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Eddie在阳台抽烟。

比起毒瘾、酒瘾、性上瘾来说，烟瘾大概是世人最能接受的吧。
其实，他并不记得自己怎么开始上瘾的。

一开始是比赛失败的悔恨感，让他开始习惯喝酒，慢慢的，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输了比赛就会喝上两杯，还会有人自己带酒来陪他喝上一些。一开始只是啤酒，然后喝着喝着从红酒变成威士忌，到底是谁给了他大麻……是那个自己上了他老婆的好朋友吗？他有时候真的很想跟那个朋友解释，是意外，真的是意外，他是醉茫了，才会那么不小心抱错了人……虽然他老婆没有任何抵抗还很投入，但是Eddie确定他的朋友不会想知道细节的。一定是吸毒之后做爱的感觉太让人疯狂了，从此输球成了他抒发的借口，酒瘾、毒瘾以及不分男女的性爱上瘾让他再也走不出来。

他是在勒戒所认识Drew的。
一开始只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Eddie多次进出勒戒所却无法判断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是染了什么瘾。酒瘾？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并不像，毒瘾？他的肤色健康，气色红润看起来也不是？性爱上瘾？Eddie像是打出一个全垒打似的舔舔自己的嘴唇，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吗？他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将Drew拉进工具间里打算创造两人生命的巅峰时，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我不是患者！」被脱得乱七八糟的Drew一把推开Eddie，红着脸朝他怒吼着。「我的汽车在我要赶回公司的路上故障在外面的洲际公路上，我只是在车子修好之前暂时借住在这里！」
「哇！」Eddie有些不情不愿的收回自己的手，那皮肤摸起来感觉真是好，就算没有性爱上瘾自己都觉得会迷恋上这身肌肤。「那……喔……那真是抱歉！」

「你应该欠我更慎重的道歉！」Drew退到房间角落去手忙脚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起来，一块牌子就从他的衬衫内袋掉出去，该死的滑向Eddie脚边。
「你的。」Eddie弯腰捡起来，抬头恰好看见Drew被自己搓弄后挺立的乳头让他觉得裤子更紧了，他移开视线盯着手上的牌子，是一张识别证上面有着Drew好看的大头照。「……水星？该不会那个水星鞋业公司吧？」
「你知道这间公司？」Drew已经扣好自己的衣物，不甘愿的伸手向Eddie要回目前还属于他的识别证。

「是啊，我常穿他们的鞋子。Drew.Baylor？」Eddie小心在不冒犯Drew的情况下把识别证还给他。「我是Eddie.Boone，我的确欠你一个正式而且慎重的道歉。」
「你的确是！」Drew谨慎的将识别证放回自己口袋里，他说。

「你们公司不是出了一款新鞋吗？」Eddie轻轻喉咙，打算来点话题化解尴尬。「深蓝色的，作得很漂亮，可惜穿起来不太舒服。」
「……你是那一行？这款鞋才发布没多久，一般人很少对他有印象？」Drew看起来有些警戒，由他设计的这款鞋出了问题被判定回收，也是他要赶回公司的主要原因，没想到车子就这样坏在半路上，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是运动选手，球团会提供各款鞋子让我们试穿，我向来还满爱穿水星的鞋子，但是他们这次的新鞋子让人穿了只觉得脚会打结，跟他酷炫的外表不符合啊。」Eddie挑挑眉毛，他说。「我想送图的时候应该送错了吧，两脚都设计成左脚了吧？」
「更糟，送设计图的时候排版错了，左脚的鞋版打成右脚，右脚的鞋版打成左脚……」Drew看了Eddie一眼，默默的说。「我就是那个现在要赶回公司赴死的设计师。」

「WOW！」Eddie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惊，他指着Drew，一口结巴的说。「这、这要赔不少钱吧！这双鞋是水星今年最主打热门的鞋，广告、DM、网络宣传超多，光是预购就已经上万双，球团还是靠关系先提供给我们试穿……你会死的很难看吧！」
「我想你现在欠我非常隆重而且正式的道歉！」Drew刚刚的惊吓还没退，这男人一番话简直连续打了十几个巴掌在自己脸上，他铁着一张脸瞪着Eddie。「……可是你说的也没错，我死定了。这不是失败，这是惨败，我的人生会因为这双鞋而再也没有价值，我真想出车祸就死一死算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Eddie这下可感受到口快的缺点了，「你擅长设计鞋款，表示你应该很了解人体工学，怎么不试着转行看看？」
「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行业？」男人哀怨的抬起头望着他。
「也许……按摩师？」Eddie看着年轻人的手，灵光一闪的说。「我现在的私人按摩师两光得很，如果是你这种熟熟悉人体工学的人也许更适合不是吗？」
「不用啦……我一定会被我的老板杀死，我弄倒了他的公司……死人不用想转业……」Drew茫然的从Eddie身边走向门口，完全飘渺的说。「你欠我的道歉就到我的坟墓前讲吧。」

「其实不会那么糟糕的啦……」Eddie追着男人想解释，却看到Drew接起手机，所以他就闭上嘴。
「半个小时后要派直升机来接我？」跟Eddie的沉默相比是Drew听起都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看起来年轻人离上刑台的时候不久了。「喔……这里、这里是……」Eddie默默递过勒戒中心的名片，让Drew把地址报给电话那端的人。挂掉电话后，Drew看起来就很像这里的患者，脸庞有毒瘾的憔悴、手指是酒瘾的颤抖跟满脑性爱上瘾的茫然感。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Eddie真是抱歉自己在Drew送死之前就先补了一枪给他，他试着表达自己少有的关心。「任何忙都可以，只要别让我在你的坟前跟你致歉。」
「你还要勒戒多久？」
「五天。」
「我的车还要两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麻烦你吗？」Drew用他适合当按摩师的颤抖手指在Eddie递给他的名片背后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跟地址，他找出车钥匙递给Eddie。「如果你能顺路帮我把车开回家，或着干脆来参加我的葬礼，我会万分感激你的。」

「拜托，不要葬礼。」Eddie收下钥匙跟名片，才看一眼他就把Drew的电话记在心里了。
「那告诉我父母跟我姐我爱他们。」Drew的脸色比墙壁还白。
「喂！」Eddie无可奈何的抓抓Drew的头发，打断他恐怖的脑内妄想。「快去整理东西换衣服，结清你的费用，你不想让直升机等你吧？」
「是啊，我必死无疑。」Drew朝他露出一个苦笑，缓缓的消失在走廊里。

「你在处理葬礼？」Eddie一边开车一边听电话，当他离开勒戒所的时候，他门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严重的打滑差点撞到旁边那台车，他才自报身份就听到这种耸动的消息。「妈啊！我一定是吸毒吸坏脑子了，我不知道现在这年代尸体也能听电话。」
「Boone，我在肯塔基州。」电话那端传来深深地叹息跟短暂的停顿，年轻人的声音说。「我爸爸过世了。」

又是打滑。
「喔……真是遗憾。」自己的车撞坏就算了，这可是别人的车啊，Eddie顿了顿，他试图表达自己的追悼之意。「你还好吗？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你手上有我的地址吧？你把车开回那里就好……我回去之后自会处理。」带着苦涩感的声音说。「谢谢你。」
「你在哪？还会待上多久？」
「……我说过我在肯塔基州，应该还要一个礼拜左右吧。」
「我开车过去找你。」Eddie想也没想的说，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有空档，他也不介意长途旅行，那时候的他一心想的只想看见年轻人的笑脸而已。Eddie没想到自己那时候接下的钥匙跟名片，还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会让自己就这样开进Drew的心里。
如果他真的有走进去的话。




「Eddie。」有点距离的声音，沾着夜雾的湿气将男人唤回眼前。「这么晚了怎么还在那边发呆？」
「我在抽烟。」Eddie看着穿著圆领上衣还套着睡袍的Drew在一楼花园，扬起手上早已熄灭的烟又觉得不对，将手上的烟蒂收下来。「想走走？」
「嗯。」Drew难得也不反驳，只是点点头。
「我下来陪你。」Eddie立刻抓了件外套下楼去。

「我想起了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两人信步走在玫瑰花园里，一端是骑士别院一端则是主宅，浓郁的玫瑰花香弥漫在空气中，Drew缓缓开口。「我们把我爸爸的骨灰撒进密西西比河里，你轻轻唱起了一首歌，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唱歌的样子吗？」
「……我也是。」Eddie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决定诚实已对。「我想起了你在勒戒所的样子，那段时间我几乎没看过你的笑脸，直到我们一起横越美国，我才像是真正认识你。」

「我没对你说过吧。」Drew指着花坛的凉亭，示意两人都坐下。「那段时间，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自杀，只想结束这个惨败的人生，哪笑得出来呢？」
「你现在已经重新开始了。」Eddie伸手握住Drew冰冷的手，他说。
「而你呢？」Drew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如同夜雾的迷蒙。「你什么时候才要重新开始？我累了，我……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也许现在是我跟你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Drew。」Eddie收紧了手，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累了。」Drew望着Eddie的双眼，定定的说。「我很感激你陪走过我人生最困难的一段，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可是……爱这样的你，无法让我快乐。」
「我说过我会改，Drew。」Eddie凝了声音，他声明着。

「是的，你说过。」Drew半是无奈半是苦涩，脸上隐去笑意。「我听你说过很多次，你就像一颗投向好球带却没有被命中的球，却始都不肯修正自己的轨道不停奔向错误的终点，我没看到你有任何决定或者改变的决心，我无法相信你反复的举止。」
「给我时间，Drew。」Eddie看着Drew那双失神的眼眸，他很清楚这代表什么，当他最后一次在美国进勒戒所前，Drew就是这样的神情，然后等他离开勒戒所的时候，Drew已经独自飞向英国了。「不要再从我身边逃开了，Drew，我需要你。」

「不，你不需要我。」Drew移开视线摇摇头，他轻声的说。「我看不到你需要我，我只看见你轻易的放纵沉溺……不管在英国或美国。」
「你要我怎么证明？刚到英国的那天完全是个误会，我说过了，从那天之后我也不碰药，不是吗？」Eddie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Drew这样无声表达着抗议，他喜欢的是当初那个与他坐在车子里翻着地图享受音乐爽朗大笑的青年，他迷恋的是当年那个因为讲起跟爸爸相处童年的趣事而放声大哭的男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染上英国多雾气息的男人。「你说，你要我怎么证明？」Eddie收紧了手，牢牢钳住Drew。

「你并不想改变，Eddie。」缓缓扯出苦笑，Drew不堪的说。「我要你为自己改，并非为我、为了其它在乎的人，因为我而改变，总有一天我不重要的时候你会走回头路，为了其它人，当你不在乎的时候你也会改变，Eddie，救救你自己，不要在继续使用那些了。我情愿你清醒痛苦的活着，也不愿意你昏迷致死，人生不该是那样的。」
「Drew，你到底要我怎么作？」Eddie知道Drew是为他好，但是他不懂自己要怎么作。

「Eddie，你应该告诉我你想怎么作。」Drew摇摇头，他知道男人还没有懂。「如果你真的无法对抗那些荼毒你的酒、残害你的毒品跟……那些男人或女人，我们实在没有继续僵持下去的理由。」
「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僵持？」Eddie连左手也用上，紧紧扣住他怀中无神的男人，彷佛想报复男人无视他的努力。「我忍耐着，不停的忍耐，戒掉那些瘾头并不容易，我以为你清楚的。」

「我清楚！但是这样不够！」Drew没注意他失去自由的双手，他直直看着Eddie嘶吼着。「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态！你不会了解我今天看着健康自然的对我笑，明天发现你喝光满桌的空酒瓶窝在沙发上！你不会懂当我以为你已经一个冬天没有碰过那些东西，接下来一个夏天你却从未停过！你不会了解我每次回到与你共住的公寓，多害怕推开门的时候你跟陌生人出现在床上，你给自己理由，你给自己太多理由，我已经受够你的理由了！你要把我的信任丢弃到什么程度才肯让我看到希望？」
「我没有背弃你的信任！」Eddie抓紧Drew，猛地将年轻医生压倒在凉亭椅子上，再也压抑不住几乎被赏巴掌的惭愧感。「你怎么能知道我每一次都想为了你的笑脸而改变，可是你……你的相信跟我对自己的相信一样虚幻。」

「放开我，Eddie。」Drew挣了几下，他知道自己挣脱不开。「你的改变不必是建立在我的相信上，我们没有必要这样毁了彼此，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但是我不是你放弃的借口！」
「那就不要放弃我！」Eddie一怒，手上的力道更重几分。
「是你放弃了你自己！」Drew想也没想的回嘴，彷佛他心中已经演练了无数次这句话。

Eddie突然意识到情况怎么变得如此的可笑，他将Drew压在自己身下，两个人紧密的抵着彼此，心却相隔七万八千里。他是一个这么死心眼的人，从来没想过Drew会离开，对他来说那些床上玩乐的家伙完全无法与他眼前这个男人相比，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Drew这样上了瘾？

「我不会让你走。」Eddie直直瞪着Drew的咖啡色眼睛，他声明着。
「放开我，Eddie。」透凉的石椅冰冷贴住自己的背部，Drew发现情况不对，他不喜欢这样。

「我，不会让你走。」Eddie越发加重力道，那双蓝色眼眸透漏了更多。
「Edd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