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那堪重对

      心之所语 2008-9-21 0:24

 

我一直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生活在绛紫色孤独的帷幕中,高耸而无际的包围着。

喜欢看电影,种类繁杂。当看完一些阴沉的郁闷难当的片子,会做梦。梦的场景常常改变,有时是快速掠过的几抹微云,有时是几颗黯淡的流星,有时仅仅是桌上的冰块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静静融化成一滩清冷的水。但总有一双眼睛,冷鹜奢华且鲜明桀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

你了解么?

你,了解么?

并不为面试大厅内臃肿的人龙皱眉,我神清气爽的直接走进RF公司的HR部门,全然不顾长龙里的人为这样一个不修边幅却冰霜高傲的奇怪女人议论纷纷。

没走几步,已有人在等。

可是罗冰小姐?那人虽面带狐疑,却可看出并非新人。

我点点头。态度冷漠。

那人也不以为不敬,反而伸出手来介绍道,免贵姓林,RF的人力资源总监。

我手微伸,轻握了下对方已潮湿的手。要在哪里和您谈,我问。我自认虽不热情却称得上彬彬有礼,与生俱来的冷淡也多让别人当作了矜持。

林总监谦逊一笑,和您的面试是肖总指名要亲自进行的,我现在带您去他的办公室。

我不多言,随他走入总裁办公室。有些意外的,这RF总裁的办公室在上午还拉着天鹅绒质宝蓝色帘,让我有些可惜了设计师们冥思苦想的大落地窗,却也觉得自在。

这个世界,归附黑暗的人很多。因为惧怕光明。

微颔头向林总监示意,自顾自走向房间中央的一把扶手椅上,随意坐好。突然手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低头看原是扶手上一颗凸出的钉头,再抬头,果然对面桌子上还有一个石镇纸。

我不禁讽笑出声。RF也需要这种低劣把戏来面试我吗,我问,是RF太瞧不起在下的实力,还是我太高估阁下的智商了?

闻言,自我进来还未抬头的肖扬终于放下笔正视我,中古西欧美男的奢华长相,阴沉高傲,一丝不苟的挺着背,似乎如他在商场上的名声一样不好对付。

那罗小姐今天敢穿便装披散发来这里面试,出言挑衅。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感,对答如流。是您太自信自己的美貌,还是觉得RF太小不值得您费尽心血出卖一次呢?

我冷冷一笑,却微微有些惧意。多年前是非荣辱便已抛弃,又怎会在乎他今日的言语挑衅。只是他的眼睛,那种高深莫测,冷酷傲慢,慵懒疏散甚至似笑非笑都让我不由自主的感到彻骨寒意,太像梦里那双眼睛。我知道我遇到了对手,寒冷和炙热冲撞着神经。

定定神,我转移话题。等我成为该公司员工,自然会遵守RF的衣着准则。何况今天RF也给够了在下面子,HR总监带路,肖总面试,不是为了调笑罗某吧。

肖扬也并未难为我,只意义不明的挑了下剑眉。今天是想和罗小姐谈谈关于薪酬的问题,不知道罗总监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我似乎还并未答应RF作设计总监。我冷淡回答,既然肖总已知道我出卖了在RN公司的设计,背叛了我的上个老板使他破产。就不怕留在身边养虎为患,让我日后倒戈。

肖扬微微勾起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更多的是倨傲和强势,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说,起用你这种雇员,是自信RF足够完美到不会被外界的变化所击败,也是自信我这个老板有收服桀骜不驯人才的手腕。

他顿了一下,好整以暇的观察着我的脸色,才继续说,至于薪酬,据说罗总监一直很在意,我想试用期五十万一个月,加班、奖金另算,这个条件不算苛刻。

的确是诱人的条件,但蛋糕里面不只有牛奶还有防腐剂也不是没听说过。略一思虑沉吟,我站起身来回复道,在下希望下周一能到贵公司上班,不知办公室在哪里。

肖扬也起身,指了指右侧一个独立透明的工作室。

我不置可否,简单敷衍两句,告辞离开。刚刚握住门把手,听见肖扬清冷的声音,今晚想和罗总监聊聊,吃个便饭,你是否有时间。

总裁来请,没时间也要有时间。告辞了。我冷冷漠然道,说着,将门把手转了一半。

罗冰。他叫住我,我顿在那里,却没有下文。

等了几秒,我径直开门离去,并未回头。

整整在车里压的有些褶皱的裙子,准时进入Hilton的咖啡厅,走向靠近角落的一个包间里。果不其然,肖扬在那里等我。他早已点好咖啡和甜点,随意一瞥,并不意外的发现有很多是我以前常在这里点的。

绅士的为我拉开椅子,我简短道谢。

他坐在对面,打量我一身正装和绾得标致的发髻,带些模糊笑意开口说,罗冰果然不是常人,你的正式还着实让我惊艳了,受宠若惊。

我浅啜一口咖啡,太淡。才慢慢说,见人做人事,见鬼做鬼事,是罗冰的看家本事,让肖总见笑了。肖总百忙之中抽时间和罗冰在这里是否有些公事要说呢?

他仍是似笑非笑的扑克表情,说,今天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对雇员有起码的了解是一个领导者的本分。

我对一件事一直感到惊奇,他抿了口咖啡,我抬眼看他,他接着说,我以为你今天上午会拒绝,毕竟,在这种可能处处提防受制的环境下工作并非好选择。

我冷笑一声,阴声道,在哪里不是处处提防受制呢,难道肖总认为我去了别的公司就可以纯情天真胸无城府?我来RF是因为在收我简历的几家公司里RF给的工资最高,不知这个理由可否让肖总满意。

另外,肖总也不必太过谦虚,我自认本事还没到能让肖总“惊奇”一下的地步,办公室都已备好,今晚的餐点也是费了不少时间调的记录,肖总在道上算无遗策的名声果然不是虚的。

肖扬笑了,虽然仍是勾勾嘴角,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钦佩。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咀嚼着松饼,肖扬说,很想知道罗冰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钱,很多很多的钱。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肖扬有些诧异,抬起头来,想了一会儿后饶有兴味地说,如果我能给你足够的信任和足够的钱,你是否可以忠诚的为RF工作。

不需要足够的信任,我嚼着松饼,尽量使口齿清晰。我只要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谁给我钱我就可以为他效忠。

不背叛吗?肖扬的眼睛恢复了初见的阴鹜,声音也冷下来。

是。我仍然毫不犹豫的说。

那好,明天我会让我的律师找你,我个人名下35%的财产两人共有,只要你不背叛RF钱就随你支配。

我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用餐巾揩了下嘴角。为什么,我问。即使我知道RF是他肖家的产业,但这不是原因。

你应该清楚罗冰在设计界的地位,她能创造的价值远远高于那35%,甚至可能超过现在的RF,只要你为RF工作,我想我们会合作的非常愉快。双赢是最优的选择。肖扬平静地说。

好,我同意。我仍然毫不犹豫的说。脸上依旧平淡没有表情,内心却是在疯狂地冷笑。

这的确会是次愉快的合作,肖扬,但仅仅是对于我。

因为罗冰从不信守承诺。

任何毫不犹豫的承诺实质都是空虚。

肖扬的确给了我足够的信任和足够的钱,在RF真正面对的挑战和非难比我想象的少得多。但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他。早听说过他的冷酷毒辣,凡是业内有招惹过他的公司,比如抢了签好的合约,派人在RF搞情报之类的事,无一不是不惜血本狠加打压,两三年业内名声败坏、恢复不了元气的是小事,绝大部分都被他收购改革进行有序集团化经营。甚至许多比RF实力还强的公司都吃不消他狠毒血辣的作风,肖扬的名声在业内就这么传开了。

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所以我更要加倍谨慎。

我花费了三个月时间让RF的人明白罗冰的薪酬是怎么来的,又花了八个月的时间打入RF的董事会。的确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人的警惕降到最低,在适当的时候狠捏住七寸,一招致命。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开始拉拢董事会里所占份额不大的中立股东,用丰厚的利润使他们站在我这一边,同时借全球股市的颓势和自己手里35%的资金保持RF股价低迷,借机收购了大量的散股。再加上自己手里有的8%的原有股份,只需一个好的时机,我就可以联合RF的对手DK公司将RF收购,成为它的拥有者。

极其低调的做完这些,我耐心的等着机会的到来。而且我确定,在全球经济萧条的情况下,发生一些问题是必然的。

果然,四个月后,RF的财务总监携款潜逃,款项数目倒不是特别大,但是对于RF这样一个资金周转环环入扣的公司来说,肯定会产生一定的危机,再加上我牵制了肖扬35%的资金,局势俨然不容乐观,人人面色阴沉自危不顾,包括肖扬。

当晚,我在公寓里的电脑面前,把董事会紧急决议和RF正在努力争取的一个竞标的设计草图发给了DK总裁。我知道,凭DK公司的实力,RF撑不过三天。

第二天下午,董事会再次召开紧急会议,董事和高层们正襟危坐脸色灰暗,肖扬坐在首席,一丝不苟地挺着背。表情高深莫测,眼神冷鹜奢华且鲜明桀骜,我再一次被那种眼神而震慑,想到很快他就要沦为债台高筑的可怜人,心里掠过一丝可惜,但绝非后悔。

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森重霸气寒透眉睫。肖扬缓缓开口说道,最近有传闻RF要被DK收购,炒得沸沸扬扬。我不否认,RF的确面临危机。但——他说这字时,阴冷眼神闪电般定住我——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和DK总裁交涉,今天上午达成最终协议。我宣布,RF反收购成功。

麻木的刹那过后,周围的人几乎要冲破沉闷的气氛欢呼起来,只有我面如死灰。

简单交代几句事宜,董事会很快结束。人人沉浸在重获新生的欣喜中,只有我和肖扬,面色冰冷,固执的维持着彼此间的逼视,直到偌大的会议室只剩我们两人。

这次你输了。肖扬冷酷的说,拿起一份文件。丢失款项已经追回,再加下个项目和DK的合作,当然用的是你设计,RF的股票价格会涨到现价的213%左右。

冰封似的沉默。

你早就知道,找了国外银行作了担保,和DK合作不过为了加大盈利,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我低头想了一会儿,静静道。

你知道你替我赚了多少钱吗?肖扬也不否认,冷冷的自顾自的说。很多,很多,你应该当我的财务总监,我怎么会把你扔在设计部呢?然而,话语再挑衅,也掩盖不了眉目间勉强掩饰的疲惫。只是我也自顾不暇罢了,高手之间毫厘之差的钩心斗角,我的倦怠不比他的少。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辞呈恭敬地递上去。

他面无表情地把我的辞呈冷冷的甩到地上。

冷冽的眼神压到我身上,你总是这样滴水不漏吗?退路都准备好。他问。

我摇头,答道,如果真是那样,现在坐在总裁办公室的人就是我了。

我们今晚谈谈吧。他转身离去。

仍然是Hilton,连位子都没变。纵是傲气如我,也不得不压下嘴角那丝苦笑。用这种方式提醒我的背叛吗?比心理战,面前这位可称是算无遗策的一等一的高手,无论什么状态下也不会放弃狠狠打击对手的机会。

肖扬早在那里等,长身玉立斜倚栏杆,浅浅酌着水晶杯里酡红的酒浆,目光微散迷离,竟是另一派多情潇洒。

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哪天肖总想把总裁之位让给我了,就靠这长相、身材、家世也不愁嫁不出去。

闻言,肖扬意义不明的挑了下左眉,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待都就座,也不发一言。

我切下一小块慕丝。以为肖总今天的庆功宴不会叫上我呢,我说。还有,辞职都不让,肖总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真想让我管财务吗。

说了好几句话肖扬都没反应,我有些沉不住气,但我只能等。

好久以后,当我第三个法国雪山包都下肚了,他终于放下酒杯。

他打了个响指,Waiter送上来两杯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 1982,我将酒在杯内轻晃,闪烁出的钻石光芒闪耀着我的眼睛,几乎被那酒红色的迷离星光引诱了。我不是不知道它的价格相当于一般家庭一年的收入,然而却一饮而尽。

接着是Hennessey Richard,我们两个轻轻碰杯,再次将有着饱满辛辣醇香气息的液体咽下喉咙,75度的酒精灼烧着冰冷的神经。酒上的越来越快,1865年的极品Hennessey Private ReserveMARTELL COGNAC L'ORJW Black Label Scotch Whisky12年的Chivas Regal……若不是知道肖扬想借这个让我酒后吐真言,我几乎都要以为我们在开庆功酒宴。

肖扬,我挑起嘴角语气放肆,感觉到酒精灼热气息在我们的脸间盘旋。我喝多了就不会说话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保证明天全忘了。

他的浓重漆眸影射出异样深沉,然而又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他说,其实我是恨你的。不仅恨你出卖RF,更是恨你这种不在乎的态度。

我以为,这次你谋划两年的失败多少会打击到你。可看你走进来我就知道我错了,即使你知道我设了这个骗局引诱你。我低估你了,罗冰。你可怕就可怕在你从不在乎过去的失利,更不会让它影响到你。你没有感情,我从不见你因失去什么而伤心,也不见你因得到什么而快乐,永远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你知道么,我想看的是你在我手里失败时伤痛的脸,我想看你颓废、沮丧、一蹶不振!

可你除了钱,根本对什么都不在乎。我的信任,我们的誓约,在你看来还不如一张钞票。你高傲自负有仇必报甚至忘恩负义,任谁都没办法在你的眼中停留。我彻夜和DK总裁谈判时看到你传过去的董事会决议和设计图,翻你和他的电话记录。我的努力……

他没有说完,我自然无法揣度他究竟想说什么。

很久以后当我终于完整的了解了那句话,曾经很努力的想过,如果当初他真的把那句话说完了,我是否可以为他缓下被放逐的脚步,稍事停留。

但是我知道我不可以,清楚明白的知道。

肖扬,就算时光可以逆流,命运可以重写,我们还是会走上原来的道路。

无关命,无关运,无关命运。

只是每个人都任性的选择了自己的一条路。我的路背离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

你要的东西于我而言太奢侈,太过为难。

他还说,我也许仍会相信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终于可以相信我一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罗冰。你想说我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就不该心存什么信任。你是对的,可你是否知道,我也会寂寞。

我心里暗暗觉得很好笑,心狠手辣霸道自我老奸巨猾的肖扬,是不是你真的喝多了。你也会有这么幼稚天真的时候吗?你也会因为别人而伤痛吗?你,也会觉得孤独寂寞吗?忘了你的一厢情愿吧。你会被她骗得体无完肤,这次绝对不是终点。

因为罗冰根本就没有心。

像寂寞这种东西,是她不接受的。

她所坚信的生存哲学是,只有没有任何弱点,即使失败也才能不被伤害。

 

晚上,肖扬送我回到公司的职员公寓,车开的平稳毫无颠簸。我几乎就要在酒精的作用下睡过去,只是知道旁边的人是肖扬,不敢放松警惕,于是一路假寐。车停之后,肖扬看我似已熟睡,并未叫醒我,轻轻抱起我上楼,路上叫了值班的员工把我的房间打开。放我平躺在床上后,就站在我床边。

月光微抹,却仍然昏暗。他就这么一直沉默的站着,久到我几乎以为他早已离开,头脑也在睡意中有些朦胧。直到他的声音突然不再因酒意而显得模糊,转为清冷而磁感的说,罗冰,如果你已经睡着了,那么我晚上说的那么多话你就当作肖扬酒后吐真言,虽然我知道你也不会那么彻底的相信。

听到这里,本来的酒意的睡意全都一扫而空,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仿佛站在冬天结冰的湖面上,看朔风吹走冰面上的雪,只让整个景象更加落寞。

我绷紧了神经,肖扬静静的接着说:

如果你只是装睡,那我告诉你,我看得清你的阴谋。拿这次说,你收买散股和拉拢股东的第一个月时我就有察觉,你和DK的合作我也早就料到,远不止是提前从银行作了担保。你找私人侦探所调查我,我也不是没听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劝你别打我和RF的主意,我是想告诉你,我不仅看得清你的阴谋策略,也看得清——

你内心的鲜明绝望……和深沉的痛楚!

所以,如果你想继续下去,就来吧!我,愿意陪你。这不仅对RF和我的自信,而是——

两个同样痛苦和寂寞着的人在一起,虽然仍然很累,那些猜忌和担忧也不会消失,可还是……会有所改变的吧。

你说呢?

我再也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从窗口洒下的几丝月光中,肖扬负手而立,身姿修长挺拔,隐约可见他侧脸上的微笑,笑中含威,十分傲气,眼神鲜明桀骜倨傲强势,然而却仍可探查到那一点点的孤寂落寞。

一夜无眠。

一年后,全球股市再次出现大幅下跌,肖氏集团名下的RF公司股价震荡,同时下一个项目“紫泉商苑”的设计草案之一出现在了竞标对手MS公司里,引起了RF股东们不小的质疑。幸而在总裁肖扬出面摆平股东,又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解决事端拿出新的设计草案之后比较顺利的解决。RF公司的股价仅下降了3个百分点。

“紫泉”事件两个月后,RF设计总监、首席设计师罗冰提出了关于整改设计部门的计划,两个月后实施,效果显著。设计部工作成本减低12%,利润却增加了8%,这一措施平复了股东原有的对设计部的质疑,带动RF股价上升。

三年半后,因被举报涉嫌财务欺诈,RF公司被政府有关部门调查,加之设计草案在竞标中连续失利,RF股票以惊人速度持续下跌。一个月后,政府撤出在RF公司的调查力量,至此RF股票开始回升,却短时间内难达原来高度。再一周后,设计总监罗冰停薪留职,去英国参加为期三年的学术研讨。

风云谢幕,曾有过的百转心机、才高智绝和机关算尽终是在两个人间沉默而激烈的较量中,静静结束了。

 

罗冰并非天生薄情。

记得少时和长辈、同辈一起打牌,同辈输了便是输了,长辈们也不加苛责,反而会摸着他们的头安慰他们不要在意。但若是自己输了,父亲必将她赶到庭院中站半夜,直到腿冰得不能弯曲才允许回来。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左脚小指一到冬天就肿起来,穿着高跟细尖鞋回家后鞋里面常常被血染湿大片。

父亲告诉过她,母亲心高气傲因为不服父亲家族管教被放逐,却因为没有工作贫病交加而死。他不会允许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不是不想抱着父亲撒娇,不是不想小鸟依人的傍在男友身边,不是不想有一群生死之交的好友……只是从小背负的压迫感让她不思、不能也不屑与周围人分享信任和感情,固执的认为和任何人保持亲密的关系让他们了解自己都会威胁到自己的前途,因为他们可以抓住自己的弱点谋害自己。于是便不能放任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幻想远离所有破碎的梦的结局,和心血交瘁的深情。

与其说是心计,不如说是恐惧。

一身伪饰的坚强,将嘤泣扼杀在心的最深处,用薄情寡义掩饰着所有的不安和脆弱,用冷淡黯默掩饰着所有的伤口与伤痛,用绝情背叛掩饰着所有的希望与期翼。

渐渐明白,如果别人无法给你爱,那么自己要给自己多一点的爱。与其被背叛,不如由我来背叛。为了受到最小的伤害,便在所有的相逢中自己最先离开,在所有的交易中自己最先背叛。紧紧的抓住这个执念,不肯放手。

到最后背叛已成为一种习惯,身不由己。

哪怕遇到了真正的爱,也固执的越推越远。

 

与肖扬相处六年,也并非一味陷害。两人运筹帷幄谋略相当,相惜之情本就大于相害之意。

只是当时……

比如肖扬罗冰二人算无遗策,

比如罗冰简装面试冷漠应对,

比如肖扬早成谋虑请君入瓮,

比如罗冰奇谋险兵运筹帷幄,

比如肖扬处变不惊夜商大计,

比如二人酒店豪饮互猜心计,

比如罗冰心狠手辣算计谋事,

比如肖扬静坐幕后终定疆廓……

这样的两个人,待到今日,也只得长叹一声——回首前尘,尽数憾事,饶是万般天命不由人。

巨大的轰鸣声和刺目的阳光中,我走下玄梯。

三年了,再回到这个地方。似乎一切都没变,但一切又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改变着什么。

抬手招过机场外的TAXI。看窗外似熟又生的景物飞逝而过,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很快,车开到了Hilton酒店门外,我整了整被压皱的裙子,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以前我常去的包间。门外,肖扬正倚在栏杆上,低下头吸了口指间的烟,抬头呼出淡淡的烟雾时看见了我,果决的掐灭手中的烟头,动作仍是一派洒脱,他用了然的目光迎接我,微笑含威。三年不见,这男人的强势、自信更是胜过从前。

如果哪天肖总想把总裁之位让给我了,就靠这长相、身材、家世也不愁嫁不出去。我说,不知肖总现在婚否?

他微勾嘴角,也想起了这是我以前在这里说过的话。尚待字闺中,罗冰你的搭讪方式可太老套了。他随口答道。

相对坐好,我泯了口咖啡。你以前不抽烟的,我问。

很少而已,一直没变。

Camel的薄荷,口味很刁。

见他挑挑眉,我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烟盒,一样的Camel薄荷。

他问,你在英国如何?难捱到需要抽烟了吗。

还好,学了很多新的理论,欧洲的专家在设计方面果然还是高人一筹。我避重就轻。

见他没有下话,我转移了话题。不知RF现在运营状况如何,我问。

他打量着我,眼神温和却藏了点狡滑。他答,绝对比你想的好,早说过RF是你弄不倒的,更何况三年前你还未下狠心。

本来想好的台词被抢白,我微微怔住,这个男人果然厉害,甚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怀疑,三年前的小小得手也是他刻意的一些纵容。

三年前,正是凭借自幼熟习的网络破解技术侵入了肖扬的PC,盗取了RF的财务数据,截取了一些RF利用所谓"减轻亏损"的保险产品操纵收益,虚增公司资产数额,同时少报了大量公司负债等金融欺诈的数据匿名提交给政府有关部门,里面不乏有我的“小小改动”和“适当夸张”。然而有一份文件,关于RF向投资者出售了近1.5亿元的票据以炒升股票的证据,我犹豫了很久,无数次把文件存好就差点一个OK时,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那是能让肖扬进监狱的东西。

见我不答,他接着说道,这么长时间,你这个挑衅的毛病还是没改。

我沉默一下,说,别的也没改。

可是对事情看的更清了吧,掌控全局的能力更强,也更能让人信服了。他接到,你这三年成长的很快,可以对付我了。

我不语。我们之间始终穿插着间断的沉默。

他问,会回来吗?

不知道,我诚实地答。对我来说,接受以前和面对未来一样困难,我还不是很习惯。

他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

趁他离开的功夫,我写了一张纸条压在他的酒杯下,从另一个门出去。很快招了一辆TAXI,向机场方向驶去。我没有看到,他就在我身后,静静的合上了根本没有来电的手机,看着我离开。

又一次的,是我先在相逢中离开,对不起,肖扬,我摆脱不了我的恐惧,这不再是一种沉溺,而是桎梏。

没多久,电话响起,仍然是他。

“在见到你之前,我和RN的老总早就谈过了,他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你出卖了他。我记得当时就在想,一个设计师,究竟要有多精明睿智,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毁掉RN。一个女子,究竟要有多么不幸福,才会这样做。”

“我的努力,只是为了在你不幸福时,站在你身边,无论是以对手还是朋友的身份。”

他语气平稳。

“谢谢。”我们挂断电话。

重新坐上飞机,扣好安全带,飞机外面是一片又一片洁白的云。

12个小时之后,我将会永远的离开这里,试图甩掉所有悲伤和记忆,在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残缺的人生。

飞机穿透云层。

我闭上眼睛。

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牺牲,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纵容。只是没有理由给自己,去忘掉从前的所有过往,崭新的开始。三年来,那种曾经的感觉已经麻木。我不会特别痛苦,也不会特别幸福。记忆就像那种慢慢燃烧、慢慢熄灭的静火,默默的化为灰烬。

最后那点不忍和心动,我记下了,肖扬。

这条路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我终究做不到离开自己不堪的人生,试着走向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那些曾在黑暗中的最深处涌动过的情感,正如十月里凋凋落落的暗白花树,到老了,也许只剩一些无比惘然的遗憾,和前尘如梦的悲凉。

也许,最后的最后,会像我留给他的那纸条上所写的:

 

只影而今,

那堪重对,

旧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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