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戈看着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奥兰多,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算,手里还拎着一个拖把和水桶。看着这个场景维戈险些克制不住自己哈哈大笑的冲动,他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然后装出一本正经状,问,“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奥兰多咬牙切齿的说,“伊恩最喜欢的惩罚措施就是让别人晚上去收拾厕所!该死的,我和他吵了半天让他换一种惩罚他就是不肯,完了完了,Beanie他们还不得笑死我!我的形象全——喂,我说老家伙,你笑就笑吧,别弄出一幅那么让人难受的样子行不行。”
奥兰多话音没落,维戈就捂着肚子蹲在墙角埋着头“哈哈哈”笑了起来,听的奥兰多打了好几个哆嗦。
“喂喂喂,你差不多得了,”奥兰多不满的指责,“你这么笑我 很差劲知不知道?我干活会很辛苦的!”
“你知不知道我笑的也很辛苦,” 维戈在笑的间隙中勉强抬起身指指肚子,“这里很痛啊。”
“那我就帮你不要笑了,”边说就放下水桶对着维戈的肚子狠狠搂了一拳。
维戈吃痛的喊出声,“你还真打啊,下手好狠。”
奥兰多只挑挑眉,甩甩手便拎起水桶往厕所那边走。
维戈懒洋洋的靠在厕所墙上看着用力拖地的奥兰多,张嘴想说话,却又闭上了。
“想说什么?说吧,我承受的了。”奥兰多直起腰来揉揉背。
“我想说……我想说的是,你拖地根本用不着那么大力气,你要用拖地十分之一的力气追女朋友,现在后面就得跟着一大堆。” 维戈装做很认真的说。
“别拿我开涮了。就你好,站那儿看我笑话。”奥兰多咕哝着,一弯下腰,又反射般的跳起来揉着腰和后背。
维戈皱着眉头走过去,用温暖而宽厚的手掌揉搓着奥兰多僵硬的肌肉,“背疼了怎么不早说?你现在硬的像块木板。又好几天没吃药了吧,回去记得吃。”
“没事,”奥兰多逞强,“你再揉两下就好了。”
维戈停下来,严肃的说,“如果我不在这儿呢?你怎么办?”奥兰多哑口无言。
维戈继续缓慢的揉捏着,“还是个医生呢,自己都不懂得照顾自己,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奥兰多抬起头困难的笑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老提这个问题,是不是自己感情上出现危机了?还是想早点把我甩掉啊?我们都知道有我在身边没人有胆量找你的,长这么潇洒可不是我的错。”
“闭嘴吧你,多管闲事的花—骨—朵。”
“少这么叫我。”奥兰多撇嘴。
“你先回办公室歇会儿,我帮你拖完得了。” 维戈建议。
“不用,”奥兰多倔强的说,抢回维戈刚拿过的拖把,“就这么一点了,我自己拖完就好。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老家伙。”
“也好,不过小心把地板擦漏。”一抹邪笑挂在维戈嘴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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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说,医生们都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尽管他们自己不知道,可能别人也没有发觉,但是它就像所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样,是存在着的。
如果奥兰多早知道这一点的话,他可能会考虑把“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老家伙”这句话给原封不动的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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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戈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抖落掉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又一次发现奥兰多不在床上,完全是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不用担心,老家伙,我在厨房。”奥兰多略显沙哑的嗓音慢悠悠的响起。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维戈披上睡衣,不由得因为稍凉的空气与裸露的皮肤想接触而打了个寒战,他穿上拖鞋想站起来时脚下一软,‘不过是早晨刚起床的正常现象’,这个想法掠过脑海,他便没再多想。
稍有些狭窄的餐厅里,奥兰多正手忙脚乱的把木瓜、芒果和牛奶倒进搅拌机。他长出一口气,感谢道,“终于不是那个该死的香芹橙子汁了,谢天……”没等他感谢完,他一脸恐怖的看着奥兰多又把他最恨的香芹也放进搅拌机里。
“那是因为没有橙子了,所以只好榨杯这个来代替。”奥兰多答道,“而且今天不是我起早了,而是你起晚了。”
“我早上起晚的次数可和你不榨香芹橙子汁的次数差不多,” 维戈漫不经心的说,并走近一些,等着奥兰多的早安吻。
果然奥兰多没让维戈等多久便乖乖的把嘴巴凑到维戈脸上,胡乱的亲了一下,又埋进他的一堆不知名的“XX汁”里面。但突然一下,他痉挛般的迅速扭头看着维戈,古怪的轻声说,“你,别动。”
维戈奇怪的看着奥兰多走的更近,填满他们之间已几乎不存在的空间,又一次把嘴唇凑到维戈脸的旁边,他不由得感到那颗老心像从前那样“突,突”加速跳了起来。
“你想占我便宜可以直说嘛,” 维戈紧张的调侃道。奥兰多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转身跑到卧室拿了温度计出来,忙乱的给维戈夹好,维戈都可以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把温度计拿出来,迅速的瞥了一眼,快维戈都没机会看清度数。又仿佛要确认似的把手放在维戈的额头上。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觉得冷了?”这次他声音的颤抖甚至比刚才手指的颤抖更加明显,维戈不由得心慌起来。他老实的点点头。
“眼前有没有感觉发黑,有没有感觉虚弱没有力气?”奥兰多又问。他仍老实的点点头。
维戈看着奥兰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拨了几个号码。
“Hello,米兰达吗?是奥利。马上摁下emergency call,并准备一间无菌监护病房,”他迅速的说着,又小声补充,“手术室也先准备好。”
“我知道病房里的病人没问题。”奥兰多听完米兰达一句话后强调回答,“他在我家里。”
“救护车?”
“不用,我开车把他送过去,你赶紧准备好就可以了,然后手续就交给你办。”
“到底病人是谁?”
“是蒙坦森先生。”
尽管维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但当他醒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无比清醒。清醒到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今天的日期,记得自己还活着,也记得刚刚发生的所有的一切。清醒的明白如果自己想得到一些独处的时间的话,就该把眼睛闭上。甚至无比清醒的知道他的突然昏厥,发烧,甚至奥兰多不正常的紧张,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尽管他早已预料,却不愿接受的结局。
这就像什么呢,他寻找着合适的字、词、句来试图形容自己的感受,那种深深的痛苦、抑恨,无法渲泄的悲伤,甚至那种错乱的绝望、惆怅……通通混在一起,让他的肉体与灵魂忍受双重折磨。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安慰过奥兰多的那些话,‘当痛苦打击到我们时我们也不能软弱退缩’‘哪怕迎接我的是冰冷黑暗的泥土,哪怕是地狱,我也不会害怕’……果然有些事还是说着容易些。因为当你真正要做一件事,要为它负责时,好象多么简单的事都复杂了几倍。
“维戈·蒙坦森,你从来不是个懦夫,”他对自己说,“别从现在开始。”
但是他没办法忽略在脑海里闪现的Henry的影子,从襁褓中的可爱模样一直到最后见他时已经有些大男人的样子;他没办法忽略头脑中展现的大学时和埃克珊相逢的那个场面,两人一起喝咖啡时她把牛奶洒到桌上的尴尬表情,既羞涩又甜蜜;他没办法忽略前几年和大卫、多米、伊利亚这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去宿营钓鱼的快乐,在山间写诗、作画的简单自由。但他更没办法忽略掉的是这几个月以来和奥兰多度过的医院时光。没错,他和奥兰多相识只有几个月(而且是本应该非常痛苦的几个月),他甚至都不能肯定的说自己了解他有一半,但是他知道奥兰多是特别的,那种感觉早早就在他的脑海里扎下了根——也许在他们同床而枕的时候,在他们抢冰筒的时候,在他们摇摇摆摆着努力想把对方从秋千上弄下去的时候,在他们相伴着看夜空聊人生的时候……那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丽而与众不同,但现在,却更让他感觉到冷静接受死亡的难度,和对生命的留恋。
唉,也许是时候结束了,结束这一切的混乱与矛盾。让一切随风而逝,让他的躯体在这挚爱的大地上,永久的、诗意的栖居。
他大概会首先挑一块墓地,趁着还有不多的时间。他希望那个地方靠近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河水很慢。岸上有一些白色的花,不太密就好了。他不指望能高踞雄关,却仍希望有杨柳春风,苍茫云海,吸纳天地灵气,山林鸟声幽静。他希望即使他的灵魂已超脱尘世,他仍然能接到野草、山花、峰峦、大地和太阳的邀请,与他所有的曾经经历过并且丢失过的情感,裹挟他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梦幻理想,再次畅游世界……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几不可闻的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听的出来,来者有多么的小心翼翼——轻轻的一拧,带动了弹簧锁芯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甚至连必然的门与门框摩擦的声音都被来人的谨慎抹去。他屏着自己的呼吸和思想,试图听到更多的声音。一步,一步,又一步,他能感觉到“他”在一点点的靠近,最后终于坐到维戈床前的椅子上——依然是悄无声息的,像是怕打碎什么东西,什么感觉,什么气氛。
维戈并不怀疑“他”是谁,尽管“他”未吐一言,尽管“他”安静的不像平时大大咧咧的风格。而且自己虽然很想单独待会儿,却似乎并不讨厌这个人的在场,甚至,坦诚的说,他还有点希望,有点需要这个人在。
可大概有五分钟过去了,大概十分钟过去了。除了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他甚至怀疑是否有人曾经来看过他这个可悲的老头子,他几乎忍不住要睁开自己的眼睛来一看究竟——直到他听到一个静静的声音,如恬淡的溪流般流出,那么平静的叙说着。
“你现在肯定听不到我在对你说什么,你也许根本不知道我曾对你说过话。我知道这很傻,傻人做傻事嘛。”尽管紧张的要死,维戈还是几乎要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仿佛透过了眼睛,看到了奥兰多歪头耸肩的样子。“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把我当作了朋友,也许我对你只是个傻瓜,或者是你故意想和医生套瓷。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奶奶总说好人应该有好报的。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承诺,我只希望你知道。”本就浅浅的声音停止了,融进了沉寂的气氛中。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奥兰多已经说完了,但这并没有给他什么安慰,“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承诺,我只希望你知道。”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用的安慰人的话。维戈感觉着奥兰多站起身,在他的床前站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的把他额前那缕偷跑出来的头发拨到耳后,以十分轻柔的动作。然后似乎说了句什么,又静静的离开。
只是一句话而已,但维戈只觉得自己被那句话定在了那里。他从没想过奥兰多会对他说那句话。他想起和大卫学习东方文化时看过的一个故事,名字已记不清了,甚至连大意都记不太准了,历历在目的是最后一段评论:不管你以后如何重要,总有一天,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你会从热闹中逃亡,一人一马,或一人一舟,游走于名山大川——但这不是目的。你会不停的走,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但走的远了,也许你会遇到一个人,像砍柴的,像隐士,或者仅仅是个路人。他会说几句话,让你大惊失色的几句话,然后,你会明白,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找到一个真正的朋友。不过,或早或晚你注定会失去他,同时,失去了你大半的生命。
当时,维戈没觉得它有多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场病变只是想让他遇到一个人,就像那个故事里说的那样,帮你找到生存的意义。相比之下,病痛就显的没那么可怕了。
是的,很久以后,维戈仍然记得奥兰多当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我们一定会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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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即使在那句话以后(他的确曾经以为那句话会带来不少好处)。更准确的说,在他第一次发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比如,他需要每周的定期的各种恼人的检查;比如,他需要住在一个单独的病房里,而不是有过温暖的R3。又比如,现在。
“蒙坦森先生,你的出门证已经失效了。也许明天你该找医生补办一张。”守门人克里斯托把那张证明退还给维戈。
维戈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一眼日期,13号,明明还早着呢。“你确定到日子了吗?”维戈又问了一遍。
克里斯托给维戈指了指屏幕上的表格,上面真真切切的写着这张编号030113020的出门证的无效。维戈正觉疑惑,克里斯托又点了点最后的备注一栏,“终止030113020的权限——该要求来源自Dr.Bloom.”
维戈慢慢走回那间颇为陌生的新病房,在了解了原因的同时,感到了不满和郁结。
是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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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清楚的知道奥兰多的理由将会是什么,维戈仍然敲开了奥兰多办公室的门。依然是堆积如山的文件,依然是文件堆中凌乱而卷翘的棕发,奥兰多的眼睛却凭空多了些血丝,眼眶凹陷的,似乎更深了。
“我以为你会给我个解释。”维戈平静的说。
“我以为你会知道我将给你什么解释。”奥兰多淡淡的回答,身体向后靠去,带些疲惫的倦散,淡漠甚至冷漠的表情说明他对维戈的到来丝毫不感惊讶。
“我以为在我们之间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你还来我这里要什么解释?”十指交握,简洁如冰的回答。
维戈对于奥兰多的态度有些愤怒,难道他们的友情对他来说从来不值一提?“你是个医生,我以为我待在你身边至少比一个人在病床上安全。”
“错,病床上有24小时监视,而我要休息。”
维戈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奥兰多的理由来得这么直接直白,再想想,他的话似乎也没错。奥兰多本就没有义务在非工作时间照料病人,他有休息的权利。但无论如何,这话让维戈的心里狠狠一痛。他原以为,他在奥兰多心中可能是个特殊的存在。
原来,也不过如此。苦涩漫上心头。
在维戈能想起应付的话之前,奥兰多接着说,“而且,最近我在和凯特约会。你知道,她是学计算机程序的,她人也很好。所以,晚上你过来可能会不大方便。”
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却让维戈的心紧的更痛。也是,自己恐怕已经占用了奥兰多太多的时间,没有理由再耽误他。
他没想到,需要理由的,到最后竟然是自己。“那我先回去了。”维戈默默的转身,关门。
他看见的,是自己痛苦的心。他没看见的,是门后的,奥兰多的痛苦。
奥兰多缓缓闭上眼睛,因劳累而酸涩的眼睛让他很不适应。‘维戈,我并不指望你明白。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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