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明月下西楼

      心之所语 2008-6-18 22:35

引子

 

DD:为什么喜欢看那些关于成长和青春的故事。

 

寒:我明年就不再十六了。青春太短。

 

   可是又觉得太宝贵,那种琉璃样的、无比华丽而脆弱的年华,却又有一种盲目的勇气执着于最初的相信。所以想把很多人的青春一起活过来。那么盛放后复又枯萎的岁月。

 

DD:矫情。

 

DD:可你不喜欢看言情小说。

 

寒:人生是最好的剧本。

 

DD:十六岁以后一样是花样年华。

 

寒:很多人是否和我一样,十六岁以后就再不相信任何誓言。

 

   如果不再相信永远,那么青春就不再是青春。

 

寒:说到底,青春是并不依附于时光的一种姿态,或者说是一种愚蠢。

 

寒:如果看破了,青春便不再存在。人也就长大了。

 

DD:你是否还会相信。

 

寒:……我不知道。我想我还会勇敢的去爱,就像从未被欺骗和伤害。

 

   但是我会有绝望的自觉。

 

DD嗯。有些东西人生只有一次,与数字无关,与信仰有关。

 

寒:从心底羡慕那些一次活完一生的人。

 

 

 

一.            如果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大一。

 

叶蓝在这所以法国梧桐著称的南方大学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没课的时候跑到实验楼的楼顶抱着肩数梧桐的叶子。她喜欢,或者说是习惯在一个人的时候,双手抱住窄窄的肩膀,斜倚在稀稀的阳光晒着的栏杆上,这样一下午一下午的过去。

 

直到没下去的斜阳送她回宿舍吃晚饭。

 

陆羽第一次见到叶蓝,是在打篮球时看到爬满青藤的台子上,竟然有一个危险的倾斜着的身影,一动不动两个半小时。心底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湖中,泛起一两圈涟漪。但也只有一两圈而已。

 

所以很快他就忘了她,如同一只骄傲的豹,漫不经心地甩去华丽皮毛上的水滴。

 

两个人都不记得曾有这样的会面,会面时也未料到以后会有的那些纠缠。正如人生中的许多事情,其实是充实而丰盈地经历过的,只是不去打理,它便渐渐溃烂在记忆中。

 

一丝腐败的气息。

 

 

 

大一下半学期,陆羽竞选学生会主席和校刊主编的职务,并不意外地以超过半数的优势获胜。相比前者,陆羽其实更看重后者,因为听说本校有几个颇有文采的写手,于是在上任第一天便急迫的翻看以往校刊的精录。但他有些失望,占据了大半本的作者的文章大都华丽、轻浮,用那些空虚糜烂而繁复的文字堆砌而成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感觉。

 

没有灵魂的文章,只是内心空荡的壳。

 

然后他翻到最后,看到一篇文章叫《if》,里面一句话抓住了他的视线:痛,取决于意志妥协的程度。若意志不妥协,便不会感到痛。最坚强的人生活在麻木中。这是个孤独而又倔强的人。他看署名,叶蓝。

 

很快,他委托校刊的人联系了他和叶蓝的见面。

 

出乎他的意料,叶蓝既不是个如张爱玲般犀利尖锐的女子,甚至也不能算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反而是个拘谨、懦弱和别人说句话都要鼓起十分勇气的人。若陆羽不说话,她也决计不多问一个字。

 

这样的女子大多心思单纯而经历坎坷。

 

说陆羽一点失望的感觉也没有是假的,但是无论如何仍被她的文字折服。那样暗暗的执着的坚强。

 

我想请你在校刊上开个专栏,你是否同意。陆羽问。

 

叶蓝错愕地抬头,一脸真实的吃惊,然后摇摇头,又把眼光垂下。陆羽对她的拒绝迷惑不解。为什么。

 

我不认为我的文章好到可以写专栏的程度,还差很远。叶蓝慢慢说,每个字似乎都深思熟虑过,一点自卑的翼翼斟酌。

 

但我认为可以,陆羽的语气带了些坚决。叶蓝几不可见的向后缩了缩,仍固执地摇了摇头。有很多人写得比我好,你可以去找他们,他们很多人都获过大奖,不像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会挑中我?

 

因为你的文章让我知道,并不是只有大声哭出来才是悲伤,那种淡淡的文字背后的伤痕更深刻。陆羽顿了顿,你和他们不同,所以你答应我好吗,相信我会让你的名字在这所学校里响亮起来。

 

我不想出名。叶蓝轻声说,但是如果你给我稿费,我可以写,其余的随你就好。换上别人的名字也无所谓。

 

陆羽微怔了一下,为这个女孩的要求。你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声名,荣誉。

 

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了。叶蓝平静地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陆羽的眼睛。

 

那么深痛而凄清的荒凉,仿佛一枝行将干枯的花开在漠漠冰原上,只能让整个景象更加寂寞。

 

 

 

陆羽没有看错叶蓝,叶蓝所说的“差很远”的文笔很快得到了学生的认可,刚开始大概是没听说过这个人,点出篇文章提作者名字都要很长施加。但很快,一周一期的校刊出了没有三个月,中文系叶蓝的名字就在校园里传得近乎沸腾,开始有人给叶蓝写信,写一些不愿别人了解的过往,大概是因为只有能写出那样文字的人才能懂得他们的痛苦。叶蓝也没什么变化,成功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信心,只是在有时间的时候就会看她很认真的一封封回信,陆羽总能看见她趴在自习室里微驼着背专心致志,甚至是认真到幼稚地写回信。他明白叶蓝是不愿虚掷那一份份感情,每看到她写很长的回信时,天气炎热,细小的汗珠从微勾的鼻尖上沁出来,会顺手给她递上一张面纸,看她受宠若惊地接受说“谢谢”,眼睛稍稍睁大,那种真实的惊讶表情时,一向坦荡的他会在心里有细细的痒,几不可感的触动。

 

如同一只蓝紫色蝴蝶,轻扇了下翅膀。

 

然而叶蓝身边的人,并没有增多起来,陆羽每次去找她议稿,从未看见过她身边又别的女孩或男孩。一次两人在踊路上走,一个人和陆羽打过招呼,狐疑地问她是不是那个叶蓝。陆羽发誓他看见叶蓝的肩膀小小抖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否认。那人听了,表情似乎有些放松的嘀咕里句什么,叶蓝脸色更苍白。

 

陆羽问她怎么了,她只重复那句如护身符一样的话: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了。

 

陆羽看着她那与身份毫不相干的自卑、瑟缩,不知怎么的就很想把她拥进自己暖和的怀里,安抚着那窄窄薄薄的肩膀,让她这只蝴蝶不必再担心冬天的霜雪,可以尽情的放纵自己的璀璨,他还想告诉她,虽然希望有时候很伤人,但它其实是个好东西。

 

然而,他只是抿抿嘴,沉默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放入自己的口袋里。

 

 

 

二.            你可以对我有期待,真的

 

   陆羽的上三届、下三届,没有没听说过他的。即使是在他离开以后,也总有人从学校的许多地方找到他光辉、干练的痕迹。很多年后同学会时,人们还记得当年私下里流传的对他的评价:英俊倜傥的外表,高贵的举手投足,或阳光纯真,或风神高傲。很多人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信服他。

 

   就像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爱慕叶蓝。明明她是那么缩手缩脚、而且相貌平凡的女子。

 

   但是他知道,世人所看到的叶蓝并不是真正的叶蓝,在叶蓝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她,那个她如一枝生长在深海的植物,有着宝石蓝色的叶子,漫漫地散发着哀愁,哪怕从很远看到,就会不受控制地靠近,直至被她吸引,无法自拔。

 

一天,陆羽和秦风一起打篮球,“唰”陆羽一个漂亮的三分空心入框,紧接着又从底线投了个三分。

 

你和那个文章写很好的叶蓝很熟?坐在板凳上休息的秦风问。

 

还有几个叶蓝。陆羽挑眉。

 

哦,我们学校原来也有个叫叶蓝的,听说也在这所大学。秦风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真搞不明白,像那种被全校通报批评过的人怎么也能上这儿来。

 

陆羽手里的球一滞,他索性也不捡了,走向场边。出了什么事,他问。装作不很在意。

 

你管她干什么,秦风不屑,肯定不是一个人,那个叶蓝才没这个这么厉害。说着又忍不住赞叹,那文章写得我看了能郁闷三天,特真实的伤痛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没见过男生看小说吗?

 

这么说着,脸却微微红了。

 

陆羽也没搭理他,在他身边坐下,全然不管挤在体育馆门口的几个女生发出的一阵阵“天,连坐下的姿势都那么优雅”之类的尖叫。

 

还是和我说说叶蓝吧,我想听。陆羽说。

 

也没什么,一个女生被处分,还不就是早恋那点破事。秦风说。要不说那个女的就是欠教训,我们年级有一家里特有钱有势的哥们。不知怎么的就和那个叶蓝谈起了恋爱,大概是很少碰见那种乖乖女类型的,觉得新鲜。傻子都知道这也就是玩玩而已,没几天厌倦了就换新的。结果没出三个月,那哥们就另结新欢把那个给甩了。然后你猜怎么了,那个叶蓝竟然跑到校长办公室把整件事告诉了校长,据说还把那哥们的一堆保证啊、承诺啊、甜言蜜语之类的都跟校长说了一遍。我估计校长都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生,很快就宣布了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那个男生呢?

 

他爸是校董之一,能有什么事,不像那个叶蓝没钱没势还谁都敢招惹。秦风嗤鼻。

 

 

 

陆羽很心疼叶蓝。

 

不管别人怎么看叶蓝,认为她疯癫也好,认为她无耻也罢。陆羽知道,当初那个男生骗她对她说的所有保证、承诺、甜言蜜语,她都信以为真。别人只当玩玩,叶蓝却说不定是下了多大决心和心血来对待这份廉价的感情,别人随意到可以随便一脚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她却欢欢喜喜地捡回来,还自以为得了宝贝,费尽心血珍藏着。

 

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男生,相信了他的所有假话。

 

她并没有错,她只是太寂寞。

 

寂寞到哪怕只有一个人像施舍一样赐给她一些廉价而虚伪的好话,她就把自己的全部赔了上去。就算她知道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一枝生长在贫瘠土壤上的野花,为了阳光的温暖,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温室里那些名贵的大家闺秀又怎么能体会。

 

陆羽明白了很多,从前他并不理解的卑微、低贱,从前他看不懂的那样沉重的悲哀。

 

比如,面对陆羽“你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声名,荣誉”的指责,她那句护身符一样的“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了”。

 

比如,她的小说里从来只有悲剧结局,是真正的很伤很痛的心死,没有机会再去爱,彻彻底底地离别,不曾后悔的抉择,不可放纵的悲哀。那是斜阳落日的无奈,华灯初上的落寞。心被剖开,装入一堆黑乎乎沉甸甸的东西,浸透骨髓的冷和悲哀。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体会过幸福,你怎么可以要求她把幸福写出来,就像不能要求一个瞎子给你描绘彩虹的色彩,云朵的形状。

 

比如,叶蓝好用诗词,尤好用哀诗绝词。李义山、柳永、秦观、陆游、纳兰性德的好词让她用了八九,她用词用得也精妙,“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几句,让她用得妙笔生花,引典却不突兀、只添情,不得不让人怅古叹今。她还说最喜欢两句诗,却从来不舍得用,因为那两句虽看着清淡,个中滋味却是无比幽深的……

 

陆羽决定给叶蓝打电话。

 

 

 

叶蓝接到电话找到陆羽时,陆羽正在校刊编辑办公室里,十点多,正是大家都要休息的时候,这里只他一人。

 

叶蓝推门,仍是一幅不自然的样子。和陆羽共事一年多,似乎没对他产生任何信任感。陆羽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不起,这期稿还没写完,如果你着急,我今晚从这里写也可以。叶蓝有些惶恐的说。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稿子。陆羽说,看见叶蓝松了口气。

 

叶蓝,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陆羽声音低沉,稳重而诱惑。

 

“啪”一声,叶蓝手里没写完的稿纸落了一地,她刚想弯腰捡,却被陆羽握了双手。叶蓝不由抬头,对上陆羽真挚而深情的眼睛。

 

我爱你。他说。你是否可以接受我。

 

叶蓝下意识的摇头,嘴里小声说着,你不应该骗我,你不要骗我了。

 

可是我没有骗你,我爱上你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了。但你是否可以相信我依次,我保证你会在我身上找到你需要的安全感。我会给你安全感,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不会受到欺骗,只要你相信我一次。

 

陆羽知道,他其实就像用一把小米把鸟儿诱惑进鸟笼,当时的他笃信叶蓝是需要这样一个安全的笼子的。

 

见叶蓝没说什么,他轻轻地把叶蓝圈进自己温暖的怀抱里。我知道你受过伤,他说,很温柔。我知道你愿再相信别人,可是只有等到风住尘香花已尽,才可以看到最后的风清月朗,花好月圆,不是吗?

 

因为你可以对我有期待的,真的。

 

 

 

很多年以后,当陆羽再想起那个晚上,那个拥抱,会觉得心痛不已。

 

说那些话时,他用了真心。可是他的真心也只有那么一些,用完了,就再也没有了。人果然是喜欢许诺的,只是记性太差,总是忘掉。就算记住了,也没有耐心一件件去履行。

 

他曾想,如果再重来一次,他是否还会那么做,给一个可怜的人空虚的承诺,是否无异于让她饮鸩止渴。

 

斜阳落下。他已不再年轻。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三.            人生最痛苦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四年大学生活很快过去,陆羽、叶蓝的离开给这段峥嵘岁月拉下了帷幕。

 

两段传奇告终,虽然余音还袅袅回响。

 

他们毕竟是平凡人,还要像平凡人一样生活。

 

 

 

陆羽和叶蓝接到了同一家公司的offer,两个人也都觉得很满意。

 

我们两个租个房子,住在一起吧。陆羽说。这样上班、生活也都方便。

 

叶蓝没有反对。

 

房子很快选好,搬过来那天让陆羽很是尴尬,他大包小包的把衣服、电脑、书、音响和几年收集的碟都运了过来,而叶蓝除了把一些书装在书包里,只提了一个破旧的无法分辨颜色的小旅行箱里。

 

换作陆羽,早就把那个箱子当作垃圾扔掉。

 

你一共就带过来这些东西,陆羽问。叶蓝点点头。

 

陆羽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叶蓝的一生,就装在了别人装垃圾的小箱子里。

 

 

 

因为学的专业不同,刚进MC公司时两人的职位不太相同。而三个月的试用期过去,待遇则是大不相同。陆羽在大学里锻炼了四年,人际交往、办事能力都远胜于叶蓝,因此陆羽很快得到了升职,而叶蓝因为大错小错的不断一直也就是个助理。就连后来的新人都很快得到了提升时她的职位也没变过。

 

没多久,陆羽就升任副主管,有时叶蓝出了差错都要陆羽帮忙担待着。

 

他们的关系在公司里不是秘密,很多人都说要是没有陆羽,叶蓝估计早就被炒了。

 

过了段时间,叶蓝又惹出件大事。和德国的AMC公司签约的文件送到叶蓝那里复印,结果她稀里糊涂的就给粉碎了。等秘书到她那里取文件时早就找不到踪影。还是陆羽又托人从电脑里调出一份复印装订好了,才刚刚赶上签约的会议。

 

因为这件事,部门经理特意找陆羽谈了谈关于叶蓝的事。

 

回去之后,陆羽劝叶蓝辞职。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两个人用的了,你就在家里收拾收拾,做好饭就可以了。

 

叶蓝仍然没有反对。

 

 

 

从那以后,叶蓝真的就只在家里擦地板、书桌,每天早晨早起到楼下的市场挑新鲜便宜的蔬菜和水果,回来做饭。白天基本留在家里洗衣服,叶蓝只用一种特别的柔顺剂,她说洗完之后会有阳光的味道,很好闻。有时晚上陆羽回来累了,会给他按摩、放松。

 

两个人有空还坐在小阳台上喝喝咖啡,聊聊天,不过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

 

陆羽有时候觉得有些累,不单单是工作上的,而是叶蓝。其实叶蓝在家这段日子让他很省心,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对。从头到尾,叶蓝就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他说什么叶蓝就是什么,并不反对。

 

他能感觉出来叶蓝有些爱他,但他总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陆羽,而是随便另一个男人,让叶蓝和他走她是不是就会听话的走,让她离开是不是也会一声不响的离开。

 

陆羽从来就没搞清楚过叶蓝到底在想什么,他陆羽对叶蓝来说到底算什么?他不知道。然而这想法总是纠缠着他,让他觉得郁闷难当。

 

于是,他开始去酒吧,开始很晚回家。

 

他甚至希望叶蓝可以像有的泼妇那样撕他衣服对他大吵大闹,但什么都没有。就像拳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完全没有回应。

 

 

 

仍然是一天晚回家,那天陆羽的工作做的很不顺手,母亲又给他打电话商量和范家千金的见面。陆羽并未告诉家人他现在和叶蓝交往,他能感觉到叶蓝似乎不属于这里,她只是在这里稍作停歇,她的灵魂要奔往不知名的远方。所以他去酒吧喝酒,一个人默默喝掉两杯82年的Lafite才回去。

 

陆羽刚在玄关处换完鞋,就看见跪在地板上擦地的叶蓝。

 

陆羽,叶蓝叫他,以后不要去喝酒了可不可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叶蓝。

 

陆羽,叶蓝说,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他从鼻孔哼了一声,他刚才以为叶蓝终于开始懂得关心他,没想到她其实是有所求的。

 

你能干什么,他不客气的说。屋子里很静,静的能听见叶蓝手里的抹布上的水一滴滴掉到地板上。我一个人的工资不是绰绰有余吗?你还想要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叶蓝小声说,我们结婚吧。

 

过段时间吧,他敷衍,我最近很忙。

 

说完,扯下领带走进他的屋子。砰一声把门甩上。

 

他没有机会看到叶蓝的表情。

 

 

 

第二天早晨,陆羽发现叶蓝已经离开。

 

不是下楼买菜做早餐,而是真正的离开。屋子里就像平时一样干净整洁,什么都没少,除了几件衣服和那个她带过来的破烂的看不清颜色的小箱子。

 

那个只能装别人的垃圾的箱子,装着叶蓝的一生走了。

 

没有纸条,没有电话留言。

 

昨天她洗过的陆羽的衣服还挂在阳台上,远远的,就能闻到叶蓝喜欢的阳光的味道。

 

陆羽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知道,叶蓝不会再回来。

 

再也不会回来。

 

 

 

陆羽总是在心里抱怨不知道叶蓝到底想要什么。其实叶蓝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她一直在暗暗的渴望。

 

而当她终于鼓起自己的所有勇气期待的时候,得到的只是拒绝。

 

陆羽知道他曾经无比接近过他渴望的幸福,然而是他亲手将那个易碎品打碎。

 

叶蓝曾写过——人生最痛苦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另一件即得到。陆羽知道他曾经得到过选择的机会。

 

他却将天使关在天堂的港湾外,找不到归宿。

 

 

 

四.            明月下西楼

 

陆羽开始发疯的寻找叶蓝,他动用了自己可以动用的一切力量,学校、企业……他认为叶蓝可以去的所有地方他几乎都找过了。

 

然而他找不到叶蓝,他终于知道当一个人想藏起来时是谁也找不到的。这世界并不大,然而任一个人躲却绰绰有余。

 

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找了半年之后他终于放弃,只是在报纸上始终有他的寻人启事。他希望有一天叶蓝还能原谅他,再回到他身边。

 

三年,从未间断。

 

直到一个人找到他。

 

 

 

当那个请求见他的修女坐在他对面时,他看到她手里的报纸,意外的平静下来。

 

她把手里的一张小卡片递过去,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陆羽接过来,是叶蓝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叶蓝表情拘谨。

 

她死了。修女说。

 

为什么。他平静的问。

 

她是饿死的,我们收留她时,不知道她已经有严重的胃穿孔,根本吃不下东西。两天以后我们请来医生,已是严重的胃出血了。

 

她死的很安静,医生说内出血到那种程度的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但是她的表情很从容。我们没钱给她做手术。她大概是知道就算喊出来也没有人会救她。抱歉。

 

这是她留下的东西。修女从身后拿过一个箱子,仍然是那个破烂的看不清颜色的小箱子。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唯一干净整洁的是一本书。那是陆羽送给叶蓝的22岁生日礼物,里面是全部的叶蓝的作品,每篇后面都有陆羽的几句评价。

 

他拿过支票夹,给修女填了一份相当于他一年工资的支票,把她送走了。

 

然后他一直坐在沙发里,一下午都没有动。直到黑暗将他完全笼罩。

 

他收拾东西,回家。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衣服是怎样一遍遍洇湿又被吹干,洇湿又被吹干。就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沁入骨血的深悔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折磨着他,无法入睡。

 

 

 

陆羽在商界一直做的不错,他效力MC公司很快成为他的产业,并逐渐向外扩大,可谓成绩斐然。追求他的女性不乏金领和富家千金,然而他没再结婚。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车的副驾驶位是谁也不能碰的,是空的。

 

亦或是和户口本上的配偶一栏一样,早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叶蓝好用诗词,尤好用哀诗绝词。李义山、柳永、秦观、陆游、纳兰性德的好词让她用了八九,她用词用得也精妙,“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几句,让她用得妙笔生花,引典却不突兀、只添情,不得不让人怅古叹今。

 

她还说最喜欢两句诗,却从来不舍得用,因为那两句虽看着清淡,个中滋味却是无比幽深的。那是失去后再无法补偿的愧疚与钟其一生的孤单——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从此,无心爱。

 

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任她,明月下西楼。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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