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宋·苏轼)
凛冽的长风,呼啸着从空旷的山坡上吹过去,卷起一片如烟的碎雪,纷纷扬扬地,又落回了地面,洒在黑漆漆的树上、房顶上。
一处小小的院子,座落在一个极大的围场的边上,在这空旷的山坡上、满地的银白与静寂中,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带着一丝暖意。
屋子正中一个火塘,大块的木头正在燃烧着,疯狂地吐着雄雄的火苗——因为除了木头之外,在这里燃烧的还有酒。
没错,有酒在火中燃烧着,还时不时有人给加上一碗——当然是喝醉了的人——还不只一个……
蒙拓盘腿坐在地上的兽皮毡上,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家伙,任他(她)们在自己怀里又哭又闹,眼泪鼻涕涂了自己满身,心中叫苦不迭。别看他是个身材魁伟的大个子,驾驭上百匹骏马也得心应手,可如何对付这两个烦人的、因为失恋而醉酒的孩子,他可还真不知如何下手啊!
失恋?
一男一女同时失恋?
而且……
导致他们失恋的还是同一个人?
光想想就又让蒙拓头痛起来了。
“咝——”火苗猛地向上一蹿,映得室中一片明亮,蒙拓左手抱着的那个满头小辫子的小姑娘把手里的半碗酒又倒进了火中,盯着那突然蹿上来的火焰,哈哈笑了两声,又想起了什么,转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红苹果一样的脸颊上,甚是可爱。
“呼——”火苗又猛地向上一蹿,然后却暗了下来,原来蒙拓右手抱着的那个少年也把手里的酒倒了上去,这回却是一碗,酒太多了却起了反作用,火焰差点被浇熄了。
“喂!笨蛋!你干什么哪!”小姑娘生气地叫着,将一只手横过蒙拓的胸前,用力一推那个少年。
少年已经醉得晕晕乎乎,被她一推,向后便倒,蒙拓忙用长长的胳膊抱住了他,对小姑娘道:“那其格,别这样,他喝醉了。”
那其格怒气冲冲地道:“喝不了酒就别喝,那么大的人了,酒量还不如我呢,亏他还敢跟我抢悠哥呢,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那其格!”蒙拓喝叱了一声,那其格却“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蒙拓忙放小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好,你别哭。”
那其格却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蒙拓看得好心疼,伸出巨大的手来,笨拙地去擦她脸蛋上的泪珠,那其格扭着身子,又哭又闹:“哥哥你骂我!坏哥哥、坏哥哥……”
“我哪有骂你……”蒙拓此时的声音比刚才喝叱的那一声低了两个八度,小心地赔着不是,只盼她不要再哭,正在此时,却听右手边“哇——”又有一个人开始哭上了!
那其格一听有人哭得比她大声,那肯甘心,立刻张大嘴巴,放开了喉咙,哭得越发惊天动地。
蒙拓眼前一黑,几欲吐血……
真是悔不当初啊,干嘛要把这两个烦人的小家伙拣回来,听他们在这儿魔音穿脑,干脆让他们在那野地里傻傻地去哭算了……唉,可是怎么能不管?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是刚受了重大的打击——失恋了,任由他们孤独地在冰冷的雪地里哭泣,多么可怜……不过现在更可怜的好象是自己……
傍晚蒙拓从马场回来的时候,正碰上丁前哭着往山顶上跑。蒙拓认识他三年了,因为喜欢他的明朗率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看着他从一个稚气的小小少年长到现在的英气勃发,日常行事,便如一个小大人一般,极是沉稳,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呢,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叫他,丁前却不应,只拼命地往山上跑。蒙拓放心不下,追赶过去,眼看着他也不瞧路,渐行渐高,竟直奔一处断崖上跑了过去,这可把他吓坏了,脚下猛地发力,几个起落,追到近前,扑过去抓住他,一个背摔,两人一齐滚倒在地上。丁前止住了哭,只呆呆地望着蒙拓,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蒙拓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喝道:“你干什么?!要寻死啊!”只见丁前双眼发直,茫然地望着不远处那一片萧瑟的悬崖,蒙拓吓了一跳,忙伸手把他的头扭过来,对着自己。
丁前怔怔地张着嘴,半天才道:“寻死?”
蒙拓奇怪地望着他,丁前却又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啊?”蒙拓爬起身来,又拉起丁前,却见他仍是有点呆楞楞地,与往日的灵秀大不相同,实在是满心奇怪,但是丁前垂着头,任蒙拓拍打他身上的土,又牵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只是一言不发,抽抽噎噎地垂着眼睛掉泪。
怪了!
蒙拓的个子虽大,脑筋却淳朴,实在想不透其中的关窍,反正不放心丁前一个人在山上哭,便拉了他回自己家,就在马场边上的一处小院子。
还没到家,又发现一桩怪事——自己的小妹妹那其格,那个成天跳上蹦下、笑口长开、千年也不哭一回的小丫头,居然也在哭哎——趴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草垛上,一边哭,一边用力揪着柴草,看样子想把这个巨大的草垛给拆散了似的——日头从西方出了吧?
蒙拓回过头看了一眼西方,夕阳刚从天边落下,霞光渐敛,好象没有要再跳出来的意思,一阵寒风吹来,带下来草垛顶上冰冷的雪粒子,灌了他和丁前一脖子。
蒙拓忙用力拍拍丁前身上的雪,自己也拍打了两下,那其格已经扑了上来,吊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哥哥,他不要我,他不要我……呜呜……他怎么能不要我……为什么……”
蒙拓刚伸手抱住那其格,就听丁前也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呜呜……”他又哭了起来,肩膀耸动着,哭得毫无形象。
见这个平素稳重的小家伙哭成这样,蒙拓心里挺不好受,一手抱着那其格,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揽着丁前的肩膀拍着,安慰安慰他。丁前素来与他是较亲近的,这时心中着实难过,也顾不得形象了,便顺着他的手靠了过去,倚在他宽厚的肩上,呜呜地哭了下去。
蒙拓左看右看,好生奇怪,实在不明白他们俩个为什么哭,这两个人也没有让他弄明白的意思,就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堵好脾气的挡风墙,放心地依靠着,大胆地哭着,渲泄着各自的委屈。
蒙拓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两人带回家里,生起火堆,拿出食物,又哄又劝,并把自己想得出来的安慰人的话都翻了出来——统共也不过几句——翻来覆去地说了几十遍,只是不能把这二人哄得破啼为笑,最后只好使出刹手锏——拿酒灌他们!
醉了就不哭了吧?蒙拓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结果发现醉了的小鬼比哭着的还不好办,两个小醉鬼东倒西歪,又哭又闹,害得他最后只好一手捉住一个,三人一起跌坐在火塘边的兽皮毡上,才算控制住了局面,于是这两个小家伙又往火里倒酒,看那一波一波的火苗蹿上来,带着热烘烘的酒香,倒是满室温暖。
那其格的酒量比丁前好多了,性子也直,蒙拓总算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两个小家伙为什么哭成这样,可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失恋,总难免要痛苦难上一阵子的吧?让他们发泄发泄好了,可怜的孩子们,只是——他(她)们……怎么会爱上了同一个人?而且人家还不爱他(她)们!
唉!头痛啊!
两边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在比赛一般,蒙拓忍无可忍,松手放开两人,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那其格和丁前一左一右地倒了下去,“呯”地摔在地上,好在有兽皮铺地,不至于摔痛,丁前只是闷哼了一声,又低低地哭,那其格却猛地拔高了声音哇哇大哭,蒙拓无奈地又一左一右地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好了,好了,别哭啦……”
天哪,谁知道现在最想哭的是他自己啊!
正热闹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一面回手关上门,一面道:“啊呀蒙拓,你这儿好热闹啊!”皱着鼻子嗅了嗅,叹道:“二十年陈的老白汾,上次我给你的吧?就这么糟蹋!”说着不以为然地啧了几声,颇有怨怪之意。
蒙拓一见他大喜,忙道:“五爷,你来的正好,快看看这两个小家伙,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哭啊?!”
秦越笑嘻嘻地道:“左拥右抱,蒙拓你好福气啊。”一边说,一边走到火边坐了下来,拿过酒坛子晃晃,自己倒出一碗来喝。
蒙拓苦笑道:“五爷又说笑,这样的福气让给你好了!”
秦越喝干了自己碗里的酒,见那其格又要把手里的酒向火中倒,忙伸手接了过来,笑道:“别忙别忙,这么倒可没意思,看五哥给你变个戏法儿。”将酒向口中倒了,一大半咽了下去,只留一点儿,向火中一喷,那酒化成了细雾,被火一燃,呼地变成了一团火气,煞是好看。
“好哇好哇!”那其格拍着小手,破啼为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连旁边的丁前也止住了哭,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蒙拓见秦越一来,立即就止住了两个小鬼的哭声,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没敢说话,左右看看,生怕一个不对,这两个活宝又再开哭。
秦越解开斗蓬,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两个瓷瓶,却又是两瓶酒,打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中人欲醉。
“哎——”蒙拓忙道:“可别给他们喝了,你看刚才他们两个耍酒疯,闹成什么样子!”
秦越笑道:“蒙拓,要说你管马呢,确实比我强,可要说管人呢,嘿嘿,可就不如我了。俗话说杀人杀死、救人救活,你想灌醉他们,让他们别哭,这个主意是不错的,可惜酒量还是不够啊。”他一边说,一边给四个人都倒了酒,那其格原是好酒的,当即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光了,秦越赞叹一声,又给她倒了一碗,那其格让他夸得高兴起来,又是几口喝干。
秦越赞道:“好爽快!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比好些男孩子都强得多了呢。”
丁前已经醉了七八分,一听这话心头好生刺痛,拿起碗来一口气喝干,倔强地瞪着大眼睛看秦越。
秦越一笑,也赞他两句,又给斟满了酒。
丁前气哼哼地,又是大口灌了下去,只觉一股热流冲下了肚去,酒气上撞,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眼前景物都飞速旋转起来,蒙拓吃惊的大脸和秦越笑眯眯的脸在眼前一转即过,“呯”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丁?”蒙拓吃了一惊,忙扶起他,却见丁前已经不省人事地摊成了一堆软泥。
“呯”,又是一声,蒙拓忙转过头,见那其格也倒在了地上,一边笑着,一边咳嗽。蒙拓忙又把丁前放在地上,去抱那其格。
秦越笑眯眯地看着,道:“怎么样,摆平了吧?”
蒙拓哭笑不得,道:“唉,五爷,你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啊。”
秦越奇道:“怎么,你不是想灌醉他们吗?这可不是成功了?”
蒙拓叹道:“他们两个醉成这样,可让我怎么办哪!”
秦越笑道:“啊,这个好办,你来照看那其格,小丁就交给我吧。”说着伸手抱起了丁前,用自己的斗蓬将他包起来,抱在怀里,笑道:“这孩子今天在小悠那里受了点子打击,说不得我这做哥哥的得安慰安慰他,不打扰你了,你好生安排那其格睡吧,明日她醒了,少不得又有你头痛的。”
蒙拓看了看两个烂醉如泥的孩子,摇了摇头,帮秦越打开门,送他们出去了。
*2*
丁前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会儿在天上飞啊飞,一会儿在水中游啊游,可惜全身都使不上劲儿,猛可里见到一张淡淡含笑的脸,可不正是自己的心上人么?
“悠哥?”丁前使劲儿地想叫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声,眼见着那人转过了身去,渐渐地走远了,拼了命地想要去追他,却怎样也迈不开脚步,心中忽悠一下子,惊醒了。
咦,眼前一片淡淡的光芒,好象是烛光,隔着帐子隐隐地透了进来,什么也看不清楚,身体却觉得好热——还……还有……
丁前怔忡了一会儿,才费力地感觉出自己好象是被别人抱在怀里,一个强壮的胸膛靠在自己身边,一条修长的手臂将自己牢牢搂住,好温暖,因为……没有衣服的阻隔……
没有衣服!
他没有穿衣服!!
自己也没有穿衣服!!!
丁前觉得自己酒还没有醒,一定是还在做梦,脑中晕晕的,眼前一片昏花,全身无力,是的,一定是还在做梦!
不然的话,怎么会……怎么会……没穿衣服和人躺在一起?
可是他的心拼命地跳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全身发热,热得像要着起火来……
“醒了?”身边一个沉稳而淳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条搂在他腰侧的手臂轻轻一紧,将他又抱过来一些,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
丁前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脸上涨得通红,心中拼命地在想:“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放心,你不是在做梦。”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轻轻地震颤着,将丁前又搂紧了些。丁前颤抖起来,脸越发红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抖动着,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弓,双手无意识地向下抓紧了床单。
“呵呵,怕什么,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哪,是我。”那个声音温柔地低低说着。
悦耳的男中声,成熟中透出稳重,再加上刻意的温存,真的是非常动听。可是,他是……
丁前知道他是谁,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害怕。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他做了什么?
“小丁?别怕,刚才你吐过了,我帮你洗了澡,呵呵……你也帮我洗了呢,使劲地扑腾,弄了我一身的水……呵呵,咱们俩洗了个鸳鸯浴。”
丁前的脸红得要烧起来了,鼻孔用力地吸着气,发育尚不算十分强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人轻轻地笑了,将头伏在丁前的胸上,听了一听,笑道:“十万鼓声!”
他的头发散在丁前裸露的皮肤上,喷出的气息也冲击在他的胸前,好痒,丁前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尖叫出来。
那人却向上移了移身子,热热的气息,转到了丁前的颈部……渐渐转移到他的脸上……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呢……”喃喃的低语声,微微带着些奇异的沙哑;宠溺的语气,莫名地蛊惑着人心。
蓦地里嘴唇上一热,竟有些湿湿的意思,丁前心中一紧,几乎要尖叫出声来,却被轻轻地、温柔地压制住了,那两片温暖的唇,包住了他的,吸吮着、留连着、引诱着……
丁前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醉了!肯定是醉得厉害,这梦……太疯狂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丁前发现自己正张着嘴喘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越来越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人——正趴在自己身上,志得意满地笑着的人——五爷秦越!
“五爷!”丁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出声,这是在梦里吧?这不是梦吗?!
“好了,真的醒了,是我呀。”秦越微微笑着,又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丁前的嘴唇,笑道:“可爱的小家伙,是我一直陪着你呢。”
丁前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抵在秦越的胸前,将他推开了一些,用力扭动着身子,想从他身下钻出来,却觉得他压得好紧,两个人完全赤裸的身子密密地贴合着,带着不同寻常的触感——非常奇异的感觉,丁前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急得便欲哭了出来。
秦越轻松地压住了丁前,得意地看着他又羞又急的可爱模样,直到看见他大大的黑眼睛中盈满了水雾,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只差一点便要溢了出来,这才柔声道:“别怕,小丁,我不会伤害你的。”低头又吻了他几下,吃吃地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别在我身子底下乱扭,会害我控制不住的哦……”
丁前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害怕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人,两个人的裸裼相呈,对于丁前来说,真的是想都没想过的奇事,这样不明确的事、这个带着暧昧意思的人、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让他从心底里害怕起来,浑身打着哆嗦,紧紧闭上了眼睛,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太阳穴流进了发际。
“傻孩子,怕什么,五哥是喜欢你,又不会害你。”秦越温柔地说着,伸手轻轻擦拭着丁前的泪。丁前却紧咬着嘴唇,泪越流越多。
唉,秦越叹了口气,从丁前身上翻下来,平躺在他身边,只把一条胳膊伸过他的颈后,轻轻揽着他的肩头。
“别怕,我又不会强迫你,记不记得你喝醉了酒,抱着我又哭又闹的,还吐了我一身?呵呵,我要抱你,你不让,使劲儿地推我;我要走你却又拼命拉住我,真叫:‘别走、别走’,呵呵,你倒底是让不让我走啊?”
丁前一声不吭,心中恍忽地记起自己曾哭着想去抓住悠哥,拼命地叫:“悠哥,别走、别丢下我……”是叫了吗?结果抓住的是别人?五爷他……他知道了吗?自己喜欢悠哥,结果……结果被人家拒绝了!
他心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难堪地转过了身去,想要哭,却又不敢,硬忍着,泪水又滚落了出来,大滴大滴地滑过面颊。
“可怜的孩子。”秦越也侧过身来,抱住了丁前,将少年青涩柔软的身躯温柔地抱在怀里,轻轻地呵护着。
丁前感觉到了他的温情,越发自伤自怜起来,又不敢大声地哭出来,竭力忍耐的结果,是全身都随着抽噎颤抖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唉!”秦越又叹了口长气,伸手将丁前的身子扭了转来,不顾他轻微的抵触,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低地劝道:“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没必要憋着,又没人笑话你,放心哭吧,这儿没别人……”
丁前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越哭越是伤心,直觉得活了十八年还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灰心失望过,仿佛天地都崩溃了,万物都失了颜色,眼前一片空茫,心里头在滴着血……
不知哭了多少时候,终于丁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睁开朦胧的泪眼,却见到眼前一个红红的血印子,像刀刻的一般,印在原本洁白的肌肤上。他吓了一跳,忙向后一仰,脱开了秦越的怀抱,怔怔地望着他。
秦越苦笑了一下,呲了呲牙,倒抽一口冷气,一脸痛苦状,道:“我这可是代人受过啊,小丁,现在我也是伤心之人,你可要赔偿我。”
丁前这才省悟是自己刚才一时意乱情迷,竟咬了秦越来泄愤,一时慌得手足无措,满面飞红,恨不能马上有个地洞——呃,床洞钻进去,好躲过这难堪的场面。
秦越看着他羞窘的神情,越发觉得他可爱,笑着挨了过去,口中却哀哀地叫着:“哎哟,好痛!肉咬掉了一块!”
丁前见他凑近,一时情急,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秦越也不用力,顺着他的手摔在床上,又是“哎哟”一声,语音极是痛苦,让丁前一阵紧张,随即想到,这么软的床,摔这么轻轻的一下,怎么会伤着天狼社大名鼎鼎的五狼?这家伙又在装腔作势了!他不知秦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头乱七八糟的,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便闭住了眼睛,不言不动。
秦越哼哼了几声,见丁前不理,只好道:“小丁,你情哥哥受伤了,你怎么也不瞧我一瞧?”
丁前大吃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涨红着脸,怒道:“你说什么?!”
秦越笑嘻嘻地道:“怎么,咱们刚刚才有了合体之缘,你不会翻脸就不认人了吧?”
丁前脑中嗡的一声,结结巴巴地道:“什么……合体……之缘?”
秦越笑着抱住了他,对他用力的推拒视若无睹,笑道:“小悠那家伙有眼无珠,这么个率性真诚的人儿他竟没看出来,也罢,是他没有福分,我可不同了,绝不会辜负你一片真情的,小丁,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丁前被他紧紧搂住了,只觉浑身燥热,心跳得便欲从腔子里蹦了出来,口干舌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秦越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地道:“你说,‘我喜欢你,好喜欢,从心眼儿里头喜欢,一日不见你就会思念……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求你能多看我一眼……只要得了你的称赞,那怕只是一个眼神,我的心里头就像开了花、沾了蜜一样,甜甜的……’”
秦越说得很慢,那低沉的、悦耳的声音,在丁前的耳边诉说着这样柔情蜜意的话,让他的脸又烫了起来,眼泪却缓缓地流了下来——这样的话,是他说的,是的,他即使醉了,也一定会这样说,因为同样的话,在自己的心里,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这一回,终于说出了口,只不过,听着的,却不是那个人……
温柔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丁前的眼泪上、眼皮上、额头上、眉毛上、脸颊上、嘴唇上……那样温存,充满了甜蜜的安抚之意,让人不自觉地就沉醉其中……
直到那灵活火热的唇舌含住了他胸膛上那小小的樱红,一种难以言谕的感觉像闪电一样袭击了他的全身,才使丁前如梦初醒一样,轻喊了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别动,小丁,让五哥疼你……五哥是真的心疼你,好孩子,你的真心,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秦越轻轻地压住丁前的双手,不让他挣脱,柔声地说着,一面又在他身上亲吻。
丁前用力地挣扎着,终于哭喊出来:“不!不要,不要碰我!放开我!”
秦越感觉他挣扎得厉害,全身都在颤抖着,显是极不情愿,终于叹了口气,放松了双手。丁前一得自由,急忙滚到了床里,爬起身来,哽咽着,一手扯起被子捂住赤裸的身体,一面四下打量着,想找一个脱身之路。
秦越可怜兮兮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哆哆嗦嗦地道:“小丁,好冷,你干嘛把被子都拉走了?”
丁前红了脸,不敢看他强健精赤的身体,想要逃开,偏偏秦越“玉体横陈”在床边,占了个严严实实,除非腾空跃过他的身体,否则没法子下床,可是,如果跳起来的话,自己还没穿衣服……丁前的眼睛低垂着,无措地紧紧抓着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越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哆嗦,道:“好冷。”一面说,一面凑过来,钻进了被子里,热乎乎的身子,蛇一样滑了过来,又抱住了丁前的双腿,吓得他尖叫了一声,向后一缩,却靠在了冰冷的墙上,打了个寒战。
秦越用双臂圈住了丁前的腰,向回一带,将他从墙边拉了回来,又按在自己怀里,不顾他的挣扎,笑道:“傻孩子,外面那么冷,快到五哥怀里来,我暖着你。”
丁前急得胡乱拍打他,语无伦次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忽觉一只热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自己身体中央那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揉搓,他吓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声,反而不敢挣扎了。
秦越一边小心地爱抚着丁前那稚嫩的分身,一边轻轻地吻着他,满意地听着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圆润的小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带着一种茫然惶惑的神色,真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紧紧地覆住丁前樱红的唇,加重了亲吻的力度,让他无力地仰起了头,全然地接受着自己的侵犯。
长长的一个火辣辣的深吻之后,秦越喘着粗气,用充满情欲的眼光狠狠地盯着他,加重了手上的抚弄的力道,另一只手转而抚摩着他光滑如丝缎般的年轻肌扶,巧妙地抚弄着、挑逗着。丁前只觉得全身发软,想要挣扎,却又使不出力气,全身被一波一波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侵袭着,颤栗着,轻轻地呻吟了出来。
仿佛被他的呻吟声鼓励了一般,秦越的动作骤然加快了,火热的唇舌也加入进来,在丁前泛起红晕的身上游移着、吮吻着,激起他一阵阵的战栗和呻吟。
丁前仿佛又陷入了梦境,又或是仍在沉醉,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身体上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好象要把他送上云端,又象要把他溺毙,他扭动着身体,却挣扎不出那温柔的掌控,耳中听着秦越低沉迷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小丁,小丁,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在做梦吧?这温柔的声音,这浓浓的情意,这……这腾云驾雾般的快乐感觉……
终于,在丁前失神地尖叫声里,他射出了人生第一次的精华——在秦越的手里,在深深的爱的包围之中,他哭了,被更紧地拥抱着,紧紧地包裹在一个强壮而温暖的怀抱中,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全身渐渐地放松了,眼泪虽然还在流,却不再是害怕,而是……幸福地流着……
丁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会让人脸红的梦,因为,在梦里,他居然……
可是,等等,身边这温暖的怀抱……
“啊——”丁前大叫了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猛然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吓得又急忙钻回了被中,落入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之中,被捉了个结结实实。
一双深遂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就在相隔几寸的地方,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视线,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道:“我喜欢你,小丁,你也喜欢我的,昨晚我们已经有了肌扶之亲,你要负责任。”
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含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暧昧。
*3*
“五……五爷……”丁前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会打弯了,眼前这种情况,实在是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程度。
“叫我五哥好了,不然就叫我的名字,越。”秦越深情地凝视着丁前的眼睛,声音也是温柔款款。
“……”丁前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站起来了,叫五爷的名字,那、那怎么可以?
“五爷……”
“叫我越,不然就叫五哥,经过了昨晚……呵呵,咱们两个已经这么亲密了,还叫得那么生分干什么?”
丁前大吃一惊,什么叫“咱们两个已经这么亲密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正在此时,有人轻轻扣门,丁前吃了一惊,秦越已漫不经心地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顿时一片光明洒满室内,原来天已大白了。
“五爷,该动身了。”进来的人淡淡的语气,恭敬而又自持,好象放了什么东西在桌上,转身又出去了。
丁前在刚才门开之前,已经像条小鱼般地滑进了被子深处,拼命想把自己藏起来——他没穿衣服,赤条条地跟五爷公然躺在一张床上,别人会怎么想?更何况现在丁前的酒已经醒了,醒得相当彻底,所以从前听说过的五爷好男色之说,也就全都记起来了。这样的人,亏他刚才还跟自己说什么“要负责任”这类的话呢!真要负责任的话,也该是他对自己负责任吧?
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负责任不负责任的!
丁前只觉得自己头痛极了,仿佛宿醉未醒的样子,可惜——
“起来吧,怕什么羞哦?”秦越一把掀开了二人身上的被子,笑眯眯地道。
丁前呼地跳了起来,恼怒地盯着秦越,忽然又想起自己身无寸缕,忙又扑上去抓过被子围在腰上,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透了。
秦越哈哈大笑,夸张地前俯后仰,直到丁前眼中冒出的火花恨不得立时点燃了他,这才止住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脸,放松一下肌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走到桌前去。
丁前只觉得一阵头晕,急忙转过了头去——五爷他——他也是一丝不挂哩!
桌上放着整套的衣服,秦越不慌不忙地动手穿衣,速度倒是很快,绝不拖泥带水,片刻间已经穿戴整齐。
丁前围着被子站在床上,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扭着头数帐子上的流苏,不敢去看五爷的举动,脸上的热潮刚刚退下去一点,正在想自己的衣服在那里,却见秦越手上捧了一套衣服,施施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标准的“五爷”式的微笑看着他。
“特地为你准备的,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丁前一手揪住厚实的棉被,一手伸过去想接衣服,手指还没碰到衣服,秦越却一松手,衣服向下直落,丁前急忙向前迈了一步,手臂急伸,抄住了衣服,只是脚下却踩住了棉被,呼的一声被子落了下去,于是全身赤裸的丁前又一次暴露在了秦越的眼前。
“啊!”丁前惊呼一声,手里的衣服本能地缩了回来,挡在身前,眨眼间整个人已经落入了秦越的怀抱,吓得他又是一声惊呼。
“呵呵,我的小丁还真是可爱啊,连穿衣服的时候也不忘诱惑我一下。”秦越低低地笑着,紧紧抱住丁前,轻轻地咬了他的耳朵一下,听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瞬时变得僵硬,又笑了起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便松开了手。
丁前的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正不知要如何是好,却见秦越转过身去,几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丁前这才松了一口气,扑到门前叉上了门,这才快速地穿起衣服,心慌意乱之下,手指头直打颤,连结衣带都不利索了。
穿好了衣服,这才能够冷静地想一下自己的处境,怎么办,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跟五爷在一起的?还、还……一想到昨晚的事,丁前的耳朵根一阵发烧。
还有,昨天跟萧哥摊了牌,却被人家拒绝了,现在可怎么办?是像没事人儿一样接着在他手下做事,还是……不、不,怎么可能像没事人儿一样呢?明明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大家都不好过,怎么还能像过去一样呢?一想到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时时刻刻跟在萧悠的身边,学他做事,学他做人,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样子,丁前的心中一阵绞痛,眼泪差点儿又下来了。
咚咚,有人敲门,丁前忙把眼泪用力忍回去,定了定心神,稳稳地走过去开了门,表情淡漠,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些年他一向跟在萧悠身边办事,把那个人的沉着冷静学了个八九分。
门外的人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身材英挺,面目清俊,他认得是天狼社的手下,五爷身边的近卫孙玉。
“五爷叫你过去。”孙玉的口气平平淡淡,仿佛根本不知道昨晚的事,丁前也淡淡地应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回廊向前厅去。
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丁前确定自己是在山下的一处联络点,这里离山上天狼社的马场约有三十里,是山下四面的八个联络点之一,外表看是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实际上却是天狼社的接头地点。
到了前厅,五狼和手下的两个副堂主、十几个近卫都在,这次他们随秦越前往东北办事,回来的时候到这里和直隶堂的兄弟碰个头,办点交接,前天刚来的,看这样子是今天就要走了。
丁前一言不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然而一看到秦越那火辣辣的眼光扫过自己的身上,还是觉得心中一紧,脸不期然地红了起来,忙偷眼看了看其他的人,却见大家都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似乎毫不知情,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暗想:一会儿他们就走了,自己就回山庄去……回去干什么呢?还能回去吗?可是,不回去又能去那里……心情黯然,跟着孙玉在下首坐了,对秦越他们正在说的话毫没留心。
秦越却招呼他过去,一一给他引见众人,丁前一一见礼,态度不卑不亢,恭谨有礼,多年来在萧悠的影响下养成的习惯,一见面就给大家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一切准备停当,大家起身出门,忙而不乱,片刻间就已准备好出发了。
“走吧。”秦越走到丁前身边,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丁前吓了一跳,一个箭步跳开了几尺,虽然昨晚两人曾裸裼相对,但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啊!还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
见他狠狠地瞪着自己,秦越笑了起来,转头向其他人道:“啊约,忘了告诉大家了,今天丁前跟咱们一起回杭州去,昨天直隶堂已经下了调令,调丁前入咱们分堂,可别看他年纪小哦,是萧堂主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才,我要求了好久萧堂主才肯放人的呢。”说罢转头看了看丁前,眼睛里带着笑意,道:“你萧哥已经将你的东西都安排人给送去了杭州,你这就跟我们一起走,交接的事已经安排好,不必回去复命了。”
丁前呆呆地望着他,一时还不能完全明白这个命令的意思,怎么回事,将自己送走了?来个眼不见为净?萧哥好狠的心!也对,萧哥做事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凡事都不肯给人以一点可乘之机……苦笑了一下,丁前觉得浑身一片冰冷,从前的种种,竟当是一场大梦罢了!
心痛如刀绞,他面无表情地笔直立在阶下,长风掠过,天地一片肃杀之气,明晃晃的阳光照着,却是没有一丝暖意。
直到孙玉将一匹白马牵了过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抬头认真看了一下秦越,见他已结束停当,众人也都上了马,单等着自己和秦越、孙玉了。
秦越拉他来到马前,笑道:“小丁,你好大的面子,这可是咱们山庄今年最好的一匹马,才两岁口,真正的大宛名驹,蒙拓宝贝得不得了,原来我怎么要他都不给,后来知道是要给你,这才松了口。”轻轻拍了拍马头,指着马儿额上的一点红斑道:“你瞧,这马通体洁白,只这额上一点红色,所以我给它起个名字叫一点红,你看怎么样?”
丁前面无表情,伸手拉住缰绳,飞身上马,更无半句废话,垂下眼脸,静等着出发。
秦越讨了个没趣,却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地,从容上马,当先出了大门。
天空地旷,碧晴如洗,一行人渐行渐远,急促的马蹄声扣响在萧瑟的山路上,丁前回头望了一眼,山庄已经看不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今生还能得见么?
年了,自从第一次见到那个温雅如玉的人,自己仿佛就是为了他而活,不知不觉地喜欢他,想要去亲近他,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只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那样的一个谦谦君子,只希望能够得他欢喜……
自己的成长,都在他的影响之下,学文、学武、学生意,别人都夸自己努力,可自己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得他的一句轻轻赞许……
可是,他却总是那么高不可攀,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永远都追不上他的脚步,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那样出色的人物。不过,只要能看着他,在他身边办事,哪怕再苦再累,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可是,现在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化为泡影了……
心中好痛,脸上一片冰冷,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用力扭过头来,狠狠抽了一下马,向山下冲去,再不回头。
*4*
一路急行,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入住客栈,秦越命丁前跟他同住一间,丁前想也没想,脱口便道:“不行!”
“嗯?”秦越挑起眉毛看着他,连其他人也吃惊地望着他,论理堂主大人指派一个下属随身服侍,也不是什么大事,干嘛他这么大的反应?
见十几道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丁前才省悟过来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顿时涨红了脸,只是一想到昨晚的事,他怎么还敢靠近秦越半步?一路上都是落在众人的最后,连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是离他远远的,如果晚上再跟他同处一室,那么,那会……
可是这拒绝的话可该怎么说才好呢?
秦越却忽然抬起了手,按在自己胸前,“哎呀”了一声。
众人忙问:“怎么?”
丁前顿时想起自己昨晚咬了秦越胸前一口的事来,生怕他当众说出什么来,急出了一身汗。
秦越却道:“啊,没什么,旧伤口有点痛,本来想让小丁帮我上点药,既然他不愿意,那孙玉帮我好了。”说罢当先跟着领路的店小二向后面走去,孙玉应了一声,便欲跟上去。
丁前忙追上两步,道:“还是我去吧。”不敢看众人的眼光,急急忙忙地跟着秦越去了。
直到进了屋,店小二安排好茶水,退了出去,秦越这才哈哈笑了起来,一把抓过丁前,便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像被火烫了一样蹿了出去,逃到窗边,这才扭回身来怒目而视。
“哎,小丁,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这是干什么啊。”秦越摇了摇头,自顾自解下披风,坐下来喝茶,还好心地多倒了一杯,向丁前招手道:“来,喝口茶去去火,看你脸红得都要着了”。
丁前疑惑地打量了他半晌,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五爷他是久仰的,跟在两位萧堂主身边已经有五年了,天狼社这位财神五爷足智多谋,武功高强,爱开玩笑,好男风,这些他都知道,可是,现在的情况……
他是看中自己了?还是在耍弄自己?萧哥怎么会让自己跟他走呢?一想到萧悠居然就这样把自己扫地出门了,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眼睛有点酸涩,急忙忍住了,他可不想被别人看笑话!
“小丁,你喜欢你萧哥是吧?”
丁前正低头沉思,秦越的一句话就叫他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看着秦越——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迎着丁前带疑问的尖锐目光,秦越又喝了一口茶,笑道:“放心,你萧哥不会把这件事到处去说的,不过我么正好当时在那里,所以就看到了,呵呵,凑巧而已,凑巧而已。”
丁前眼光一黯,又垂下了头,自己当面对萧哥表明心迹,却被无情地拒绝了,而且还让别人看了去、耻笑了去!他感到心中一阵抽紧,脸色变得煞白。
“好啦,可怜的孩子,被人家拒绝一两次怕什么,看来脸皮还是太薄,要再接再厉,继续奋头啊,东方不亮西方亮,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他不喜欢你,自然有别人喜欢你,比如说你五哥我啊。”秦越笑嘻嘻地道,一面正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丁前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又不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干脆冷着脸不答话,瞪着眼睛看他。
“哎,小丁,过来坐嘛,站那么直像条木棍,小心腿疼哦。”秦越笑眯眯地道,又端起茶杯,道:“来,先喝口茶,听我跟你慢慢说。”
丁前犹豫了一下,不肯过去,秦越便道:“那我找人来给我上药了啊。”
丁前脸一红,心想五爷你身经百战,那么轻的伤口也好意思叫人给上药,分明是在要挟我,只是这“伤”确实是自己给造成的,若是落在别人眼里,好说不好听。没办法,只好走过去,躬身接过茶杯,顺势向后退了两步,防备地盯着秦越。
“呵呵,难道我是狼?看把你吓的。”秦越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好人难做啊,亏我还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答应小悠照顾你呢,可惜人家都不领情。”
丁前一怔,脱口问道:“萧哥托你照顾我?”说完才发现口气不对,忙垂下了头,道:“属下无礼,请五爷恕罪。”
秦越笑道:“恕什么罪,自己兄弟,那么见外干什么。”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坐啊。”
丁前恭恭敬敬冷冰冰地答道:“属下不敢。”
“呵呵,这又不敢了么?昨天你慷慨激昂,那么大声地宣称自己喜欢一个男人,可不像是胆小鬼啊。”
丁前心中又是一痛,冷冷地道:“属下不自量力,让五爷见笑了。”用力忍住了涌上眼眶的泪花,声音不自觉的有点哽咽,见秦越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便越发挺直了背脊,直对上他的眼睛,脸上露出不服输的神色。
秦越赞赏地点了点头,笑道:“这才对,做人就是要有这点子勇气。”
丁前听他称赞自己,倒疑惑起来,不知他所言何指。
秦越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说不得的?倒比那些婆婆妈妈、喜欢人家又不敢说的伪君子强!”
丁前心中一喜,神色自然放松了下来,秦越又道:“只不过凡事不可强求,情之一字,最难说清,如果人家不喜欢你呢,也就不可过于执着,有的时候,一叶障目,就不见泰山了。”
丁前一皱眉,不知他什么意思,秦越笑逐颜开地道:“小悠有眼无珠,不能承你的美意,倒是五哥我,对小丁是一见钟情了呢。”
丁前脸一红,垂首道:“五爷取笑了。”
秦越站了起来,走到丁前身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丁前紧张地抓紧了手中的茶杯,不知该如何是好,被动地抬起头来,正望进一双深遂的眼眸之中。
“丁前,我是真心喜爱你,去年见你的时候,还不过觉得是一个可爱的少年,没什么出众之处,如今见你的行事,竟是坦诚率性,一腔热血,正对我的脾气,所以才开口跟萧悠要了你。”见丁前惊疑不定的神色,又道:“小丁,你知道吗,从前总看你跟在萧悠的身后,像一个小跟屁虫,一言一行都模仿他,觉得真是好笑,其实你本性并不像他,小悠那家伙是天生的狡猾冷静,你却是硬装的,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性情,活得那么累,真是不值得。”
丁前怒道:“你胡说!”用力一甩头,想脱开秦越的手,却被他用力捏住了下颌,动弹不得。
“小丁,旁观者清,小悠对你根本没有半点心的,你这又是何苦?”
丁前激动起来,叫道:“不是的,悠哥一直喜欢我,他一直喜欢我的,只不过那个常公子一来……”
“那我想办法把常清弄走,你的萧哥就会喜欢你么?”
丁前一怔,心想,会吗?随即心头又浮现出当时萧悠绝决的样子和冰冷的话语“我喜欢你,但永远也不会是你希望的那种喜欢,小丁,你不要再这样想了。”是的,萧哥说话从来算数,他说过不会是那种喜欢,那就永远不可能改变……丁前心中苦痛,好象又回到了当时那种绝望的情绪之中,拼命地摇着头,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想到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还要在别人面前无所遁形,他越发激怒了起来,用力挣脱了秦越的手,两步冲到门边,便欲开门出去。
秦越却道:“萧悠倒还是担心你。”
丁前身子一震,止住了脚步,却不肯转过身来,只竖起了耳朵听他下文。秦越却施施然坐下了,又端起了茶盅。
“怎么?”丁前到底沉不住气,回过了身来,低低地问。
秦越笑了一笑,道:“到底呢,你跟了他五年,他虽然狠心不接受你,却也不想你出事,所以就把你给了我。”
丁前心中微微一暖,暗道:萧哥心中果然还是有我的……
“其实呢,他也是怕你碍眼,你想啊,如果他跟常清亲亲密密的,你这醋缸一打翻了,可怎么得了?”
丁前气得几乎晕倒,咬牙道:“醋缸?”
秦越笑道:“女人气量小,所以叫醋坛,你当然比她们气量大些,就是醋缸了。”见丁前气得脸色都变了,正欲发作,秦越又道:“男子相爱,本来也是正常,瞧,咱们男子有强壮优美的身体,爽朗豪放的气概,可以纵横四海,睥睨九州,建功立业,名留青史,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娇娘们,哪能配得上咱们?”一面说,一面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英武的好身材,仰起头,英俊的面目配上爽朗的笑容,倒真是眩目。
丁前本来一肚子怒火,听了这话,甚是入耳,一怔之下,火气倒消了,不由得赞同道:“是啊。”
秦越道:“所以说呢,爱人只求心安,管他世俗看法做甚,跟雄鹰做伴的,绝不会是黄鹂,男子相爱,同样是光明磊落,值得钦佩的。”
丁前大力点头,道:“正是!”
秦越笑了起来,道:“所以呢,我喜欢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爱的是你丁前这个人,不管你从前喜欢谁,我要你今后喜欢我!”
丁前一怔,刚焕发出光彩的小脸又涨得通红,道:“什么?”
“我要你喜欢我。”秦越不容置疑地说着,走了过来,双手握住丁前的双肩,微微俯身,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我要你全心全意地,爱我。”
望着那双坚定而深沉的眼睛,丁前觉得没有看错,那里面的情意不是假的,他是真心的,可是……
“五爷!”丁前一扭头,躲过了秦越凑过来的嘴唇,急促地喘着气,道:“不行的,我不喜欢你!”
秦越停住了动作,伸出一只的轻轻抚了抚丁前的脸蛋,动作却是非常温柔。
丁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秦越脸上温存的笑意,轻轻地对他道:“不急,你可以慢慢喜欢我。”说着放开了手,转身离开。
丁前抬起手,抚着自己的脸颊,上面的温柔感觉还在,一时心中混乱,怔忡出神。他从小离开父母,一直跟在萧悠身边做事,多年来对自己要求极严,且又洁身自好,从未有人如此亲近地抚触过他,虽只是片刻之间,但这温柔的感觉,却是再也挥之不去。
此后两人几乎没再说话,秦越仍是一副笑眯眯、自得其乐的样子,也不再故意逗弄丁前,只是寝前却又叫了酒菜,拉着丁前喝两杯。
丁前对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反感,虽然戒心未除,但记着自己的身份,还是顺从地一起坐了下来,陪着饮了两杯,只是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像昨天似的喝得烂醉了,不然……一想到昨夜的尴尬,丁前又是一股热血上脸,一抬头,正见秦越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看着自己,那眼色,简直可以说是……色迷迷的……
丁前浑身一阵燥热,怒道:“看什么!”
秦越喝了一口酒,笑嘻嘻地道:“是啊,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呢?”
丁前呼地站了起来,酒杯都带翻了,真是恼羞成怒,看着他那可恶的笑容,真恨不得一拳挥了过去。
秦越忙道:“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好,小丁可别生气。昨天那是特殊情况,你吐了一身,又吐了我一身,没办法才帮你洗澡的,事有从权嘛。”
丁前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发作,只得又坐下,却还是觉得他那贼溜溜的眼光不怀好意,那样看着自己,好象……好象自己没穿衣服一样!
一口恶气发出不来,丁前只好闭紧了嘴巴生闷气。
秦越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道:“其实你也不用生气,我还不是一样被你看光了么,呵呵,咱们这是绝对公平的啊。”
丁前脸上一红,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秦越那光裸精壮的身体,他的体形真是好看,修长健硕,没有一丝赘肉,成熟而紧实的肌肉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丁前猛地想到自己居然把人家的裸体记得这样清楚,心中一惊,羞得连脖子都热了,不敢看秦越,忙扶起自己的酒杯,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心中慌乱,却奇异地又想起了他抱着自己的感觉,那个强壮的胸膛,好温暖,令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秦越看着丁前害羞的模样,勾起了嘴角,心情大好,眼珠一转,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道现在你萧哥和常公子正在做什么呢?”
丁前心中一动,怎么觉得这话这样刺耳?是啊,那两个人在做什么呢?是又在秉烛夜谈,还是灯前把酒?他们俩个总有那么多的话说,不像萧哥对自己,总是只说些公务上的事。一想到那两个人笑颜相对的样子,丁前心中一阵苦涩,又喝干了一杯酒,立即再斟上,仰头而尽。
秦越由着他借酒浇愁,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顺手给他满着酒,布上菜,再说几句萧悠和常清的事,满意地看着丁前越喝越快,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变得朦胧起来,清秀的小脸上浮起红晕,呵呵,这小家伙又喝醉了。
终于丁前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桌上,秦越过来抱起他,丁前用力挣扎了一下,秦越柔声道:“别怕,小丁,五哥绝不会强人所难,在你没有真正喜欢上我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相信我。”
丁前怔怔地望着他,看着那双眼眸中深深的柔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是了,他喜欢我呢,以前从没有人这样看我,从没有人这样喜欢过我……他放弃了挣扎,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还没等秦越解完他的衣服,就睡了过去。
*5*
好热,身体里面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奔腾,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又舒服,又不舒服……丁前呻吟了一声,难奈地扭动着身体,想挣脱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可是有人紧紧地拥抱着他,亲吻着、抚摩着,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好温柔,带着浓浓的宠爱之意,使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舍不得推开。
身体受到了充分的爱抚,一波一波的快感冲击着丁前的全身,他竭力忍耐着,却抵不过那强烈的感觉,微微张开了唇,却又感觉另一种温柔覆盖在唇上,辗转着,吮吸着,引逗着,他不由自主地回应起来,一颗心飘飘荡荡,仿佛置身云中雾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起,只被这无尽的温柔包围着、宠爱着,沉醉着……
直到身体的感觉不可抑制地达到了一个顶峰,他紧紧地搂住身边火热的躯体,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愿分开一点点,这温暖的怀抱,是如此令人迷恋啊……
晨光微曦,秦越宠溺地亲吻了一下身边人柔嫩的脸颊,微微笑了,心想:小悠,你叫我不可为难了小丁,呵呵,真是太低估你五哥了,我秦五什么时候强人所难过?我当然不会为难他!嘿嘿,但是我可以诱惑他啊,这不算违约吧?
(事实证明,秦五果然是老狐狸)
丁前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困惑的眼睛,望着身边近在咫尺的人,一时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猛然间惊醒了过来,便欲跳起身来,却被秦越牢牢搂住了,困在胸前。
“五爷!”丁前又羞又急,用力挣扎,却清楚地感觉到两人又没穿衣服,热乎乎的热子完全光裸着,紧紧挨着,这种感觉……
秦越低低地笑了起来,一翻身,紧紧压住了他,伸手按住丁前冲到嘴边的惊呼,低声道:“别动,你不想把大家都招来吧?”
丁前吓了一跳,不敢再叫,却红了脸用力想要挣扎出来,秦越放松了身体,压在他身上,哼哼了两声,道:“再动的话,我可不负责任了啊。”
丁前一怔,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硬硬地抵在自己两腿中间,他自己也是男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吓得一哆嗦,紧张地抓着秦越的肩膀,不敢再动。
秦越放出自己认为最迷人的笑容,轻轻地吻了丁前的鼻子一下,唉声叹气地道:“小丁,昨晚你好讨厌哟,自己满足了就算,眨眼间就睡得死死的,一点也不管人家的死活,害我还得自己解决。”
丁前耳朵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什么?那么说,自己真的是……昨晚不是做梦了?
“五爷……”丁前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脸上热得能够烫熟鸡蛋了。
“怎么样,感觉好不好?”秦越凑在他的耳边,暧昧地笑着,喷出的热气弄得丁前心乱如麻,一颗心拼命地跳着,口干舌燥。
“怕什么,男人和男人,一样可以快活的。”秦越捉住他的手,滑到自己身上,一触到那个火热坚硬的部位,丁前像被火烫了一样抽回了手,可是又被秦越捉过去按在那里,他轻叫了一声,用力挣扎,秦越却委屈地哼了一声,满面受伤的表情,道:“小丁,每次我都那么体贴地对你,舍不得伤你一点儿,你却一点也不顾我的感受么?昨晚我让你那么快活,都忘了么?我这样爱你,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一边说,一边轻轻揉搓着丁前的身体,灵活的手抚摩着、逗弄着,很容易地又在这年轻的身体上点燃了一把火。
“不……不要……”丁前有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就又把精力都放在对抗魔爪上了,只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无论他怎么躲,都逃不出那双灵活而有力的手。天光已经放亮,虽然没有点灯,也可以看见秦越那俊朗的面貌,邪邪的笑,充满了阳刚之美的强健身躯,紧紧地跟自己纠缠。
丁前觉得自己像要疯了,却又不能停下来,或者……不愿停下来,他弓起身子,喘息着,手被半强迫地抚摩着那人火热的昂扬,同时自己也承受着相同的抚摩,那令人战栗的剧烈动作,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使人迷醉,不可抑制。
终于,两人火热的、强健有力的身体剧烈地交缠着,各自发出一声低吼,两道热热的液体濡湿了纠结的身子,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伴着浓浓的男子气息,强烈地刺激着丁前的神经,让他几乎想要哭泣尖叫了出来,又怕被人耻笑,无法可想之下,一低头咬住了面前的什么东西,喘息着、忍耐着,好不容易才使身体渐渐平复了下来。
等他平静下来,秦越才抽了口冷气,苦笑着道:“小丁,今晚你还得给我上药啊。”
丁前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咬的,竟然是秦越的肩头,那强壮浑圆的肩头上,清晰地留下了一圈牙齿印子,微微地冒出了血珠。
“啊!对……对不起……”丁前语无论次地道着歉,急忙伸手按住了伤口,身子颤抖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秦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安然地道:“不要紧,只要你高兴就好。”
丁前身子一颤,这温柔的声音,像是直接穿透进了自己的心里,“只要你高兴就好”,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多少的深情,原本是自己一直想对那人说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也会有人对自己说……原本已经结了冰的心,刹那间涌过一股暖流,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涌了上来,他拼命地忍着,不想被人看见,急忙扭过了头去。
秦越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宠爱的口气轻轻地道:“好孩子,想哭就哭吧,率性而为,是为真人。”
丁前的耐性本已到了极限,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在秦越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此时此地,只觉得这个宽阔的胸膛,是可以放心依靠的避风港湾,自己的种种委屈苦楚,都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没有了一切的顾忌,再也不用隐藏和伪装,就像一个毫心计的孩子,把一切的真心,暴露出来,渲泻出来……
他本来还是一个未经过什么重大打击的孩子,天性是活泼快乐的,只不过一直以来因为仰慕萧悠的沉着稳健,所以刻意模仿,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不肯显出浮燥跳脱的样子,处处要求自己达到完美,希望别人说他少年老成,希望能够像萧悠一样从容不迫,希望像萧悠一样品学兼优,希望像萧悠一样受人敬慕……他的目光,总是追随在萧悠左右,努力地学文学武,只为得他一句夸奖,然而这毕竟不是他的本性,压抑得久了,难免觉得疲累不堪,如今支持他的信念一朝破灭,整个人竟是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从前天到今天,情绪数次大起大落,几乎像死了一回似的,当时他毫无目的地向山顶悬崖跑去,起心并不是想寻死,但如果蒙拓没有追上他,那么以他当时的激烈情绪,当真就会从那里跳下去也说不定……
丁前放纵地哭着,哭得声嘶力竭,死死地捏住秦越的肩膀,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是肆无忌惮地渲泄着自己的痛苦,一时怨恨得紧了,干脆用力咬在秦越的胸前,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秦越呲牙裂嘴,只不敢叫出声来,努力保持着悦耳迷人的声音,以最温柔的语调安慰着丁前,只在自己心中惨叫:这乘人之危的事,果然是不好做的!
*6*
哀叹了一阵,秦越又打起精神哄劝丁前,觉得他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哭声也渐渐低了,最后变成抽抽噎噎,知道他心里的委屈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松了怀抱,缓缓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丁前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微微颤动,光滑细嫩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的水渍,神色间竟是透出一种与他年龄很不相符的淡淡无奈,令秦越不由得心生怜惜,凑过唇去,轻轻亲吻,一点一点,吻去他脸上的泪水,恨不能连他的愁苦,也一并吻了去,再不让他如此伤心难过。
这秦越天生喜欢男色,自诩风流多情,却绝不下流,虽然好色,但从来都讲究两厢情愿。只因他生得身材高挑,面目英俊,武功既高,家世又好,近十年来在天狼社中出任重职,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所以极是自负,认为只要是我秦五看上的人,凭我的人才本事,难道还不是手到擒来么?是以绝不屑做那霸王硬上弓的事,不过么,这打蛇随棍上、以柔克刚的绝技,倒是时不时可以施展一下的。
去年他在萧悠手下看到了丁前,欣喜这孩子生得俊美可爱,品性纯净,然而看他对萧悠亦步亦趋的,显然眼中心里,便只一个萧悠,好好儿的一个少年儿郎,竟学得一身古板,不免暗自叹息了一回,并未对他真正动心。此次再见,恰好碰上丁前对萧悠求之不得,本性爆发了出来,竟是有如雷霆烈火一般,恰好对了秦越的脾气,说不得便心痒难搔,暗下决心要把丁前勾引到手。
萧悠知他本性,怕他不过是一时热情,叫丁前吃了亏,是以特意叮嘱秦越,不可为难丁前,秦越当然一口答应,心中却道:“嘿嘿,不可力敌,便当智取,对付这种涉世不深又情场失意的小家伙,那可是我秦五的长项了!”
于是他略施小计,便把丁前弄上了床,虽未真正做出什么事来,但对于丁前这种从未经过情事的少年来说,已经产生了极大的震憾,如今便想硬让他忘掉秦越,却也是不可能的了。
秦越一边使出种种手段安慰、诱惑丁前,一边暗自得意,心想:只要让他心里有了自己,再下点水磨功夫,让他真正尝了销魂滋味,那时还怕他不对我秦五死心塌地么?
丁前自是不知秦越心中的盘算,只是几次三番被人家点破了心事、扰乱了心神,糊里糊涂地跟人上了床,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情事,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乱了主张——多年来平稳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向仰慕的人竟然绝情地将自己远送去千里之外,伤心失望之下,从前学来的种种沉着稳静,全都化做了流水,情绪大起大落,竟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多亏有秦越在身边温柔安慰,所以对于几乎完全陌生的秦越,渐渐产生了相当的好感和依恋,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丁前刚才哭得有点脱力,此时顺从地依在秦越的怀里抽噎,不过心里好受多了,对秦越如此的亲密,虽然还有点害怕,但已不像刚开始那般抗拒,只是默默承受着,心里有点困惑,却也有点享受的感觉,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受人如此关爱,对于一个渴望爱已经渴望得太久的孩子来说,虽然这爱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总比没有强。
室中没有了哭声,一片寂静,两人温存地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人敲门,丁前才如梦初醒一般,颤抖了一下,便从秦越怀中挣脱出来,眨眼间又钻入了被底,藏得严严实实。
秦越笑不可抑,也不起身,随口问道:“谁?”
孙玉的声音在外面道:“五爷,已经照您的吩咐办了,丁二爷他们先去了扬州,我跟左四卫随护,齐小开回来了。”
秦越道:“好,你先下去吧,叫小开别喝那么多酒,一会儿有事问他。”
孙玉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丁前听外面没了声息,这才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穿衣,却见秦越一把又将他按在床上,丁前惊叫了一声,又怕人听见,忙放低声音,怒道:“放开我!”
秦越却不理他,邪邪地笑着,牢牢钳制着丁前的身子,笑眯眯地将脸凑了过来,丁前心中一阵发紧,刚要用力挣扎,却见秦越忽然脸色一正,道:“别急,先擦一擦身子。”
丁前一怔,才见他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丝巾,径直向自己胸腹间擦拭,这才发现两人的身上都有许多粘浊的液体,这是……
丁前的脸又红了,羞愧难当,一动也不敢动,由着秦越给他擦拭干净,顺便还吃了几记豆腐,最后在他唇上一吻,笑道:“好了!”
丁前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跳起来赶紧穿衣,简直像闪电一样,眨眼间就穿戴整齐,胡乱绑好了头发,一个箭步跳到门口,开了门,旋风一般冲出了屋去。
秦越刚拿起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呢,小丁已经拉开门冲出去了,一阵寒风袭来,让他打了个寒战,顺带几个喷嚏,气得骂道:“哎哎哎——没良心的小混蛋,要是你五哥得了伤风,一定饶不了你!”
丁前疾步冲到客栈的前堂,这里兼是饭店,已经有不少人在闲坐喝酒,他定了定心神,四下一看,见孙玉和另外四名护卫都在角落的一桌坐着,忙低头走了过去,便想在下首坐下。
明明看好了板凳放在那里,才一坐下,屁股底下一空,人便向下直落了下去,幸亏练功多年,反应灵敏,猛然间向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怒道:“谁?”
定睛一看,才发现旁边的一桌上趴了一个人,脚上正挑着一条板凳摇摇晃晃,半眯着眼睛,脸上笑嘻嘻的,哼着小曲儿。
丁前不认识他,便怒声问道:“你是谁?干嘛背地里害人!”
孙玉忙站起来,道:“小开,你又胡闹!”一面走过来,从那人脚上拿下了板凳,放在地上,拍了拍丁前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又道:“丁前,他便是齐小开,咱们堂中的十二游剑之一,前些天在外面办事,今天才回来复命,你没见过他。”看了齐小开一眼,又道:“他这个人最爱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丁前一听,气便消了,刚要坐下,那齐小开却摇头晃脑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丁前听他说话夹枪带棒的,没头没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刺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顾坐下,扭过了头不理他。
孙玉从中打圆场,道;“小开,他叫丁前,原来在直隶堂跟萧副堂主的,如今调到了咱们堂里。”
齐小开懒洋洋地道:“干什么的?”
孙玉道:“他刚来,还没派差使呢。”
齐小开却“扑哧”一声笑了,道:“不是吧,好象都派好差使了,还挺忙的呢。”
另外四名护卫之中有两人嘿嘿笑了起来,孙玉瞪了他们一眼,两人急忙打住,不过气氛却有些尴尬。孙小开却大半个身子都伏在桌上,懒洋洋地冷笑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放肆地上下打量着丁前。
丁前觉得有点诡异,不明白他们说的话,又不好问,只好求助地望向孙玉,这些人里,他只跟孙玉比较熟悉,盼他给自己解个围。
孙玉踌躇了一下,不知话该怎么说——丁前自己没有发现,他的衣服穿得倒颇整齐,但头发有点紊乱,脸色晕红,眼睛水汪汪的,一看使知道哭过了,颈子上、耳朵后面还露出几块青红的痕迹,这分明是……唉,这孩子,也太不当心了。
众人一时都尴尬无语,只有齐小开哼着小曲儿,往嘴里丢花生米,时不时喝一口酒,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秦越从后堂转出来,望见齐小开,笑了起来,招手叫他,齐小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缓缓起身,跟了他往后堂去。
丁前趁他擦身而过时,认真瞧了两眼,发现这齐小开趴在桌上的时候像一只没骨头的猫,一站起来,居然身材修长,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蜀锦袍子,也没系腰带,头发乱糟糟的,一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却配着一张极为俊美的瓜子脸,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带着懒洋洋的神色,仿佛总是透出倦怠,却令他这个人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非常吸引人。他的气质,与萧悠那种玉树临风的儒雅,和秦越那种世家子弟的贵气都有很大不同,却是一种独树一帜的狂放不羁。
眼看着齐小开和秦越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孙玉招呼店小二送一份早餐来,对丁前道:“我们都吃过了,你自己吃一点,一会儿便要赶路了。”说着又安排店小二送些餐点到秦越房中去。
丁前知道自己起晚了,而且……一想到自己和秦越的暧昧关系,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也不敢去看人家的脸色,窘迫地垂下了头,装着专心吃东西,头埋得低低的,只恨不得能把脸藏到碗里去。
别人倒没说什么,随意地聊着天,只孙玉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劝他吃慢些,反正也不赶时间,丁前低低地应了一声,忽然没了胃口,又不愿抬头,只好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打发时间。
秦越进了屋,坐在桌前,见齐小开懒洋洋地倚在门口,也不进来,便笑眯眯地道:“小开,进来啊,到这里来。”说着伸出了手,做出等待拥抱的样子。
齐小开扑哧一笑,摇摇晃晃地走进屋来,他本来身材修长,却不肯好好地挺起身来,所以走路的时候便如风扶扬柳,却是别有一番风致。一直走到秦越面前,便一扭身子坐在了他的腿上,顺势便向后一躺,秦越忙用力抱住了他,笑道:“啊哟,小开,你倒是轻些,多亏哥哥眼急手快,不然你可就危险了。”
齐小开啐道:“废话,你还不知道我的分量么,还是……”暧昧地瞄了秦越一眼,微微冷笑道:“昨晚太累了,没了精神?”
秦越正要答话,却见店小二送了早点来,站在没关的门前,目瞪口呆地望着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尴尬。
屋里二人倒是一片坦然,秦越叫小二将东西放在桌上,顺手赏了他一小锭银子,那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还细心地给带好了门,对于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这件事,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接下来齐小开便斜躺在秦越身上,漫不经心地吃着他送到嘴边的食物,一边吃,一边汇报自己这次出外办事的情况,不多时汇报完毕,他扭了一下头,不肯再接秦越递过来的点心,冷冷地道:“那个小鬼怎么回事?你这老色狼又不甘寂寞了?”
秦越哈哈大笑,在他颈中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怎么,我的小开吃醋了?”
齐小开一挺身,从他身上挣了起来,哼了一声,一抬腿坐在了桌子上,俯身盯着秦越的眼睛,冷冷地道:“姓秦的,我齐小开还没有落魄到为一个小鬼吃醋的地步!”忽然偏头一笑,如春花绽放,嘲弄地道:“倒是五哥你,什么时候沦落得给人家当保姆了?”
秦越笑了起来,凑过去欲亲吻那微微含笑的红唇,便在两唇甫欲相接之时,齐小开突然向后一仰,倒在了桌上,伸臂一扫,将桌上的盘碗稀里哗啦地推到了地下,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曲起一臂枕在头下,翘起了二郎腿,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儿。
秦越保持着身子前倾的动作呆在了那里,苦笑了一下,缓缓直起身子,笑嘻嘻地道:“小开,你还是那么会吊人胃口。”
“哼,本少爷才没这闲心!”齐小开懒洋洋地侧了侧身,转过脸来瞧着秦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嘻嘻一笑,道:“怎么?欲求不满?要不要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帮你泄泄火?”
秦越也嘻嘻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忽然就捉住了齐小开,在他还来不及避开之前狠狠吻住了他的红唇,两人用力地钳制住对方,激烈地亲吻着,几乎没有一丝的温柔,唇齿撕咬碰撞着,强烈得几乎要吞噬掉彼此的呼吸。
*7*
良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秦越的笑容又变成了那种带着邪气的暧昧,他这个人很爱笑,有时是好好先生一般温和的笑,有时是刻意迷人的爽朗的笑,有时则是这种令人诱惑的邪气的笑,
齐小开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秦越的笑面,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拆开了、揉碎了,吃下肚去,叫他再也不能这样可恶地笑……再也不能对别人这样笑!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秦越牢牢地扣住齐小开的身体,双手恰好压住了他身上的两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下身则紧紧压住了他的两腿,现在的齐小开,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平平地被放在桌面上。
齐小开缓过了一点精神,又开始痛恨自己的失策,刚才不应该坐在桌子上,以至于受制的样子这么狼狈,看着秦越得意的笑容,恨得牙根直痒痒,怎么总是落在这家伙的下风呢?这么多年都没有赢过一回,真是不甘心!
秦越望着他,慢慢收回了邪气的笑容,换上另一种带点哀怨的苦笑,叹了口气,道:“小开,别这么恶狠狠的,你不知道你这样子,会害我控制不住的……”
齐小开忽尔展颜一笑,又恢复了原来懒洋洋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中又浮起那种无所谓的空茫,半眯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瞬时间又从刚才怒气勃发的豹子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猫,软软地躺在桌上,呻吟了一声,道:“王八蛋,使那么大的劲,我琵琶骨都要碎了!”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秦越笑了起来,放松了手,凑过去再次吻他,这次却是极温柔的,齐小开双手得了自由,环上秦越的脖子,两条长长的腿也从背后圈住他的身子,将他再拉近些,紧紧压在自己身上。两人亲亲密密地温存了一会儿,齐小开的吻渐渐从秦越的唇上移到了颈上,张开尖利的牙齿,便想咬将下去,却听秦越淡淡地道:“小开,今天不行。”
齐小开身子一顿,便没咬下去,一路吮吻上行,又含住了秦越的耳垂,将鼻中的热气都呼在他耳中,低低地笑着,带着浓浓的诱惑之意。秦越虽是身经百战,受到这样的挑逗也实在有点把持不定,好在他素知齐小开的性情,知他是因为丁前的事生气,故意诱惑自己,一旦别人上了当,动了情,他肯定会翻脸不认人,绝决地抽身而去,到时吃亏难受的还是自己。
唉!秦越又叹了口气,轻轻松开齐小开,站起身来,正色道:“今天真的不行了,我们马上要出发,你赶了一夜的路,待会儿在这里先休息一下,晚一天再去南京吧,大哥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齐小开恨恨地望着他,躺在桌上没动,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忽然笑道:“那个小鬼叫什么来着?丁前?丁前……盯钱……”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用手捶着桌面,笑得全身都颤抖起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上他了,老财迷碰上了小财迷,当然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秦越笑眯眯地,也不生气,道:“是啊,这孩子可是天生赚钱的好苗子,在小悠手底下历练了这几年,越发的出类拔萃了,如今送到我手上再调教几年,包管又给咱们天狼社培养一个赚钱的好手。”
齐小开笑不可抑,一挺腰从桌上跳了下来,一面往外边走,一面道:“看来我也得在他身上下点功夫,好找个金山靠着,来个财色双收——对,就这么办,那孩子瞧着多水灵啊,吃起来味道肯定更好。”
秦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小开,那是我的人,你别动。”
齐小开一把甩开他,立起了眉毛,冷笑道:“你的?哪儿贴着字儿呢?”
“小开,别闹了。”
“哼,谁爱跟你闹,我齐小开想要的人,一定要得到手!再说了……”他回头瞄了秦越一眼,道:“小丁又年轻又可爱,身体柔软,性子暴烈,还会赚钱,怎么说也比你这老鬼强啊!”
“你!”秦越气结,一把抓住他便欲亲吻,齐小开双手一分,用上了几分内力,将他弹了开去,懒洋洋地擦了擦嘴唇,道:“非请勿动,这里我还要留给亲亲小丁呢。”说着拉开了门,便欲出去,却听得脑后呼地一声,劲风袭来,不得已回身招架,跟秦越交起手来。
丁前坐在前堂,低着头喝汤,一小碗汤喝了快有一柱香的时间了,心乱如麻,不知道堂主怎么还不出来,还有那个齐小开,一想到刚才他那放肆的目光,就觉得浑身难受。
忽然店门外一阵喧哗,夹着人喊马嘶,店中众人立即一拥而出。
门外正乱成一片,丁前的那匹一点红正疯狂地跳跃着,用力抖着身体,不几下就从背上扔下了一个人来,那人身手倒也敏捷,一落地便即再次跃起,想再骑上马背,却差点儿被踩住,几番纵跃,始终无法近前。
一点红原是性情极其暴烈的马,从前便只有养大它的蒙拓能够驾驭,丁前在马场的时候,常跟着蒙拓照顾它,算是交情不浅,后来蒙拓经秦越的手将它送给了丁前,它便只许秦越和丁前靠近,别的人休想靠近它三步之内。如今这陌生人突然跳到了它的身上,想要骑它,怎么肯干休,长声嘶鸣,四蹄乱踩,几次险些将那人踢中。
丁前看了一会儿,见那人似无恶意,只是一味想骑上一点红,纠缠不休。他想了一想,将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忽哨,一点红听到主人的声音,这才平静下来,摇了摇头,跑到丁前身边,舔了舔他伸出来的手,打了个响鼻。
丁前用手摩梭着一点红的额前,温言安慰它几句,这才斜过眼睛看那个惹事的人。
那人已经凑了过来,一脸艳羡地看着他跟一点红亲近,原来也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丁前大不了几岁,穿一身利落的黑色紧身衣,腰间挂着一把没有鞘的剑,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看起来非常扎眼。
“喂,这马很好啊,让给我吧。”那少年大大咧咧地开口,眼睛还紧紧盯着一点红,一幅根本没把马的主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不卖!”丁前年轻气盛,因此最见不得人看不起他,说话的口气不由得非常生硬,伸手牵了一点红的缰绳,便欲回到马厩里去。
“站住!”那少年横在马前,这才把眼睛放在丁前身上,看清了他的相貌,笑了一下,道:“小弟弟,我很喜欢这马,你卖给我吧。”
这声“小弟弟”让丁前差点蹦起来,他用力板起了脸,怒道:“不卖!”挺胸便向前闯去,想从那少年身边硬挤过去。
那少年伸手一拦,道“你还是卖的好,不然我可用抢的了!”
丁前气得几乎笑了起来,心想还有这样狂妄的人,抢东西抢到天狼社头上来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孙玉和社中四名护卫都站在门口,颇感兴味地望着二人,想必也是觉得这少年胆大得有趣。
孙玉走了过来,淡淡地道:“小兄弟,我们这马不卖的,前面不远就有马市,你自己去那儿挑一匹好的吧。”
那少年双手环胸,傲慢地抬起了下巴,道:“我就要这匹,谁让他跟我的名号这么合适呢。”
“哦,那请问你的名号怎么称呼?”
“中原一点红!”
“啊!”
这下不光孙玉吃惊,连丁前和门口那四名护卫也都甚觉惊讶,原来这中原一点红近几年来好大的名气,剑法超群,下手狠辣,最令人胆寒的便是一剑穿喉,被杀的人全身上下便只这一处伤口,是以人送外号“一点红”,是形容他杀人只见一点红。他为人怪异,虽不是专门的杀手,却也接银子杀人,要价极高,剑下绝无活口,只是他平素不喜与人来往,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多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却不知道原来就是这么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身材瘦削,面目清秀,只一双眼睛流露出霸气,神情傲慢。
听他自报家门,又见到那柄没有鞘的剑和这人身上透出的那种无形煞气,孙玉知他所言不虚,此人是出了名的杀手,跟他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如果他来硬抢,只怕是不能善了,想到这里,孙玉踌躇了一下,自己这边人数多,赢面当然大,不过为了一匹马跟这样的杀手翻脸,实在有点不划算,但人家既然欺负到天狼社的头上了,却也不能示弱,他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道:“久仰,在下孙玉,和这几位兄弟都是天狼社的手下。”
一点红眼光闪了一下,没接话头,孙玉便又道:“久闻一点红大名,自来英雄须相惜,兄弟们早都想结识一下,今日巧遇,也是有缘,不如我们做东,请……”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还不知道一点红姓什么,看对方没有接口的意思,便道:“……请红兄喝一杯,如何?”他气度从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一点红微微一笑,道:“天狼社好大的气派,我是不敢惹的,只是这匹马,我看中了,你们也不必请酒了,便将这马送了我做见面礼吧。”
这话说得太也无礼,后面的天狼社四护卫都勃然变色,连一向好脾气的孙玉也沉了脸,心想这一点红真是不会办事,人家都让了一步了,他还打蛇随棍上,一点不知道退让。
眼看气氛紧张起来,一点红突然向后一跃,众人只见剑光一闪,“咄咄”几声轻响,他又跃回了原处,闲闲地站着,仿佛根本没有动过,那柄剑也仍是随意地插在腰带上,只不过剑尖上晶莹闪烁,落下了一颗水滴。
不,不是水滴,那是……酒。
客栈旁边本来堆着一排酒坛,叠了好几层高,每个坛子都是陶瓷所制,内盛酒浆,此时最上层的一排六个坛子,同时喷出酒来,都是细细的一缕,在阳光下映起一片光华。
刚才一点红挥剑刺去,瞬息之间,竟然刺出了六剑,而且剑尖刺穿了厚厚的坛体,却没有使坛子碎裂,单只这份手劲、技巧和速度,就足够惊人的了!
吃惊归吃惊,此时却更不能退缩了,孙玉也暗暗动了怒,心想你这是想威胁我们么?本来一匹马也不值什么,但如果涉及到天狼社的威望,那可半点不能退让了。
一点红昂起了头,傲慢地道:“怎么样,是卖还是送?”
左四卫都上前了一步,各自握住兵器,单看孙玉如何应对。
孙玉正要开口,忽听丁前朗声道:“送是不能送的,咱们没这个交情,如果你想拜天狼社的码头,改日请到我们堂中一会。卖却可以商量。”
一点红“哦”了一声,把头略低下来一点,望着丁前,道:“怎么卖法?”
“白银五十万两。”
“什么?”这下不光一点红瞪大了眼睛,连孙玉等几人也愣住了,心想哪有这么个卖法,这可不像是卖马,倒像是卖龙了。
丁前却面色平静,道:“愿买愿卖,公平交易,我出这个价钱,如果你买得起,就请付钱吧。”
一点红脸色有点难看,冷冷地道:“你肯定你卖的是马?”
丁前道:“我这是天下最珍贵的纯血大宛宝马,刚刚两岁口,由天下最出色的驯师调教出来,不但速度快、耐力好,而且对主人中心耿耿,说是通灵宝马也不为过,李太白有诗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说的就是这样的马了,千年上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原本是无价之宝,我看在你中原一点红的面子上,忍痛割爱,只卖你五十万两,等于是半卖半送了。怎么,你是武林中最鼎鼎大名的剑客,竟然认为自己不配拥有它吗?”
这番话朗朗说来,众人都面面相觑。天狼社众人暗暗含笑,知道丁前信口开河,漫天要价,不过既然一点红硬撑场面,说了要买马,那么人家卖多少钱,就都合理,如果他不买,也不好再硬抢。
孙玉看了丁前一眼,心想看不出来这小家伙还真有胆色,敢对武林中有名的煞星一点红侃侃而谈,反正忖着自己这边人多,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索性便由着他去胡说。
丁前摇了摇头,又道:“既然你买不起,那就算了,毕竟五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红兄你挣钱也不容易,等过几年再说吧。”
这下一点红面子上可挂不住了,怒道:“谁说我买不起?”
丁前奇道:“咦,你要买吗?好啊,一手钱一手货,宝马配侠客,真正合适,相信以后大家一提起你中原一点红,更要从心眼儿里羡慕出来了,想这一人一马,都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怎不叫人赞叹!”说到这里,丁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这一笑起来眼睛变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更显可爱,连一点红也有点看呆了,怔了一下,才道:“好说,不过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
丁前心道:“没事儿谁带几十万两银子乱晃啊!”口中却道:“没关系,出门在外,谁没有个手头不便的时候,这样吧,我就吃点亏,这马先由我给你养着,什么时候你有了钱,就可以来取,到时候再多给一点草料费什么的就行了,大家是朋友,养马的费用我就不跟你算了。”
一点红无语……
众人无语……
*8*
丁前说完了话,挥挥手算是告别,转身回入了客店,坐下来重新吃起了早饭。他本来心情极度不好,一口恶气没处发,有了一点红刚才这么一搅和,顺口开河了一通,发泄发泄,心情反倒好了,笑眯眯地吃起了饭,胃口大开。
他本性是活泼跳脱的,小时候非常淘气,只是自十二岁上认识了萧悠,仰慕之下不免处处模仿,连年纪都总爱多报一岁,以便显得少年老成,如今刻意想要忘记过去,摆脱了一切的束缚,言行举止,不自禁地就显出了活泼的本色。
影壁后面齐小开直笑得肠子打结,用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悄悄地看好戏,用手敲了秦越一下,在他耳边小声地道:“今天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了,你这老狐狸,真要被比下去了,不行,我这就去勾引他,这小财迷将来绝对是个大财主,靠上他吃一辈子都不用愁!”说罢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腰身,摆出最迷人的笑容,便欲出去。
秦越一声不吭,突然出指点了他的软麻穴,顺手再点了哑穴,将他抱了起来,送回房中,笑嘻嘻地道:“小开乖,好好在这儿睡一觉,晚上我让人给你送好酒来。”说罢亲了亲他的脸颊,施施然转身而去,直把齐小开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来到前堂一看,一点红已经不知去向,丁前也吃罢了饭,闲闲地喝着茶,孙玉和左四卫陪伴在侧,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都带上了一点敬佩。秦越笑逐颜开地走了出来,安排孙玉留下守着齐小开,自己带同丁前和四卫,上马而去。
傍晚的时候,齐小开的穴道才自动解开了,他运气通周,再活动了一下四肢,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
门一开,孙玉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齐小开一看,原来是一坛状元红,几样菜肴,一眼扫过,便知都是自己平素喜欢吃的,不由得怒气下去一半,笑道:“老孙,还是你好,比那个王八蛋强多了。”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坐在桌边,先自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眉花眼笑地道:“二十年陈的状元红!”哈哈大笑,又喝一碗,怒气差不多一扫而光了。
孙玉自坐在一旁,看他吃喝,也不出声,只听齐小开一人兴高彩烈地又吃又说,指手划脚的。
齐小开吃到半饱,这才放慢了速度,望着身边人那始终如一的沉静面容,笑道:“哎,孙玉,你怎么不吃,来来,陪我喝一杯。”
孙玉见他劝得勤,便也陪饮了两杯,淡淡笑着,齐小开问上三句五句,他便回上一句,却绝不多话。
终于齐小开吃饱了,拍拍肚子,笑道:“好饱,刚才那一觉睡得好香,谢谢你了。”他知道秦越虽然点了他的穴道,却绝不会把他一人扔在客栈里不管,必定留了可靠的人来守卫,所以干脆好好地睡了一觉。像他们这种“游剑”,在天狼社中属于机动杀手,平常隐藏在各个地方,只在接到任务的时候才突然出击,常常需要高度紧张,又时常居无定所,比普通人辛苦很多倍,能像刚才这样放心沉睡的机会,实在是极少。
孙玉一笑,也不跟他客气,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话说多了反觉多余。
齐小开酒喝多了,笑嘻嘻地靠了过来,将身子倚在孙玉肩上,一手揽住了他腰,笑道:“孙玉,你这么温柔可靠,真是个绝好男人呢,你跟五哥多久了?有三年多了吧?他以前换身边人跟换衣服似的,只有你来了,才没再换。”
孙玉淡淡地道:“我只是五爷的下属。”
孙玉摇了摇头,笑道:“下属?放这么好的下属在眼前,五哥那家伙肯定会多派任务给你的。”他凑近孙玉,将酒气喷在他脸上,暧昧地笑道:“就是最亲近的‘任务’,丁前那孩子才接下来的那种。”
孙玉面色不变,仍是淡淡地道:“我只是五爷的下属,做些简单的事。”
齐小开侧过头,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才又笑道:“也对,不然你早不在这儿了,呵呵,五哥那家伙,换伴儿比换衣服还勤呢!”又拉过孙玉的手,将他杯里的酒喝干了,手上一紧,将孙玉搂在怀里,吃吃地笑道:“不如跟了我罢,保管你比跟五哥爽,我这人最没架子,好相处的很。嘻嘻,只要你给我做饭、洗衣,照顾我,就没别的事做了。”
孙玉好笑地看他打了个酒嗝,白玉一样的俊脸上浮上红霞,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朦胧起来,身子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已是醉了八九分。
“那些事,你找个老婆不就全解决了?”孙玉知他不喜欢女人,但还是这样说,毕竟那些都是女人家做的事,齐小开安排他做这些事,他还是有点不乐意的。
“哼,女人多麻烦,小家子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才不要,我只爱你孙玉,玉哥,你就从了我吧~~~”说着便去解孙玉的衣服。
孙玉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仍是淡淡地喝着酒,齐小开哀怨地搂住了他,又乱七八糟地倾诉了一堆爱慕之词,再伸出狼爪,一样被打回来,气得他一推孙玉,站起身来,骂道:“要么就滚远点儿,守着我又假清高,装什么蒜呐!”
孙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齐小开忙扑上去抱住他,叫道:“好哥哥,别走,好歹陪我一宿,这天寒地冻、月黑风高的,我可是孤枕难眠哪,玉哥,你可怜可怜我——”说着又死皮赖脸地粘了上来。
孙玉哼了一声,用力甩之不脱,只好冷着脸道:“放手!”
齐小开把头抵在他肩窝里,哼哼叽叽地,只道:“玉哥,明明你那么疼我的嘛,又替我守卫,又给我弄酒菜,干嘛这会儿又不理我。”
孙玉淡淡地道:“我守着你是五爷安排的任务,给你弄酒菜也是五爷的交待,我只是尽一个下属的本分而已。”
齐小开身子顿住,半晌无语,肩膀垮了下去,一幅泄气的样子。孙玉心中不忍,温言道:“小开,你别乱想,五爷他很在乎你的。”
孙小开一甩头,松了手,走向床边,冷冷地道:“他在乎我?我还不在乎他呢!”说完一头扎在床上,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孙玉走过去,轻轻给他脱鞋解衣,服侍他睡下,盖好了被子,正想转身离开,齐小开猛地一把扯住他,拉倒在床上,随即翻身压住了他,笑道:“玉哥,这回你可跑不掉了吧!”
孙玉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跟他奋力博斗,一边怒道:“快放手,像什么样子!”
齐小开上下其手,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叫着:“不放不放就不放!”
孙玉猛地发力翻过来压在齐小开身上,扣住了他的脉门,怒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你五哥!”
孙玉身子一颤,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嘻皮笑脸地道:“我知道你是玉哥,我要的就是你,怎么,原来你喜欢在上面啊,那也行啊,不过你好象经验不如我多吧,不如我来教你?”媚眼如丝,朱唇微启,配着散乱的头发、半敞的衣襟,竟是活色生香的绮旎景象。
孙玉难得的脸上红了红,侧过头去平了平气息,放开了手,道:“小开,别这样,咱们是好兄弟。”起身要走,孙小开又扑了上来,抱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背上,闷声道:“别走。”
“小开!”
“别走,求你了。”孙小开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哀求的意味,脸贴着孙玉温暖厚实的背脊,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轻轻抱着他的腰,又小声说了一句:“别走,我保证,什么也不做,陪我躺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良久,孙玉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齐小开知他同意了,忙放开了手,自己向床里缩了缩,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孙玉也不宽衣,便这样躺了下来,身子放得端端正正的,双手合在腰间。
齐小开见他不动,自己便又蹭了过来,偎在他身边,等了一下,又将手横过他胸前搂住,见他没反对,再将腿也搭在他身上,整个人便如一条八脚鱼,紧紧挂在孙玉的身上。
孙玉苦笑了一声,道:“小开,你还让不让我喘气啊?”
齐小开忙放松一点,陪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可以了吧?”
孙玉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齐小开手一紧,忙道:“别走!”想了一下,又放柔了声音道:“玉哥,我真的不做什么,你就让我抱着睡吧,我……我害怕……”
孙玉叹了口气,道:“你几岁了?”
齐小开在他身上蹭了蹭,只不肯答话。
孙玉只好道:“你睡吧,我不走。”说着放松了身体,调动内力,缓缓运起功来,渐渐心神宁定,直到一周天结束,才缓缓睁开眼来。
室中静寂,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投在地上,一片朦胧的浅白,转头看去,齐小开已经沉沉入睡。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了白天的飞扬跋扈,竟是一种孩子气的纯洁,剑眉秀目,长长的眼睫毛,棱角分明的嘴唇,红润而饱满,像是待人采拮的樱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他看着看着,眼光中泛起了柔情,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齐小开好象在做梦,眉头蹙了起来,喃喃地道:“不要走,不要走……”
孙玉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低低地道:“我不走。”却不料被齐小开一把抓住了手腕,叫道:“为什么?”
孙玉吃了一惊,刚要甩开他,却发现齐小开还紧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鼻孔一张一翕,一幅恨恨的神情,居然仍在梦中。
孙玉犹豫了一下,没有用力挣扎,只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喃喃地道:“好了,好了,别怕。”
慢慢地齐小开松了手,却仍是皱着眉,呼吸有点急促。
“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孙玉暗暗地想着,不觉有点难过,这齐小开白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放荡不羁,谁知道在睡梦里,竟是如此脆弱。情不自禁地伸出臂膀,温柔地将齐小开搂在怀里,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越……”却见那樱红的嘴唇微启,竟是如此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这个声音虽然极轻,听在孙玉的耳朵里,却像雷鸣一般,刹那间心都凉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9*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有那个人……
丁前静静地望着淡淡的月光映在自己的身上,耳听得远近的声音渐渐都静下去了,深阑更深,万赖俱寂,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是清晰。
白天的喧哗,都退去了,麻木的心,在这样的静寂之中,似乎又苏醒过来,连着那种绵绵的思念和钝钝的痛……
还是忘不了他,那人温雅如玉的模样,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不思量,自难忘……
忽然有人轻轻一笑,声音竟在耳畔,丁前微微一颤,用力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声来,手里紧紧地抓住被子,闭住眼睛,假装熟睡。
“小丁?”
那温柔的声音又再响起,丁前一动也不动。
“会冷的,还是上去睡吧。”
丁前还是一动不动。
“乖哦,我来抱你。”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抄向丁前身下,便欲将他连被抱起。
“不要!”丁前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秦越笑嘻嘻地蹲在地上,看着躺在地铺上的丁前,柔声道:“大冷的天,地上太凉,还是上床去睡吧,五哥保证,今晚咱们只是好好睡觉,不干别的。”
丁前脸上火热,紧紧抱住了被子,蜷着身体,不肯答话。
傍晚大家投店歇宿,因为孙玉留下守卫齐小开,所以丁前自然就得负责起照顾秦越的起居,他默默地做完了该做的事,秦越理所当然地安排他跟自己住在一起。丁前心中害怕,又无法拒绝,只得悄悄地向店小二另要了一床被褥,进房给秦越铺好了床,便自己打了个地铺,睡在门边。
秦越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询问,却等夜深人静之后,又来纠缠。
丁前将身体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让秦越碰他,秦越也不生气,只着中衣,坐在冰凉的地上,轻轻地对他说着话,虽然丁前不肯答,他却兀自说个不休。
“五爷?”终于丁前挨不住,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秦越马上住了口,笑眯眯地望着丁前,道:“怎么?”
“地上冷……您还是回床上去吧。”
“唉,床上更冷,我还是在这里吧。”
“……?”
“没有你的地方,当然更冷了。”
“……”
“小丁?”
“嗯?”丁前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你睡吧,我守着你,不用害怕。”
“……”
“如果你又做梦哭了,别怕,我会抱着你,直到你不哭……”
丁前猛地一掀被子,呼了口大气,怒道:“谁做梦哭了?!”
“前两天你都哭了。”
“……我不会再哭了。”
“嗯?”
丁前猛地坐了起来,有点失控地大叫着:“我不会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不哭!”胸膛剧烈地起伏,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可恶,这家伙,为什么总是用刀子扎我的心呢!!他越想越生气,怒吼道:“我就是喜欢悠哥,我就是喜欢男人,我就是跟人不一样,你管得着么?走开!不用你来可怜我!”
“我又不是可怜你,我是敬佩你啊!”
“嗯?”
“敢作敢当,好男儿本色,有什么可怜?真正是值得敬佩才对啊!”
“……”丁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说,在极度的自伤自怜之下,受到这样的称赞还是令他颇为意外,并且有点欣喜的,然而想到自己终于还是被人拒绝了,心里一酸,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他不肯示弱,忙用力瞪着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
“可怜的孩子……”秦越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丁前心中一暖,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缓缓流了下来。
不知怎么一来,丁前就又到了床上,靠在秦越怀里,眼泪虽然还止不住地流着,然而身边这个温暖的怀抱,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使他痛苦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秦越紧紧搂着丁前,下巴低在他的头发上,听着他在自己怀里轻轻抽泣,好生怜惜,心想须得想个法子化解一下他心中的死结,便柔声道:“小丁,你是怎么认识你萧哥的?”
丁前怔了一下,半晌才缓缓讲起了自己认识萧悠的经过。
原来丁前他们家里是做糕点生意的,有一个小小的店铺,生意不错,家中有父母双亲加一个姐姐,丁前十二岁以前的生活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五年前,萧悠来到丁前他们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糕点铺,那里门面很大,除了店铺还兼有茶楼,点心的品种新、味道好,渐渐地全城的豪门富户都爱上那里买点心,许多大宗的生意都被他们抢走了。丁前家的小店也受到冲击,生意日渐萧条,最后终于做不下去了,欠了许多债,父母急得病倒了,丁前上已经出嫁的姐姐家里去借钱,却被无情的姐夫给赶出来了,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他四处借不到钱,急得在大街上哭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这个伤心的小孩。
正巧萧悠路过,心生怜悯,便将他带回了店里,问明情况,立即亲自上门去看望,并送去药和银子,帮丁家渡过了难关,丁家二老千恩万谢,虽然自家的窘迫是由于萧悠他们给造成的,但生意归生意,经营得不好怨不得别人,如今人家肯慷慨相助,已是仁至义尽了。
萧悠却又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将店铺卖给了天狼社,却仍由丁家经营,算是天狼社所属的糕点店宝月楼的分店之一,经营进货什么的都不必再亲自做,只负责售卖,坐收红利。
丁家小店起死回生,对萧悠当然是感恩戴德,丁前也从此对萧悠一心敬仰,哭着闹着要去跟随萧悠学本事,丁家二老不得已,亲自向萧悠肯请,萧悠也挺喜欢聪明伶俐的小丁前,便收下他跟自己做事,从书僮一直做到助手,教他学文学武、学做生意。丁前处处以萧悠为榜样,学习极是上心,五年来进步很大,常常得到萧悠的夸奖,只不过,他最想得到的,却终于还是落了空。
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丁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好象郁积的闷气都发泄出去了,不再那么堵得慌。
秦越又巧妙地跟他套了一阵话,就把丁前这十几年的简单生活都弄得一清二楚,对这个在生意上精明、在感情上纯真的孩子,又多了一分喜爱。
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呢,秦越宠溺地亲了亲丁前的头发,眼珠一转,心想须得想个法子开导他一下,不然这死心眼的小孩仍然一心想着萧悠,我秦五什么时候能进入他的心里去啊?
考虑了一下,便问道:“小丁,你还喜欢你萧哥吗?”
丁前一怔,半晌没有答话,秦越便明白了,笑道:“萧悠人是极好的,你喜欢他,一点都没错,他也很喜欢你呢。”
丁前一听,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直望着他的眼睛,问道:“萧哥喜欢我?”
秦越见他情急,心里难免有点吃味,却仍笑道:“是啊,这次我带你走,他还特意叮嘱我不能为难你呢。”
丁前“哦”了一声,心中却想:“那他怎么还会把我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秦越接着道:“不过,喜欢也分很多种,有对亲人的喜欢,也有对情人的喜欢,我看萧悠对你,倒从来都是对弟弟的那种喜欢,他会对你很关心、很爱护,却永远不会是对情人的那种爱恋。”
丁前心中一痛,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越。
秦越伸手搂住他,丁前用力挣了几下挣不脱,只好让他搂着。
“小丁,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你爱的人绝不会只是一个,爱你的人也绝不止一个。”
“不!我只爱……”
“可是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啊,你不觉得那两个人真的挺合适的吗?”
“……”丁前呼吸急促了起来,心乱如麻,秦越又将他搂紧了些,丁前被他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用力挣扎了一下,叫道:“放开!”
秦越也不生气,柔声道:“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也很合适吗?小丁,你本性是一个活泼快乐的人,偏生学得一身古板,你不觉得太累吗?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天下之大,任我纵横,啸傲江湖,风流快活,这样的生活,你不喜欢吗?自己想要的事,就要尽力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就要放胆去追求,你看,那天你冲着你萧哥大声地喊‘我喜欢你’,是不是心里头非常痛快?以前总是闷着不敢说,真说出来了,也没那么难吧?”
丁前想想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不由得点了点头。
“如果你早点对他说明,说不定他也会早点喜欢上你呢,就不会有后来的痛苦了。”
丁前心中难过,觉得自己太笨了,喜欢人家却不早说,白白浪费了机会。其实以他和萧悠的情况,即使他早说,萧悠也不会答应,况且他年纪幼小、品性纯洁,也根本没想到过这么多,只觉得能够日日跟在心上人的身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秦越又道:“可见做人应当勇往直前,喜欢赚钱就要认真去赚钱,只要能够赚到钱,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告诉他,然后努力去追求,绝不能藏着掖着,扭扭捏捏。就像我,喜欢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心。小丁,常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错过了一个人,不等于错过了一生,萧悠没福气,不知道珍惜你,可我会,我会好好爱你,让你快乐,小丁,相信我……”
秦越见丁前默默不语,知他听进去了,便接着发挥自己的循循善诱的长处,展开三寸不烂之舌,把外面的世界描述得天花乱坠,极尽渲染之能事,只听得丁前怦然心动,觉得以前树立的许多想法,一下子都被打破了,眼前出现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可以任由自己去闯荡、发挥、争取、获得。
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总是听命于萧悠,按部就班地做好他安排下来的事,小小年纪,竟是很少有玩耍的时候。但他终归年纪小,玩心还重,听了秦越的话,知道自己还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可以做进出上百万两银子的大卖,可以到大江南北游玩,可以吃遍天下美食……
丁前靠在秦越的胸前,听他低沉悦耳的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诱人的画面,感受那强有力的胸膛里面平稳的心跳,慢慢地,好象两个人的心跳声合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仿佛自己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与人同呼吸、共命运……
他迷惑了,心中充满了一种平安的感觉,又带着淡淡的欢喜,被人喜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有这么一个人,抱着你、宠着你、温暖着你,不离不弃,甜甜蜜蜜……
此后一路南行,丁前与秦越的关系便日渐亲近,秦越是刻意体贴,出尽心计讨好他,而丁前少年性情,先前苦苦暗恋五年,终无结果,如今头次尝到被人珍爱的感觉,不免有些喜,有些迷茫,终于渐渐迷恋,对秦越情意日深。
秦越此人风流多情,虽然爱一个人总没长性,但当他爱着这个人的时候,却是全心全意,体贴备至,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对方。他本就风流蕴籍,再加上刻意温柔,关心愈恒,使得承受之人感动非常,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就缓缓沉陷。他又每每想出些个出人意表的新鲜事情,带着丁前游山玩水,开阔眼界,使他每天都沉浸在惊喜与快乐之中。
时日一长,萧悠的影子,终于渐渐地在丁前脑海中朦胧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不离不弃、英俊潇洒、热情洋溢的五哥……
*10*
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细细的雪花,没有风,一切都显得那样温柔沉静,屋外几棵枝杈苍劲的老梅树,正绽开了如雪的花朵,暗暗的幽香,隐隐浮动。
丁前从远处收回目光,看着墙上挂的一幅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勾起了嘴角,微微地笑了,这诗,跟眼前的景致,还真是契合呢。
不知不觉,身在杭州已经一年了,又是一度瑞雪飘飞,江南的冬天,跟北方的大不一样,那里是冰雪千里,冷的透彻,冷的干爽,而这里却是冷的阴柔,冷的缠绵入骨,让从小生长在北方的丁前有点不习惯。
这一年来秦越对他宠爱非常,常常亲自教他习文习武,知他喜欢做生意,便又带他深入到本堂的各处生意中去,精心指点,细细安排,使他在经营上的天赋,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而在这西湖之畔的漱玉园中,丁前也第一次尝到了销魂蚀骨的情爱滋味,与秦越达到了两情相悦的快乐极致,此后两人的感情愈加深厚,丁前固是心思纯净、一往情深,连秦越也一反常态,没有像以前似的很快情淡爱弛,反而越加专注,用心调教,乐在其中。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丁前已经脱离了懵懂青涩的少年身影,长大成人了。
屋门一开,卷进一股夹着雪花的寒气,秦越大步走了进来,宝蓝缎子的披风,镶着雪狐毛皮,愈发衬得他俊朗英挺,脸上带着一惯的笑容,只不过在看到丁前的时候,笑得越加灿烂了。笑道:“小丁,想我没有?”秦越一边解下披风,扔给跟进来的孙玉,道:“你先下去吧,这回你也辛苦了,放你三天假,出去乐呵乐呵。”
孙玉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好了门。
秦越走过来,伸手揽过丁前,便来一个深吻。
丁前顺从地回抱着他,热烈地回应着,一年来的相处,已经使他习惯了秦越的热情,只要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便肯与他嬉笑无忌。
秦越拉着丁前进到内室,又穿过一道小门,来到两人专用的浴间,只见巨大的木制澡盆中,已经注满了热水,室中一片温暖,不由得又笑了起来,道:“还是我的小丁贴心,知道我一回来就要洗澡。”一把将丁前搂在怀里,在他耳边暧昧地笑着,低声道:“然后就上床!”
丁前涨红了脸,用力挣扎出来,怒道:“又胡说八道!”心中却是止不住的一阵悸动。
秦越泡在水里,舒舒服服地放松着身体,由丁前给他擦洗身体,这个巨大的澡盆是秦越特意做的,足够六、七个人同时泡在里面,简直可以用来游泳了,丁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惊讶得合不拢嘴,不过后来他就知道为什么秦越喜欢这样大的浴盆了。
“小丁?”秦越闭着眼睛,感觉丁前的手从他胸前滑过,笑了起来,一只手像游鱼一般,悄悄袭向丁前的胯下,准确地捉住了他的脆弱之处,丁前一声惊叫,恼怒地将手中沾了水的布巾向秦越脸上抽去,秦越却哧溜一下滑进了水中,丁前身不由已,被他拉进了水里,正要挣扎,却又被吻住了嘴唇,身体被另一具强有力的躯体纠缠着,一时头晕脑涨,喘不过气,险些呛了水,正焦急间,却又被托出了水面,他张大了口,无力地将头仰在澡盆边上,拼命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睁开眼来,正要骂他,却觉身下一紧,密穴处已被攻克,想要挣扎,无奈使不上力,只好放松了身体,任他为所欲为了。
水波荡漾着,热气蒸腾,秦越满意地看着丁前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脸上浮起激情的红晕,双手紧紧抓着盆沿,细白的牙齿紧咬着嘴唇。
秦越笑了起来,恶意地加大了动作,逼得丁前忍不住呻吟出声,他再配合上灵活的双手,巧妙地爱抚、引逗着丁前,终于逼得他放弃了自制,热烈地回应起来,两具健美强壮的身体激烈地交合着,动荡的热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把两个人不可抑制地卷入了欲望的旋涡之中……
秦越得意地看着丁前被自己调弄得非常敏感的身子热切地迎合着自己,神情热烈而冶艳,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高潮的时候脸上那刹那的失神,真是让他百看不厌!
这是他的小丁,身和心都归他一人所有的小丁,他为自己动情、为自己迷乱,他有烈火般的本性,爱到深处,激情爆发出来,便会毫无顾忌地、与自己一同攀登欲望的顶峰!
这样的人,真是让他爱不够!
第二天秦越又出门公务,丁前自去宝月楼办事,这一年来秦越安排他在社中不同的生意场所历练,对于他在生意场上的多方面发展非常有益。三月前他调到了杭州城里的点心铺宝月楼,每日里忙忙碌碌,乐在其中。
下午丁前还在考虑开设分店的事,忽有下人来报,说齐小开来访。
丁前与齐小开本不太熟的,刚见面的时候还有过点小磨擦,不过一个多月前齐小开找上门来,主动与他交好,态度随和,丁前本是个豁达之人,也就不计前嫌,与他时常谈谈说说,相处融洽。
今天日齐小开兴高采烈,说道小孤山上梅花盛开,昨日刚下了薄雪,正是赏梅的好时机,不由分说,便拉丁前出门。丁前知他是率性而为惯了的,如果不顺着他只怕更会变着法儿捣乱,无奈只好告了假,也没带随从,只两人双骑,自携酒菜,出城而去。
空亭晚照,霞光漫天,疏疏落落的梅林,暗香浮动,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今天齐小开一反往常不修边幅的模样,轻裘缓带,一身淡雅的素白杭缎,金冠束发,美玉为佩,宛如王孙公子一般,他本就生得秀美,这样一打扮起来,真个是风度翩翩,令人眼前一亮。
丁前打量齐小开,齐小开也在打量丁前。
这一年来,丁前的变化相当大,少年那种还未脱青涩的脸上,微微透出初成的男性稳健气质,配合着他强韧高挑、似少年又似成人的身体,散发出动人的气息。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有着可爱娃娃脸的毛头小孩子了,瘦了一点,高了很多,变化最大的还是气质,像一柄经过了初次粹炼的宝剑,刚开始散发出锐利的锋芒,又像一块经过了琢磨的美玉,越来越显出其光华。
真的越来越出色了啊……齐小开面带微笑,心里这样想着,嗯,也越来越可口了,五哥这家伙,还真是花了大心思啊,看他那气质,明明是经过了浓浓情爱的润泽,才会如此刚中带柔,鲜明冶艳呢……
忽然小开停了杯,注目丁前,微微含笑,沉吟不语。
丁前好奇地望着他,问道:“小开哥,你又有什么新故事么?”这些日子小开讲的故事层出不穷,听得他心驰神往,对小开的丰富阅历,直佩服到了心眼儿里去。
齐小开一笑,心想小丁还真是个孩子,好哄的很。口中却道:“故事今天先不说了,不过另有一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丁前见他秀眉微蹙,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奇怪,问道:“什么事?”
“小丁,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比你五哥怎么样?”
“跟五哥比?各有所长嘛。”
“呵呵,狡猾的小家伙,在你的心里,一定认为我比不上你五哥。”
丁前被说破了心事,脸上一热,忙道:“怎么会?小开哥你也是很好的,我很喜欢你。”
“哦?”齐小开斜过身子,凑近了丁前,凝望着他的眼睛,道:“真的很喜欢么?”
丁前见他说得郑重,便点了点头,觉得两人靠得太近了,便将身子向后移了一点,忽觉手上一暖,被齐小开抓住了,拉了起来,放在嘴边轻轻一吻。
丁前大吃一惊,反射般地抽回手来,脸涨得通红,道:“小开哥……”
齐小开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果然比不上五哥。”
丁前心中忐忑,道:“小开哥,不是的,你和五哥不一样……”
“当然,他是你的情人,我算什么!”齐小开冷冷地盯着他,抿紧了嘴唇,脸色沉了下来。
丁前和秦越的关系,虽然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但被人家当面这么揭破,还是第一次,丁前顿时羞窘异常,连脖子都红了起来,腾地站了起来,咬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齐小开盯了他半晌,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果然是没指望了。”
丁前不明白地看着他,没有接口,只听他又道:“可怜我暗暗想了你一年啊,总以为能有机会,谁知道……”语气竟是满含痛苦之意。
丁前大吃了一惊,万料不到齐小开居然对自己存着这份心思,一时倒怔住了,不知如何反应。
齐小开望着他,微笑了起来,道:“小丁,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戏弄一点红,要把一匹马卖给他五十万两银子的事?那时我就喜欢上你了,真正是一见钟情啊!”
丁前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齐小开又道:“可惜五哥先下了手,点了我的穴道,扔在客栈里,叫我无法与你亲近,再后来他捷足先登,得了你的心……”
丁前想起当时,确实是这种情况,不由得对他的话信了几分,却更惶惑了。
齐小开深情地望着丁前,脸上浮起哀伤之色,又道:“唉,这一年来我时时关注着你,指望你能够看我一眼,明白我的一片真心,却不料盼来盼去,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的眼里,只有你五哥一个!”哽咽了一下,看了看手足无措的丁前,语气急切起来:“小丁,你知不知道,我也爱你的啊!而且我对你会一心一意,绝不像五哥似的……”说到这里,他好象忽觉失言似的,忙住了口,端起桌上的残酒,一口饮尽。
丁前心中一跳,脸色微变,问道:“五哥怎么了?”
齐小开苦笑一声,道:“小丁,你虽然年纪不大,却是顶聪明的,五哥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丁前当然知道,只不过,因为与秦越这一年来两情相悦,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是以对秦越的过往,也就不太在意,而且,秦越对他,也的确是宠爱非常,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了他,所以……
齐小开垂下头,叹息着道:“五哥的情人多如流水,他那样风流潇洒的人,怎可能总守着一个人呢?”
丁前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心里堵得慌,双拳紧握,指尖直扣进了肉里去。他低头回想了一下,勉强道:“以前的事,我管不着,不过自从五哥跟我在一起,他就没有……”说到这里,却见齐小开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心里一凉,便接不下去了。
齐小开叹了口气,同情地望着丁前,道:“小丁,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丁前望着他,脑海中乱成一片,五哥,他……他对我是真心的啊!
……是真心的吗?
怀疑就像一条蛇,一旦苏醒了,就会无孔不入,啃噬得人心神不安……
*11*
看着丁前垂头不语,齐小开嘴角边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他故意又长叹了一声,道:“小丁,我知道你对我的话不肯全信的,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且看看你五哥对你究竟是不是一心一意。”
丁前听了这话,忙抬起头来看他,心头如有一团火在烧,对于五哥的心意,头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确认——究竟这个人,这个自己已经全心全意爱上了的人,会不会辜负自己呢?
丁前的性情明朗而单纯,爱一个人便专心一致,绝无二话,从前爱萧悠是如此,如今爱秦越也是如此,正因为他本人专情,所以当然也希望别人对他专情。
而秦越则恰好相反,性情散漫,风流多情,喜欢处处招惹,引得别人为他生情动意,他便得意非凡。他爱人总没长性,说是朝秦暮楚也不为过,甚至可以同时喜欢好几个人。在他看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遇到喜爱之人便当及时下手,抱得美人归,即便同时喜爱好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一旦情消爱逝,也便弃之如遗,不再回顾。只不过他本身品貌武功皆极为出色,又舍得用各种形式来补偿被他抛弃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倒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麻烦。
对于他的性格,丁前并非一无所知,初时也有过困惑,但是秦越对他信誓旦旦不离不弃,且一年来两人情意日深,渐渐地便不再生疑,如今被齐小开一说,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又患得患失起来。
齐小开见他神色,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奏效,心中得意,脸上却不露出半点,只带着丁前下山。华灯初上时,来到了西湖之畔的流香水榭。
这里是杭州有名的烟花之地,临湖而建数十家妓馆书寓,一到夜间,歌舞升平,流香溢彩,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丁前随着齐小开在花街中穿行,面对形形色色的莺莺燕燕,还真是觉得眼花缭乱,他南来一年,还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颇觉尴尬,又是满腹疑窦,五哥又不好女色,齐小开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却见齐小开从容不迫地一路前行,渐渐远离了喧闹的花街,来到一处僻静的湖边,笑着指了指湖上,道:“小丁,那是咱们杭州最有名的三潭印月,明月之夜前来游玩,最是应景。”
丁前极目远眺,夜晚的西湖波平如镜,飘渺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天地之间,远山近水,恰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褪去了白日的繁华,这夜光下的西湖,美得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派空灵。再转头望去,另一侧的湖畔,却有丝竹歌舞之声阵阵袭来,同一片天地间,竟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貌。
湖中不远处,有大小的画舫游弋,那是此地特有的水上人家,专供游客随时租用,齐小开扬声招了一艘不大的游船,那船上只母女两个,态度温和殷勤,依了小开的吩咐,将船缓缓地向湖中行了去。
丁前心中烦乱,他本是个直爽的人,心里既然有事,便掩藏不住,沉着脸,强抑怒气,东张西望,不知齐小开带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齐小开却一派闲散,敞开了衣襟,斜斜地倚在几案旁边,品着船娘送来的龙井茶,笑眯眯地为丁前讲解西湖胜景。
丁前耐着性子听着,眼前有美景,身旁有美人,若不是对秦越的事还耿耿于怀,真的要被眼前这景色所迷了。
登上小瀛洲,岛上另有小湖,南北曲桥,东西土堤,天光云影,碧水镜开,亭台雅洁,移步换景。
穿过九曲桥,蓦然抬首,有亭冀然,却正是“我心相印”亭。
丁前心中一惊,想起自己初来杭州之时,秦越曾陪自己遍访胜景,大啖美食,在这“我心相印”亭下,两人曾执手相望,期许终生,当时的两个人,是那样的亲密无间,自己从不曾想过怀疑什么,为什么现在却满腹疑虑,对五哥如此不信任了呢?
齐小开见丁前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拉了他手往旁边暗影里去,丁前一怔,正想说话,齐小开却轻轻按住了他的嘴,示意不可出声,一边手上用力,将丁前拉入了一处假山阴影之中,隐藏起来。
丁前越加疑惑,齐小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五哥一会儿过来,你且别出去,暗地里看看。”
咦?五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跟自己说堂里有事忙,这几天都不回来的么?
丁前心头疑云大盛,按下心来盯着月亮下仙境一般的小亭,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乱纷纷地毫无头绪。
等了不多久,听得有细微的人声渐近,从隐身处望去,恰好可以看到两个人缓缓地从曲桥过来,一人身材挺拔,英姿勃发,却不是秦越是谁?另一人却面目清雅,体态风流,虽是男子装扮,但顾盼之间,媚态横生,一身素白长衣,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飘逸若仙。
最让丁前心头火起的是,秦越与那美人神态亲密,伸手互揽着对方的腰间,边缓步行来,边低低地谈笑,态度之亲昵坦然,直是视身外如无物。
丁前的心跳骤然加剧,牙齿咬得格格响,眼睛里如欲冒出火花来,捏紧了拳头。齐小开伸手按在他肩上,微微用力,示意他不可冲动,这才使他清醒了一点,定了定神,再向那两人看去。
只见秦越和那白衣美人走到亭前,立住了脚步,不知说到了什么,秦越哈哈大笑,清朗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开去,随即拥住了白衣美人,热情亲吻,两个人浓情似火,直把丁前看得心如刀绞,怒火万丈!
这就是自己的五哥,昨天还跟自己翻云覆雨,今天就跟别人卿卿我我了!
一想到这一年来他跟自己相处的同时,还与别人保持着这样亲密的行为,丁前心中一阵火烧火燎地痛,伤心到了极点,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清。
恍忽间秦越与那白衣人已经不知了去向,只留下空亭月影,刚才的一切,仿如一梦。
半晌,丁前抬手擦了擦眼睛,心下已是一片冰冷,浑身僵硬地从假山后面出来,走到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呆呆地望着地下,青石板的小路,什么也看不出来,谁能知道,刚才从这里走过的两个人,是真?是幻?
“那个人是含烟阁的吴歌,每逢月圆之夜,五哥都会前来陪他,八年来从未间断。”齐小开淡淡的声音,好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像针一样扎在丁前的心上——八年了,从未间断!这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五哥那样的浪子肯留心驻意,即使有了自己,还是会照样来跟他相会!
“含烟阁是杭州最有名的男馆,吴歌是那里的老板。”小开的声音凉凉的,漫不经心,却又分毫不差地打在丁前的心上。
男色馆!五哥跟男馆的老板……
无法再去细想这件事,丁前原本单纯明朗的心一下子崩溃了,他愤怒地跳了起来,箭一般冲过曲桥,要去追上那两个人,要去质问五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齐小开一个纵跃,拦在他前头,丁前怒道:“让开!”
齐小开叹道:“没用的,小丁,这八年来五哥的身边换了不知多少人,但吴歌始终伴在他身边,没有人能代替得了。”
看着丁前毫不掩饰的痛苦,齐小开心中忽然一动,淡淡地浮上了一点点的愧疚,这孩子原本生活在一片明朗的天地之中,虽是受人蒙蔽,却非常幸福,自己却生生撕开了这假象,让他从此陷入嫉恨的苦海……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齐小开难得良心发现,有点后悔。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有点嘲笑地想,谁比谁可怜?都不过是爱上了那个用情不专的混蛋,他见一个爱一个,任谁都无法使他专心一志,自己当初也哭过、闹过、软求、硬碰,最后恨得性起,便放纵起来也与人胡天胡地,心想你能爱别人,我也能爱别人,你不专一,我也就滥情,看谁比谁强!
然而,几年下来,秦越仍是花花公子一个,对自己却越加不冷不热起来,既不完全绝情,却又不肯过于亲近,连丁前这么个小破孩儿都可以亲亲密密地跟在他身边整整一年,而自己终日被派出在外,想见他几面都很难得,虽然自己身边乱蜂狂蝶流连不断,但心中的那一角,却总是空荡荡的,为什么自己最想得到的,总也得不到手……
他恨恨地瞪了丁前一眼,口中却道:“别伤心了,五哥就是这样的人,我认识他快五年了,也没见他变过一点儿,你还小,自然不会明白他这样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集万千仰慕于一身,怎么可能专注于一人呢?”
丁前看着齐小开怜悯的表情,激动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忽然觉得这个人说不出的讨厌,他是什么人,凭什么硬生生打碎了自己的世界,让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他说爱自己,可是,那是真的吗?五哥和自己的感情,已经浓到了这般地步,居然还是一场空,这个人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一时万念俱灰,掉头就走,齐小开叫了他几声,只见丁前施展轻功,眨眼间跑得不见了踪影,他叹息一声,嘴角边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你这又是何苦。”一个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近在咫尺,齐小开却不惊慌,懒懒地靠在了亭柱上,冷冷地道:“我就是不服气,当年五哥那样迷我,热情也不过维持了九个月,这小鬼有什么出奇之处,居然让他着迷了一年之久?哼,是梦,终有醒的一天,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的。”
那人叹了一声,不再说话,齐小开转过头来,斜眼望去,笑道:“怎么,莫不是你也爱上了这小鬼?现在可正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哦。”
孙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跟我没关系。”
齐小开嘻皮笑脸地凑了过去,勾住他的肩膀,道:“那谁跟你有关系?我么?好哥哥,难不成你始终暗恋的是我?”
孙玉的脸微微有点红,淡淡地推开了齐小开,道:“社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五爷跟吴歌在一起不是完全为了那种事,你故意让小丁误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齐小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反正对别人也没好处,看他们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11*
夜阑更深,丁前一个人在帐房里算帐,厚厚的帐本堆积如山,几乎把他埋了起来,空寂的屋子里,唯有算盘子儿的清脆声音响如连珠。
“小丁,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啊?”老掌柜和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丁前头也不抬,应道:“今天不回去了,您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你这孩子,这几天是怎么了,干活儿也不用那么着急吧,从早到晚一刻也不闲着,你是不是想早点儿抢我这掌柜的位子啊?”老掌柜无儿无女,对丁前这伶俐厚道的少年打从心眼儿里喜欢,教他的时候尽心竭力,时不常还爱开个玩笑。
“哪儿的话,宋爷爷,一会儿我就去睡,你先歇着吧,这几笔帐我再对一遍,明日总舵的巡员就要来了,咱们可不能在魁首面前丢脸哪。”知道宋爷爷最爱面子,而宝月楼是天狼社江浙分堂的重要生意之一,收益一直是名列前茅的,每年都可以受到天狼社魁首的夸奖,对于这个以宝月楼为毕生心血的老人来说,这是最荣耀的一件事了。
“嗯,好、好,辛苦你了,不要太晚哦,我先去睡了,唉,人老了,精神就是不济了,真羡慕你青春年少啊,精力充沛,一点烦恼都没有……”老掌柜叹息着,心满意足地踱回自己房里去。
“一点儿烦恼都没有?”丁前停下了笔,喃喃地道,忽然觉得一阵黯然,用力摇了摇头,又跟眼前的帐目奋战起来,只有让脑筋一刻也不得闲,才能静下心来,才能不想那个人、那件事……
“小丁,怎么在这里啊,叫我好找!”伴随着爽朗的笑声,秦越推门进来,大大方方地在椅中坐了,笑眯眯地打量丁前,道:“也不看看时辰,忘了我今天回来啊?”
丁前头也不抬,一声不吭,专注地打着算盘。
“咦?”秦越非常惊讶地看着他,还从来没见过小丁对他这样冷冰冰的呢,这孩子怎么了?
他起身来到丁前身边,笑嘻嘻地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小丁丁,想没想我?”
丁前身子一颤,手里的算盘珠子就打乱了,他一阵热血上涌,腾地跳了起来,抓起算盘,用力朝墙上摔了过去,“呯”地一声大响,算盘被撞得粉身碎骨,细木条和算盘珠子四散飞溅,撒了一屋子。
秦越惊得呆了,怔了片刻才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你!”丁前想也不想,怒气冲冲地道。
“我?我怎么惹着你了?”秦越莫名其妙地道:“我刚刚才回来啊。”
“你!你前天,你……”丁前质问的话冲到口边,忽然又觉得可耻,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像一个吃醋的女人一样,真是太丢脸了,他气得脸都白了,用力捏紧了拳头,盯着秦越,闭口不言。
“我前天怎么了?”秦越目光闪烁,口中却理直气壮地道:“我前天出去办事啊,你也知道的。”
“办什么事?”丁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呵呵,当然是堂里的正事了,这几天忙死我了,哎,小丁,好不容易办完了差事,回来想跟你亲热亲热,怎么,就这么欢迎我啊?”秦越嘻皮笑脸地走过来,理所当然地就想把小丁搂在怀里。
“走开!”丁前用力拍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这个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想这一年来,他骗自己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丁前想起前天晚上在月下看到他和吴歌热烈亲吻的情景,心里头一阵刺痛,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也不想跟这个骗子呆在一间屋里,用力踏着满地的碎片,向外走去。
“小丁!”秦越见他动了真怒,心里有点诧异,伸手拉住了他手臂,却被丁前用力甩开了,他也有点动了气,出手如电,又抓住了丁前的手臂,这回巧妙地拿住了他小臂的曲池穴,顿时叫他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放开我!”丁前挣扎不脱,涨红了脸,大声叫道。
“把话说清楚才放你。”秦越放缓了口气,道:“到底是怎么啦,小丁,干嘛跟五哥生这么大的气?五哥哪儿得罪你了?”
“是!你……”丁前话冲到嘴边,却又恼怒起来,看秦越从容含笑,一幅丝毫不觉得自己理亏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的小心眼儿可怜可恨,他是自己什么人?凭什么管人家?可是,他,他明明有了我,明明口口声声说爱我,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怎见得,他竟然、竟然……一时气往上撞,既然挣不脱,便低头向他手上咬去。
“啊!”秦越急忙缩手,手腕子上已经印了一圈红红的牙印子,几乎破皮见血,他怒道:“小丁,你是小狗啊,怎么乱咬人!”
“哼,我是小狗!我是被人家呼来喝去的狗!高兴了就抱抱,生气了就踢一脚!”丁前听他居然出口伤人,越发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过我才不像你,朝秦暮楚!”
秦越好笑地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退了两步坐到椅中,笑眯眯地道:“哎哟,我的小丁吃醋了呢,说说,我怎么个朝秦暮楚法儿?”
“那个吴歌,是不是你的老相好?!”丁前怒气冲冲地道。
“哦?”秦越眯起了眼睛,盯着他,勾了勾嘴唇,道:“你也知道吴歌了?”
“我问你是不是!”
“是啊,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
“才不是朋友呢!”
“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你们……哼!”
“我们确实是过命的交情,最好的朋友,什么老相好,这是什么词儿啊,小丁你从那里学来的?”秦越皱起了眉头。非常不悦。见不得他那单纯明朗的亲亲小丁,变得这么恶狠狠的。
“不想人家说,你就别做!”
“我做什么了?”
“你跟那个吴歌……”丁前哽住了,实在说不出“偷情”这两个字,真是太难堪了,他掉头就想出门。
“站住!”秦越冷冷地喝道,丁前一怔,还从来没有听到过秦越用这种威严冷峻的声音命令他呢,他疑惑地转过身来,却见秦越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高大的身形,散发出不可抵御威严,让他情不自禁地想退后一步,却被秦越捉住了肩膀,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直看到他的心里去,让他惊悸了一下,慌忙别开了眼睛。
秦越抬手捉住他的下巴,不容置疑地将他的脸扭了过来,沉声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是齐小开带我去看的,你和吴歌在一起,你们还抱在一起亲吻!他说吴歌是你的老相好!”丁前一口气说完,用力挣脱了秦越的手,跳开两步,狠狠地瞪着秦越。
“真是个傻孩子。”秦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反而笑了起来,并不意外。
丁前大怒,他最讨厌人家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从前秦越经常宠爱地叫他傻孩子,当时听了,觉得满心幸福,此时听着却说不出的刺耳,傻孩子,把他当成傻孩子来骗么?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齐小开那是妒忌,傻孩子,他的话也能信得的……”
“胡说!他妒忌我什么?我自己有眼睛,还用信别人的话吗?”猛然间想起,恍然大悟道:“齐小开!他也是你的老相好!”
“小丁!”秦越又皱起了眉,心里暗叫糟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又把齐小开扯进来了呢?眼见小丁转身欲走,他忙一把拖住他,道:“好小丁,哥哥错了,别生气。”
丁前更不搭话,飞起一脚,秦越忙侧身闪过,手上微一用力,丁前穴道被制,半身酸麻,气得大叫:“混蛋!放开我!”
秦越笑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道:“快别让人家看笑话。”
丁前怒道:“松手!我宁可人家笑话,也不要你这混蛋抱我!”
“小丁!有你这么跟堂主说话的吗?!”
“有堂主这么对属下的吗?!”
“呵呵,堂主当然不能,可我是你的情哥哥呀。”
“呸!我才不要你这么肮脏的家伙!”
“小丁!”秦越真的生气了,他再宠着小丁,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有点恼羞成怒起来。
“你亲了这个又抱那个,自己不嫌,我还嫌你脏呢!”丁前用力从他怀里挣出来,恨恨地道。
“哦?”秦越松了手,挺起身子,傲慢地看着他,冷笑了一下,道:“你觉得我脏?”
“是!”丁前咬着牙,寸步不让。
秦越斜眼看他,冷冷地道:“小丁,你对五哥这么说话,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丁前见他神情大不似寻常,心头也是一跳,想起一年来两人的情分,眼圈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跟着五哥的日子,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情生意动的时候,一颗心,早已半点不剩地给了他,爱到了骨子里去,浓得化不开,烈得像红火,可是,爱得越深,受伤就越重,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自己!
“五哥,你爱不爱我?”
“爱,当然爱!这还用说吗?”秦越非常不满意,他对丁前确实是非常喜爱的,爱他坦诚的性格,爱他厚道的心地,爱他做生意时的精明,爱他数钱时笑眯眯的样子……小丁这孩子,活得像阳光下奔跑的小马,勇于面对一切,充满了活力,让人怎么能不爱他呢?
“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能只爱我吗?”丁前直截了当地说道,紧紧地盯着秦越的眼睛。
秦越又笑了起来,道:“小丁真的是吃醋了啊。”
丁前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秦越叹了口气,又在椅中坐了下来,道:“小丁,我是真的非常喜爱你,不过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天生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见丁前冷冷地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笑了笑,又道:“小丁,你也太狠心了吧,如果五哥只守着你一个,那其他的人可不都要心碎了么?”
丁前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已是冰凉一片,早知道他会这样说的,这个人哪……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掉头向外走去,秦越叫道:“小丁,别傻了,我爱别人是真,爱你也是真,只是我这个人哪,天生的风流多情,你让我只爱一个人,真是太难为五哥了。”
丁前稍微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接着向外走。
“小丁!”秦越纵身跃过,拦在丁前头里,正色道:“可是在我心里,你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个,相信我。”
丁前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深情与不舍,心下感动,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然而,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其中的一个”,而是“唯一的一个”啊!
“五哥,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也想你只爱我一个,你能答应我么?”丁前冲动地道,眼睛有点湿,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啊,两个人真挚的感情,怎能容得别人的侵犯!
秦越望着他热切坦诚的神情,心中一动,真的是非常喜爱这俊美可爱而又热情真诚的少年,可是要让他因此放弃更多的美人,放弃更多的享乐,这个么……
“小丁——”
“五哥?”
“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别想那么多了,我会让你快乐幸福的。”秦越情真意地地说着,温柔地把丁前搂在怀里。
丁前紧紧地抱住了秦越的后背,半晌无语,正当秦越以为他回心转意,暗暗窃喜的时候,丁前缓缓地推开了他,退后一步,垂下眼睛,认真地道:“五哥,咱们不是同一种人,我受不了你爱我的同时,还想着别的人……”想到秦越会同时跟许多人保持特殊的亲密,丁前觉得心头一阵热血上涌,恨恨地咬紧了嘴唇,停了一下,才又道:“我受不了,咱们分开吧。”
秦越一怔,万想不到他居然这么绝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难得的哑口无言。心想:
我确实是真心喜爱他啊,而且愿意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这样既精明又纯洁、生气勃勃、热情洋溢、心地善良的宝贝,在人世间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怎么舍得放手?不过世间原有万紫千红,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春花秋月,各有其妙,左右逢源,佳人在抱,方才不枉此生嘛!只不过在我心里,小丁始终是我的最爱啊!
因他一向风流惯了的,如此设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小丁的要求实在有些无理。
两个人默默无言,秦越不想低头,丁前也不肯让步,半晌,秦越勉强笑了笑道:“小丁,看来咱们俩个都需要静一静,过两天我再来看你。”说罢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仍不为所动,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丁前微微抬头,见他身形潇洒,毫无迟滞,显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更痛得厉害,拼命地忍着眼泪,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昂起头来,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他既然无情,我又何必执着?
用力深呼吸了几下,丁前迈着沉稳的步子回自己在宝月楼的临时房间去,高傲地挺直了背,只不过,心里头,却满满地溢着苦涩。
*12*
此后丁前便在宝月楼住下,每日里忙于公务,从早到晚,几乎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弄得老掌柜满头雾水,又是心疼,时不时就提醒丁前别太累了,可丁前嘴里应着“好好好”,手头上却一点不停。他自己知道,只有忙到极限,才能让自己的脑子没空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事。
自从那晚和秦越闹翻,他不肯回漱玉园,秦越也不来找他,只差人将他常用的东西送了来,说是怕他不方便,丁前见他居然毫无挽留之意,一气之下命人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打算在宝月楼长住久安了。
感情上的事虽然一时解决不了,但生意上的事却相当顺利,丁前为人心思灵活,既精明又厚道,以前长期受萧悠指点,遵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广僻财源,勤于经营,与人打交道又常留三分余地,在同行中口碑甚好。除了宝月楼的点心生意,他又兼负责起堂里的其它几处生意,虽然都是副手,但成绩蜚然,越来越受到大家的重视与好评。
这天丁前正在宝月楼办事,忽然有人来报远客来访,问是谁,却道是买马来的。
丁前好生奇怪,出来一看,见前厅直挺挺立了一人,一身黑衣,傲慢地抱臂而立,腰间挂着一柄没有鞘的长剑,却原来是中原一点红。
丁前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来取马么?”
一点红见了他明朗的笑面,心中一暖,也露出一丝笑意来,道:“是啊,去年你说那匹马要五十万两银子,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好忙活了一年,才凑齐了,这便来取它回去。”
丁前一怔,心下不由得好生歉疚,自己当时心情恶劣,随便来了个狮子大开口,没想到他竟当真了,其实市上一匹上等好马,卖价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若是五十万两,那便买上千匹好马,也都够了。一点红如此守信,可见此人倒也是个耿介男儿。
想了一想,丁前笑道:“当日一句笑话,红兄倒当了真,可教小弟好生惭愧。”
一点红瞪起了眼睛,怒道:“你想反悔么?”
丁前忙道:“不是不是,红兄误会了,常言道宝剑赠侠士,这宝马当然也同理,你我一见如故,不如这一点红便送了给你,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望红兄不要客气。”
一点红颇觉意外,眨了眨眼,冷冷地道:“你道我买不起么?”
丁前笑道:“人与人之间,提到买卖关系,那就见外了,我敬重你,当你是好朋友,才想把马送给你,否则的话,这一点红原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良驹,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又怎么舍得割爱?”
一点红这才缓和了脸色,有点高兴起来,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话虽如此,你的心意我领了,钱还是要给你的。”
丁前道:“不用了,红兄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一点红挠了挠头,道:“还是给你吧,我这一年拼命赚钱,就是为了买回一点红,现在突然用不着了,这么大一笔钱,我又不会管,带着也是麻烦。”
丁前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也难怪,红兄如此潇洒之人,笑傲江湖,纵横驰骋,当然不应被这阿堵物带累了,这样罢,这笔钱先存在我们天狼社的银号里,由我代为打理经营,利息就算六厘好了,你看怎么样?”
当时的银号,利息一般是三厘或五厘,丁前看在一点红一下子存入五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数额,对银号的生意很有利,这才破例给他六厘的利息。做为银号的副管事,他有权做出适当的决断,只要跟正管事和堂主解释明白就行。
一点红自是不管这些,一听丁前肯帮他解决这个难题,立时高兴起来,掏出一大包银票金条等,扔给丁前,心急火燎地就要去看他的一点红,丁前含笑收了东西,立即领他去看马,温言告诉马儿自己将它送给了一点红,以后这个人就是它的主人了,要乖乖听话,嘱咐完毕,留下一点红跟马儿亲近,自己回到房中,招了两个伙计,关起门来,认真清点一点红交来的东西。
不多时清点完毕,竟然有五十一万七千二百多两,他仔细地给开了字据,立了契约,差人去请一点红来签字画押,却听说那个人早就骑着马儿跑得不知去向了,只得暂时做罢。
直到深夜一点红才骑马归来,一人一马,跑得满身泥尘,却是人如虎马似龙,都精神抖擞,马儿一点红自从跟了丁前南来,常常不得尽情驰骋,今日碰到了跟它一样性格急躁的中原一点红,真正是如鱼得水,这一天跑得极是尽兴,快活得摇头摆尾,意气风发之至。
丁前等一点红好不容易跟马儿分开,才跟他说起存款之事,一点红大大咧咧地道:“都归你管,赔了赚了都没关系,反正这钱来得容易,我也不打算用它养老,你看着办吧。”
丁前哈哈大笑,道:“要说赔钱,你可真是小看我丁前了,十年之内,我一定让你这笔钱翻两番!”
一点红有点吃惊地望着他,道:“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些钱你能帮我收着,我已经很感激了,不用费那么大的心思去翻什么一番两番,多累啊,钱再多了,不是更得费心管么?整天围着钱转,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丁前一怔,钱之重要,人尽皆知,他从小生长在生意世家,精于计算,勤于经营,总要用有限的投资,赚取尽可能多的利润,这才是为商之道,谁知一点红竟然视钱财如蛇蝎,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摇了摇头,知道人各有志,一点红自由自在觉得愉快,而自己做生意赚钱也会觉得愉快,那便各施所长、各取所需便了。想明白了这点,他轻松快活起来,笑眯眯地哄着一点红在字据上签字画押,一点红不耐烦地一挥而就,算是完成手续。
此后一点红便在宝月楼住了下来,反正他向来是独来独往,从前喜欢与人争斗,磨练剑法,偶尔也做做杀手生意,并不认真,后来拼命狠干了一年,为的只是买下好马一点红,现在愿望达成,心满意足之下,暂时不想再去做杀手了,正好丁前这里轻松随便,很合他心意,便二话不说住了下来,连问问人家是不是欢迎他的话都省了。
丁前也不以为忤,知道以一点红的名望武功,能博得他的好感,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以后天狼社有用他的地方,一点红定会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助,成为天狼社的一个强援。关于这一点,他在例行汇报的时候都向天狼社魁首和少主做了详细解说,也得到了赞许的回复。只有秦越,看了他的汇报,并没有什么反应。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柳暗花明之时,丁前又收到秦越送来的一份礼物——一套茶具。
以前秦越送东西来,丁前全部退回,这一次见送的东西好生奇怪,倒产生了一些情绪,一个人坐在屋里,仔细端详。
明前新茶,配着全套宜兴紫砂的茶具,精致典雅,然而,五哥他送这个来,目的是什么呢?秦越可不是那种无缘无故送人礼物的人哪。
细细看了半晌,丁前拿起小茶壶,细细摩挲,忽然觉得壶底似乎有字,翻过来一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越”字,字体飞扬,正是秦越的亲笔。
好久没看到他写的字了,丁前觉得心中一暖,不期然地又想起五哥那飞扬潇洒的笑容来,仿佛阳光一样,照亮了他的心田。
还是想他啊!
铭心刻骨,无时或忘……
第一次的激情,第一次的迷情,第一次的伤情,都是因为他啊……
怎么能忘得了呢?
轻轻地将小壶贴在脸颊上,仿佛是贴着那个人的脸颊,丁前默默地笑了,也许,那个人也是很想自己吧?毕竟那些曾经的、浓情蜜意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假的,虽然……虽然他为人是花了一点,可是,他对自己,也确实是一片真心呢……
叹息了一声,丁前有点拿不定主意,分开有两个月了,秦越曾多次找借口请自己回去,可是都没有答应他,因为他始终不肯同意自己说的,两个人要一心一意地相爱,只保有对方一个。
为什么不答应呢?难道自己不够好吗?
不,不完全是这样,五哥他,总是想着鱼与熊掌兼得,风流多情,贪得无厌!
哼!丁前冷下脸来,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回去,虽然非常非常想他,心灵……还有身体,都非常地渴望着他,但是,那种没有尊严的情爱,不是自己想要的。
不能得到全部,那就宁可不要!
丁前暗暗地下了决心,只要秦越不答应跟别的情人们一刀两断,他就永远别想再拥有自己。
不经意间拿起了一只小茶碗,看着那精致小巧的圆圆小碗,丁前笑了起来,觉得很可爱,下意识地摸了摸碗底,竟然又摸到了一个小字,翻过来一看,是个小小的“前”字,那么是自己喽,五哥真有趣,自己当茶壶,让自己当茶杯……
慢着!
茶壶——茶杯——
一个茶壶,六个茶杯……
迅速地把六个小茶杯都翻了过来,只有一个上头刻着“前”字,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呵呵……”丁前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抑制,用力捶着桌子,直到笑出了眼泪,浑身都哆嗦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用手指抠着桌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面前的这几个茶壶茶杯打得粉碎!
他还真会想啊!
丁前激动了半天,有点脱力地伏在桌上,拿起那个刻着“前”字的小杯,细细把玩,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黯淡地含着一层水光,似乎在看着小杯,却又似乎毫无所见,心思不知飞到了那里去,怔忡失神。
竟然还是错了,竟然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挽回自己呢……真傻!大傻瓜!
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一个毛头小伙子改弦更张?风流天下知的秦五,会为了一片绿叶,而放弃整个花园么?
太可笑了,竟然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只爱自己!
能吗?他能只爱一个人吗?
真是……
自取其辱!
丁前恨恨地咬紧了牙关,任性地放纵自己痛苦的心情,急促地喘息着、哽咽着,难耐到极点时,便捋起袖子,狠狠地咬在自己手臂上,眼泪和鲜血一起流了下来,流进了嘴里,都是那么苦涩……
屋外静悄悄的,屋内只微微地回荡着伤心断肠的哽咽声,那一派明媚的春光,被阻在了薄薄的一屋窗纸之外,咫尺之间,便如是差了一个季节,身边只有彻骨的寒冷,竟比腊月天时还令人无法忍受!
*13*
半个月之后,又是堂里每月例行汇报的日子,丁前踌躇了良久,终于还是向宋老掌柜提出,自己身体欠佳,想留下来休息,汇报的事,交给别人去好了。
老掌柜见他面色苍白,好生心疼,不过本月有好几单大生意都是丁前主持办理的,如果他不去,肯定不妥,一时有点为难。丁前和秦越的事,他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个大概,总觉得丁前这样倔强,跟秦越的事那就更没个解决,如果丁前肯低头服一点软,两个人也未必没有和解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温言安慰了丁前几句,转着弯儿地开导了他一下,提出让丁前还是跟着自己去,到时汇报完了,立即回来休息便是。他心里想,小丁这孩子明显是为情所苦,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自己看着都心疼,那秦越见了,还能不心软么?只要他一心软,想必两个人的情况就有所缓和了。
丁前也明白宋老掌柜的苦心,不忍拂他之意,勉强答应了,退出房来,呆呆地站在院中,心乱如麻。
忽然院墙外一片喧哗,紧接着惊呼声四起,一个庞然大物“呼”地一声从墙外飞了进来,吓得丁前连退数步,险些跌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点红骑着马儿一点红,从院墙外飞纵了进来,此时正在院中跑着小圈,一人一马,都是得意洋洋、兴奋莫名。
一点红的骑术这些日子里突飞猛进,马儿也与他配合得极是默契,一人一马,几乎可以心灵相通了,真正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种默契也绝非轻易得来,这些日子里一点红日日夜夜与马儿泡在一起,有时甚至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在一起,爱马爱得胜愈性命,在外人看来,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长处,喜欢上一件事物,便契而不舍地钻研。当年他迷上练剑的时候,曾经七年剑不离手,清醒时练,睡梦中也练,吃饭时想着,走路时想着,连上茅厕时都在琢磨剑招,终于有所大成,十九岁时第一次出手,就连挑三十八家武馆,所向披靡,无人匹敌,用剑之巧妙精准,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又因他下手狠辣,不出剑则已,剑出必杀,一剑穿喉,被杀的人全身上下便只这一处伤口,是以得了个外号叫做“中原一点红”。至于他的本名,则完全无人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朋友,也不与人交往,身世来历,无迹可查,只有一柄从不入鞘的利剑,成了他的招牌。
一点红为人怪异,无人敢于亲近,只有丁前从一开始就对他毫无所惧,知道了他的名号也不过分尊崇,以平常心待之,反而得了他的欢喜,对丁前自是与众不同。
他转了几个圈子,跳下马来,拍拍马的脖子,马儿一点红也亲昵地在他身上挨挨擦擦,又抖抖鬃毛,长嘶一声,表示对这个新主人满意得很。
一点红跟马亲热够了,这才回转身来看着丁前,见他神情有点怪异,奇道:“小丁,你怎么了?”
“没什么。”丁前刚才正在想着当日秦越将一点红送给自己的事,如今马儿送了人,秦越与自己也产生了不可调解的隔阂,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迎着阳光笑了起来,问道:“今天你们又有什么出奇的花招啊?刚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一点红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他渐渐学会了笑,不像以前似的整年整月都冷着脸,因为向来过的是与世隔绝的日子,潜心练武,鲜少与人交往,想不出什么可以笑的理由,也没养成这个习惯,如今见丁前时常对他和马儿笑脸相迎,自然而然地就也回以笑面,心情舒畅。
“怎么样,一点红就是棒,这么高的围墙都跳过来了,从前天开始我们每天都在外面跳过栅栏,越跳越高,今天回来的时候,我想说不定这墙也可以跳得过来,就催马试了一试,嘿!它还真争气,跳得够高的,当然,我的轻功也不是白练的,该帮它的时候,也帮了点小忙。”说罢好生得意。
丁前笑逐颜开,着实夸奖了他们几句,一点红兴高采烈,照单全收,直到宋掌柜出来,丁前要随他前往总堂,一点红左右无事,便也跟了来。
本来天狼社内部的堂口例会,外人是不能参与的,但一点红根本不管这一套,别人也不敢惹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解说清楚,丁前跟宋掌柜悄悄商量了一下,觉得到时可以安排他在外面等候,也不用故意避讳什么,一点红肯与天狼社亲近,绝对是利大于弊,若不让他去,得罪了他,反而不好,于是一行几人快马前往总堂。
越是靠近那个人,丁前的心中越是忐忑,前两个月的见面虽然也不大自然,但总是心中还想着与他修好,自然存着几分亲近,而如今心如死灰,竟是连见一面也觉得难堪了。
上次他痛哭了一场,当晚就令人将那套茶具送回给了秦越,只留下了刻有自己名字的那个小杯,除此之外,更无片言只字,但相信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从那以后,十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了。
例会照常进行,诺大的厅堂里众人济济,庄严肃穆,秦越专注地听着各处的汇报,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事物,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只不过他的眼睛,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两个多月了,丁前不但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反而更加绝决了,每次都把他送去的东西退回,上次更是将自己辛辛苦苦亲自做的一套茶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个口信儿都没有!
不,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动,他将刻有他名字的那个小杯抽走了,意思是绝不肯做自己的情人之一么?这孩子,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秦越心里有点愤愤的,这一年多来实在是太宠他了,因为答应过萧悠不可为难丁前,而且这孩子也确实招人疼,自己对他的宠爱,简直是史无前例,结果,把他惯坏了,一意孤行、不知进退!
哼!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把一个正在汇报的手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战战惊惊地望着秦越,等他示下。
秦越展眉一笑,道:“这件事办得不错,不过还有可以发挥的余地,你先下去,听听丁前所办的几件事,也好借鉴借鉴。”
那手下忙应了,退了下去,丁前听着点到自己的名字,无奈地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垂下眼睛,认真地述职,声音清朗而平淡,就事论事,不带丝毫情绪。
秦越细细打量他,惊讶地发现这一个月来丁前惊人地消瘦了下去,脸色苍白,原本纤长柔韧的身体,在青色的春衫下显得非常单薄,神情冷漠,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再不复从前那个阳光般少年的奕奕神采,使看惯了他纯真样子的秦越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不是他的可爱少年,不是那个热烈地爱着自己、毫不掩饰情意的少年,他怎么了?他怎么能这样变化?秦越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一股失望之情油然而生,皱起了眉头。
丁前汇报完毕,静静地施礼退下,行止有礼,不卑不亢,然而,秦越却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恭敬,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安排完堂里的事,秦越最后说了一句,“大家散了吧,丁前留下。”
丁前怔怔地站在当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潮已经退尽,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秦越正紧紧地盯着他,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压抑。
半晌,秦越叹了口气,道:“小丁,你过来。”
丁前笔直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
秦越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走下座来,一直走到丁前身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丁前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小丁……”秦越本来想好了许多话要对他说,花言巧语可是他的长项呢,凭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的能力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可惜,一看到面前这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因为在这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毫不掩护地流露出伤心和绝望,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那些精心准备的话语,像潮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头涌上一股不舍之情,秦越一把将丁前搂在怀里,紧紧地,像要把他揉碎在自己身上似的。
“小丁……”低低的、深情的呼唤,宛如一阵春风,吹化了丁前心中的寒冰,化做泪水,缓缓淌了下来,他反手抱住秦越,感受那真实强壮的身体紧紧与自己贴合在一起,好充实、好温暖,这是他的五哥,全心全意爱着的五哥,真是舍不得他,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真希望时间永远停滞不前,永远留在这温馨的一刻……
秦越感受到他热烈的拥抱,心头一松,暗道:小丁还是非常爱我的,这孩子情感纯真,从不做伪,如果他已经心里没我,断不会这样……嗯,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于是越加刻意温柔,轻轻地亲吻他的头发,渐渐吻至面颊,抬起丁前的脸,缓缓向那略显苍白的嘴唇吻去。
却不料丁前猛地一扭头,避开了,将脸又埋在他的脸前,紧紧贴着,一言不发。
秦越叹了口气,没做理会处,知道丁前还是不肯原谅他,只好打起精神,把许多动人言语认真地倾诉给他听,只盼能够打动丁前的心,使他回心转意,重回自己的怀抱——按从前的经验,自己的成功率那可是十拿九稳的。
秦越口若悬河,情真意切,言辞动人,声音悦耳,直欲把死人也给他说活,若在江湖上出面,早已经使敌对的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把酒言欢了,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到口干舌燥,丁前还是只紧紧地抱着他,一言不发。
“小丁?”秦越惊讶地叫了一声,这孩子,不是睡着了吧?
轻轻地推开他一点,惊讶地发现丁前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有点迷离,竟然……竟然真的快睡着了!
“小丁?!”秦越真有点哭笑不得,平生还没有这样受挫过呢,花言巧语没有说动人家,竟然把人说睡着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真是被他击败了,秦越觉得浑身无力,揽着丁前退后几步,坐到椅上,将丁前抱在腿上坐着。
丁前默默地靠在秦越肩头,温顺地让他用强壮的臂膀抱着自己,觉得好安心,想这个怀抱,已经想了两个多月,越来越无法忍受那种求之不得的感觉,觉得自己都快要发疯了!每个孤单的夜晚,都会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那幸福甜蜜的时光,激情、温暖、快乐……
说了不要再想他的,一遍遍狠狠地警告自己再爱他也没有回报,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爱了,可是没有办法……
这一颗心,早已经牢牢地印上了他,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怎么能更改?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啊!
明明是恨极了他的,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抱住他温暖的身体,心就投降了,丢盔弃甲,输得一败涂地……
自从将茶具送回来,自己心神不宁,已经多日没有安睡,现在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竟然就昏昏欲睡起来了呢,真是不可思议啊。丁前勾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秦越小心地观察他的动静,见他面露微笑,心中大喜,轻轻地凑过去,想要偷一个吻,然而丁前刚才似乎还神游物外,此时突然机灵起来,微一侧头,又避了开去,秦越火热的嘴唇,就落在了他的耳畔,丁前身子一颤,轻叫了一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出来。秦越哪容他脱身,笑着上下其手,满意地看着丁前红了脸颊,如梦初醒般地挣扎起来。
“小丁,小丁,你不想五哥吗?别骗自己了,你爱我,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爱我,别跟自己的心做对,小丁,你不能没有我的,乖乖的,让五哥疼你……”
“不!”丁前猛地发力,从秦越怀中挣脱出来,跳开几步,脸涨得通红,用力喘了几口气,声音颤抖地道:“五哥,我确实爱你,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你呢,你的心里,也是只有我一个么?”
秦越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时候他还能定下心来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且这恰恰是自己无法回答的,他张了张嘴,又恼火地闭上了,无话可说。不是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非常喜欢他,远超过了对其它人的喜爱,可是,这孩子也太死心眼儿了,为什么总在这“唯一”的事儿上较真呢?再喜欢他、再宠他,也不可能岁岁年年都只爱他一个啊,自己明明是风流种子,喜新不厌旧,世人皆知,就算现在一时热情答应了他,也绝对不可能真的做到啊!还不如不要骗他。
秦越沉下了脸,一言不发。
丁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脸色渐渐沉郁,满腔的热情顿时又化为冰冷,眼中酸涩,忙用力吸一口气,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硬着声音道:“我明白了,五哥,你有你的主张,可我也有我的坚持。我……我还是离开好了。”顿了一顿,又道:“刚才你说到咱们堂里要在浙东开僻新的生意,请把我派去吧。”说罢,挺直了背脊,冷冷地注视着秦越,目光中已经没有了迷惑,只余一片清明……和沉沉的绝望。
“小丁,你这又是何苦!”秦越苦涩地道,实在不希望这曾经无比亲密的阳光般少年变成陌路,他明明深爱自己,却为什么不肯向自己低头?只要他像原来一样温顺地依恋自己,自己一定会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自己即使有众多情人,可小丁只有一个,自己会对他与众不同的啊!
为什么他不明白呢?
秦越深沉地盯着丁前,脑中飞快地转着主意,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却见丁前缓缓将右手的衣袖抽起,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秦越大吃一惊,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只见原本光洁的小臂上,纵横交错着数十条血痕,还有几个深深的牙印,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秦越又惊又气,是谁伤了他的小丁?谁敢?!
“我想你,想得不能自制,我告诉自己不许再想你,如果再想,就给自己来一刀,可是,没用的,我还是想你,即使用刀子割自己,割得流血不止,我还是想你……”丁前的声音淡淡的,有点恍忽。
秦越的心揪紧了,痛得不能呼吸,这是怎么了,他的小丁,竟然因为爱他而受伤,伤得鲜血淋漓……这可怜的孩子,他这是为什么啊!
眼前的小丁,苍白而果绝,俊美的脸上带着初长成的男性尊严,曾经一派纯真的大眼睛,含着淡淡的哀伤,却透露出无可置疑的决心,他,真的是深爱自己,然而,他不会妥协……
*14*
丁前退后一步,将手臂从秦越手里抽了出来,淡淡地道:“五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请你派我到浙东去吧。”
秦越心乱如麻,道:“你现在的情况,怎能让人放心?”
丁前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地道:“没关系的,只要……我一个人可以平静一些,我会做好的,你不用担心。”
秦越一怔,蓦地里明白了他是说只要不在自己身边,就不会为情所困,就可以平静地做事。这是什么情况啊!他懊恼地想:竟然把我当成了烦恼的根源了呢!
不过事实上确实如此,丁前在这里,他痛苦,自己也不轻松,可是要说就这样放他离去……还真是舍不得啊。
怎生想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放我走吧。对大家都好。”丁前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向外走去。
“不!”秦越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却发现丁前瞬间变了脸色,这才惊觉自己抓住了他的伤臂,忙放开手,干脆将他整个抱在怀里,道:“不行,小丁,我不放心你,别走,傻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管我有多少其它的人,你始终是我最爱的啊!”
丁前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怒道:“放开!”双手用力一分,崩开秦越的手,后退了一步。
正在此时,大门被砸得“呯呯”响,一点红的声音在外面叫道:“小丁!小丁!你在里面吗?”
厅中两人都是一怔,丁前转身便想去开门,秦越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等等!”
丁前用力一挣,怒道:“放开我!”
秦越见他一听到别人的声音,就不再完全关注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手上微一用力,牢牢扣住了丁前的身子,道:“不许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丁前压低了声音,道:“他是一点红,脾气很不好,我得去跟他说一声。”说着担心地扭头看着厅门,一点红生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丁你在不在啊!”
秦越见丁前如此关注一点红,不由得生出些嫉妒来,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堂主,你应当先回完了我的话才能去管外人吧?”
丁前一怔,回过头来,见秦越倨傲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怒道:“你现在想起你是堂主了?堂主就不应该对我做这样的事!”用力甩脱秦越的掌握,向门边冲去,秦越大怒,纵身拦在他身前,丁前冲了几次都被他挡住,气得叫了起来:“让开!让我走!”
秦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向怀里一带,咬牙笑道:“偏不让!”
丁前用力挣扎,秦越强控住他的身子,两人都动了怒,交起手来。
一点红在外面听见争斗的声音,又不见人来开门,恼火起来,抬脚踹开了门,一打眼间已看清了丁前受制于秦越,他大叫一声,剑光如电,直刺向秦越咽喉。
秦越出其不意,将丁前向旁一带,仰身纵开,一点红的剑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秦越一手拉着丁前,竟连抽剑抵挡都来不及。
丁前大吃一惊,顾不得自身安危,纵身挡在秦越身前,一点红急忙收势,剑尖已虚虚点在丁前的喉间,剑气激得他气也喘不过来,脸色煞白。
“小丁!”两人同声大叫,秦越一把抱住丁前,将他拖后两步,一点红收了剑,也担心地靠了过来,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秦越向他怒道:“走开!”又担心地问丁前:“觉得怎样?有没有伤着?”小心地去看他的颈间,只见一点腥红的印记,虽未破皮流血,但已被剑气所伤。
丁前只觉得喉间剧痛,话也说不出,见秦越急切的样子,知他关心自己,心中感动,然而值此混乱之际,两人的情感实在牵扯不清,他不愿在一点红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勉强撑起身来,甩开秦越的手,向外走去。
秦越情急地叫道:“小丁!”伸手去拉他,一点红跟在丁前身后,抬手挡开,怒道:“干什么?!”
秦越皱眉道:“你就是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傲慢地道:“正是!”
秦越微微一笑,道:“在下秦越,是小丁的哥哥,我们俩个有点小误会,需要解释清楚,还望红兄不要从中做梗。”
一点红狐疑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丁前,道:“你姓秦他姓丁,怎么会是哥儿俩?小丁脾气最好不过的,他既然不理你,那一定是你的错,还解释什么!”
秦越气结,心想此人还真是不可理喻,眼见丁前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一点红在旁边虎视眈眈,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叫道:“小丁,你真的这么狠心?”
丁前听他语气竟是充满了委屈之意,惊讶地回过头来,见他神色凄楚,不由得心中一软,刚想说话,却发现暂时还发不出声,一呆之下,再向秦越看去,忽然发现他眼中精光一闪,心下顿时恍然,这个老狐狸,他不过又是在故意欺骗自己,博取同情罢了!
哼!丁前冷冷地哼了一声,掉头出门,再不回望。一点红快步跟了出去,秦越追到门口,只见二人飞身上马,扬长而去,竟是谁也没回头看一眼。
琴声清越,如飘花、似流水,激荡在空旷的琴室之中,一个白衣人临窗而坐,从容抚琴,微薰的暖风缓缓地从半开的窗中拂入,带来春的气息,使人陶醉。
“唉!”秦越又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在香妃榻上,又喝了一口酒。
窗前的白衣人停了手,和着袅袅的余音道:“十次了。”
“什么?”
“今晚你叹气十次了。”
“哪有!”秦越不以为然地道。
白衣人也不争辩,伸手拨弄了两下琴弦,道:“夫秦,何厌之有?既得陇,复望蜀。”
秦越苦笑一下,道:“吴歌,你就别挖苦我了吧。”
白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白玉也似的脸上,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英朗中却又透出一股柔媚,气质清雅华贵,神情似笑非笑,令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地生出迷恋之意。
秦越笑嘻嘻地瞧着他,叹道:“吴歌,还是你好,什么时候都这么令人愉快,为什么小丁不能像你一样呢?”
吴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走出琴室,竟是把秦越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屑一顾。
秦越苦笑一下,也只有吴歌会对他这样冷淡,凭他秦五的人才本事,只要他肯使出些手段,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使人为他意乱情迷,像小丁那样热情果绝的少年,还不是被他调弄得伤心断肠,不能自拔。
唉,想到小丁,秦越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服个软呢,明明他心里那样苦,却又绝不肯回到自己身边来,真是执拗啊!
还有那个一点红,没事儿捣什么乱哪!瞧他那个样子,难道是喜欢上丁前了?想到这种可能性,秦越觉得很不舒服,自己冷落小丁没关系,但如果别人想觊觎他,那就不可容忍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把一点红弄走,那个怪人,竟然敢对自己无礼冲撞,要不是因为大哥曾关照过不许得罪他,早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秦越起身来到外间,见吴歌正在看着卷宗,便问:“大哥交待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吴歌淡淡地道;“差不多了,洛阳李家的底细已经基本理清,龙门冯家的事也查明了,今晚萧副堂主会过来,扬州的那几件事就转给他办了。”
含烟阁是西湖边上最著名的男馆,这里的少年个个绝色而绝艺,老板吴歌更是有着颠倒众生的美貌与才华,在江湖中与朝庭中人脉都是极广,只不过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其实是天狼社收集情报的一个重要机构,吴歌是天狼社中重要的人物,掌管着江南全部的情报网络。
秦越与吴歌相识已有八年,关系亦公亦私,他风流多情,吴歌也潇洒不羁,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但直到如今,吴歌对他,仍然不冷不热,令秦越好生不满。
哼,这个水性扬花的家伙,跟一往情深的小丁还真是两个极端哪,不过正因为他对自己无情,才越发惹得自己无法放手……
秦越笑眯眯地靠过去,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巴,做出惹人怜爱的模样,等着吴歌对他开口。因为吴歌这人有个怪脾气,工作的时候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否则会立时翻脸赶人出门。
吴歌知他甚熟,对他的怪模样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忙自己的事,直到把卷宗全部看完,分类归档,做好批注,打开墙上暗格,将卷宗锁入柜中收好,这才转过身来,轻轻一笑,道:“怎么,还没办法把你的小情人弄回来?”
秦越愤愤地道:“胡说,只要我招一招手,小丁还不乖乖地赶紧过来。哼,我只不过是挫挫他的锐气,让他不要那么固执。”
吴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秦五,你也真好意思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听呢。”说着站起身来。
秦越一把揽过他的腰,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咬牙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歌冷冷地瞧着他,道:“我倒挺佩服你那个小丁,竟然能够抵挡得住秦五爷的迷魂汤,这样的人才,可真是少有。”说罢忽尔一笑,伸手拍了拍秦越的脸,道:“走得山多终遇虎,你这家伙风流半生,如今算是碰到克星了吧?”
秦越捉住他的手亲吻,叹道:“我的克星早就有了。”
吴歌故做惊讶,道:“是谁?”
“就是你呀!”秦越顺着他的手腕吻了上去,双手灵活地钻进了吴歌的衣服,轻车熟路地摸索着他身上敏感的部位,满意地听着他呼吸渐渐急促,白玉一样细腻的脸上泛起红晕,眼波流转,媚惑动人。
吴歌也不推拒,热情地响应起来,两人如同干柴烈火,一碰即燃,都是情场老手,配合得极为默契,尽情享受着奔放的快感。
红烛渐将燃尽,秦越抱着激情过后的吴歌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他光滑如丝缎般的皮肤,不期然又想起丁前来,小丁的身体不如吴歌柔软,性事不如吴歌熟练,容貌不如吴歌俊美……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真是的非常和谐快乐,那是完全的灵与肉的交融,自己得到的是他全身心的爱慕,自己是他的唯一,不像吴歌……
“吴歌?”
“嗯?”
“你有没有一点爱我?”
“什么?”
“你爱不爱我?”
“我不爱任何人。”
“我知道你从不爱任何人,可是我想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真心地喜欢我?”
“哼!”
“是喜欢吧?”
“呸!”
“不喜欢?那你还跟我上床!”
“是你来找我的,大家享受一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不快活?”
“……快活。”
“那不就结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爱我。”
“哼!想跟你说这话的可不是我,我是不会说的,你也不配,你去找能跟你说这话的人吧。”
“啊哟!你干嘛踢我下床!”
“滚!”
秦越无奈地坐在地上,望着床上慵懒的玉人儿,咬牙切齿地道:“吴歌,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老情人!”
吴歌嘻嘻一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张口闭口情啊爱的,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脸红,你也配说这样的话么?我呢,从来不爱任何人,八年前就跟你说过了,你当时不是还说:‘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性格。’怎么,现在被人宠惯了,想听人家说爱你了?”
秦越怒道:“什么叫被人宠惯了?!”
吴歌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秦五公子,你向来自诩风流多情,拈花惹草不当一回事,总以为人人都当你是个宝,孰不知,我吴歌却当你是块烂石头呢。”
秦越笑眯眯地道:“是啊,只有吴歌知我,他们越是顺着我,我越觉得他们没意思呢。”说着扑回床上,紧紧抱住吴歌,狠狠地亲吻,直欲将他亲到窒息而死一般。
良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吴歌笑了起来,道:“可惜你的小丁了,恐怕到死都等不来你一句真心话。”
秦越皱起了眉,有点不快地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也是喜欢他的,非常喜欢,偏他不懂事,说什么非要唯一,我怎么可能只爱他一个呢?”又亲了吴歌一下,笑道:“若是依了他的话,可是不要冷落我的吴歌了么?”
吴歌不说话,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秦越恼火地道:“我知道,你的情人多如牛毛,根本不在乎我一个!”
吴歌撇了撇嘴,道:“真酸!”
*15*
一灯如豆,映着人孤单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墙上。
丁前默默地坐在桌边,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发呆,一室的寂静,越发显得他形单影只。
忽然门上笃笃轻响,有人在扣门,这声音,不急不徐,斯文有礼——是谁?
丁前心中一动,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跑去开门,门外星光下,一人含笑而立,温文尔雅。
“萧哥!”丁前快乐的喊声冲口而出,瞬时间高兴得满脸放光。
来人正是天狼社直隶堂的副堂主萧悠,丁前从前的上司,也是他的初恋之人,只可惜萧悠另有所爱,没有接受丁前的情意,然而丁前并未因此而怨恨于萧悠,因为他从小跟随萧悠习文学武,学习经营之道,萧悠于他,亦师亦兄,关爱有加,两人的情义自是非比寻常。一别经年,正在丁前最难过的时候,萧悠来看望他,真如梅雨之后的阳光一般难能可贵,教丁前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
萧悠含笑点头,仔细打量了丁前一番,笑道:“小丁,这一年来你可着实长大了。”
丁前胸中一阵热潮涌动,点头应道:“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急忙让他进来,自己又跑去端水沏茶,萧悠知他心意,自顾安稳地坐着,任他去忙。
少时丁前沏好了茶,恭恭敬敬地送上,萧悠含笑接过,笑道:“多谢你了。”
丁前忙道:“萧哥,可别这样客气,你那么忙,能抽空过来看我,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两人亲切地交谈了一会儿,萧悠说起丁前父母的事,知他一年多没回家了,必是想念得紧,因此说得很详细。
知道双亲身体健康,被萧悠照顾得很好,丁前满心的感激,对萧悠的亲近,更深了一层。
萧悠又喝了一口茶,抬眼望着丁前,温言道:“小丁,当日我狠心拒绝了你,你可对我含恨么?”
丁前一怔,忙道:“没有!”想了一想,垂下了头,又道:“当时确实是难过的,不过后来就想通了,萧哥你有自己的主张,对我只是兄弟之义,从未有过半点欺瞒,是我一厢情愿,你没有怪我,还把我当兄弟,处处照顾,我是很感激的。”
萧悠认真地看着他,见他神情诚恳,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对于丁前,一直是觉得有点亏负的,当日因为不希望他抱着无望的感情,所以快刀斩乱麻,狠心拒绝了他,又因为要顾及常清,不好对丁前过多开解,但又怕他一时想不开,恰好秦越向他要人,便顺水推舟让丁前跟他走了,心想让小丁换个环境,多认识一些人,多经历一些事,也也未尝不是好事。
当时他曾特意叮嘱秦越,不可为难小丁,不过秦越嘴里答应一定照办,实际上下手很快,根本没让丁前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便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想到这里,萧悠心里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秦越的为人,不希望丁前因此伤了感情,所以在得知两人现在的情况之后,便趁来杭州办事的机会,单独会见丁前,想帮他找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小丁,你老实告诉萧哥说,对于你和五哥的事,你心里是怎么考虑的?”萧悠注目丁前,缓缓地问道,态度极为认真。
“我……”丁前一时呐呐无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都化为一种无奈,心里酸楚,眼睛发涩,生怕在萧悠面前失态,忙掉开了头,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萧悠叹息一声,知他性情纯直,爱人一心一意,一旦动了情,便易一往无前,从不言悔。他跟秦越的事,还真是难办哪,五哥这个人……
细细想了一想,萧悠道:“小丁,好男儿志在四方,咱们有的是大事业要做,不妨暂时放下感情的事,好好开创一番事业。有许多事,急不可图,缓则可解,你与五哥的事,不如暂且冷一冷,大家好好想一想,未必没有转机,你觉得呢?”
丁前眼眶一热,这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听着那温雅殷切的话语,知道萧悠是真心为他打算,好生感激,再细想一下,目前自己与五哥的事,已是一个死结,无法可解,若再坚持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支撑不住了,这些日子以来为情所困,竟是觉得生不如死……
其实萧哥说的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逼人太甚,也不应逼己太甚啊。
“急不可图,缓则可解……”丁前喃喃地道,觉得萧悠这话像拨云见日一般,重新给了他振奋的活力。
“浙东的事咱们天狼社是一定要插手的,我已经向大哥保荐了你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不如先准备一下吧。”萧悠见他神色,知他已经不再困于情疡,心下大慰。
“可是五哥……”丁前犹豫地道,知道秦越不会轻易放人的。
“五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的。”
“啊,萧哥,真是多谢你了!”丁前大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知道萧哥神通广大,只要他出马,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呢。
萧悠又开导他几句,细心指点他浙东的情形与行事策略,丁前一扫烦闷,精神抖擞地细心受教,一一记在心里,不明白的地方,就认真请教清楚。
不知不觉已过三更,萧悠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问道:“一点红这人性格怪僻,你跟他相处,要小心谨慎。”
丁前一怔,忙应了,又道:“不过他为人倒直爽,对我也很亲切,有的时候,觉得他就像是个大孩子一样,天真得可爱。”说着笑了起来。
萧悠也微微一笑,心想小丁这孩子心地仁厚,一点红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居然会觉得“可爱”,不过一点红对他,倒是一味亲近回护,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能说小丁是得天独厚,受了这怪人的喜爱,也算是一种奇遇。
三日后丁前受命前往浙东,临行前向秦越辞行,两人都刻意只谈公事,不涉于私,丁前已经放开了心结,神情自然,秦越则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两人居然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并没有产生什么磨擦。
出了大厅,丁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迎着阳光笑了起来。
明朗的天地里,万物生机勃勃,能够放开胸怀,不限于一时一地之困,驰骋于蓝天之下,遨游于四海之间,真乃人生之大幸啊!
丁前跳上自己的坐骑,快乐地向中原一点红和马儿一点红招了招手,带领几名随从,纵马而去,兴致勃勃地奔向未知的世界。
无边细雨,轻轻地飘洒在浩渺的湖面上,几只小燕,伶俐地穿过雨幕,从湖上一闪而逝,近处密密层层的荷叶,已经被洗得青翠欲滴,更衬得朵朵红荷娇艳无比,宛如亭亭仙子,娴雅玉立。
一艘小小的画舫缓缓地从荷花丛中穿过,高挑帘笼,三个年轻男子盘膝坐在小几前,把酒甚欢。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丁前调皮地用筷子敲着酒碗,朗声吟咏,细微的雨丝从挑起的竹帘下轻轻飘入,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一点红喝干了了自己手里的酒,不满地道:“哪有映日荷花,明明是在下雨,你欺负我没学问!”
丁前“嘻”地一笑,还未答话,另一个浑厚爽朗的声音接道:“我这里还有应景的,你且听好了: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点红摇了摇头,道:“西子有什么好的,病病歪歪的,娇里娇气!”
丁前微笑摇头,另一人道:“是啊,柳下黄莺,哪能跟大鹏比翼,一点红,看来我嫂子一定得是女中豪杰,才能配得上你啊。”
一点红道:“女人太麻烦。”说罢又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那人笑道:“女子自然是有好的,不过咱们男子汉们凑在一起,才更快活,这叫英雄相惜。”
丁前笑道:“不错,正是如此,真英雄当惺惺相惜,来,咱们再干一碗!”
三人举起碗来,“啪”地一碰,各自干了,相视大笑。
雨中西湖风景如画,冒雨游湖的人自是不少,波光潋艳中往来画舫如织,不远处一艘大船上丝竹声悠扬,隐隐有笑语喧哗。
小画舫中三人都喝多了酒,随意地各自倚靠歪斜,斗斗口,吹吹牛,难得如此轻松自在,都有点放浪形骸起来。
时光荏冉,丁前离开杭州已经一年多了,此次回来述职,因为路上顺利,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天抵达,所以便先不回总堂,陪着一点红和浙东飞刀门的少主于平,到西湖之上泛舟游玩。
一年来他全心投入天狼社在浙东的经营,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良好的人缘,使天狼社很快在当地树立了相当的威望,而一点红也毫无疑义地全力维护丁前,遇有强硬对抗的事件,总是当机立断出手相助,其狠辣手段令人闻风丧胆,为丁前扫平了不少障碍。
飞刀门在当地已有一百多年的根基,势力不容小觑,丁前承萧悠的教导,本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原则,对他们采取了怀柔策略,拢络人心,做事有礼有节,常留三分余地,更与飞刀门少主于平结成了好友,从而使自己在当地的势力更加稳固。
于平心情愉快地看着丁前喝多了酒,双颊微红,平时精明的大眼睛变得迷离起来,甚是可爱,心头涌起一股柔情,悄悄看了看一点红,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席上,闭着眼睛,似在假昧,便小心地伸手将丁前的身子向自己这边拢了拢,丁前本是斜靠在身后的船舱壁上,被他一拉,便顺势歪倒过来,枕在于平的大腿上,他已经有了八九分醉意,于平又是相当亲近的朋友,所以对他并无戒心,也没反对。
于平见他并未反对,心下大喜,伸手轻轻抚了抚丁前的头发,便想将他再向自己怀里抱一抱。却不料一点红咕哝了两声,动了动身子,似是觉得睡在席上不舒服,干脆一挺身,把自己头枕在丁前的肚子上,这才满意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抱胸,还跷着二郎腿,悠闲自在。
这下三人变成了连环枕籍,于平哭笑不得,狠狠地盯着一点红,恨他如此不晓事,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煞风景!可惜一点红向来傲慢惯了的,别说闭着眼睛,就是睁着眼看他,对他的不满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于平对丁前向来怀有好感,相处越久,爱恋越深,多次想要找机会表白,却碍于一点红在丁前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虽然不并像是有私情的样子,但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回护着丁前,不许别人靠近他。
这怪人,真是叫人搞不懂,他好武成狂,最爱的应该是剑,简直日夜不离,其次应该是那匹也叫一点红的马,一人一马,要好得让人觉得如果一点红是匹母马,一定会跟那马儿成双成对了(马儿一点红是公的)。再有能让一点红表示出点人类感情的,就是丁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红认准了丁前对他是完全无害的,便从此一味回护,只要是丁前说的话,就都是对的,他做的事,就都是好的,别人如果有一点点对丁前不利,他二话不说,立即拔剑相向。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嘛!
于平暗暗地咬牙,眼看着丁前俊美的脸颊近在咫尺,却是不得亲近,真是气得脸都泛绿了。
不管他们之间怎样暗潮涌动,在外人看来,这三个人却是一派自由自在,在这无边风景中,怡然陶醉。
*16*
华灯初上,三人兴尽归来,才刚上岸,有等在岸边的天狼社兄弟迎了上来,悄悄地递给丁前一张字条,丁前一看,只写了一句话“含烟阁一叙”,字体飞扬,下面没有落款。
是吴歌!丁前脸色微变,不明白吴歌找他有什么事。
自从他职务升高,自然知道了吴歌是社中的重要人物,可是两人从未正式见过面,更因为秦越的关系,使他对吴歌怀有不自然的敌意,所以此时见吴歌找他前往含烟阁,不由得怔了一下,神色犹豫。
于平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丁前含糊地道:“没什么,我有点事要办,你们先回去吧。”说着安排手下送于平和一点红前往天狼社的下处。
一点红冷冷地站在丁前身边,没有丝毫随那手下离开的意思,于平也不愿此时离开丁前,觉得两人好不容易有了点默契的感觉,虽然有一点红在旁实在碍眼,但比起在浙东的时候来,丁前对他的态度亲切多了,不再那么客气疏离,让他觉得感情有了希望,不免热情高涨起来,道:“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陪你去吧,我第一次到杭州来,好些地方还没看过呢。”
丁前心中为难,去见吴歌的事肯定不能让他们俩个知道,别说吴歌找他可能是为了社中公事,不便外人参与,单只是让人知道他去含烟阁那样的男色馆,就不知道要如何向别人解释了。
吴歌也真是的,要见面也不会换个地方啊!
丁前心中有气,但仍微笑着对于平道:“对不起,我有一点社中公务,不方便陪于兄游玩了,明日一定陪你好好转一转,以尽地主之谊。”
于平好生失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随天狼社的下属离开。
一点红却面无表情,坚定地跟在丁前身后,丁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一点红还跟着自己,忙道:“红兄,我要去办公事,你不方便来的,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一点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站在当地不动。
丁前一笑,道:“真的没事,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好了。”
这一年多来一点红与他关系默契,常常形影不离,丁前早发现一点红于人情事故一窍不通,也根本不费心去理会,对别人都爱搭不理的,看似态度傲慢,实则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处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索性便一概拒之于千里之外。事实上他性格单纯直率,只不过由于从小受到的是严格的、几乎与世隔绝的武功训练,对于武功之外的事,什么善恶好坏、孰是孰非,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行事只凭个人喜好。只是由于喜欢了丁前,便干脆留在了他的身边,丁前把一切世俗的事务都帮他处理得很好,他投桃报李,便用自己的武功来帮丁前解决一些困难,两人相处融洽,彼此都非常信任对方。
一点红见丁前坚持不带他去,生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也不跟天狼社的人一起走,丁前见他转眼间没入了人从,叹了口气,心道:一点红还是那么孤僻啊,真不知怎么才能让他进入到正常人的生活中来呢。
到了含烟阁,丁前随手下从后门进去,避开了前厅的喧哗,直往吴歌所居的小楼而来。
滨湖而建的一座小楼,端庄古雅,四周花木扶疏,青竹婆挲,一派清幽,楼中正传出悠扬的琴声,当是吴歌正在抚琴。
丁前心中忐忑,直到进了客室,还在犹豫不定。
引他前来的天狼社下属恭恭敬敬地进内室回报,少倾便退了出来,关门而去,室中只留丁前一人。
片刻之后,吴歌含笑出来,随意招呼丁前坐下,自己亲自斟了茶,递给丁前。
丁前忙恭敬地起身接了,连声道谢,吴歌笑道:“不必这么客气,我知道你心里是恨我的。”
丁前一惊,脸涨得通红,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
吴歌一笑,爽朗大方,道:“素来听说你是个有血性的少年,敢作敢为,怎么如今一见,竟也假惺惺起来了,连气愤都不敢了。”
丁前心头火起,冷冷地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没必要生气的,自然不必浪费力气!”
吴歌拍手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呵呵,要我说呢,小丁你还更合我的脾气,不如你便跟了我吧,比跟你五歌强多了。”
丁前又气又恼,心想怎么这些人都以为我好欺负么?张口闭口要我跟了他去,呸,难道我有那么弱么?
他心中不满,但没有直接顶撞,只是冷冷一晒,不置一词。
吴歌有趣地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又道:“不错,不愧是小悠教导出来的人,棉里藏针,含而不露,嗯,很好。”
丁前一怔,注目听他解释。
吴歌正了颜色,道:“叫你来没别的事,只因为你萧哥托我给你出点主意,为了你跟那个花花肠子的秦五的事,小悠特意托付我,要我一定向着你一点儿。”
丁前心头一热,万料不到萧哥竟会如此用心,真叫人好生感激!可是……
自己跟五哥的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这一年多来,他已渐渐从不可自拔的伤痛之中走了出来,每日里忙于社中事务,尽心竭力,周旋于各种人与事之间,对于感情的事,慢慢淡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有一点红始终陪伴,也没觉得孤单,对于秦越的想念,竟是日渐淡薄了呢。
不过这次又回到杭州,势必要再次面对他,该如何相见呢?
他还想着自己么?还是早就移情别恋,有了新欢?
要说他会像自己一样始终想着一个人,真是打死人都不会相信的,秦五爷是什么人,会为一个小小丁前念念不忘?
好在过不了多久自己还会回浙东去,今后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难堪了吧?
想到这里,丁前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死了心了,这次回来,纯是公务,跟五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真是多谢你和萧哥费心了。”
吴歌靠在椅背上,潇洒地抚了抚自己乌黑的长发,满意地看着那油亮光滑的色泽,淡淡笑道:“其实呢,你们的事我也懒得管,不过既然小悠开了口,他这人百年难得求一回人的,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少不得要出点儿谋略,你愿意用呢,就试试,不愿意呢,也随你。反正秦越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活该他得不到最爱他的人。”
丁前脸上一红,垂下了头,心中却有点松动。毕竟曾经深爱过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忘掉?如果……如果真的能够两情得谐,是不是也……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吴歌的眼睛,正色道:“好,就请吴哥赐教!”
吴歌一笑,俯身靠了过来,伸手抬起丁前的下巴,叹息道:“可惜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世间有的是英雄美人,为什么不好好享乐,而非要从一而终呢?”
丁前沉下了脸,站起身来,怒道:“吴歌,我敬重你是萧哥的朋友,才肯听你说话的,如果再说这么无聊的话,恕我告辞了!”
吴歌嘻嘻一笑,靠回了椅中,用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懒洋洋地道:“随便你,不过要说能制得住秦越这老狐狸的人,除了大哥和少主,我可就轮第三了,连你萧哥都拿他没办法呢。”
丁前一怔,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你是真心想帮我,那多谢你了;如果想要消遣我或者有其它的附加条件,那我一概敬谢不敏。”
吴歌笑不可抑,道:“真不愧是萧悠和秦越两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弟子,谨慎狡猾得紧!连受人帮助都要先谈条件,生怕自己吃了亏,呵呵,笑死我了!”
丁前尴尬地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
吴歌笑够了,振作一下精神,笑逐颜开地道:“来来来,咱们就来商量一下,如何对付秦越这家伙。”
丁前重新坐下,认真地听他讲话。
吴歌道:“我认识你五哥有九年了,可是他对我并没有像其它许多人一样日久淡忘,你道这是为什么?”
丁前奇道:“为什么?”
吴歌嘻嘻一笑道:“因为他从来不是我的唯一,我也从来不在乎他。”
丁前一怔,恍然大悟,喃喃地道;“你从来不在乎他?”
“是啊。男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嗜好,比如这独占的欲望、征服的欲望、喜新厌旧的欲望等等。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比如我,就喜新厌旧,要我经年累月地面对同一个人,烦也烦死我了,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想要死死守住秦越一个人,明明世上有那么多强壮多情的可爱之人,偏要一棵树上吊死!”
“……”丁前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可能你身上那种独占的欲望比较重吧,嗯,至于你五哥呢,则是这三种欲望都有,既喜新厌旧,又有强烈的征服欲望和独占欲望,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弄到手,至于到手之后,过一段时间他又会移情别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丁前想到五哥和自己的事,果然如此,心下一片冰冷。
“他虽然风流多情,却也是只放纵自己享受,而不希望别人也像他一样,呵呵,你知道你五哥为什么对你情有独衷,独宠你达一年之久么?”
丁前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那是因为你还是个纯洁的少年,爱上了人,就一心一意,身体和心灵,都那么干净,恰好满足了他的独占欲,所以才能得他这么久的欢心,你知道齐小开么?当年他跟你差不多的情况,不过后来他因为不满秦越四处留情,便也放纵起来,秦五是何等样人,岂能容他如此挑衅,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实际上对他却渐渐冷落了。”
丁前这才明白齐小开从一见面就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所为何来,想到他也是一个伤心之人,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可是你……”丁前想问为什么秦越明知道吴歌的情人数不胜数,还会跟他往来这么多年,却又觉得实在不好出口。
“呵呵,你是想问为什么他会在我这里盘恒这么久吧?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从来得不到我的心。”
“?”
“哼,秦五这家伙,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就越不甘心,软磨硬泡,死皮赖活,越是求之不得,越会契而不舍,我对他不屑一顾,反而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年复一年,跟我纠缠不休,哼,如果哪一天我像你似的,对他动了心,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了,恐怕他就会觉得淡而无味,弃我如敝履了!”
*17*
丁前目瞪口呆,心想:原来如此!
吴歌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怎么样,明白了吗?”
丁前怔了一下,心想,难道要让我也这样么?明明喜欢他,要装做不喜欢;明明在乎他,要装做不在乎,以此来吊他的胃口,引起他的注意……
不知为什么,丁前对这样的想法非常反感,两情相悦是美好的事,为什么要掺杂这么多的心机在里面?这样复杂的、带着欺骗性质的感情,就算得着了,又有什么好?自己喜欢五哥,是真诚的、纯粹的、不带一丝功利目的的喜欢,想跟他长久相处,真挚相爱,如果他肯回应,当然是最好,如果他不肯,那么,也不必勉强。
经过这一年多的成长,丁前的心情已经与当时的少年激愤大不相同,经历了许多的人事风雨,眼界开阔了,做事也更有自己的主张,对吴歌的说法,并不完全赞同。
“那你……”丁前考虑了一下用词,这才问道:“你是真的不在乎五哥么?”
吴歌笑了起来,道:“没错,我是真的不在乎他,虽然他本事很高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快活,但是我们俩个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喜新厌旧、贪得无厌的人,永远想追求更好的,而且我比他更甚,天生的冷血,不爱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束缚。红尘可笑,痴情无聊,游戏人间,及时行乐,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丁前望着吴歌,他有俊美出尘的容颜,潇洒无拘的性格,活得那么恣意而放纵,对一切的痴情重义,怀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样的人,真是人间异数啊!
不过,自己跟他是不一样的……丁前心里明白,他绝对不可能像吴歌一样拿感情当游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重感情的人,是玩不了这种游戏的。
吴歌瞧他的神色,已经明白了,嘻嘻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主意也出过了,用不用全在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们这样的性格,那就干脆不要再趟这浑水,不然的话,吃亏的活该是你自己。”
丁前思如潮涌,片段间转了无数的念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多谢你了。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希望人家在感情上欺骗我,也就不会去骗别人。五哥如果真能爱我,我亦会爱他,如果他不能真正一心爱我,我也不会再勉强。”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地道:“强扭的瓜不甜。”
吴歌鼓掌大笑,道:“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丁,你果然没辜负了小悠的期望,其实他来信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我想办法使你明白,天涯何处无芳草,有的事情,不可强求,呵呵,正如你自己说的,强扭的瓜不甜,人这一生,会有无数的际遇,有让你笑的,有让你哭的,有爱你的,也有恨你的,该怎么选择,全看自己,过了这个村,未必没有那个店,秦五固然有他的长处,但如果不是真正合适你的,也不必为他死去活来的,你说是不是?”
丁前心头豁然明朗,也笑了起来,大声道:“是!一点没错!”
两人相对大笑,再无隔阂,丁前对吴歌好生感激,兼且敬重,这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其实光明磊落,是个真正率性的人,与他相识,得他教诲,真是受益菲浅。
此后两人又把酒闲谈,相处甚欢,直到三更已过,丁前才告辞而去。
于平静静地坐在客房里,精心地擦拭自己心爱的飞刀,一排二十四把薄如柳叶的小小刀片,在灯光下闪着锐利的锋芒。
门上轻扣了几声,三长两短,于平淡淡地应了一声:“进来。”
一人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他去了哪里?”
“回少主,去了西湖边的含烟阁,属下一直守在外面,直到过了二更,他还没有出来。”
“含烟阁?什么地方?”
“是……男妓馆。”
“什么?”于平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他去了那种地方?”
“是。”
迟疑了一下,于平问道:“那里是天狼社的生意么?”
“据我们所知,不是。”
于平又坐了下来,懊恼地挥了挥手,摒退了手下,皱起了眉头,暗暗思量。
傍晚游湖回来,丁前忽然说有事,不让他和一点红跟着,自己出去了,他就有点怀疑,向自己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即悄悄离去,尾随丁前,没想到回来一报告,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小丁去了男妓馆——他去那里做什么?不可能是为公事,不然不会只身前往,难道说他在那里有……
嗯,本来还担心丁前会对自己的感情产生反感,现在看来好象不用担心了,不过么,丁前他,他竟然……
一想到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于平的的心中很不舒服,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心想丁前即便跟人相好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自从他到浙东,从自己掌握的情报来看,他一直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任何相好,连一点红也只是兄弟般的相处罢了,只要他不反感,凭着自己的一片真情,还怕打动不了他吗?
想到这里,于平微笑了一下,利落地收拾好飞刀,推门而出。
丁前回到天狼社的下处,心情愉快,步履轻松,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与以往的少年老成模样大不相同,兴高采烈地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却不知道刚才路过的花荫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好象非常开心呐!于平不满地想着,惊讶地发现丁前不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没有了故意做出的温文尔雅,露出少年特有的轻松活泼,整个人像换了一种气质似的,流露出天真率直,使别人看了,也情不自禁地随着他开心起来。
于平勾起嘴角,微笑了起来,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打定主意,便去敲丁前的门。
丁前快乐的声音问道:“谁呀?”
于平道:“是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他这样快乐的声音,心里觉得都明朗起来了呢。
“于少主?”丁前奇怪地拉开了门,笑道:“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快请进来,有什么事吗?”
于平着迷地看着他快乐的笑面,忽然想起曾听人比喻说“笑面如花”,今天才算是明白了,原来当人真心地笑起来的时候,那瞬间流露的纯真可爱的神情,千真万确地就是一朵花。
“小丁……”于平考虑了一下要怎么开口,却又有点羞涩起来,一时卡住了,脸慢慢红了起来。
丁前奇怪地望着他,顺口道:“请进来坐,要喝茶吗?”
于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笑道:“好啊。”
丁前请他坐下,自己去寻了水来沏茶,笑道:“西湖的龙井最有名的,在浙东也能喝到。不过呢,本地的茶用本地的水来沏,才最正宗,余兄你且尝一尝,跟你平时喝的有什么不同。”沏好了茶,双手端了盖碗,递给于平。
于平也伸双手接了,却故意按住了他持杯的手。
丁前一惊,忙抽回手来,抬头看他。
“小丁,我……嗯,你今晚干什么去了?”于平脸上微微有点热,声音却还保持得很平稳。
丁前心中一动,他是聪明人,又亲身经历过情事的,对于平的态度,只稍微思索一下,便明白了,不由得有点为难,口里随便应道:“去看了一个好朋友。”
“你们……你们很要好?”于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也没什么,不过跟他谈话很开心。”想起跟吴歌在一起的情景,丁前又笑了起来,想不到正经时一派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吴歌,喝了酒高兴起来的时候,竟然像个撒泼使赖的孩子一般,胡闹得紧,今晚是这些年来自己最开心的一晚了,笑得肚子都疼了。
“只是谈话而已吗?”不知为什么于平吁了口气,无端地高兴起来。
“是啊,喝酒闲聊。”
“他……是男的吧?”
“是啊,哪个女人会跟你喝酒闲聊很快活呢?”
“呵呵,就是嘛,那个,小丁,你累不累,不如我们也来喝酒闲聊好不好?”
“嗯,于兄有这份雅兴当然好,不过时间不早了,明日我还要去总堂述职,不如另找个机会?”
“好。那就另找机会好了,明天晚上?”
“……也好。”
“那我告辞了。”
于平高高兴兴地从丁前屋里出来,咧着嘴笑,踌蹰满志地回自己房里去了,今晚虽然还没机会表示什么,但看丁前的态度,对自己一点也不反感,而且,他也喜欢男人,嗯,有希望!
丁前目送他远去,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愁怅,该怎么跟他回绝呢?看他那兴致勃勃地样子,如果被拒绝了,会很难过的吧?就像自己当初一样……
以前也不是没发现于平对自己的好感,只是因为被感情伤怕了,再不敢轻易动情,所以一直视而不见,故做不懂。如今被吴歌一通教导,心锁已开,不再过分执着,对于平的情意,也就能够正视了,不过还是不想接受,因为……
虽然不完全是因为五哥,可是,自己的心里,目前真的不想再装进任何人了。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真是的,人为什么要有情呢?既想不伤人,又想不伤自己,真的很难呐!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吴歌那含着嘲讽的笑脸,碎玉一样的牙齿间吐出轻蔑的声音:“自寻烦恼!”
嘿嘿地笑了几声,丁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哼着小曲儿上床睡觉了。
*18*
红烛,暖帐,一室春光绮旎,两个男子正在床上纠缠,动作好象很热烈,可是细看的话,发现他们两个都在发着抖,这气氛么,当然也就不那么纯粹了……
更离谱的是,床边端正地放着一张椅子,一个黑衣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在看着。
什么?这种事也好大大方方参观的?
床上两人心里叫苦,真的不想这样给人家表演活春宫的,可是……一看到那人身边那柄出鞘的利剑,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就实在没什么反对意见敢于表达了。
“嗯……啊……”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少年呻吟着,今天的痛苦表情可真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事先没有经过很好的前戏,精神又太紧张,所以这一场性事如同受刑一般,好生难过。
上面的那个强壮男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虽然眼前的人儿秀色可餐,要在平时肯定是快活得如同干柴遇到烈火,不过现在旁边有这么个冷冰冰的煞星拿着凶器逼你办事,没性趣也得硬来,真是赶鸭子上架、逼上梁山啊!
有这么办事的嘛?
这家伙真是变态!
黑衣人傲慢地靠在椅子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们,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见那两人同一个姿势运动了良久,好象没有什么新意了,就问:“这就些了?”
那两人刚刚磨擦出一点乐趣来,险些欲令智昏,忘了还有人在旁监视,被这一声又吓得软了下来,一起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道:“是,就是这样了。”心道:还有许多的花样呢,可是不想给你表演了!
“真恶心!”黑衣人皱起了眉头,又问那个少年:“你觉得快活吗?”
“……是,快活。”少年小心地看了一眼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这可是自己向来的恩客,不能得罪了他。
“那你鬼叫什么?眼泪都下来了!”
“……”少年心中气愤地大叫: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疯子在旁边看着,让人哪来的兴趣啊!
“原来男人和男人可以这样的……”黑衣人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从窗子里纵了出去。
这是含烟阁里的一间屋子,留宿的客人和这里的小倌儿们就在这里过夜,刚才两个人正在床上亲热,忽然从窗子里跳进这么个黑衣煞星来,冷冷地命令他们表演一下男人之间怎么“办事”,两人都吓得不轻,刚要喊叫,黑衣人手起剑落,一张花梨木的八仙桌工工整整地分成了四块,床上两人顿时变成了没口的葫芦,畏畏缩缩地开始“办事”。
只不过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有“性趣”,表演的两个人叫苦不迭,看的人也大不耐烦,好不容易两人把大致的步骤表演完毕,黑衣人立即飞身而去,留下床上鄂然的两人,若不是看见地上还有那分尸四块的八仙桌,几乎以为刚才是南柯一梦了。
“哼!”下面的少年哼了一声,用力一推身上的男子,佯怒道:“快出来,痛死我了!”
男子回过头来,紧紧抱住了他,笑道:“不要紧,煞星走了,咱们俩个可以真正快活了,怎么,你舍得叫我出来么?”
少年斜着眼睛睨他,笑骂了两句,两人毫无顾忌地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一点红漫不经心地在湖边走着,难得地在想着事情。
傍晚丁前出去不肯带他,他一气之下走掉了,但转眼间又跟在了丁前后面,他轻功高超,眼力极好,远远地缀着,也没被发现,直到进了含烟阁,才发现原来丁前是跟人有约。
他们在室内谈话,一点红就伏在远处的一棵树上窥探,不过看着看着,没什么意思,眼光一转,忽然发现另一幢小楼里有一间房开着窗子,正露出里面亲热的两个人,是两个男人哎,在床上光着身子搂抱亲吻,怎么回事?
一点红大感惊奇,一时兴起跳了进去,要两人给自己“表演”一下,那两人吓得直哆嗦,勉为其难地“做”了一回,原来男人之间还可以这样,不过好象并不怎么快活的样子嘛,那个少年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如果是小丁的话,那他岂不是要受苦了?
他看得差不多了,拂袖就走,又回到原来的树上,再看丁前他们,正在喝酒闲聊,好象很高兴的样子,并没有像那两个人一样做那种事,他放下心来,心道:小丁这么聪明,才不会自讨苦吃呢。
忽然觉得有点心乱,一点红离开了含烟阁,在寂静的湖边慢慢走,想想心事。
这对于他来说可是极其少见的事,一般他是没有什么心事的,除了武功和爱马,再有小丁,他从来不关注任何事物,今天因为见识了非常“特别”的事情,不免起了一点联想,想想自己,想想小丁,想想人与人相处的方式……
好象除了自己一直过的这种普通冷淡的生活之外,人还可以有许多其它的活法呢。
像那个穿白衣服的长头发的男子,跟小丁谈话时笑得那么开心,小丁好象也很放松,跟平时大不一样,笑得像个小孩子。
这世界很大,有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平时没有关心过他们,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
嗯,小丁这样子笑起来很好看,让人看了心里舒服,比平时他一板一眼地办公事时可爱太多了,为什么他在这里才这么高兴呢?是因为……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么?
一点红觉得很不高兴,小丁是他的,他们一直亲密无间,虽然他不会像人家那样说什么“亲如手足、情深义重”什么的,可是小丁在他的心里,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存在,除了以前小的时候在师父跟前,他还从来没有跟人相处这么长时间、接触得这么密切呢。
那个人是谁?凭什么抢走了他的小丁?
一点红有点愤愤的,不禁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两个男人,他们竟然在一起办那种事……
原来男人和男人不仅可以在一起喝酒、打架、吹牛,还可以做这样奇怪的事……
不过好象这样更亲密一点似的。
对,就是更亲密一点,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坦诚相见,关系一定比普通的朋友更亲近!
一点红还不明白,有的时候,关系不那么亲近的人也可以做这种事的,不是通过感情,而是通过金钱来做桥梁。
丁前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觉得有人正在亲吻他的嘴唇,动作非常生硬,简直就是啃咬!
他大吃一惊,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会有人潜入到他的卧房里,真是不可思议!他不假思索地挥掌拍出,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一接触那人强硬有力的手掌,丁前就知道他是谁了,松了口气,轻轻地叫道:“一点红?”
“嗯。”
“你干什么?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到我屋里来做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睡。”
“什么?!”丁前又好气又好笑,呆了一下,才道:“快别胡闹了,我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必须休息一会儿,你快回去吧。”
“不!”
“怎么了?”
“……”
一点红不说话,丁前奇怪地想了一下,道:“那我把灯点上。”
“不用。”一点红说着,干脆钻进被窝,挤在丁前身边。
“咦?”丁前发现他没穿衣服,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衣服呢?”
一点红也不言语,抱住丁前就剥他的内衣。丁前挣扎起来,怒道:“放手!你胡闹什么!”却挣不过他,拉扯间几下子就被剥了个精光,两人完全赤裸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丁前感觉到一点红浑身强健的肌肉都紧绷着,知道他也非常紧张,自己不知怎么了,反倒放松了下来,笑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嘛,深更半夜的,闹鬼啊?”
“不是。”
“那是为什么?”
“……”
“究竟为什么啊!”
“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嗯,想更亲近的那种。”
“什么?”丁前觉得全身一阵发烧,虽然在黑暗中,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这个一点红,他今晚是怎么了啊!
“你……是不是跟踪我了?”丁前微一思忖,觉得可能是一点红看到或听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来。
“嗯,我看见你去跟那个男人喝酒了,还看见了别的人,他们也都是男的。”
一点红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丁前却听懂了,一时又羞又气,用力一挣,却挣不脱一点红那如铁的双臂,惊惶失措了一下,随即又定下心来,觉得有点好笑。
男男情爱,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据自己的观察,一点红并不像秦越和自己那样天生喜欢同性,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者是想表示一下更亲密的感情罢了。
想明白了这节,丁前放松了身体,柔声安慰一点红,反复说明自己跟他是最亲近的兄弟,任谁都不可能分拆他俩的感情,这跟身体上的亲密根本是两回事。
“你想,这一年多来咱们不是非常快乐吗?男子汉义气相投,互相敬重,光明磊落,肝胆相照,咱们虽不是亲生兄弟,但比亲兄弟感情还好呢,你不记得说书先生讲三国的故事,刘、关、张桃园结义,终生不渝的故事了吗?咱们虽然没有结拜,但早已经是过命的交情,谁敢欺负你,我就跟他拼命!”
这话说得惊天动地、掷地有声,只不过不大好实现,因为敢欺负一点红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嗯,我也一样,谁敢欺负你,我就要他的命!”一点红恶狠狠地道,用力搂了丁前一下,便放开了手,平躺在他身边,心情愉快,两人这么裸裼相拥,确实觉得更亲密了一层,不过他并没有对丁前兴起那种侵犯的念头,只是觉得这样毫无拘束地躺在一起,非常舒服。
丁前听他说得无比坚决,心下感动,伸手搂住了他温暖强壮的身体,头抵在他的肩上,用力忍住了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个怪人,从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跟普通人在一起,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孤单,只有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像绷紧的弓弦一样剑拔驽张,他要求的真的是很少很少,只要给他一个简单的笑脸,一点真诚的帮助,他就可以开开心心的,他对于自己,根本没有要求过什么,反而总是给自己帮了很大的忙,得友如此,幸何如哉!
“嗯,一点红,我没有亲哥哥,可我觉得你比亲哥哥对我还好呢,咱们这就结拜起来,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你看可好?”
一点红笑了起来,道:“好!”
两人爬起身来,就在床上对拜了八拜,结为兄弟,也不必什么香烛供品,两个肝胆相照的磊落男儿,诺言一旦出口,便终生不悔。
*20*
次日一早,丁前认真准备之后,前往总堂述职,一点红随伴在侧,飞刀门的少主于平远来是客,自然被奉为上宾,一同前去拜会秦越。
直到见到秦越的面,丁前的心里才安定了下来,一路上他心潮起伏,不知该如何再次面对秦越,现在见到了他那熟悉的笑容可掬的样子,发现他竟然一点都没变,于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反倒不再担着什么心事了。
他外表没变,内心当然也没变,也就是说,自己不必再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了呢……
丁前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嘲。
他看着秦越,秦越也在细细观察他。
嗯,小丁这一年多来成熟得多了呢,真的是一个气概豪爽的男子汉了。身材长高了些,更强壮了些,脸上的稚气几乎退尽,眉目清俊而明朗,面带微笑,言行举止,沉着稳健,嘿,看起来一幅有担当、有气魄的样子呢。
嗯,好小丁,身上已经没有了离开时那种沉郁悲伤的感觉,整个人看起来阳光灿烂的,这么说,他已经想开了?
秦越嘴上跟飞刀门的少主于平客气着,反正这些场面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早就驾轻就熟,漫不经心也不会说错,眼睛却始终在关注着丁前,见他对自己一幅恭谨而疏离的态度,心里非常不满。
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想开了”,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了吗?这可怎么行!
秦越非常不满地盯着丁前,盘算着一会儿想个什么办法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以便再次展开温柔手段,将小丁重新拢回自己的怀抱。
一年多以前,丁前为了专情之事跟他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由于萧悠从中说项,而秦越也觉得有点疲于应付,又不愿看小丁伤心得竟然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才同意放他远去浙东开创事业。这一年来他遵守承诺,没有去招惹丁前,但在派去帮助丁前做事的手下里面,当然有他的密探,所以对丁前的大事小情,所知甚详,知道他并未移情别恋,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社中事务上,成绩斐然,连桀傲不逊的一点红都被他收为己用,为天狼社在浙东打开局面起了好大的助力。
嗯,我的小丁还真是了不起啊!想到这里,秦越笑眯眯地瞟了瞟丁前,打起精神跟于平等人周旋,把正事办完,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飞刀门诸人,又向丁前详细询问了浙东事务,最后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小丁,你果然不负重望,这一年来做得非常成功,不但我高兴,连大哥和少主也曾向我夸奖过你呢。”
丁前躬身道谢,受到几个自己敬爱的人如此夸奖,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处理完了公事,秦越态度自然地把其它人都打发了出去,对丁前道:“你辛苦了一年多,这次回来也不用着急回去,好好放松一下吧,走,我在花园给你准备了新酒,咱们喝两杯去。”
丁前一怔,道:“多谢堂主,不过一点红还在外面等我呢,我……”
“啊,没什么,我已经派人告诉他你有事要办,晚一点再回去,让他自便了。”
“哦?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小丁,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对五哥这么冷淡?”
“堂主……”
“小丁!我可真要生气了!”
“……五哥。”
“呵呵,这还差不多,快走吧,那酒还是我亲自酿的呢,专为你准备的,还有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
两人来到后面花园里凉亭中坐下,丁前环视了一下四周,满怀感慨,景物依旧,自己曾在这里住了一年,与五哥在这亭中不知喝过多少次酒……可惜物是人非,如今的心情,已经与当日大不相同了。
秦越见他低头沉思,知他触景生情,心下暗喜,亲自斟了酒,笑道:“来,小丁,尝尝你五哥的手艺。”
丁前恭敬地接了酒,打定主意,要磊落相对,不涉私情,两人边饮边闲谈,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秦越妙语如珠,神采奕奕,丁前每每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不知不觉间,酒意已有了五六分,双颊微红。
秦越趁他渐渐放松了警惕,便理直气壮地靠了过来,揽住了丁前的肩膀。
丁前一怔,但并没有觉得反感,便没挣脱。秦越大喜,顺势将他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小丁,我的好小丁,你这一年不在,可想死哥哥了,你呢,你想我么?”
丁前垂下了头,半晌,低声地道:“想。”
秦越喜出望外,紧紧抱住了他,笑道:“我就知道,小丁最爱我了,怎么可能不想我呢?听话,这回就不要走了,浙东的事我另外安排人去,好不好?”
“不好。”丁前仍然垂着头,淡淡地道。
“什么?”秦越吃了一惊,松开手,正迎上丁前直视的目光,那黑如点漆的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眷恋,却也透露出不可动摇的决心。
“为什么?”
“五哥,我仍然很喜欢你,敬重你,可是,我……不想再有其它的感情了。”
丁前强迫自己鼓起勇气,直视着秦越那深遂的眼睛,尽量平静地道:“这一年来,我也想过了很多,五哥你如此出类拔粹,不是我能够攀附得起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想要一份平淡而久远的感情,可你不是这样,你永远会喜欢追新求异,咱们俩根本是两种人,勉强在一起的话,日久必会生厌的,还不如早点结束,你仍然可以四处风流,而我也不必再伤心难过了。”
秦越呆了一下,才苦笑道:“小丁,你又何苦如此?难道咱们曾经的快乐日子,你都忘了吗?在我心里,确实对你最是喜爱,愿意一生一世相守的,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一生一世?那么久,怎么可能呢,当初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象还不到一年吧,就另有新欢了……啊,不对,是新欢旧欢都有。”丁前一时气往上撞,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秦越吃了一惊,以为他要发作,忙也起身看他,却见丁前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后竟浮起一股淡淡的酸楚,叹息一声,道:“算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我,你会更快活的,何必非要招惹我呢?我也想开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我受不了你的朝三暮四……还是算了吧。”
秦越心中一阵刺痛,小丁的语气,为什么这样无奈?他已经不是那个活泼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年了,变得成熟,变得坚强,而且……也变得无奈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秦越深沉地望着丁前,思潮起伏。
在自己心里,真的是非常非常喜爱他,特别是当初想方设法将他勾引到手的时候,那个纯洁可爱的少年,如新酿成的清酒一般令人陶醉,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啊!
曾几何时,阳光下的美玉渐渐有了阴影,那个爽朗率真的少年,也变得这样无可奈何了……
而且,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喜欢他,引诱了他,让他为自己情生意动,却又没能好好守护,终于令他伤透了心……
一想到当时丁前曾经用刀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秦越的心头一阵抽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并非无情,恰恰相反,他是非常重情的,只不过,比常人多情了一些而已。
“小丁!”秦越沉痛地道,伸手轻抚丁前的眉头,想要将那抹无奈的神色从他脸上拂去,喜欢他明朗的笑面,喜欢他一往无前的精神,想念他快乐的笑声,想念他跟自己在一起时的温顺与激情……
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丁前,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秦越喃喃地道:“小丁,小丁,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丁前也回抱住了他,心头涌起一阵热潮,多么想念这个温暖强壮的怀抱啊,久违了的亲切……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无语,曾经的深情厚谊,并没有随时间而消逝,却愈加浓厚了,只不过,这两股深情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忽视的裂痕。
温存半晌,丁前轻轻地挣脱秦越的怀抱,退后两步,挺起后背,扬眉笑了起来,道:“五哥,从前你跟我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错过了一个人,不等于错过了一生。你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你说过的话我向来都觉得非常有理的,这句话也是。如今这句话适用咱们两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你会有你的所爱,我也可能会有我的知心,就象你对我说过的,做生意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堂主,我是你的属下,其它的牵缠,都罢了吧。”
秦越怔怔地望着他,向来的巧舌如簧和机敏心思,一时都变做了茫然。
是啊,自己是曾经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可那是为了把小丁从萧悠的身边骗过来啊!虽然怎么说这句话都是有理的,可是,如果用在自己身上,用在小丁要离开自己的理由上,那就……
那可是……
太没有道理了啊!
眼看着丁前气度从容地静静而立,虽然伤感,但拿得起、放得下,正是好男儿风范,正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可是,他竟然说要离自己而去!
不由得又想起两年多以前,丁前那可爱的小小少年的模样。那时的他,以自己为最最崇敬的人,总是用带着尊敬的眼光来看自己,乖乖地学文学武学生意,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其它的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关心。可是,自从齐小开恶意捣乱,把自己的风流事迹都告诉了他,他便再也不象原来那样爱自己了,非要什么“唯一”……
“唯一”真的很好吗?为什么他非要如此坚持呢?他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虽然受蒙蔽,但幸福地生活呢?
明明他已经是自己的最爱,对他宠爱得让许多人都眼红,可他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小丁,你长大了。”沉思良久,秦越感慨万千地道。
“是,我长大了,我……我也是一个男人,跟你一样,我容不得自己爱的人对我三心二意,得不到全部,宁可不要。”丁前转过头去望着天际,有点苦涩地吐露心声。
是啊,我长大了,一直希望长成像你那样有气魄、有担当的男子汉,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可是,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你左右的无知少年,我也是男人,我有自己的尊严,你怎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四处留情,难道还想我一心对你吗?五哥,你是真的小看我了。
细细咀嚼着他的话,秦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百感交集。
一直把小丁当成心爱的少年来宠爱,却没有真正地重视他,原来他已经跟自己一样,是一个有魄力、有尊严的成年男子了,他的尊严不容轻乎,他的心……象金子一般宝贵,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丁,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秦越轻轻地叹息,望着丁前的目光,无比复杂。
“五哥,你说呢?”丁前深深地回望着他,两道交汇的目光,传递着浓浓的情义,变幻莫测。
*21*
此后数日,两人忙于公务,并未再次深谈,但每每相对之时,彼此那种深切的渴望,与日俱增。但秦越始终举棋不定,而丁前也绝不肯流露出丝毫示弱的迹象,两人的关系一时限入了僵局。
一点红有意无意总伴在丁前身边,丁前在总堂办事,他便在偏厅独自练剑,他不主动说走,自然无人敢去撵他,每次都要等丁前办完事出来,他才一同离去,害得秦越想找机会再次游说丁前,都始终无法得手。
这日晚间,丁前回到下处,发现于平正闷闷不乐地坐地屋里等他,这才突然想起多日来自己忙于社中事务,冷落了这位远来的贵客,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于是刻意温和,希望弥补一下对他的冷淡。
于平跟丁前相谈甚欢,又重新高兴起来,提出想请丁前陪他到处转转,看看杭州胜景。
其实天狼社当然不至于冷落飞刀门的少主,秦越早派人陪同于平游览过了许多地方,只不过于平醉翁之意不在酒,希望能够得到丁前的亲自陪同。
丁前考虑了一下,欣然答允,约定次日前往孤山梅园游览。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宋·林逋)
西湖最大的湖中岛为孤山,一屿耸立,湖山胜绝,山上林木葱蔚,风景秀丽,如瀛洲仙境。
丁前陪着于平在山中闲散游玩,最后来到纪念和靖先生的放鹤亭,坐下休息。因为于平的坚持,两人都没带随从,轻骑而来,连一点红都被丁前设法留在了住处练剑,没有跟来。
和风丽景,睹物思人,丁前想起了从前自己随秦越来此游玩时的情景,不胜感慨,静静地垂了眼帘,沉思不语。
于平静静陪他坐着,望着丁前硬朗而优美的侧面轮廓,心下好生爱慕,在心里头酝酿了好久,这才鼓起勇气,感叹道:“都说和靖先生‘梅妻鹤子’,曾在这孤山之上逍遥快活,叫我说来,却是另有一种无奈”。
“哦?”丁前一扬眉,有点好奇地回过头来,听他解释。
“你想,一个人的生活,是何等孤单冷清。纵便他以梅为妻,鹤为子,但草木无情,百年之后,梅花依然绽放,而人已没入黄泉;再者,畜类又岂能与人性相通?他便是对仙鹤投注再多的关爱,也不可能得到如亲人般的回报,长夜漫漫,一人独对孤灯,是多么凄凉。如此想来,倒不如寻找一个知心可爱之人,相伴一生,彼此慰藉,方不枉了在红尘走过这一世。”
丁前听得怔住了,暗自思忖:可不是么?自己对五哥如此执着,不也正是因为对这样的温情心存渴望么?如果真能够得他真心相待,两人晨昏与共,并肩面对人世间的纷纭,仗剑天下,笑傲江湖,是何等的快意!
“我只是一介俗人,学不了和靖先生的孤高,总是希望能够得一知己,相伴终生,年年月月,不离不弃,这样温馨的情景,光想想也很神往呢。”于平认真地说着,脸上浮起笑意,一边小心地打量丁前的反应。
“相伴终生?年年月月……这么漫长的一生,只面对同一个人,你不会觉得厌烦吗?”丁前感动于他的话,暗自赞同,却故意这样问。“世间原有万紫千红,为了一个人,放弃了无边美景,值得么?”
“值得、值得!”于平听他口气竟是漫不经心,有点急了,忙道:“我说过我是个俗人,只喜欢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只要确定了这个人值得我相伴一生,那么是轻易不会改变的。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要是真心相爱,一人足矣!”
丁前望着他急切的神情,心中一动,喃喃地道:“一人足矣……一人足矣……”这可不正是自己的想法么?只要是真心相爱,一人足矣,为什么五哥就不能理解呢?眼看着于平殷切的目光,知他话里有话,是对自己进行试探,这个人的人品相貌,家世武功,都是一流之选,更难得的是居然与自己一样,讲究相爱之人,互守忠贞,可是……
他摇了一下头,有点自嘲地笑了起来,淡淡地道:“人生在世,会遇到无数的诱惑,有什么一生一世的诺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什么海枯石烂、两情不渝的事情,历来只是传说,哪有人真正能够做到的?”
于平不服,正要说话,丁前却笑了起来,故意岔开话题,朗声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林先生这诗,端的是写出了梅之清寒神韵,令人好生叹服,定当成为千古名句。”然而说这话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漱玉园中与秦越对雪赏梅的情景,心中难过,一时难以抑制,猛地立起身来,向山下冲去,于平吃了一惊,忙追在后面。
丁前的本是相当火爆的脾气,这些日子强自忍耐,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一时兴起,干脆放开了胸怀,施展轻功在山间乱跑,直跑到精疲力竭,心中的怨气也发散得差不多了,这才在一处断崖边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烟波浩渺的西湖发呆。
于平一直追在他后面,直到丁前停了下来,他才缓步靠了过来,轻轻地道:“心里好点了?”
丁前猛地扭头望着他,锐利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盯进他的心里一般,于平吃了一惊,脸腾地红了起来,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事……”
丁前心头不快,打断了他,笑道:“没什么,我这人经常发神经的,让你见笑了,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说罢不待于平应声,便掉头向山下走去。
于平无奈,只得先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尾随丁前下山而去。
浮光跃金,静影沉碧,此起彼伏的渔歌,唱和相闻。
丁前和于平坐在西湖边一处酒楼之上,品酒闲聊。
自从进了城,丁前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面貌,便似没有刚才在山上的失态一般,从容自若地招呼于平在城中游逛,直到华灯初上,又带他来这本地最著名的太白楼品尝本地的美食佳酿,殷勤相待,恪尽地主之谊,倒令于平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再提刚才的话题。
酒过三旬,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丁前眺望着远处如水墨画一般的层层山水,默默无言,喝着闷酒。
于平多喝了几杯,鼓起勇气,伸手压住丁前又去倒酒的手,道:“先别喝了,闷酒伤身。”
丁前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微微一笑,道:“伤身么?伤心都不怕,还怕什么伤身呢?”
于平心中一痛,用力将他想去倒酒的手捉住了,沉声道:“小丁,我对你的心,想必你是知道的,自从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特别投缘,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心里自是有数的,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只想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伤害自己,是……不太理智的。”
丁前一怔,随即浮上一个嘲讽的笑容,淡淡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是这一句么?说的很有道理,可是……”
“只要你放开心中的死结,抬起头来看看,天下真的是到处芳菲,没有什么人是非某人不可的,如果对方不值得你钟情,你付出再多的感情,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何不及早放开,另寻佳侣?”
丁前垂头不语,心中却在思量着他的话。
于平见他似乎意动,心中大喜,小心翼翼地道:“小丁,秦五爷是个风流人物,跟你不合适的,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而且此情相存已久,绝非一时起意,也绝不会随时间而改变,希望你能够考虑。”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现在你心中还有他,可能一时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想法,不过希望你不要马上拒绝我,考虑一下好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逼得自己太紧,更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丁前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于平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温柔地道:“别再伤心了,看你伤心,我也非常难过的。”
听着这样温柔关怀的话语,丁前心头一热,鼻中发酸,忙扭过了头,望着窗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地道:“谢谢你,不过……”
“我知道,我不逼你,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只是不要太快拒绝我,什么事情都是在变化的,对不对?我会耐心地等着你。”于平深情地望着丁前的侧脸,诚恳地道:“喜欢一个人可能是一瞬间的事,可是相伴一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而我,恰好有这个耐心。”
丁前转过头来,望进了一双诚恳的眼睛,那里面深深的情意,像一股暖流,冲击着他脆弱的心。
是啊,两个人,相伴一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说的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从一方面来说,是教人退一步考虑问题,被这个人伤了心,不妨掉转头去,另觅知音;从另一方面来说,则是说红尘之中,有无数的诱惑,无数的选择,即使今日山盟海誓,两情不渝,那明天呢?世上芳草无穷无尽,你坚守得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么?坚守得了一生一世么?
人生之路,总有许多分岔的路口,通向遥远的未知,你根本不知道走哪一条路会是什么结局,没有人能够指点你,只能靠自己抉择,选对了的,会有一时的快乐,选错了的,会有一时的痛苦,但过了这一段路,还会有下一个路口,那时你又会怎样选择呢?结局会是怎样呢?
没有人能说得清……
回到住处,丁前默默地坐在孤灯之下,心潮起伏。
于平的话对他触动极大,使他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思索自己和秦越的事,该放手时须放手,错过了一个人,不等于错过了一生……
咦,好象这句话还是五哥教自己的呢!
嘻嘻,真是有趣啊,没想到他当日的话,竟应在了自己跟他的身上,嗯,不过这话倒也很有道理……
……
那么于平……
他这个人哪,倒也是……
丁前默默回想跟于平相识相处的日子,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对这个人重新评价了一番,想到有趣之处,微微地笑了。
*22*
突然外面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直奔到丁前门外,啪啪打门。
丁前一怔,道:“进来。”
“丁前,堂主遇刺!”门外冲进一个天狼社的弟兄,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丁前心中一紧,腾地跳了起来,向外冲去,口中问道:“什么时候?刺客抓住了没有?堂主现在总堂么?”
“就是刚才的事,堂主现在总堂,刺客是个黑衣人,没有抓住,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黑衣人?”丁前猛地立住了脚步,大声招呼自己安排去服侍一点红的手下,问道:“一点红呢?”
“傍晚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丁前一惊,后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是谁?会是谁行刺秦越呢?这里是天狼社的地盘,总堂中守卫森严,会有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去行刺天狼社的堂主呢?而且秦越本人武功卓绝,等闲人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难道说是一点红……
丁前越想越怕,肝胆欲裂,什么也顾不得了,出门上马,直奔总堂,来报信的兄弟紧跟在后面,拼命打马也追不上他。
本来丁前也不至于怀疑一点红会对秦越不利,但人说关心则乱,这话一点没错,他一心想着秦越的安危,完全忘了分析事情的可能性,快马加鞭,闪电一般冲到了总堂,跳下马来,早有人迎了上来,大声告诉他堂主现在后面的漱玉园中,丁前不及答话,施展轻功直穿过三进院子,扑进原来自己跟秦越所居的漱玉园,一眼望见堂中的大夫刘先生正从内室出来,忙问:“堂主怎么样了?”
刘先生叹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丁前已经旋风一般掠过他的身边,冲进了内室,留下老头儿错愕地张大了嘴,摇头笑了笑,自行离去。
室内一片昏暗,床上垂着帐子,地上扔了不少带血的衣物、布条,却没见人,丁前大惊,叫道:“五哥!五哥,你在吗?”竟不自觉地带了哭音,紧张得声调都变了。
“小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帐中传来,丁前一怔,忙冲到床前,揭开帐子,黑暗中还没看清什么,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强壮的怀抱。
“啊!”丁前惊叫一声,随即被吻住了,一个不容抗拒的、热烈的长吻,如饥似渴地掠夺着他的双唇,一双如铁的手臂紧紧地钳住他的身子,带着令人颤栗的力量和渴望,将丁前压在身下。
“五哥?”好不容易丁前透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又再次被封住了口。
“他没事!他没事!”丁前心里激动得如欲哭了出来,真是谢天谢地,五哥没事,从他强力拥抱自己的感觉来看,他根本没有受伤!
一时顾不上想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丁前满心都是欢喜,只要五哥没事,就一切都好!
两人疯狂地拥抱着、亲吻着,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压抑已久的热情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天地变色、万物成灰……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剩下两个热切渴求的人,拼命地抓紧对方,滚烫的身体和滚烫的灵魂,激烈地碰撞着、贴合着,恨不得深入彼此灵魂的深处,再也不要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丁前从昏迷中醒来,一时没想起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被人紧紧地拥抱着,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他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一股酸痛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传来,不禁呻吟了一声。
“醒了?”秦越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他温热的气息,使丁前刹那间清醒过来,之前的激烈情事也闪电般划过脑海,激起他一阵战栗。
“小丁,小丁,我好想你……”秦越喃喃地在他耳边念着,细细密密的吻轻柔地落在丁前的耳畔、脸颊,最后落在他紧闭的唇上,霸道地吸吮着、吞噬着,灵活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钻进他的口腔,勾引着他的舌,交结在一起……
良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天色已经微明,晨曦映进窗子,纱帐中的两人面目朦胧可辩,秦越着迷地望着丁前英俊而泛起潮红的脸颊,真是觉得从心眼儿里头爱着他,怜惜着他,紧紧地拥抱着丁前瘦削而强韧的身体,舍不得放松半点。
丁前也紧紧地回抱着他,急促地喘息着,心头激动而混乱。
什么理智,什么道理,说得天花乱坠,也抵不过五哥一个热烈的亲吻……自己还是爱他,像爱到了骨髓里去似的,不管曾经怎样下过决心要忘记他,可是办不到,只要一回到他的身边,就什么都忘了,再也把持不定,只想好好爱他,好好拥抱着他,用他火热的情爱,来温暖自己、燃烧自己……
好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软弱!明知道他又在欺骗自己,可是……
难以按捺心中的痛苦,丁前狠狠地一口咬在秦越胸前,恨不能把这满腔的怨愤,都化在这狠狠的力道中,将自己的痛苦,也传到他的身上……
血,流了出来,泪,也流了出来,丁前哽咽着、颤抖着,将满心的痛苦,肆意地发泄着……
秦越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搂着丁前,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满含爱意,满含深情,身上好痛,心却一片温暖,知道小丁对他的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深,这可怜的孩子啊……
天已大亮了,两人相依相偎,默默无言,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难得的静谧,使人的心都沉静了下来,可以认真地想一些事情……
刚才秦越抱着丁前去清洗,爱怜地抚摸着他瘦削而强韧的身体,丁前的身体已经不像少年时那样纤细柔软,变得更加男性化了,肌肉结实,强壮而挺拔,曾经自残的伤痕,已经基本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处淡淡的白痕。
久已不经情事,这次突然而异常激烈的性事使他受伤不轻,看着丁前咬牙忍痛的表情,秦越好生不舍,轻柔地为他清洗了,上好药,再用一个个甜蜜的亲吻,安抚着他、怜惜着他……
丁前心中的寒冰,在这强大的温柔攻势面前,再也坚持不住,一点一点地融化了,久违的柔情,仿若一池春水,令人情不自禁地陶醉于其中,即使沉溺,也在所不惜……
日升日落,转眼又是繁星满天,秦越寸步不离地陪着丁前,耳鬓厮磨,浓情蜜意,两人都刻意不去涉及会引起争议的话题,只拣些没要紧的话来说,更多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只温存拥抱,体会这极为难得的轻松惬意。
夜深了,秦越抱着丁前坐在窗前的春凳上,两人共用一个酒杯,你一口,我一口,默默地喝着酒。
秦越挟起一筷嫩笋,喂在丁前口中,顺便又吃了他一记豆腐,得意地看着他微微恼怒的样子,心中欢喜无限。手里抱着他温暖的身子,忍不住又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将手伸进了丁前的衣襟。
丁前啪地打了他一下,懊恼地白他一眼——昨晚彻夜放纵的后果,是整整一天都浑身酸痛,某个部位更是火辣辣地疼,而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想……
“小丁……”秦越紧紧地搂住他,撒娇使赖,可惜丁前已经恢复了定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马上打消了他火热的欲望,改口道:“好小丁,哥哥知道昨晚你辛苦了,都是我不好,忘了你身体吃不消,好小丁,哥哥一定好好补偿你。”说罢又是一阵轻怜蜜爱,丁前温顺地承受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会儿好想好想爱他,想狠狠地拥抱他,一会儿又非常非常想伤害他,恨不得直接给他两刀……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样?为什么不放手?
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想他?为什么也不放手?
两个人,明明没有什么希望达成妥协的,明明是没有将来的,却又为什么如此的互相渴望,不舍分离?一想到昨晚的激烈,丁前的脸上一阵发烧,男人啊,真是没治了,热切的欲望就像燎原之火,竟然将理智燃烧得点滴不剩……
身体是最诚实的,自己爱五哥,不管他怎样,对他的渴望并没有随着心情的改变而改变,而五哥呢,他也确实想自己呢,他昨天晚上的激动,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那么强悍、霸道……这个该死的家伙!
丁前狠狠地又盯了秦越一眼,却换来又一个长长的、缠绵的,几乎令他再也无法呼吸的深吻,满腔的恨,又都化做了依依不舍,两个人再一次尽情缠绵……
月牙儿在云朵间穿行,花影渐移。
秦越忽然想起,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道:“小丁,我真是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
“嗯?”丁前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是很感兴趣地应了一声,有点奇怪,今天好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啊。
“七月初七,今日是七月初七啊,乞巧节,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哟。”
“哦。”丁前淡淡地应了一声,仍然没什么表示。
“也是情人相会的日子,互许终身的日子……”秦越用最动情的语调说完这话,才忽然省悟好象有点说错话了,忙尴尬地打住了话头,偷眼看看丁前的反应,却见他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稍微一松,随即又觉得有点不自在。
人的心思真是最奇怪了,如果丁前哭着喊着要他跟自己互许终身,他一定会敬谢不敏,甚至退避三舍,虽然对丁前极为喜爱,但一想到要许下终生的诺言,他还真是不敢应允,秦越对自己的风流成性并不隐晦,甚至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风流得光明磊落,从不在此事上欺瞒任何人,他很重信,不会轻易许诺,但如果真的许下了诺言,便会一力遵守,绝不轻乎。
但是,他真的不愿意……也不敢向丁前许下诺言,因为……
嘿,说的不好听点儿,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得到啊!
可是,如果丁前对他满不在乎,那他的心里,却又若有所失,情不自禁地又将丁前搂紧了些,竟是生怕他随时离自己而去。
丁前心中思虑万千,却又一片茫然,什么叫“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什么叫“剪不断、理还乱”……如今这情形,却是再好也不过的注解了。
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怎么办……
秦越热切地亲吻着他,抚摸着他,两人的身体,无比亲密地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然而心呢?这一次的重逢,对两个人来说,是喜?是忧?
秦越不满地望着丁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暗暗猜测:小丁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明明就在我的手里,就在我的怀中,可为什么他的心,我还是摸不透呢?以小丁的聪明,当时就知道了我在骗他,可是他并没有拒绝我,甚至非常热情地响应了我,可见他是爱我极深的,并且一直没有改变,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呢?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望着丁前忽尔自嘲地一笑,无奈地垂下眼帘的样子,秦越忽然觉得一阵心痛——自己还是伤到他了,再一次地伤了他的心,虽然他还爱着自己,这一点根本就不用怀疑,但是,他仍然坚持着他的宗旨,这一次的重逢,这一场无比热烈而深情的欢爱,只能使他的痛苦更加深重罢了!
怔怔地望着丁前,望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秦越非常难过,真的很爱他,很想使他再次露出欢颜,不要再这样落落寡欢,这是明明是自己最喜爱的人哪!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性情激烈的丁前呢?那个明朗率真的丁前呢?
他生气时会大喊大叫,愤怒时会拔刀相向,高兴时会放声大笑,那个可爱而明朗的少年,为什么变了呢?
他是成熟了,可是这样的成熟,却是自己最不乐见的啊!
秦越的心第一次有了动摇,第一次体会到为情所苦的感觉,明明所爱的人就在身边,却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一想到随时可能失去他,这种不确定性,使他心里有一种恍忽的焦虑,下意识地越发搂紧了丁前,直到他闷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几乎扼止了他的呼吸,慌忙放松了一点,又低头用力亲吻他,恨不能将他揉碎在自己身上,或者吃下了肚去,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23*
一连三日,两人寸步不离,放下了一切的事务,缩在小小的漱玉园中,几乎与世隔绝,推拒了万丈红尘,只留下两个倾心相爱的人,做着时而激烈、时而缠绵的美梦,不离不弃,谁也舍不得醒来……
然而,再美的梦,也终究有醒的一天。
这天清早,丁前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轻轻地说话,这声音虽轻,又及时被秦越打断了,但已经足够使丁前从迷梦中醒来,怔怔地出神。
那是孙玉在向秦越汇报社中事务,想来这几天五哥始终陪着自己,社中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了吧?不然孙玉不会贸然跑来触堂主之怒的。
身边还余着那人的温暖,枕衾之间、自己的身上,尽是那人的气息,然而……
真的不愿意醒来,留恋这深情的美梦,可以尽情放纵着自己的热爱,然而……
是梦,终究得醒啊!
丁前淡淡地叹息了一声,将头埋入被中,眼前一片黑暗。
秦越回到内室的时候,发现丁前已经穿着整齐,笔直地立在窗前,似在凝思。
“小丁?”秦越心中有点紧张,用尽可能温柔地声音叫道。
“五哥。”
“怎么起来了?多休息一会儿没事的。”
“嗯,休息得够了,这是一年多来,我休息得最久的一次了。”丁前淡淡地道,从窗前转过身来,向门口走去。
“小丁?”秦越见他径直向门外走去,心慌起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叫道:“到哪里去?”
丁前被他搂住,也不挣扎,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该回去了”。
“回哪里去?”
“回浙东去。”
“呵呵,你不用急,我已经安排乔坛主去接替你的职务,前天他就上任去了,今后你调回总堂来,还在我身边做事。”
“哦?那于平……”
“飞刀门内出了点事,他昨天已经赶回去了。”
“一点红呢?”
“我送了他一本剑谱,他正在咱们堂中的密室中练剑呢,这几天都像着了魔似的,万事不理。”
“嗯……”丁前淡淡笑了一下,正视着秦越的眼睛,道:“五哥,你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是,我……这都是为了你啊……”秦越叹息一声,看着丁前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竟浮起一种惶急,用力搂住了他,热烈地亲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眼前的丁前是真实的,还在他的身边……
丁前平静地承受着,没有反对,也没有回应,直到秦越终于放开了他,急促地喘息着,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小丁,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心做对呢?回来吧,留在五哥的身边,我会好好珍惜你的,相信我!”
丁前垂下眼帘,半晌无语,然后缓慢而坚决地脱出了他的怀抱,微微一笑,道:“五哥,我知道咱们天狼社经常掌握着各地最繁华的酒楼,虽然去年我离开的时候太白楼还没有归我们所有,但现在想来已经易主了吧?”
“嗯。”秦越心中不安,淡淡地应了一声。
“凭你的手段,自然会掌握着这里出现的各种情况,收集到所有的信息。”抬起眼睛,丁前直视着秦越,微笑道:“那天我跟于平谈话的内容,当然也及时地传到了你的耳中……”
秦越忙道:“不是的……”
丁前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淡淡地道:“所以我们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你就遇刺,然后我……”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声地道:“是我自己傻。”
“小丁!”秦越无话可说,又是焦急,道:“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小丁,五哥的心意,你难道体会不出么?你就像我的心头肉一样,怎么能够割舍?”
“嗯……”丁前淡淡地应了一声,深深地凝望着他,目光变幻不定,心想: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什么都不想舍,鱼与熊掌,想兼得么?我虽然也不舍,可是……
秦越着迷地望着那黑宝石一样深遂明亮的眼睛,为里面的深情而心动,柔声道:“小丁,乖乖留下来吧,五哥会好好爱你,好好疼惜你……”
丁前截口道:“爱我么?你能只爱我一人么?能爱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秦越张口结舌,懊恼地盯着他,闭紧了嘴巴。
“长痛不如短痛,你给我一刀,总算还不致命,一两年内可以恢复,可是如果留在你的身边,岂不是要受那凌迟之苦么?我还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丁前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其实心痛如绞,眼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小丁!”秦越望着那双溢满痛苦的眼睛,也是心痛难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急促地道:“不会,不会,小丁,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如违此言,天打雷劈!”
丁前回手抱住他,两人紧紧地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真切的心意,一时都是痴了。
良久,丁前松开了手,道:“我想看看一点红去。”
秦越忙道:“好,我带你去。”刚要转身,又紧盯着丁前的眼睛,问道:“不走了?”
丁前一笑,没有答话,却道:“你从哪里寻了珍奇的剑谱来送一点红?这家伙眼高于顶,等闲的东西他是看不上的,还是五哥本领高,竟能收买动了他。”
“哼,什么收买!我这叫投其所好。”秦越笑逐颜开,搂过丁前又亲了一口,道:“你先答应我,不走了,我便带你去找他。”
丁前叹了口气,道:“我不去浙东了,你是如来佛祖,我怎能跳出你的手掌心?”
“嘻,好小丁,快别骂哥哥了,我是真心疼你,咱们在一起多么快活,多么和谐,不论从情感上还是从身体上,咱们都是最契合的一对儿,难道你忘了吗?”秦越动情地说着,再一次拥抱丁前,热烈地亲吻他,抚摸他,灼热的手,探入他的衣内,带着焦急的渴切,激起他一阵阵的战栗……
“好了!”丁前用力挣脱出来,脸上已泛起红晕,急促地喘息着,已经被他调弄得非常敏感的身体几乎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欲,而且,五哥他……身体上也起了变化……
用力挡开秦越又伸过来的魔爪,丁前急忙向外走去,一边道:“不行,我得看一看一点红,好些天不见,这家伙可别走火入魔了。”
秦越不满地跟在后面,笑道:“怎么会?他是你的结拜大哥,我怎么可能害他?”
丁前心中一动,心想你连这也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么?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么?可惜啊……
密门缓缓开启,秦越带着丁前进入总堂中最大的一间密室,这里深入地下,极宽敞空旷的室内,方圆几丈,没有任何器物,只四壁镶着巨大的铜镜,点着明亮的灯火。
斗室中央,一点红静静地盘膝而坐,仿佛正在入定,丁前一怔,生怕打扰了他,正在犹豫,却见一点红睁开了眼睛,冲他微微一笑。
秦越笑眯眯地道:“一点红,这无名剑谱可还合你的心意?”
“好!”一点红认真地点头赞许,叹道:“我从前自以为深得剑道之精髓,如今看来,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外有天啊。”
“呵呵,你也不用过谦,其实你对剑术的理解与运用,已经相当出神入化了。”
“不对不对。”一点红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道:“我还差得远呢!”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丁前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大哥,你倒难得谦虚起来了呢。”
一点红也不生气,道:“依我的修为来看,大约还要过二十年才能达到这剑谱中所述的上乘境界呢,现在不过是刚刚入门罢了。”
丁前吐了吐舌头,笑道:“你才算入门?那我岂不是离门还有八千里?”
秦越也笑道:“我看你也不必进门去了,反正有这么个大哥,靠山吃山,任谁也不敢期负你。”
丁前笑嘻嘻地道:“是啊,我也正好偷个懒。”向一点红靠近了两步,道:“大哥,咱们走吧。”
秦越道:“是啊,一点红,你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了,送饭进来你都不吃,不如暂且告一段落,先出去休息一下吧。”
一点红想了想,问道:“那这剑谱你继续借我看行吗?”
秦越笑道:“这说的是那里话来?难得你看得上眼,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送你的了,也算是谢谢你照顾小丁。”
一点红微笑了一下,道:“那多谢了。不过照顾小丁是我该做的,你谢我做什么?”
丁前插口道:“好了,大哥,咱们走吧。”说罢当先出外,秦越和一点红随后跟来,三人出了密室,丁前却不停步,一直向外走去。
秦越忙道:“小丁,园子里备好了酒菜,不必出去了。”
丁前回过身来,淡淡地道:“多谢你了,不过我们这就告辞,不叨扰了。”
秦越脸上变色,强笑道:“小丁,你在说什么?”
“我和大哥这就离开这里,多谢你这些天的款待,也谢谢你送给我大哥剑谱。”
“小丁?!”秦越焦燥地上前一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别胡闹了,咱们高高兴兴喝酒去!”
“谁跟你胡闹?刚才你不是还说么,靠山吃山,如今我有大哥撑腰,自然胆气壮了不少,不想再吃你的鸿门宴,怎么,难道你想强留我们?”丁前微微扬起眉毛,笑容可掬地望着秦越。
一点红不明所以,但绝对以丁前马首是瞻,立即瞪起眼睛,盯着秦越,脸色不豫。
秦越出其不意,懊恼得几乎闭过气去,狠狠地盯着丁前,牙根直痒痒。
“五哥,我还是觉得自由自在好一些,虽然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你终究不是我想要的人,嗯,换句话说,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我小心眼儿,不可能对你的花心视而不见,快活了一时,必会伤心一世,到时候我不开心,也妨碍你寻欢作乐,两个人都难过,那又何必?”笑了一笑,又道:“五哥,吴歌曾经劝我,天下有的是可爱的情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这话我想不必劝你,你一定会想开的,所以,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做不成情人,还是兄弟。”
一点红插话道:“情人?”
丁前落落大方地转过头望着他,道:“是啊,五哥曾经是我的情人,不过以后不是了。”
一点红沉下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地盯着秦越,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似乎觉得秦越配不上他最喜爱的小丁。
秦越几时受过这种折辱,气得浑身微微颤抖,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丁前,几乎要在他身上钻出洞来,可惜丁前泰然自若,有恃无恐,欣赏着秦越难得一见的铁青脸色,向他做了个鬼脸,道:“五哥,我们走了,回见。”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一点红恶狠狠地瞪了秦越一眼,随后跟去。
秦越大怒,气急败坏地叫道:“小丁!”见他理也不理,又换了一种气苦的语气叫道:“小丁,你好狠的心!”
丁前头也不回,秦越又放软了口气,哀怨地道:“小丁,好小丁,你这是何苦?”
丁前恍若未闻,秦越无奈地叫道:“是哥哥错了,小丁,你先别走,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一边说,一边随后跟了来,心念急转,想着怎样才能留住丁前。
丁前知他甚深,明白他时常心口不一,狡诈多计,对他的话干脆来个充耳不闻,步履不变地向前走去,倒是一点红停步,回身怒道:“秦五,一定是你不对,惹小丁生气,你要再敢跟来,我对你不客气了!”
秦越苦笑一下,道:“一点红,咱们是朋友,小丁是我最爱之人,我怎会惹他生气?情人间有点小小矛盾,你做大哥的,不妨从中劝劝,怎能火上浇油?”
一点红摇头道:“朋友当然亲不过兄弟,如果有误会,你就应当承认错误,下决心改过,再也不犯,小丁气量很大的,一定会原谅你,否则的话,免谈!”
秦越气结,丁前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头道:“大哥,谢谢你,不过他是不可能改的,三番五次的,我已经死了心了,还是算了吧,咱们岂可强人所难?”
一点红生气地啐了秦越一口,道:“混蛋,既然不肯悔改,那还纠缠什么?快滚,你要敢再靠近小丁半步,我要你的命!”
秦越恨恨地望着一点红,头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混人,根本不管谁对谁错,一味偏坦自己喜欢的人,可怜我秦五这些年来不知调解了多少江湖纠纷,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却是空有满腹机巧,无处施展,一点红这家伙根本是软硬不吃嘛!虽然动起手来自己未必怕他,可是光动武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小丁的心哪!这可怎生是好?
丁前不管他心思如何飞转,知道反正有一点红在,他无法把自己怎样,于是从容招呼一点红出了大门,唤手下弟兄牵过马来,两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24*
丁前和一点红纵马出了杭州城,左右无事,丁前便想干脆回家去探望父母,两年多未见,着实想念得紧,顺便看望萧悠。再说,自己擅自离职,也须当及时向天狼社的魁首大哥解释清楚,这件事,如果有萧悠从中分说,那是最好不过的,秦越此时虽然恼恨自己,但也不至于随便给自己安什么罪名,倒不用担心。
想明白了这些事,丁前彻底放松下来,多年来营营役役,只有此时才真正是无事一身轻了,倒是极其难得的机会。他含笑看了看一点红,心想不如先带他四下里游山玩水一圈,再去拜见自己的父母,也不枉了两人兄弟一场,话一出口,一点红自然毫无异议,两人这便打马向北而去。
空山新雨,草木芳华,寂静的山谷里,一座简朴的院落,整洁而不张扬,白墙青瓦,衬着红花碧树、远山近水,好一幅江南山居的美景。
秦越难得地望着空旷的山坡在发呆,没有笑,英朗的脸上,带着沉思的神色,一只手端着酒杯,支在桌子上,忘了喝。
“出什么事了?”坐在石桌对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问道。
“师父,你说一个人长年累月地面对同一个人,会不会累啊?”秦越愁眉苦脸地问道。
“哼!”那老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人的性情不一样,感觉当然也就不一样,有的人会乐在其中,有的人——比如说你,可能就会觉得闷了。”
“就是嘛,师父,你最了解我的,我生来就喜欢追求新奇的东西,要我一辈子总对着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嘛!”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不过还好,我这个人很念旧的,属于喜新不厌旧的好人。”
“好人?!”老者又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没说话。
“嘻嘻,当然是好人了,不信你问问跟我交往过的人,哪有一个说我坏话的?顶多是又爱又恨罢了。”看见老者一脸不赞成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道:“不过当然跟师父你不能比了,谁叫你生性古怪,不爱跟人交往呢。人家对你,当然只有敬而远之的份了。”叹了口气,秦越又道:“我也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娘就喜欢上你了呢?这么一张木头似的脸,从哪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吸引力啊!”说罢偏过了头,对着老者上下打量,颇不欣赏的样子。
老者冷冷地转过了头去,对这小子的挑衅不屑一顾。
这面貌被秦越形容得像“木头”一样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神医,人称“鬼手医圣”的薛飞,是天狼社中的元老,任右护法之职。他是秦越的师父,也是他的继父,不过秦越从小就只叫他师父,从没有用过另一个称呼。
“师父,你说说,你成天守着我娘,有没有,嘿嘿,有没有生厌的时候?”秦越斜过身子,趴在桌面上,凑近薛飞,鬼鬼祟祟地问道。
“你呀!” 薛飞生气地转过头来,道:“真不知你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一点都不像你娘。”顿了一顿,他又道:“如果我也像你这样三心二意的,你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那我岂不是错过了这么好的女人?”说到这里,他露出了微笑,平素冷硬的面容泛起了一丝柔情,想是心中又想到了那个温婉体贴的妻子,道:“这二十年来我过得非常幸福,如果没有你娘,我怎么能知道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这样美好的生活?”
“还有我这个十全十美的弟子加儿子,还有我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秦越涎着脸笑嘻嘻地道,“啊呀,老头儿,你真是赚大发了呢!”
薛飞白了他一眼,但一想起自己那三个可爱的女儿,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道:“是啊,要不是你娘,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大家子人,所以说,长年累月面对同一个人,要看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你娘,那别说一辈子,十辈子我都不嫌多。”
秦越吐了吐舌头,叫道:“什么?下辈子还让我娘嫁你啊?不干不干,多亏啊,怎么也得嫁一个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才值啊。”
薛飞微一抬手,秦越刚要侧头,脸上已着了一下子,“啪”的一声轻响,打得他叫了起来:“啊!师父,你的无影掌又进步了,不过别用在我身上嘛!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哼,这会儿你想起来啦?平常你怎么总是想不起来啊?”
“嘿嘿,您是我货真价实的师父,叫师父也没错啊。”秦越跟薛飞嘻皮笑脸的,总没正经,谁让当年薛飞追求秦越他娘的时候,还是秦越给拉的线呢。
细说起来,当时如果没有秦越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家伙从中出力,这两个性格都非常腼腆的人,说不定何年何月才能互明心迹,又说不定就一生都错过了呢。
“爷儿俩个又说什么呢?”随着这轻柔的语言,从屋中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虽然年纪不轻,但面貌秀丽,神情温婉,使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薛飞一见到她,情不自禁地面露微笑,连秦越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换上一副乖乖好儿子的样貌,笑道:“妈,我们正在说你下辈子嫁给谁呢。”
妇人脸上一红,她天性害羞,虽然一个是她成亲多年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但这个话题显然还是让她觉得有点难为情,柔声道:“没的说这些干什么,越儿,你难得回来一趟,这回多住几日可好?”
秦越笑道:“好,我就住下不走了,一直住到这老头儿嫌我碍事要赶我走才罢!”
薛飞白了他一眼,道:“如玉,别理他,你这儿子,不像是我儿子,倒像是我老丈人,总觉得你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好女人,我怎么着也配不上你,他看我是百般的不顺眼!”
“咦,难道你觉得我娘不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我当然觉得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谁说我不满意?”
“你刚才的口气就是这样的啊。”
“你……”
“好了,好了。”如玉夫人笑着打断了这一老一少的无聊争论,道:“两个人难得见一回面,快别费这个力气口角了,我做了越儿爱吃的菜,都进屋去吃吧。”
秦越笑道:“天气这样好,还是在外面吃吧。”
如玉夫人对儿子言听计从,闻言便道:“好,我去搬出来。”
薛飞忙道:“你坐着,我去。”又瞪了秦越一眼,自去屋里搬运饭菜,秦越向他做了个鬼脸,洋洋得意,只要有娘在,他对付师父总是稳操胜券的。不过还是不敢太过分,也跳起身来,进屋去帮忙。
不多时酒菜摆齐,一家人和和美美,共享天伦之乐。
秦越的三个妹妹,两个大的都已出嫁,小妹妹今年只有十四岁,在家陪伴父母。他的母亲对他爱愈性命,三个妹妹也都敬他爱他,薛飞虽然口头上不肯承认,其实心里是非常喜爱这个弟子兼继子的,恨不得把一身所学倾囊而授,只是秦越不好医术,只学了武功,对医道只略通皮毛而已,让薛飞好生遗憾。
夜风轻拂,温柔得像情人的叹息,秦越躺在院中的香妃竹榻上,望着满天星斗出神,如玉夫人坐在他的旁边,一边给他打扇,一边说些个娘儿俩个的贴心话,这儿子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当妈的自然少不了想问询问询,叮嘱叮嘱,慈母之言,絮絮繁繁,好在秦越从小训练有素,左耳进右耳出,基本上只分出百分之一的心思应付她就可以了,别的时间都在想自己的事。
“娘,你说一个人是专情好呢还是多情好?”这个问题在秦越脑中打了无数个转,终于问出了口。
如玉夫人一怔,道:“自然是专情好,你忘了当年……”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口,叹息一声。
秦越知她不愿再回想起伤心的往事,忙道:“是我不好,娘,你别往心里去,唉,我只是想,也许我这性子,是遗传自我那风流老爹吧,怎么也定不下来,总是见异思迁的,师父骂我也骂得有理,谁让我不是他亲生的呢。”
如玉夫人嗔道:“啊,可别这么说,你师父爱你得紧,别看他口头上不说,心里跟娘是一样的,最疼你了,连你三个妹妹都往后排呢,你可别不知足了!”
秦越笑嘻嘻地道:“我知道,娘,刚才晚饭前我跟师父说起你,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到了你,说只要是面对着你,十辈子都不嫌多!”
如玉夫人笑了起来,微微红了脸,打了秦越一下,笑道:“你们父子两个就拿我取笑。”
秦越翻身爬起,揽住了她的肩,笑道:“娘,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了,师父他是走狗屎运,拣到了你这么好的妻子,捎带还得了我这么好的徒弟,他偷笑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拿你取笑?”
娘儿俩个笑做一团,秦越在外面威风八面,一到了自己娘亲的面前,就又成了调皮孩子,可以尽情撒娇取宠,完全不必顾及形象。
如玉夫人爱怜地轻抚着他的脸,叹道:“越儿,你都这么大了,娘也老了。”
秦越笑道:“娘你哪里老了,你没见我师父每次带你出门都紧张得不得了,非要你带好纱帽才准出门,生怕被别人看中了抢了去。”
如玉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道:“又胡说八道!”停了停,又道:“越儿,过了年你就三十了,人说三十而立,你总是这么混着,也不成个家,让娘心里头……”
秦越忙打断她这第一千零一回的唠叨,笑道:“有三个妹妹都可以成家,她们都那么美貌又孝顺,保管妹婿们个个俯首贴耳,对您孝顺有加,您这不是顺手多捞回三个半子吗?往后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可有您忙的呢,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如玉夫人瞪他一眼,道:“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不娶了?”
秦越嘻皮笑脸地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不爱女人的,何苦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如玉夫人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你不爱娶,那也由得你,不过总归要找一个知心的人陪伴才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没个可心的人做伴,将来会很孤独的。”她也知道秦越天生喜好男色,对女人彬彬有礼,却从不肯亲近,所以也就死了心,只不过还是希望儿子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伴侣,互相照顾,至于这个人是男是女,则是次要的事情了。
“是么?”秦越喃喃地道,不由得认真想了想自己将来的情景,自己也会孤独么?
“怎么不是!你现在年轻花心,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一个爱一个,可是谁对你是真心的呢?谁是可以与你福祸与共、长伴一生的呢?谁会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性命,为了你肯付出一切呢?”
“爱我胜过爱自己的性命?”秦越接了一句口,情不自禁地想起丁前来,是他吧?他一定会这样的,当日他一听到自己遇刺受伤,立即什么也不管不顾地冲回总堂来看自己,即使明知道受了骗还是深深地爱着自己,无怨无悔……
嗯,他确实是最爱我的,也是我到现在为止最爱的人,可是……
唉……
可惜,他为什么非要什么唯一呢?只要他肯宽容一点点,那么……
有他陪伴的日子,应该是非常幸福的啊……
想着自己跟小丁两情相悦的那些美好日子,秦越勾起了嘴角,面露笑容。
“越儿,别怪娘说你,你这花心的毛病,真是该改一改了。”如玉夫人望着他出神的样子,忍不住道。
“嗯?”秦越抬起头来看她,如玉夫人又道:“人的心是最宝贵的,不可能被人伤了又伤,有的人、有的事,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挽回不得,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的。”
“什么嘛,娘你在说什么啊。”秦越心中有数,一定是师父知道自己跟小丁的事了,想管,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就让娘来数落自己。
“你别装傻,那个丁前,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师父亲自见过几面的,他原来的上司萧副堂主也曾亲自来拜访过我们,希望你师父和我能够劝一劝你,那孩子对你真心实意,人品性情,皆属上乘,难得又是个极专情的人,娘听了,也很喜欢呢。”她瞪了秦越一眼,道:“只是配你实在是可惜了!”
“啊哟!妈,你是我亲娘吧?怎么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啊!”秦越不满地道,心想萧悠真是多事,竟然想到了要走自己父母的门路,哼,这个狡猾的家伙……
虽然秦越是真的有点后悔,想要挽回小丁,可是如果被人家这样逼迫,却是很不情愿,忙忙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又找些个话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终于又逗得她开开心心的,刚才想说的话,也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然而等他回到自己屋里,孤枕难眠,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娘的话来了,又想着小丁。嗯,不知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呢?还在想我吗?一定的,他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呢?怎么可能忘得了让他魂牵梦萤、英俊潇洒的五哥呢?呵呵……
秦越对着黑暗中的屋顶,笑了起来,心想:我的小丁丁,总是让人这么喜爱呢……
嗯,还有那个混帐的一点红,他凭什么得到小丁那样毫无疑惑的信赖呢?从前这种信赖,小丁是只放在我身上的呀,结果现在倒要借着外人的力从我身边逃走了!这可怎么行!哼,我一定要想个办法……
还有那个死样活气的于平,竟然也敢觊觎我的亲亲小丁,是可忍孰不可忍!改日一定要想个法子治治他……
翻来覆去,竟是彻夜难眠,早上起来,无精打采地出来,脸上两个黑眼圈,倒吓了如玉夫人一跳,忙问端详,秦越怎好说是相思成灾,为了小丁而辗转反侧?只好撒个谎遮掩过去,只是瞒不过师父的利眼,薛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的不满,当着夫人的面,却不肯多说什么。
在家中又呆了两日,秦越实在克制不住了,每日里看着师父和娘亲两个人温柔款款、卿卿我我的,想到他二人相濡以沫二十余载,情深意重、不离不弃,那种淳厚得让人心醉的深情,实在是让人不由得不眼红啊……
心里面乱七八糟的,脑海中却总是时不时浮现出丁前的样子:他爽朗的笑,他舞剑时的风姿,他谈生意时的全神贯注,他被自己拥抱时陶醉的脸……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秦越唾弃自己现在单相思的可怜,可又无法不去想小丁那可爱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一向总是别人为自己相思成狂么,怎么这回自己也犯了这毛病呢?
难道说风水轮流转……
(事实证明,老狐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25*
回到杭州,秦越一边忙着安排堂里的事,一边动用社中的情报网络,打探丁前目前的情况,得知他已经回到直隶,在父母家住了一阵子,就回到萧同手下帮忙,并没有什么异动。
听到这个消息,秦越放下了心,浙东那边他已经设法给飞刀门找了些接二连三的小麻烦,让于平短时间内无法分身去纠缠丁前,至于一点红,秦越已经断定丁前对他只有兄弟之情,所以倒是并不担心。
这天他抽空去看吴歌,谈完了正事,望着吴歌俊俏风流的模样,忍不住又心猿意马起来,欲待求欢,不料却被吴歌严辞拒绝了。
“为什么?”秦越惊讶地问,两人热情如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吴歌突然会拒绝他呢?
“我烦你了!”吴歌丝毫不假辞色。
“什么?!”这可真是让人面子上挂不不住的理由啊!秦越有点恼怒起来,瞪着吴歌。
“你这混蛋朝三暮四的,真不配人家如此牵挂你。”吴歌轻蔑地道。
“呸!你还不是情人遍天下,凭什么说我?”
“嘻,咱们俩老大别说老二,都是一般的混蛋,我又没说我多清高,只不过情人我有的是,不差你一个,朋友却少得很了,所以要顾及一点,既然小丁喜欢你,我就让给他好了。”
“什么?让给他?你当我是什么?!”秦越越发羞恼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啊?不过是花心大萝卜一个罢了!仗着自己武功高、家世好,皮囊长得比人家俊些,就当自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了,总以为天下的美人可以任你予取予求,可惜啊,你不过是驴粪蛋儿,表面光罢了。偏就有那么些瞎了眼的人被你骗了,伤身伤心的,真是傻!”
头一次被人家形容得如此不堪,秦越真是有点恼羞成怒了,道:“吴歌,好歹咱们也是十来年的交情了,你怎么这样贬低我?”
“哎,我这可不算是贬低你,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怎么,你就这么听不得人家的实话?”
“不是啦,可是吴歌,你倒是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可曾有过错待?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样说话,叫我很伤心呐。”
“呸,什么夫妻,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秦五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吴歌!”秦越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额上青筋真冒。
“好啦,知道你从小被惯坏了,听不得实话。只不过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不过也是凡人而已,你是男人,小丁也是男人,两个人除了年龄和身份的差异,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他敬你爱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如果不尊重他,一味地期瞒哄骗,靠耍手腕来控制他,早晚会真正伤了他的心,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哦?”秦越冷静了一下,又坐了下来,问道:“小丁跟你说过什么?”
“上回我找他来,是因为萧悠托我照看他一下,本来我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一见之下呢,这孩子真如浑金美玉一般,既聪明又率真,一点儿也不假惺惺,倒叫我好生喜欢,有心让他跟了我呢,他还死心眼儿,非你不可呢!”说着吴歌瞪了秦越一眼,颇为不豫。
秦越心中一甜,笑道:“那是自然,我是小丁心中的最爱,你怎么能跟我比?”
“呸!马不知脸长!小丁只不过是先入为主罢了,谁让你先下手为强了呢?不过他可不是个牵扯不清的人,明理得很,他跟我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对他,他也死了心了,再不会强人所难。他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你不是他所想要的那个人,那又何必苦苦相求?退一步,海阔天空。”
秦越心中若有所失,问道:“他真这么说?”
“当然,没事我骗你干么?”
“小丁他……”秦越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滋味,虽然他在如何对待丁前的问题上考虑了很多,但都是从自己这方面出发来考虑的,没想到从丁前那方面来说,竟是早就打算放弃他了,这怎么行!
他向来受人尊崇惯了,特别是在对待情人的事上,几乎无往而不利,从来只有人家求他,没有他求人家的时候,偶尔放下身段,摆摆做小伏低的模样,也不过是一种手腕罢了,为的还是达到自己的目的,让对方情不自禁地落入自己的温柔陷阱。如今听了吴歌这番话,如芒在背,说不出的不自在,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如鲠在喉,无比难受。
“秦五,你自认为风流多情,可是说到底,只不过是不负责任地滥情罢了,你对人家好,不过是好那么一时,新鲜劲儿一过,就立即移情别恋,却让爱你的人伤心一世,你这么做,可是要遭报应的。”吴歌凉凉地道。
“你还不是一样!”秦越瞪他一眼,看不惯这向来玩世不恭的家伙居然敢教训自己。
“我可不一样,从来不甜言蜜语地哄人,别人硬贴上来,那是他们飞蛾投火,跟我没关系!”吴歌笑嘻嘻地道,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从不矫饰,只不过美色当前,又有多少人能抵挡得过?所以当初他自告奋勇来到含烟阁,掌管江南全部的情报网络,凭的就是自己过人的美貌、智慧和天性中的冷酷无情,而自愿为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人,即使明白他的无情,也还是贪恋他的美貌与偶尔施舍的温柔,乐此不疲。
秦越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回到漱玉园,坐在曾和丁前把酒言欢的小亭中,望望四下里熟悉的景物,什么都没有变,唯独身边没有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回到屋中,那张大床空荡荡的,两个火热的身躯曾经无数次在上面喷发出激情,那灵与肉的完全融合、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如今还在自己心中留恋;进入浴室,巨大的浴盆里清波依旧,然而,曾经在里面快活地向自己泼水的人呢?
……
小丁——小丁——小丁……
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难道你真的……想要放弃这一切?
竟然……想要放弃我么?
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小丁是我的!是我的!
……是我的么?
谁是属于谁的呢?
吴歌说的也对(虽然这家伙的话太难听了!),小丁跟我一样,也是一个男人,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主张,我早知道他的心像金子一般宝贵,不可随意轻侮,可是,一向都受到他极致的爱慕和敬重,竟然把他的深情,都当做了理所当然,其实,能被这样纯善通达的人所热爱,真的应该算是我的福气吧?毕竟人海茫茫,又有几个人能得到一个如此优秀的知心爱人呢?
他爱我,他非常爱我,而我……也很爱他啊!
思来想去,秦越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出马,不论使用什么手段,一定要使丁前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没他的怀抱,是那么空虚,没有他的地方,是那么冷寂,长此以往,自己会多么难过啊!而且小丁他,得不到我的爱,也会觉得空虚寂寞吧?
一想到丁前曾经伤心自残的模样,秦越的心中一阵难奈的刺痛,恨不得立时赶到丁前身边,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爱他、怜他、温暖他,让他再也不要伤心难过。
想到就做,秦越麻利地安排好了堂中的事务,用飞鸽传书向天狼社的魁首大哥和少主汇报了一下,自己带着两名近卫,立即起身了。
一点红自从得到了那本无名剑谱,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似的,对剑道的热爱,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直是日思夜想,浑如不在人间,除了跟丁前父母见面的时候清醒过一会儿以外,其余的时间,不论丁前拉他干什么,他都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丁前也就不再带他游玩,自去直隶分堂帮萧同做事,给一点红安排了一处小小院落,让他静心练剑。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丁前通过萧同向天狼社魁首禀报了自己离职的情况,终于得到了答复,对他多年来的勤奋工作给予了嘉奖,并特准了半年的假期,可以自由安排。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丁前不脱少年心性,顿时兴高采烈地开始计划这半年要去哪里玩耍才好,可惜计划了整整一天,满心的欢喜在见到一点红的时候顿时破灭,因为一点红扑上来抓住他,两眼放光地说自己研究剑谱有了心得,要丁前陪他找个僻静的地方开始练功!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兄长有事相求,丁前自是不能推脱,只好将自己出游的计划放在一边,陪一点红找了个僻静的山区开始练功。他苦笑着想,希望一点红这次不要沉迷太久,半年的假期,好歹也给我留一个月半个月的,好出去玩玩吧?
一点红对丁前目前的武功非常不满意,趁此机会,逼着丁前刻苦练剑,他的狠劲一上来,丁前便随着他日夜苦练,捞不着半点偷懒的机会。
一日丁前叫苦道:“大哥,你武功那么厉害,我这做兄弟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何必非要练得那么高呢?”
一点红严肃地道:“本事是自己的,求人不如求自己,虽然我是你大哥,也不可能日日夜夜护着你,还得你自己有过人之处才行。比如再遇到那个混蛋的秦五,你就不用靠我才能摆脱他了。”
丁前脸一红,心想:偷个懒还被识破了!只好叹了口气,继续练,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大哥,你说不能日夜陪我,怎么,你想走了么?”
一点红摇了摇头,道:“现在不会,这剑谱我还没研究透呢,不过一两年之后,也许我会像以前一样,再四处转转,找人喂喂剑招,天下之天,能人很多,我得把他们都找出来,好验证一下我的剑法究竟练得如何。”
听说一点红要走,丁前心中若有所失,随即又想到,即使是亲兄弟,也终有分开的一天,何况一点红这样习惯四处找人比斗的人呢?从前没遇到自己的时候,他总是居无定所,四处与人邀斗,通过实战来磨励自己的武功,这两年陪自己忙于俗务,想他也是闷得紧了,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能要求别人一辈子护着呢?
想明白了这节,他灿然一笑,道:“好,大哥,我再陪你好好练几个月的功,预祝大哥此次重临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点红也笑了起来,望着自己手中的剑,筹躇满志。
两人日夜苦练,不知时日之过,这一天丁前在后山练剑,一点红自在前山的山路上练习轻功,上上下下,疾如飙风。
一点红正练得高兴,忽然望见远处的山脚下三骑人马驰来,他眼力极好,依稀分辩出当先的一人似是秦越,心中一动,立即飞奔到后山,抓住丁前,将他丢进了平常两人练功的一处深深洞穴。
丁前出奇不意,跌了个四脚朝天,他吓了一跳,打了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向上看着一点红,叫道:“大哥,怎么了?”
“没事,你好好呆在里面练剑,不练到我说的一剑七出,不许出来!”
“七出?!”丁前哀叫起来,前几天一点红逼他练这一剑多出的剑法,实在是变幻莫测,同一剑刺出,可以分别刺向三处、四处乃至七处,而一点红自己,早已达到一剑十二出的地步,可以在一瞬间刺出十二剑,剑光如电,同时刺中十二处间距不等的木桩,如果是敌人的话,则可以同时制服十二个对手,端的是厉害无比。
可惜丁前练了快半十天了,只达到一剑三中的水平,要他飞跃到一剑七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大哥——”丁前又叫了一声,却不闻回应,一点红已经走远了。他知道一点红言出必行,虽不明白这怪人为什么突然把自己丢进来单独练习,但不听他话的后果却是严重的,只好咬了咬牙,凝神开始练剑。
秦越来到半山的时候,正碰上一点红傲慢地立在路中央,双手环胸,冷冷地盯着他。
刚才在山脚下的时候,秦越想着自己是来寻找丁前,想办法让他重回自己的怀抱,这其中的难处,他也不是没想到,甚至都想到了出尽水磨功夫的下作招数,只要能把小丁拐骗回来,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只不过自己可能出现的丑态,不方便被下属看到,于是便将两名近卫留在了山下,随时候命,自己单独上山。
他早打听清楚丁前是陪一点红在这里练剑,对于一点红,他还真是有点不知如何下手,这家伙软硬不吃,不通人情,该怎么说服他才好呢?将来这家伙免不了要做自己的大舅子,也不好硬伤了和气……
正想着,迎面就看到了杀气腾腾的一点红!
“啊,一点红,你在这里啊,可叫我好找。”秦越笑眯眯地道,刹那间打定了主意——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26*
一点红呲牙一笑,不待秦越施展如簧巧舌说第二句话,已猛地扑了过来,剑光如雪,直刺秦越咽喉!
秦越见他一出手竟是要命的架式,大吃了一惊,迫不得已拔剑还击,两人以快打快,眨眼间过了百余招。
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空隙,秦越叫道:“一点红,有话好说——”
话还没说完,又被一点红暴风骤雨一般的剑招给打断了,秦越无奈,只得打起精神,认真应对——一点红是何许人也?他一出手,还容得人三心二意么?幸亏秦越师从名家,武功之高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尽心应对,尽可抵挡得住。
两人纵横往来,双剑如骄龙、如闪电,剑气森森,直逼得四下里草木萧萧,落叶纷纷。
一点红在剑上的造诣极高,而秦越的武功也绝非等闲,两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一时斗得难解难分,况且一点红并不是真的想置秦越于死地,不过是在拿他练剑罢了!
对剑术高手来说,与秦越这样的名家子弟过招,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一点红表面上狠厉非常,实则拿捏有度,变着花样儿地跟秦越喂招,逼他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以便验证自己的剑法实力。
这些天他一直拿丁前练剑,可惜丁前武功与他相差太远,斗得很不尽兴,如今遇上秦越,这才算尽展所能,打得兴味盎然,简直欲罢不能了。
一点红斗得两眼放光,心中大呼过瘾,而秦越则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又不想跟这怪人硬争什么长短,恨不得早点儿打发了他好去见丁前,可惜一点红正在兴头上,招招都欲致命,逼得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不敢有丝毫疏乎。
翻翻滚滚,已是斗了近两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都是汗透重衣,疲累不堪,秦越将剑一横,叫道:“一点红,今天不打了!”说罢向后一倒,直接躺在了地上喘息,他早看出一点红是在拿他练剑,并无真正杀意,所以说不打就不打了。
一点红瞪他一眼,见他使赖不动,也不好真置他于死地,只得罢手,也自坐下休息,一边在心中琢磨刚才交手的过程,他记心极好,两人交手快如闪电,但他回想起来,居然也条理分明,想到高兴之处,跳了起来,自己又挥剑比划半天,时而遇到不解之处,又停下来沉思一下。
秦越见他仿佛入了魔障一般,知他对剑道的痴迷,远非一般人所能及,心下暗惊,细细观察,觉得他似乎神游物外,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不由得心中一喜,悄悄地爬起身来,便欲向山上溜去。
不料一点红似乎脑后长着眼睛一般,秦越身形刚一施展,他已如影随形追了上来,剑风凌厉,袭向秦越后脑。秦越不得已回身招架,气得破口大骂,一点红微微一笑,手下丝毫不缓,两人又斗在一处。
一点红内力绵长,心思专注,向来擅于持续激斗,而秦越是长途跋涉而来,体力上先自输了一筹,且心有牵挂,恨不得早点见到丁前,心神不宁,渐渐落于下风。他一急躁起来,越发破绽频频,左支右绌,身上狠狠地着了几下子,饶是一点红并无杀意,但高手过招,怎能差得分毫?稍微擦到碰到,便伤得不轻。
秦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凝神应战,渐渐又将局势扳平,毕竟师从名家,多年的武学修养这时才完全发挥出来,气度从容,剑势凌厉,大开大阂,令人目眩神驰。
一点红暗暗称赞,也打迭精神,施展出自己的全部本事来。他是典型的遇强则强,对手武功越高,他便斗得越兴奋,自身的武功也被激发得越充分。
月华初上,两人都已精疲力竭,不得不暂时休息一下,一点红拿出干粮和水,一边自己吃,一边扔给秦越一些。
秦越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吃喝,一面吃,一面在脑中急转,想怎样才能绕开一点红,上山去找丁前,只要找到丁前,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两滴眼泪、一片深情,定能打动得他回心转意,那时一点红再想阻拦,也不可得了!
如意算盘打到一半,却被冷森森的剑气拦腰截断——一点红的剑又已迫在眉睫!
唉!秦越长叹一声,认命地拾剑招架,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啊?!碰上这么不讲理的家伙,任你有张良计、韩信才,也半点施展不开!
如此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不觉日落日升,已是一昼夜过去了。
次日打到下午,秦越弃剑使出长鞭,其实他的剑法虽高,但无论如何也高不过一点红,倒是他最擅使的长鞭,挥舞开来,威力可达方圆五丈,矫如灵蛇,令一点红大开眼界,再一次斗志昂扬。
秦越曾在这长鞭上下过数年苦功,造诣着实不浅,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长鞭施展开了,犹如一条巨蛇,盘旋飞舞,吐着信子,直扑一点红,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断!
一点红呼啸一声,兴奋万分,长剑如电,招招紧逼,两人直斗得飞沙走石、天地无光!
再次打打停停,繁星满天的时候,秦越的内力几乎耗尽,长鞭越使圈子越小,又被一点红的蛮不讲理气得几欲吐血,实在打不下去了,便想弃鞭认输,心想我跟你这混人瞎耗什么,低头认个输,也少不了二两肉,赶紧去找我的小丁要紧!
谁知他想认输,一点红还不干,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哪肯轻易放过?无论秦越软求也好、痛骂也罢,就是不让秦越上山!
秦越恼怒起来将长鞭扔出,他便用剑挑回来扔回给秦越,两人这么扔来扔去,最后秦越气得大叫一声,挥起长鞭再次攻向一点红,一点红满意地回剑招架,两人再次恶战在一处!
丁前在洞穴中独自练剑,直练了两天两夜,才达到一剑七出、五中的地步。好在洞中备有干粮饮水,他饿了就自己吃一些,休息一会再练,时不时静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一点红却总也没有来。
难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丁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爬出洞来,向前山冲去。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凌晨,他赶到山腰的时候,正碰上秦越跟一点红再次恶战。
激斗多时,两人都已是灰头土脸,衣衫破碎,秦越早不复往日玉树临风的仪表,一身华服已经如破布旗儿一般挂在身上飘摇,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
“五哥?!”丁前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来了?还伤成这样?
“小丁!”秦越闻声大喜,一时忘乎所以,便欲向丁前扑去,一点红剑势如风,直刺他右肋,秦越已是疲惫不堪,竟是闪躲不开,在丁前的惊呼声中,一点红的剑已没入了秦越右肋,深入数寸!
“五哥!”丁前疯了一样扑上前去,抱住秦越,一点红忙抽出剑来,出指如风,点了秦越伤口四周的穴道,骂道:“混蛋!你怎么不躲啊!”
秦越咳嗽了几声,口中喷出血来,这一剑深入肺叶,实是伤得不轻,加上他连日激斗,已是强驽之末,此时倒在丁前怀中,心神一松,竟然昏厥了过去。
“五哥!五哥!你醒醒!你怎么样了?五哥,你别死啊!”丁前放声大哭,拼命摇晃着秦越的身子,心胆欲裂。
“他死不了!”一点红怒喝道,可惜丁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一个劲儿地叫着秦越,恨不得这一剑是刺在自己身上才好!
正混乱间,秦越带来的两名近卫也找上山来,他们听从秦越的安排等在山下,却一直不见动静,于是上来查看,没想到秦越竟然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两人怒斥一声,齐齐拔剑攻向一点红,一点红正被丁前哭得心烦,也怒吼一声,举剑应战。
秦越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悠悠醒转,一见丁前正抱着自己哭得泪痕满面,心头一喜,运气在胸中转了两转,知道并未伤及要害,更是放下了心来,装腔作势地呻吟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道:“小丁,是你么?哥哥想得你好苦!”这嘶哑无力的声音,配上他口吐鲜血、身负重伤的模样,顿时击溃了丁前全部的心防,深深的爱意和难舍,潮水一般将他吞没,丁前紧紧抱住秦越,又哭又叫:“五哥,是我,是我,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五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秦越感受着他疯狂的拥抱,几乎喘不上气来,心头却是狂喜,知道他已经回心转意,不过此时不敢露出半点得意,仍然喘息着微微地道:“小丁,是哥哥不好,累你受苦了,你能原谅我么?我死以后……”
“不会!不会!你不会死!”丁前拼命搂紧了他,哭叫道:“五哥你不会死的!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只要你不死!五哥,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治伤、去找直隶堂的陈大夫、去找咱们天狼社的神医薛先生,五哥,你不会死的,你要挺住啊!”他焦急地亲吻着秦越,泪水和着秦越脸上的血,弄得两人都一片狼籍,心头的痛楚,几乎不能承受——五哥要死了,他要永远离开自己了,不要啊!不要啊——
他急促地哽咽着,用力抱起秦越,便向山下冲去。
一点红见状,急忙拼全力击退了那两名近卫,追了过来,叫道:“你干什么?那家伙没事!”
“让开!”丁前状如疯虎,虽然一点红是他最亲近的大哥,但对于刚才他险些置秦越于死地的行为,还是无法原谅,虽然不至于拔剑相向,但心中的伤痛,却是无法抑制。
一点红见他已经不可理喻,只得道:“小丁!他伤得根本不重!再说,你要带他去哪?还是先看看他的伤再说吧!”
丁前一怔,这才定了定心神,将秦越放在地上,一点红冷冷地抱臂而观,那两名天狼社的兄弟也停了手,注目秦越。
秦越心中叫苦,脸色不变,将一口气运到胸前,又逼出几口血来,拼命地咳嗽了几声,伸出颤抖的手,扯住丁前的衣袖,颤巍巍地道:“小丁,我没事,死不了,你别哭,别哭啊——”
“五哥!”丁前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一面哭,一面小心地查看秦越的伤口,果然不是致命的伤,只不过躺几天是免不了的,他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忽然间全身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竟是难以自制。
“哭什么!这混蛋根本是装的!”一点红怒道,走上两步提起秦越的身子,秦越忙大声呻吟起来,丁前扑上去将他抢回自己的怀抱,瞪着一点红道:“大哥!你手轻些!”
两名天狼社兄弟赶紧上来帮忙,三人将秦越抬到丁前暂居的山间草舍中放好,处理好伤口,仔细包扎了,再服下两颗薛神医亲制的疗伤圣药。秦越是薛神医的弟子兼继子,身上所带的伤药自然都是极品,这样的伤,用不了几日便会无事,只不过秦越装腔作势,当然不肯告诉丁前实话了。
从丁前抱他上山开始,秦越便一直抓着丁前的手,片刻不松,后来药劲上来,昏睡了过去,仍是不肯放开,丁前也舍不得抽出手来,便这样将就着靠在床边,陪着他、看着他、流着泪,直到也累得昏睡了过去,还紧紧反握着秦越的手,不舍松开。
一点红和两名天狼社的兄弟看着他们俩,都叹了口气,无话可说,悄悄退出了屋子,将这一室的寂静,留给这两个痴缠不清的人。
*27*
一连几日,丁前陪在秦越身边,寸步不离。险些失去自己最挚爱之人的痛苦,使他暂时忘记了曾经的坚持,全心全意地照看着秦越,常常目不转睛地望着昏睡中的爱人,怔怔地发呆,有时还悄悄地伸手到他鼻下探探鼻息,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呼吸。
一点红懊恼地出来进去好多次,看看丁前傻呆呆的模样,再看看秦越因为药效的缘故昏迷不醒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因为丁前完全的置之不理而愤愤地闭上了嘴。
两名天狼社的兄弟始终警惕地注意着一点红,轮番守卫在草屋门口。
秦越受伤之后,昏迷了整整两天,此后就时昏时醒,每当醒来,总要脉脉含情地望着丁前,甜言蜜语,蛊惑人心,又因为重伤之下行动不便,一切生活起居都要丁前照顾。
丁前顾及到他的身体,总是千依百顺,亲自为他洗脸梳头、喂饭着衣,连大小便等亲昵事情,也不得不为他做,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在这些日常琐事之中,得到了相当的轻松乐趣,两个人放弃了一切的分歧,沉浸在相依相伴的温馨气氛之中,一切言行均以对方的感觉为前提,似乎两个人的眼睛分别是为对方而生的,两个人的心灵和行动,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这天晚上,秦越央求丁前躺在他的身边,一起看月亮,丁前默默地服从了,和衣躺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亲亲密密地互相搂着,透过草屋的小窗,静静地看着月亮。
银莲花般的月牙儿,在云朵中穿行,时明时暗的月华,洒在静寂的山间,就像人的心情,变幻不定。
秦越收回目光,着迷地望着丁前线条优美的侧面轮廓,两个人如此的亲近,是多么奇妙的感觉,没有激情,没有诱惑,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温馨,使人情不自禁地沉醉于其中,不觉时光之流逝。
如果就这样耳鬓厮磨,相依相伴一辈子……
会怎么样呢?
……
“小丁,如果当时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
“你会想我吗?”
“……”
“你一定会哭的,小丁,我真不愿意让你那么伤心啊……”
“……”
“小丁,我会想你的,我变成了鬼魂,也会守在你的身边,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我仍然会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守着你,望着你,陪你度过白天和黑夜……”
“不会的。”
“嗯?”
“我不会伤心的。”
“什么?!”
“你也不用守着我。”
“小丁?!”
“我……会陪你在一起……一起死……”
“小丁!!!”秦越一把将丁前的身子扳转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激动,有的,只是一片清明,似乎他刚才所说的话,再也自然不过。
“小丁,我的小丁……”秦越只觉得一阵揪心的难过,鼻子有点发酸,喃喃地道:“傻瓜,小傻瓜,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的……”
“我也舍不得你。”丁前淡淡地说着,望着秦越的眼睛,满是柔情,微微欠起身子,主动吻上了秦越的唇……
良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这一个深深的、缠绵的吻,不像从前的无数个亲吻那样充满激情,而是一种全新的感觉,那么甜美,那么温柔,那么令人陶醉。
“我不会有事的,小丁,我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你……”秦越动情地说着,轻轻地亲吻丁前的眼睛,迫使他闭上眼睛承受自己的温柔,因为,那里面的一片清纯的深情,使秦越心中惭愧,几乎不敢正视那双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
数日过去,秦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然而身体却仍然非常虚弱,内力恢复缓慢,丁前不急不燥,尽可能细心周到地服侍他。
这日,一点红趁丁前出来为秦越煮汤的时候,把他拖到草屋一边,隐藏在树丛之后。丁前不明所以,一点红冷冷地示意他等着看。
不多时,只见那名轮值守卫的天狼社近卫悄悄地进了屋子,一点红轻轻一托丁前的肋下,两人悄无声息地欺近后窗,运起内力,听到那人正小声地向秦越汇报天狼社中的一些情况,最后又道:“堂主,这是您吩咐取来的药。”
秦越淡淡应了一声,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道:“堂主,这药……还是别再吃了,总这样拖着,对您的身体不好。”
秦越哼了一声,道:“我自有分寸。”那人便不再说,悄悄地退了出去。
丁前呆呆地听着,心头一片茫然,一点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提起他的身子,两人又悄悄离开了屋外。
直到远离草屋的后山,一点红将丁前扔在林间草地上,温暖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四下里明晃晃的,然而丁前的心中,却一片混沌。
“哼!那家伙根本就在骗你,我当时就说过,他的伤根本不要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薛神医的徒弟,他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那么轻的一点小伤,怎么会拖了这么久都不好?”一点红轻蔑地道。
丁前默默无言,良久,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是啊,他又不是真的傻,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那样的情生意动、两情相悦,怎能不使人迷恋于其中,不舍醒来?
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的,再美的梦境,终是要醒的!
丁前突然激怒起来,跳起身向山上冲去,也不看路,直闯到林密难行之处,便拔剑在林间乱砍乱削,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拼命地大喊大叫,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
一点红吃惊地望着他,相识两年多来,还从未见过丁前如此失态,觉得好生难过,见他破坏得威力不够,自己一时兴起,干脆也挥剑相助。
他这一出手,效果可大不相同了,只见寒光闪过之处,碗口粗的大树如秋草般折腰,瞬时间如摧枯拉朽,一大片山林被他毁灭殆尽。
丁前在这一片混乱中停下了手来,惊讶地望着一点红身形飘乎,所到之处草木移为平地,像一阵旋风刮过似的,现场一片狼籍。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一点红的行动,丁前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谁让它们惹你生气!”
“啊?谁说的!不是它们惹我生气啊,是五哥……”
“那我去杀了他!”
“不!别……不要……”丁前不假思索地叫道。
“那个混蛋,让你难过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一点红不满地道,在他的心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混在中间的颜色,他还真分辨不清哩。
“唉……”丁前叹了口气,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呢?虽然自己恨着五哥,可是……也深爱着他啊,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见他受到伤害。
安抚住了一点红,丁前又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接下来呢?以后该怎么办?是仍旧回到五哥的身边,假装受他蒙蔽?还是……就这样远远离开,再不回头?
可是,一想到再也不能守在那个人的身旁,丁前的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急促地喘息起来,眼眶一阵发涩——情根已经深种,怎么能够舍得?
定了定神,他缓缓地信步走去,茫茫然地在山中乱转,一点红紧跟在他身后,有点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闷闷地陪着他乱转。
不知过了多久,丁前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终于,心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大声地告诉自己:你想要的,就要努力去争取,你不去争取,怎么知道事情究竟成不成呢?
他本是一个喜欢积极进取的人,勇于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况且这些年秦越一直在教育他: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天下之大,任我纵横,啸傲江湖,风流快活,自己想要的事,就要尽力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就要放胆去追求!
是啊,自己喜欢的人,就要放胆去追求,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为什么要忍气吞声?为什么不想办法去为自己创造必胜的条件?
事无不可为者,端看你如何去处理……
嗯,这件事么,也不是不可解决的吧?
好好想一想……
想个办法出来……
丁前回来的时候,已是气定神闲,心中打定了主意,面带微笑,缓步走进草屋。
秦越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丁前从上午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连一点红也不见了,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他们去哪儿了呢?不会是离开了吧?
秦越心中有鬼,不免患得患失,把两名近卫都派出去四下里寻找,还没有回间。
一见丁前回来,秦越大喜叫道:“小丁,你回来了!”
丁前淡淡地道:“是啊,我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
“怎么?”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为什么?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小丁,是哥哥不对,我……我不该骗你。”秦越觉得欺骗丁前实在是有些违心,干脆自己承认:“小丁,其实我早没事了,只不过怕你离开我,所以用药物控制伤情,总拖着不好。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小丁,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啊!”秦越说到后来,着实动情,走上几步,温柔地将丁前搂在怀里,紧紧拥抱。
丁前心头一暖,也回手抱着他,放缓了口气道:“五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骗我的。那种药……还是别吃了吧,伤身体的。”
秦越听他口气松动,心下大喜,忙道:“好,就听你的,好小丁,你也听五哥的话,咱们回杭州去,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说罢抬起丁前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紧张地等他回答。
“嗯。”丁前微微垂下眼睛,应了一声。
“真的?!”秦越喜出望外,紧紧搂住丁前,热烈亲吻,丁前顺从地回应着,两人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灼热的吻仿佛燎原之火,将两个相互渴望已久的身体燃了起来……
“五哥!”丁前突然推开秦越,喘了几口气,道:“要想我回去,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越正有点意乱情迷,随口应到:“好好好,都答应你。”说罢又想抱住丁前。
丁前像小鱼一样滑了开去,微微一笑,道:“五哥,你还没问问是什么条件呢。”
“啊呀,什么条件呢?”秦越色迷迷地瞧着丁前,见他清秀的脸上微微浮起红晕,更添风致,忍不住心痒难搔,急躁地道:“好小丁,快说吧,什么条件哥哥都答应你。”
“哦?是吗?”丁前不急不忙地走到桌前,拿过一张纸来,研墨提笔,写了些字,递给秦越。
秦越一看:奇道:“忠贞契约——这是什么?”
“你先看看,如果同意,那就签字画押,严格遵守。”
“嗯?”秦越无奈,只得定神看了起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什么需要签字画押的文书字据,那是半点轻乎不得的,必须仔细看明白了,方能落笔签字,不然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落人以把柄,给自己造成极大的后患。
“兹有秦越、丁前,真心相爱,愿彼此尊重,互守忠贞,特立此忠贞契约。双方经协商约定,除对方外,绝不结交其他情侣,亦不可随意离弃对方,本约定期限暂定为一年。契约期内,如有一方违约,另一方即可随时离去,此约即时作废,此后双方各不相干,不得以任何借口再行纠缠。”
“?”秦越一头雾水,满腔的欲望暂时随风而去,望了望丁前,疑惑地问道:“这是……”
“五哥,你想让我回去,我当然也想回去,可是我的心意并未改变,你如爱我,便当一心一意,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唯一,这才公平吧?”
“嗯,可是……”
“可是我也知道你的性子,风流潇洒惯了的,拈花惹草,自己根本不当一回事。可是我不同,如果你再随便沾惹别人,我便立即离开,绝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
“小丁……”秦越叹了口气,怎么又绕回这个难题上来了呢?他挠了挠头,瞪大眼睛,一时无计可施,嘻皮笑脸地道:“小丁,咱们好好快活是正经,何必为这点小事伤脑筋呢?”说着凑上来欲抱丁前。
丁前错步滑开,微微一笑道:“五哥,既然是小事,先解决了不就没事了吗?我的要求真的不多,只一年而已,你肯真心守我一年,我此生足矣。”说罢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秦越心头一痛,这傻孩子,他……竟然只要求一年么?一年怎么能够呢?这样好的情人,是爱一生都爱不够的呀!自己确实肯爱他一生一世的,只不过么……
“小丁,我真的从心眼儿里头爱你,敬重你,可是你也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有点管不住自己。”秦越无奈地道,这也是实话实说,多年来的风流习惯,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就算有这个心,可是,有的时候,美色当前,难免……嘿嘿……
“所以我只写了一年,五哥,一年你都不肯答应我么?”丁前诚恳地望着秦越的眼睛,轻轻地道,语气温存,几乎像是哀求了。
“不是的,小丁,五哥爱你之心天日可表!”秦越抢上一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急促地道:“真的,小丁,不信你挖出我的心来看看,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恨不得将你吃进了肚去,永远带在身上!你别走,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好好留在五哥身边,什么一年之约,我会疼你一辈子!”
丁前没有说话,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窝里。
“小丁,听话,别再让五哥为难,虽然我难免会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可是在我心里,始终最爱你一个!”
丁前身子一颤,缓缓地松了手,坚定地推开他,秦越一怔,伸手又想抱他,却抱了一个空,丁前轻轻向后跃开,凝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无比清晰地道:“那不可能!”
“小丁!”秦越情急地扑上来想抓住丁前,然而他功力未复,被丁前轻轻巧巧地躲过了,他扑了几次,徒劳无功,不由得暗骂自己笨,竟然想出服药自损功力的蠢办法,如今可不是遭了现世报么?眼见丁前决然转身,似欲离开,知他性子刚烈,这一去必是再不回头,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小丁!”
丁前回头,问道:“你同意么?”
“我……”
丁前眼光一黯,咬牙道:“五哥,保重!”毅然扭头向山下冲去。
“不要!”秦越追出门来,却见丁前展开轻功,眨眼间已在十丈开外,情急之下,秦越猛地扑倒在地,大叫一声:“哎呀!”
丁前身子一顿,回过头来,见秦越摔在地上,挣扎欲起,却又倒了下去,只伸出一只手,无力地向前张着,声音微弱地叫道:“别走,小丁……”。
丁前心中一软,急掠回来,将他扶起,秦越拦腰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松手,叫道:“别走,小丁,你要走,先杀了我再走,也算落个囫囵尸首,省得日后我伤心而死,倒更像是凌迟了!”
“五哥!”丁前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道:“你又不肯答应我我条件,又不想放我走,难道这世上的事,都由你说了算么?”
“不是啊,小丁,我是……我是重情重信,如果答应你,就绝不能反悔的,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啊!好小丁,哥哥是真的爱你,非常非常爱,不信你挖出我的心来看看!”秦越死皮赖脸,抱住丁前不放,又亲又吻,热切地上下其手,只盼能挑逗得丁前意乱神迷,不再如此坚持原则。
丁前又气又窘,怒道:“这是在外面,你干什么!”
“那好,咱们快回屋里去,再说了,又没外人,怕什么……”
丁前用力推开他,却见秦越身子趔趄,向后便倒,忙又伸手捞住他,却再次被牢牢抱住,秦越像八爪鱼般吊在丁前身上,哼哼唧唧,直叫伤口痛,丁前无可奈何,只好恼火地抄起他的身子,抱进屋去,扔在床上。
“哎哟!”秦越大声呼痛,一边仍紧抓着丁前的手,直掐进了肉里去,掰都掰不开,气得丁前没做理会处。
“小丁,别走嘛,我真的舍不得你走啊,日后你孤孤单单的,心里想着五哥,又见不着面,该多么可怜……”秦越说着,不由得真的想到了丁前以后孤单痛苦的模样,心中一酸,极难得地竟冒出了两滴眼泪,缓缓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丁前吃惊地望着他,自己也红了眼圈,强忍着不肯流泪,转过了头去,却不再挣扎。
秦越见他有所松动,忙从身后靠了上来,轻轻将他抱在怀里,两人相依相偎,半晌无语。
“好!小丁,我签字,只要你不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秦越知道丁前性子极是倔强,自己如不让步,这件事绝无了结,只好先破釜沉舟再说,语气一转,又软语央求道:“好小丁,哥哥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到,可是,如果——我是说万一我偶尔的……嘿嘿,那个,小丁,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许离开!”
丁前心中一动,回过头来斜睨着他,冷冷地道:“如果我也偶尔呢?”
“那怎么行!”秦越不以为然地道,见丁前瞬间冷了面貌,忙道:“好小丁,哥哥知道你最纯真不过了,爱人便一心一意,能得到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今生撞到的运气,哥哥很惜福的,一定会好好珍惜你,我的心里,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再也装不进别人去,如违此言,人神共愤、天打雷僻!”
丁前心中一软,叹道:“快别这么说!可是,那你又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万一的话,嘿嘿,人有失手,马有漏蹄……”秦越竭力想为自己开脱一下,然而这话却怎么说也不好听,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不下去了。
“你呀!”丁前翻了翻白眼,实在忍无可忍,抬手重重敲了他的头一下,怒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嘻嘻,好小丁,你原谅五哥这一回好不好?人无完人嘛,我保证,一定会尽力做到忠贞不二,一定尽力,一定尽力,好小丁,你把条件再放宽一点点嘛——”
“哼!”
“如果我有出轨,你可以打我骂我,给我来一刀,可就是别走、别不理我,好不好?”秦越涎着脸,死皮赖活,央告不已。
丁前被这块无赖牛皮胶粘得牢牢,甩也甩不脱,心烦意乱,气得笑了起来,心念一转,咬牙道:“好!我把条件放宽一点!”说罢捡过那张《忠贞契约》,来到桌前,提笔加上了两句,扔给秦越,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越忙认真看过,难得地涨红了脸,继而专青,再变为黑色,抬起眼来,狠狠地瞪着丁前,见他俏皮地侧着头,微微含笑的模样,心中一荡,不由得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小丁,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哪?”
丁前展颜一笑,走过来坐在床边,揽住了秦越肩头,轻轻在他脸上一吻,笑道:“如果你能够守信,附加的那一条当然作废,我也任你为所欲为,好不好?”
秦越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颈中,痒痒的,忍不住又心猿意马起来,伸手搂住了他强健柔韧的身子,凑口过去,在他颈中亲吻,丁前身子一颤,被他吻得浑身酥软,伸手反抱住秦越,默不作声。
秦越见他默许,心花怒放,和身扑了上来,将他压在身下,热烈地亲吻,滚烫的手灵活地钻进了他的衣服,丁前微微一挣,似要逃避,秦越那里肯放,低低地笑着,紧紧地纠缠住他,多日禁欲,早已难奈,此时一旦得手,兴奋得无以复加,两人如同干柴碰到烈火,又如箭在弦上……
“五哥!”猛然间丁前轻轻一挣,游鱼一般从秦越怀中钻了出来,含笑道:“你肯不肯答应我?”
秦越坐在床上,喘着粗气,衣衫半敞,欲望高涨,懊恼地张大了嘴,恨不得一把抓过这磨人的小妖精,生吞活剥下去……
“五哥,我求你一年,只一年,好不好?”丁前软语相求,一手拿起笔,一手摇了摇那张契约,目光中满是哀恳。
秦越再也按捺不住,扑过去抢过那张纸,龙飞凤舞地“画”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将丁前压倒在床上,恶狠狠地为所欲为……
什么叫天雷勾动地火?秦越得意地望着丁前昏迷不醒的模样,宠溺地亲吻着他的额角,一下又一下,带着绵绵不尽的爱意,心想:这小混蛋,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了,竟然敢勾引你五哥,哼,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回想起刚才两人近乎疯狂的性爱,那无以言喻的快感与和谐,使秦越满意地笑了起来,这小丁,还是那么热情如火啊!嗯,而且他的热情,只为我而燃烧呢!将丁前又搂紧了些,秦越志得意满,心情舒畅。
一转眼间又看到了床边桌上那张契约,他皱了皱眉,心中暗想:亏小丁怎么想出来的,竟然在契约里补上一条,说如果我出轨的话,从今往后就都是他在上面!什么嘛!他还真敢想!我秦五爷是何等样人,岂能受他如此欺侮?!哼!是可忍孰不可忍?臭小孩,竟然想爬到我头上去了,也不想想是谁把你调教出来的!
嗯,算了,还是原谅他吧,谁让他爱我呢,耍点儿小手腕也是能够容忍的。不过他竟然学会了“趁虚而入”呢,计谋使得不错,嘿嘿,没枉费了我这几年的心血……
不过那个条款,是不是得想法子弄下去?不然,万一我有个马失前蹄……岂不是要糟糕?
他身子一动,伸手想要去够那张纸,却把丁前弄醒了,他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那明亮如星的眸子,瞬时间抓住了秦越的心,他情不自禁地收回手来,抱住丁前温暖的身子,轻轻抚摸,一边寻到了他炙热的唇,再次缠绵……
唉,算了,这么可爱的情人,难道不值得自己真心守候么?那个条款,先随它去吧,反正这契约也就一年,下次续签的时候,再想法除去算了,这一年的约,自己还是能够守住的吧?想想那个严重的威胁,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
“五哥……”
“小丁,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再也别想逃走,可别忘了那份契约……”
“嗯,你也别忘了……还有那个附加条款……”
>_<|||||||||||||||||||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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