他吧?
他连忙转回头,急切凝瞅着殷非墨,心头不断祈祷;然而床上的人一迳沉睡,没有半点反应。
「不准你忘了我,知不知道?」
他握紧殷非墨的手,正祈求的同时,竟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呓语,他以为是错觉,却又在此刻清楚瞧见殷非墨的长睫轻颤几下。
龙望潮吓得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周遭仿佛一下子全静了下来。
就像慢动作般,殷非墨如蝶翼般的长睫又搧了几回,随后慢慢地、缓缓地,露出长睫下美丽的凤眸。
醒了……醒了!
龙望潮掩住唇,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然而当他看清对方眸里的疑惑之色时,高涨的情绪瞬间一跌。
难不成……殷非墨真的失忆了?
龙望潮紧张地抓住殷非墨的手,但殷非墨只是转头看了桌子方向一眼,好看的眉拢紧了几分,连带地让他的心也揪紧几分。
不会吧?瞧这情形,书里的情节是真的发生在殷非墨身上,而自己就像书里的妓女,也被遗忘了吗?
七上八下的当口,却见殷非墨调回视线落在他身上,眉心皱出一道褶痕。
见状,龙望潮低头瞧了眼手上的书本,再忍不住心头激动,哇的一声扑倒在殷非墨身上。
「不准你忘了我!我叫龙望潮,龙望潮、龙望潮,龙望潮——」
呜呜,他与殷非墨真是太苦命,这段感情真是太凄美了……
房内众人全让他的嚷叫给止住笑闹,一起转过头看向床边。还来不及为殷非墨的清醒做任何反应,被压住的殷非墨已伸出手拿过龙望潮手里的书本,很快地翻了几页,然后狠狠地瞪了一脸无辜的贺靖一眼。
原来如此。他就想,作啥这小子见他醒来竟没啥兴奋的举动,反而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龙望潮抓着他,口中还不断嚷着「没关系,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会像书中那妓女一样努力,让你能记起我」,殷非墨失笑出声,拍拍他的背。
「小神龙,你还杵在我身上做什么?还不快去装碗鸡汤喝?我现在没啥力气,可不能帮你抢一碗。」
他一醒来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又见归翃也在,便知是百年雪参炖鸡。这群人胆敢在他昏睡的时候聚众偷吃,要他如何不皱眉?而这么难得的珍品这姓龙的小傻瓜竟不知去盛一碗,让他更是苦恼。
听见熟悉的称谓,龙望潮止住涕泪。「你没失忆?」心头似乎有丝小小的遗憾,原来书里是骗人的呀……
「干嘛?当不成书里的妓女让你觉得失望?」殷非墨捏了他的脸颊一下。「你若不喝鸡汤,快帮我盛一碗,我口渴了。」
夏侯方在,连归翃也来了,看来他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哪!


第九章

「体内之毒已被拔干净了,看来是没什么大碍……」明明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夏侯方还是在未了啧了声,「好可惜。」
原本还想着如果殷非墨就这样死了,他便将龙望潮拐上手,可惜哪可惜!
「你在可惜个啥劲!」龙望潮立时忿忿嚷道。「殷非墨醒来又没事了,这是应该普天同庆的事,你说得这么遗憾作啥!」
夏侯方收拾好医箱,低垂的眼忽然闪过一抹邪气,他抬起头,看向正气鼓着脸的龙家四少,换上哀恸欲绝的表情。
「我说的可惜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瞥了似笑非笑瞅着自己的殷非墨一眼,他的唇畔弯起诡笑,随后的表情更是倍加哀戚。「可惜因为南乔之毒积累过久,虽是治好了,但不免留下后遗症……」
这一听,龙望潮可急了。「啥后遗症?」
「就是……」
夏侯方正待要说,外头已有人急唤:「楼主,事情不好了!」
贺靖走至门边。「什么事?」
「前些日子到咱们这里找不着你的那些人,同时来到门外说一定要见你,说什么也不肯走。」
「喔?」没有丝毫讶异,贺靖眉也不皱,仿佛一切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传令下去,让他们全到大厅稍坐。不可怠慢,我随后就到。」
吩咐完,他转头看向归翃;归翃会意,点点头便先一步走了。
见状,龙望潮已急急嚷道:「喂,小乌龟!你就像上回那样走了?太不够义气了吧!」
瞧这场面肯定会有场大乱斗,多一人便多一分胜算呀!
「这才是他够义气的表现。」坐在床上的殷非墨也开口了。
「啥?」脚底抹油算啥义气?
贺靖只是微微一笑。「走吧,该把事情做个了结了。」
甫来到大厅,便见密集的一群人正襟危坐。
贺靖微笑着在厅首落座,夏侯方与龙望潮也分别在他右侧坐下。
只听左首下侧有人见到他,便立刻尖酸讽道:「贺楼主,您贵人事多,今日可总算有空了。」
「可不是?爻楼人多势大,事情总是多得做不完,与韩庄主青柳山庄比起来,自是不同。」
「贺靖,你!」
那人一拍桌,登时便要发怒,还是旁边一名老者拉住他。
龙望潮认出那人竟是上回在徽州城客栈中联手围攻殷非墨的无极观老道,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清真道长请说。」
「九年前各大派围剿修罗狐狸,是贺楼主亲手结束他性命的,对吧?」
「的确。」贺靖笑道:「道长对晚辈我的剑术感到怀疑,是吧?」
「贺楼主破天三十六剑式的威力,从来无人敢小觑。只是近来众人自滴露小筑听到一则传言……」
话未完,龙望潮已掩嘴低叫一声:「上官素素!」那大嘴巴的恶毒女人!
「嗯,这事我已听非墨说了。」贺靖点点头,转回头示意清真道长继续说下去。
清真道长语带保留的说:「上官夫人说,贺楼主与修罗狐狸似乎有同门之谊,这件事……」
「千真万确。」
话一出口,在座的众人除了夏侯方与龙望潮外,皆是一阵喧哗,老道脸色也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上回在客栈里被殷非墨撂倒的独臂大汉气不过,一马当先跳起,吼道:「贺靖,你竟敢欺骗俺们!」
又一人站起,忿忿的怒道:「九年前你故意与修罗狐狸联手,放他逃脱,你竟敢欺骗在场所有人!」
贺靖也不多说,只安静的聆听众人指责,倒是夏侯方和龙望潮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明明是那些人笨,被贺靖和殷非墨要了。没想到还这么不知耻,跑来兴师问罪!」脑袋比不上殷非墨,还跑来丢人现眼。
夏侯方拼命点头。「对对对,要是我便不敢再来,那么多人打一个又打不死,多丢脸哪!」
「就是嘛。」龙望潮咧开嘴,很是得意。「夏侯方,我开始觉得你这人也不错了。」
「好说、好说。」
贺靖听见他俩的对话,忍不住噗哧一笑,但随即端起脸,此时鼓噪之声也已渐平息。
清真道长率先开口,他一捻长胡,灰眉凌厉扬起。「贺楼主,你为虎作伥,没有什么话好说吗?」
「这个嘛……」贺靖拿起茶盅徐徐喝了口茶润润喉,方朗声说道:「很抱歉,我贺靖从不认为自己是为虎作伥。」
「贺靖,你说什么?」
众人齐刷刷站起,大有要闹翻爻楼的情势。
「试问诸位,维护自己唯一的师弟,又有何错?」
贺靖毫不辩解,并一口承认与修罗狐狸的关系。
一名书生踏前一步,铿锵有力地道:「贺楼主,纵使修罗狐狸是你师弟,但你更该学习春秋贤人石碏,大义灭亲以杜祸害,而非助纣为虐!我等已寻修罗狐狸多日未果,料想是藏在你爻楼之中,你速速将他交出,过去便既往不咎。」
贺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铁笔书生说我该学石碏大义灭亲,但那州吁带兵杀兄、篡位为君,罪大恶极,确实该杀。试问我师弟杀了在场诸位的哪名手下,抑或哪只狗、哪只鸡了?」
龙望潮与夏侯方听了频频点头,瞥见清真道长张唇,话里带着警告意味。
「事关在座众人的尊严。贺楼主,劝你将修罗狐狸交出,莫要与在场众人为敌!」
「尊严、尊严,这理由都听烂啦。」龙望潮没好气的咕哝:「明明是技不如人,像个男子汉输得起,才叫有尊严!」
这些武林人士真是无聊,兼之死缠烂打不知羞!
「很抱歉,我办不到。」贺靖一摊手。「九年前或许还情有可原,但修罗狐狸重出江湖的这段时日里压根儿没做过半件坏事,诸位不觉得如此相逼,太不尽人情了吗?」
「贺靖,你的意思是要与在座众人为敌了?」一名中年男子踏前一步,喝道:「你当我们怕你区区一个爻楼吗?」
贺靖也不惧怕,只是轻咳几声,忽然侧头看向龙望潮。「龙四少主,不如由你来评评理吧。」
龙望潮指着自己鼻尖。「我?」
「是啊,素闻龙前帮主四名子女皆是一时的风流人物,不知『龙四少主』对这件事有何见解?」话里还特别强调那四个字。
想不到能发言,龙望潮正兴致勃勃要开口将众人骂个狗血淋头,清真道长却已先认出他,脸色一变。
「龙四少主?」众人听见,脸上也多了几分忌惮。
素闻爻楼与龙帮交好,倘使修罗狐狸这事儿龙帮也站在贺靖这边,那他们无疑是要与三分之一个中原武林为敌。
众人正惴惴不安间,大厅外忽然走进一人,来者赫然是先走一步的归翃。
「在这之前,不妨先听听我的意见吧。」对在场众人一拱手,归翃朗声道:「既然九年前已给过他教训,今日又何苦咄咄逼人?当年归震山庄亦是受害者之一,不但如此,甚至沦为武林笑柄数年。但事情已隔九年,当年各大派围剿修罗狐狸,将他逼至绝境;纵使他得蒙爻楼楼主搭救,但也元气大伤消声匿迹许久。这九年内,众人可有听他又在江湖为非作歹过?」
众人面面相觎一会儿,方纷纷答道:「是没有。」
「所以,可见九年前的教训已让修罗狐狸痛改前非。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家为何苦苦相逼,不留情面?」一番话将在场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龙望潮心头早忍不住为归翃喝采起来。
想不到被殷非墨耍得团团转的小乌龟,口才竟会这么好!
见众人默然不答,归翃走上前几步。「因此,我归震山庄愿意与修罗狐狸冰释前嫌,不再追究被夺的百年雪参之仇。不知众人意下如何?」
「这……」
众人看看归翃,又瞧瞧贺靖与龙望潮,尚犹豫不决的时候,又听归翃开口:
「况且修罗狐狸还破了专掳童男童女的山寨,更杀了为恶武林的叶承天。他只诛恶人,从不错杀好人,这风骨倒令后辈我好生景仰。」
这「后辈」二字一出,众人脸上动摇之色更是明显,试想,后生晚辈的归翃都愿意不追究,他们这些前辈若还斤斤计较,岂不贻笑大方?
确实。修罗狐狸未曾错杀好人,反倒解决了几个棘手的问题;九年前既已给过教训,身为派门之首的他们,的确不该再气量狭小地咄咄相逼。况且为了一个修罗狐狸而得罪爻楼和龙帮,孰轻孰重,高下立判,倒不如顺此情势找个台阶下。
清真道长一扬拂尘,叹道:「也罢,那几颗丹药我无极观可不再追究,但有个条件。」
贺靖一扬眉。「道长请说。」
「贺楼主,你既为修罗狐狸师兄,希望你劝他走向正途;更要保证,此后武林里再不会有修罗狐狸的出现,倘使再见他涉足江湖,我无极观唯爻楼是问。」
「……可以。」
得贺靖允诺,清真道长点点头,便翩然离去。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表示不再追究,只有两人按不下心口恶气,向贺靖撂下战帖,要修罗狐狸与之比试,贺靖也只点头表示会转达。
转眼间,大厅内的人散的散,去的去,一场恶斗便消失于无形。
「结束了?」龙望潮揉揉眼,不敢置信地嚷道:「我都还没发表意见呢!」
倒是夏侯方拍拍手,赞道:「贺楼主真是高招。先一口承认与殷非墨的身分,让众人一开始便有所忌惮,一席大义灭亲的话又逼得众人哑口无言,只得将矛头指向尊严,此时又将龙帮扯入,再顺势让归翃出现,由归翃来劝解,又比贺楼主你劝 多上好几分公信力;加之后辈都有原谅殷非墨的大度,前辈者又怎能小气?心头既然已先畏惧龙帮与爻楼的势力,便不得不趁这个机会找台阶下。」
贺靖微微一笑。「谬赞了,不过说到底还是非墨救了自己,若非他预先藏下归庄主这步棋,事情绝无可能轻松解决。」
「此话怎说?」
「因为小乌龟欠我好大一份人情。」一直隐匿内室的殷非墨在此刻走出。「所以他不得不还。」
「对噢,飞沙堡白月雪那件事。」龙望潮恍然大悟,立时跑到归翃面前。「不过那份人情该归我吧,为啥算在殷非墨头上?」
他为了归翃,先是一路被追杀,之后更被兄姊骂,还痛失美娇娘啊!
归翃睨他一眼。「你的和殷非墨的,有啥分别吗?」
「……说的也是。」想起自己和殷非墨的关系,还有雨过天青的甜蜜,龙望潮也不再计较,跑到殷非墨身边,磨磨蹭蹭地好开心。
「还当真哩,有够肉麻。」归翃搓搓手臂,搓掉一身鸡皮疙瘩,惹得龙望潮赏他两记大白眼。
殷非墨由着龙望潮挨靠,对归翱笑道:「总之这回多谢你了,小乌龟。」
「要谢我就别喊那三个字。」归翃没好气哼道:「好啦,算还了你人情。对了,我与月雪打算三个月后完婚,届时可得来喝杯喜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不过你这人人喊打的狐狸还是易个容再来,免得搞砸我的喜宴,害得贺楼主又要为你收拾善后。」
殷非墨闻言也不恼,只一迳笑着,「好说。听你这么吩咐,我更是要弄砸你的婚宴了。」
「殷非墨,你敢?」归翃又瞪他一眼,方转过身朝其他人一揖。「好了,我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贺楼主,我也不再叼扰,这便动身回山庄了。」
「多谢,就让我们送你一程。」
送走归翃后,由于殷非墨重伤初愈,便在龙望潮的陪同下回房休憩。
窝在殷非墨温暖的怀抱里,久违的甜蜜与温暖全在此刻重新回笼,龙望潮唇畔的笑意未有一刻消失。
殷非墨见了,好笑地捏住他脸颊往旁一扯。「笑啥?」
龙望潮也不喊痛,只拍开他的手瞪了一眼,随即露出笑意。「殷非墨,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不是?」
「你说呢?」
「当然啦,就像那些戏子演的一样,我们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美好、真是甜蜜、真是幸福呀!
瞧他笑得嘴巴都要裂开,殷非墨忍不住出言调侃:「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龙望潮一愣,立即了然点头,手臂连忙抓得更紧。「我知道还有飞卿,可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我。」
殷非墨没多说什么,倒是换了个话题。「你信不信黄泉阴间?」
「信啊!」他最爱听说书的说那啥「大目干莲冥间救母」、「倩女离魂」之类的故事。
可是,干嘛突然说这个?
殷非墨瞅着龙望潮信赖的眼神与幸福的神情,点点头。「我也相信。」
「……所以呢?」龙望潮攒起眉。「你作啥说这个?」
殷非墨一叹。「我有点烦恼。」
「烦恼什么?」
「飞卿在那个世界等着我。」
「咦?」
「你说,等我们都到那个世界之后,我要选哪一个?」
「……」闻言,龙望潮呆了许久,才猛地醒悟;发现事情症结所在,他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你、你要选哪一个?」一颗心顿时吊得老高。
殷非墨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说呢?」
「当然是我!」他很爱、很爱殷非墨的!见殷非墨似乎一脸为难,他一翻身压在他身上,急急问道:「难不成你不选我?」
「为什么要选你?」殷非墨反问。
「因为、因为……」一时间找不出理由,他急得不断重复道:「因为我很爱你啊,很爱、很爱、很爱……」
「飞卿也很爱我哪。」殷非墨眨眨凤眸,笑得一脸贼兮兮。
好久没见着龙望潮被他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是怀念。
果不其然,龙家四少在他恶意捉弄下,乌亮的杏眸已隐隐闪现泪光,就连眼眶也红了。
隔了半晌,龙望潮果然不负殷非墨的期望,扑倒在他身上,哇哇哭吼:「我不管,你到了下面去,还是要选我,知不知道?」
可怜龙四少只顾着把脸埋在殷非墨怀中哭叫,争讨到阴间后陪在殷非墨身边的第一顺位,压根儿没看见身下狡猾无比的狐狸正得意的弯起唇。
殷非墨心满意足地眯起眼。「说了我要听理由啊。」
「我、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啊,比飞卿更久更久,直到七老八十再也走不动为止。」
「嗯,还有呢?」
听殷非墨对这个理由似乎颇为满意,龙望潮拾起哭红的脸,抽抽鼻子。「还有,我一定会早你一步走的。」
「嗯?」这一听,殷非墨可真的不满意了。「早我一步走,然后将我丢在世上吗?」这与飞卿有何分别?
「因为……」虽然知道理由很可笑,但龙望潮还是涨红脸说出口:「如果你早我一步走,便会早一步找到飞卿,到时候旧情复燃的话,还有我的位置吗?我要早你一步走,先到阴间去找飞卿,告诉他……」
殷非墨讶异地挑高眉,静静凝觑着龙望潮忸怩的模样。他没想到理由会如此出人意表、如此与众不同、如此……令他窝心。
他缓缓漾开一笑。「告诉飞卿什么?」
「告诉他、告诉他……」龙望潮抹抹眼泪,换上一脸坚决,大声说:「殷非墨是本四少的人,谁都不能碰,如果你坚持要……」音量怱小,他顿了下,方不甘不愿的续道:「那就轮流好了。」呜!
「……哧!」这算啥啊?殷非墨好笑地一弹他额头。「不吃醋?」这张醋味横陈的脸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废话!」他当然会吃醋,可是……「可是你说过不会忘了他啊,我不能霸占着你,就连到阴间去也不放,况且我知道你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其实我要是你,一定会很矛盾不知道怎么选,我知道其中的为难,只好退而求其次……」
说得好生委屈、好生可怜,却有着比以往更为成熟的思考。
他知道这一生不会拥有只爱他的殷非墨,但他又无法不爱啊!
闻言,殷非墨怔然了。
一开始,他原只是想闹闹龙望潮,并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们若真在黄泉相见,自己的抉择会是什么呢?只怕便像龙望潮所言,是难解的一道题。
却见龙望潮怱又破涕为笑,倒回床上重新钻进他怀里。
「算了,先过完现在再说,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了。反正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一个人的!」没有飞卿、没有沈白,殷非墨是他一个人的,想到这里,就连作梦也会偷笑呢!「对了,咱们再来要去哪里?」
殷非墨收回思绪,伸出手轻抚龙望潮的黑发,笑道:「修罗狐狸不能再涉足江湖,你忘了吗?」
「啐,分明是怕你去抢他们风头嘛!」说得倒好听了!
「多的是别的方式抢他们风头,伯什么?」闹了一整日,殷非墨也有些累了;将龙望潮揽得更紧,他合上眼,轻声描绘着未来。「总之咱们到处走走,先知会你兄长一声,之后便四处游山玩水,看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五岳、长江,甚至到海外寻仙山。」
龙望潮唇畔泛起一丝甜笑。「好啊,等玩累了,咱们便回初月谷。」
「嗯。」耐不住睡意,殷非墨模糊地应了声,随即拥着龙望潮沉沉入睡。
龙望潮微仰起脸瞅着殷非墨美丽的睡颜,他笑着凝觑半晌,随后伸出手揽住殷非墨颈子,在他微挑的唇瓣上印下一吻,这才靠着他的胸膛,在和缓有力的心跳声中逐渐睡去。
对了,刚才他话还没说完呢。
到了阴间后,虽然是采取轮流的方式,但他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让殷非墨舍不得回飞卿那里去!
这是流传武林十数年的数则传奇。
据说——
多年前混乱的武林内,除了龙帮、爻楼、飞狼寨,就属一名不归于任一派门的剑客最富盛名。
那名剑客亦正亦邪、非正非邪,他在江湖上出尽风头、显尽风流,不仅女子痴迷,就连男人也逃不过他眼波与薄唇一勾。
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作「修罗狐狸」。
他的出现成为说书者口中热门题材,更是武林人士谈论的对象。
他曾在十多年前遭武林正邪数派人士追杀而亡。又在多年后重现江湖,搅乱一池水;半年之内,他杀了黑煞门门主叶承天,随后又击败崆峒、黑鹰二派门主。
但自此以后,再也无人听闻修罗狐狸的事迹。那次他的出现便如流星般短暂,之后有人说他死于暗算、有人说他遁入空门,更有许多为求成名的武林人士四处吹擂,说他们杀了修罗狐狸。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修罗狐狸的出现与消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而谜样的人,总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此后,江湖兀自动荡。争权夺利、寻求富贵权势者皆在此中起落。
隔了许久,有人从海外仙山寻宝归来,带来了另一则传奇。
传奇内容说着,海外仙山有一名丰神秀骨的仙人与长相可爱的少年。仙人姓殷,少年则自称姓龙,言谈间,还时常听见少年怒唤仙人为「臭狐狸」。
于是,修罗狐狸的传奇逐渐为人所淡忘,说书者又开始说起属于狐狸仙人的传说……
《狡孤Ⅱ》番外篇
可怕的后遗症
当一切尘埃落定,龙家四少想起夏侯方先前说过,殷非墨身上之毒虽解,却会留下后遗症,忙要去问个清楚。
开玩笑?殷非墨可是要与他共度一辈子的人,加之年纪又比他大上一轮,这里里外外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如此方能一起到七老八十、头发白了、牙齿掉光呀!
思及此,龙四少立马去寻正要离开的夏侯方,想不到竟得到一个青天霹雳的答案!
不……不不不不不——为啥会是这种后遗症?为什么啊——
龙望潮眼眶含泪,抱头便往殷非墨居住的厢房冲去,路上还撞倒好几个盆栽。
一打开门,殷非墨正坐在床沿收拾衣物,冬日的阳光自窗棂斜穿入户,将他俊美无俦的脸蛋照得闪闪发亮。
这般天仙人物、这般好模样儿,竟然、竟然……
龙四少含泪冲上前,一把便抱住殷非墨。
殷非墨微一怔,好笑地扬起眉。「又怎么了?」是死了哪只猫或哪只狗,让他一脸哀戚?
「呜呜……」龙望潮只是呜咽,不说话。
又问了几句,却问不出结果,殷非墨索性扳起龙望潮的下巴,蹙起眉。「再不说便滚出去,别妨碍我收东西。」明日他与这家伙便要动身前往金陵,还有些杂物得整理。
龙望潮瞅着殷非墨,支支吾吾几声,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哇的一声哭叫:
「我都知道了,你就别再瞒我了!」
「……知道啥?」
「知道、知道……」龙望潮又开始吞吞吐吐。
「嗯?再不说,我把你脸捏烂啦!」作势要去捏龙望潮柔软细嫩、百捏不厌的脸颊,总算逼出答案。
「夏侯方说、说……」鼻涕快流下来,龙四少用力一吸,然后一吼:「说你不举了啦——」响亮的喊叫声几乎传遍整座爻楼。
好恐怖的后遗症,太不人道、太没天良,太可怜了!
「……不举?」殷非墨难得脸现呆滞,只愣愣重复一遍,啥反应也做不出。
龙望潮当他觉得难堪,抱紧他泣道:「没关系的,你不用觉得丢脸,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嫌弃你!」
殷非墨总算抓回神智,沉吟了半晌,俊美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哀伤。
见状,龙望潮更加确信那庸医的诊断,抓着殷非墨的手臂,哭得比自己不举还要惨。
「他都告诉你啦?」殷非墨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没错,确实是有这样的后遗症,我怕你因此就不要我,所以才没说……」
「不会的,绝对不会!」龙望潮迭声保证。
「别骗我了,你我都是男人,怎么会不知道?」殷非墨放下手上东西,掩住脸。「我既不举,如何让你快乐?」
「……说的也是噢。」龙望潮恍然大悟,这话一出口便见殷非墨肩头大力颤动了下,似乎极为难过,他忙又搂住他肩头。「没关系,也会有别的方法补救的。」
「什么方法?」低低的声音好生哀伤。
「就、就……」脑袋飞快转了几圈,忽然窜过一个不算好的念头;虽然趁人之危有些卑鄙,但是、但是这可是天赐良机呀!将良心踢到一边去,龙四少连忙将方法说出口:「就以后我俩的位置颠倒过来,换我给你快乐。」
「……咦?」
龙望潮为自己的歹念涨红脸。「没办法啊,咱们俩之中只剩一个人的可以……用,自然、自然得换个位置嘛!」
「可是……这样似乎只有你快乐?」
「才、才没有哩!」意图险险被揭穿,龙四少连忙大声驳斥:「上面下面一样快乐!」
察觉怀中的殷非墨身子又颤了几下,半晌,才听殷非墨幽幽地道:「我那话儿既然没有感觉,哪知道快不快乐?唉……」
这一叹幽幽地,几乎把龙四少的心都给叹碎了,他立时一用力,将殷非墨压在床上,脸上一片坚决。
「不会的,我会很努力,让你有感觉的!」
「……那就有劳了。」殷非墨只是用手遮住脸,身子竟同时放松下来,大有任他恣意妄为的意思。
龙望潮简直不敢相信,狡诈的殷非墨竟会看不穿他的色念,还愿意让他……
天啊,这不是在作梦吧?他龙四少竟能有反压殷非墨的一天,而且还是自此以后皆能如此!
生怕殷非墨反悔,龙望潮连忙一溜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个精光,再将殷非墨衣饰全剥光。
低头看着殷非墨结实充满弹性的玉体,虽然身上有许多的伤疤,仍然不掩美好的……
咽——口水要流下来了,龙望潮心头的小野狼正在大声吼叫着。
龙四少一把扑上去,像个到妓院花钱买春的色色老头,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命在那具身子上猛亲猛舔。
被压在下头的殷非墨喟了声,「你和那些姑娘上床,也都这般粗鲁猴急吗?」
言下之意大有不满,却又带着几分撒娇,龙望潮顿觉身子酥了、心也麻了,他赶紧放轻力道,发挥起最自豪的床上绝学,轻拢慢捻,温柔蜜意地吻遍殷非墨身子。
吻一路往下游移,手指也覆到对方的欲望上,力道适中的搓弄,果然是毫无反应。
龙望潮微一抬头,便见殷非墨凤眸盛满无奈沮丧。
「真的是没法子了……」殷非墨叹气。
「不会不会,我的十八般武艺还没使足,你千万别轻言放弃!」要是现在便放弃,还有啥乐趣可言?
「喔?」
殷非墨略挑一眉,就见龙望潮咽咽口水,竟索性低下头……
「唔!」没想到龙望潮竞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殷非墨好看的眉先是一蹙,身子随之一绷,但又随即放松下来。
这刺激对正常男人而言,委实太大,但想不到殷非墨竟仍无反应,龙望潮有些急,连忙更加大胆含住;这下子,果见殷非墨没有反应的下身开始起了变化。
他大喜,才要松开嘴,一只大手便横过来覆住他的后脑勺,微一使力将他往下一按。
「继续。」
龙望潮头顶上方传来殷非墨沙哑的声音,浓重的呼吸是情欲被点燃的症兆,而这些迹象毫无保留地反应在殷非墨早已偾起的男性象徵上。
龙望潮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却已来不及,只能被殷非墨按住头,以唇舌取悦他。
「呜呜呜!」他要抗议,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只听殷非墨在他头顶上方恶劣笑道:「有反应了,你开心吗?」
……开心、开心你个头啦!
臭狐狸,死庸医,你们全都在骗我——
可怜龙四少双手乱挥,却挣脱不开殷非墨的箝制,被迫承接对方即将到来的高潮……
等到殷非墨发泄过后,龙望潮杏眸里已含着两泡被欺骗的不甘泪水。
趴在床上,腰臀处传来久违的酸痛感,更令他哀怨不已。
「呜呜……你骗我……」
「要怪便去怪夏侯方。」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呜……亏我还那么担心你,想要帮你,你你……你居然诳我!」
「担心我?」殷非墨慢条斯理地拾起衣服穿上。「难道你敢说没有包藏祸心?是你咎由自取。」
龙望潮哭声一滞,虽然知道自己也有不对,可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他就是觉得很受伤,他的自尊心严重受创!
将衣结系好,殷非墨转过头看着像小娃儿撒泼不断踢打床板的家伙。「好吧,那你想怎么样?说吧。」
「……我要压你。」害羞地,小声地提出日思夜念的妄想。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殷非墨一口回绝:「免谈。」
「呜呜……」被拒绝的龙家四少将脸埋在被堆里,大有要再哭一回的趋势。
可惜他不明白,殷非墨最爱的便是弄哭他。
因此,龙望潮装哭的结果只换来殷非墨不留情的一句话:
「你哭吧,再哭下去连要求都不给了。」
「不行!」龙望潮赶紧拾起头,叫道:「我、我不哭了。」
「喔?」你不哭?那我多的是方法再将你弄哭。「还有啥要求?」
龙四少又赧红脸。「我要你……每天都说你爱我,不管时间地点,只要我要求,你都得说。」
「行。」出人意料的,殷非墨极干脆地点头应允。
见状,龙望潮可开心了,刚才上当的不快全一扫而空。他翻坐起身,立刻抱着殷非墨甜甜笑道:「殷非墨,我现在要听,你快些说。」
殷非墨低下头,一手勾住龙望潮下颚,这放恣的动作让他又羞红脸。
只见殷非墨薄唇挑起,绽出邪气的笑容。「你爱我。」
「……嗄?」预想之外的三个字让龙望潮呆了。
殷非墨捏捏他呈现呆滞的脸。「不是要我说『你爱我』?我说错了、了吗?」
这下子,龙望潮可明白自己又被殷非墨逗耍了一回,气得他怒红脸蛋,咆哮:「不是说你爱我,是说我爱你!」
殷非墨还是似笑非笑。「我知道你爱我。」
「不是、不是!」龙望潮又急又气。「那我再重新要求一个……」
殷非墨松开手。「没了,只允你一个,所以你不能再要求。」
「你明明没限制几个!」
「机会只有一次。况且我刚才只骗你一回,所以允你一个要求也是应该:既然没骗第二回,就不该再允第二个。」殷非墨眨眨眼。 「难不成你想再被骗第二次?」
「……」心头又气又难受,龙望潮再度掉下泪;懊悔不已的他干脆拿起枕头,恨恨往殷非墨身上砸。「臭狐狸,你骗我,呜呜呜……」
还他的愿望来!
殷非墨含笑凝视龙望潮成功被自己弄哭的泪颜,唇畔的笑意更深、更浓。
啊啊——真是好骗!那张气哭的脸真是太可爱,所以放心吧,不需要什么虚假的甜言蜜语,我绝对会用行动证明对你的喜爱,捉弄你一生一世。
窗外,听着龙四少哇哇大哭的声音,还有殷非墨爽朗的笑声,那庸医唇畔抹上畅快的笑容。
想不到这样你也能反将一军。好吧,这么可爱的家伙就让给你了,殷非墨。
拍拍衣摆上灰尘,夏侯方背起药箱,踩着闲散的步子,慢慢往爻楼外走去。
身后,还隐隐传来龙望潮不甘的叫嚷与殷非墨带笑慵懒的声音:
「骗子,你是骗子——」
「我知道。」
「呜,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喔?那可多谢了。」
「……夏侯方说的后遗症到底有没有?」
「有啊。」
「那是啥?你一定要说实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体力会比以前差一点。」
「喔——难怪你刚才只一次就停下来了,哈哈!」
「……虽然差了点,但也没你那么不济,关于这一点,我现在便能向你证明的。」
「哇啊……救命——唔……唔嗯嗯……」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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