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也是鱼

今天终于看了〈风柜来的人〉，终于把侯孝贤的青春叛逃事件簿看完整了。什么感觉？如遇知音，相见恨晚！风、冬、童、恋，每一部都让我如获至宝，奉为经典。
　　
　　一直不知道风柜来的人是什么意思，而影片第一个镜头，那面风柜的站牌，就为我解开了这个谜题，原来风柜是一个地方，从风柜来的人，如此而已，简单，平实。生于风柜的阿清，阿荣，郭仔，三个精力旺盛的年青人，在茫然的等待当兵的日子里，荒唐的散发着他们的精力。他们打架，赌博，闹事，追女孩子，被抓入警局，迷茫而又闲适；他们没跟家里说一声就一起投奔了高雄的阿荣的姐姐，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不同于乡村的都市生活，他们在工厂中做搬运工，他们被骗钱，他们看着好友锦和偷工厂零件被开除而去跑船，阿清也爱上了锦和的女友，经历了未开始而结束的爱情；最后，阿清的父亲去世了，郭仔要去当兵了，阿清和阿荣依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在阿清的大声叫卖中，影片画上了句号。影片虽是侯孝贤早期的作品，但已经充满了侯的特有风格：那些固定机位，长镜头，以及平和的叙事风格，淡然的态度，无不是其后冬、童、恋的先驱表现。
　　
　　〈风柜来的人〉是侯孝贤青春电影系列的第一部，和后来的几部一样，影片中的青春包含着乡村的部分和都市的部分。乡村和都市的对立是侯孝贤电影永恒的话题。阿清他们在乡村的生活，虽然茫然不知未来，但充满着快乐，即使有些看来很荒唐。他们在海边对着女孩子尽情热舞。那个镜头：身后是激起的浪花，他们夸张地扭动身体，胡乱的唱着。虽然荒唐但令人会心一笑。来到都市后，他们发现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第一次看到同居，第一次被骗钱，第一次爱上女孩子，第一次看到所爱的女孩子被抛弃，甚至阿清第一次和阿荣打架。侯孝贤的电影是纪实美学的典范，但在我看来他在乡村和都市对立间依然是倾注了感情的，他深深的缅怀传统的乡村生活，看着都市生活对传统的侵占，他的镜头里还是藏着哀伤，藏着不愿其逝去的忧愁。
　　
　　生长于乡村，成长于都市，是〈风柜来的人〉和〈恋恋风尘〉共同的主题，也是我的生命的过程，于是很有共鸣。
　　
　　如果尖锐的看，似乎乡村是纯净的，都市却把年青人慢慢的染黑了，不管是阿远阿云，还是阿清阿荣，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在侯孝贤淡淡的镜头中，他也并没有排斥都市，更多的是克制隐忍的接受、包容，缅怀过去缅怀传统但并不极端，所以我也更愿意把这看成是少年人的成长，少年成熟的历练。只是，〈风柜来的人〉中阿清在他的叫卖声中依然迷茫，并未成熟；而〈恋恋风尘〉中的阿远似乎已经可以采摘。
　　
　　再说本片，影片在阿清身上着墨较多，他有一个痴呆的父亲，曾经是一名顶天立地爱打棒球的父亲。从后来我们可以知道，其实阿清一直深爱着他的父亲，曾经那个拿着球棒打蛇的那个父亲，是他偶像。然而父亲被棒球击中而痴呆，其实在阿清心中是精神偶像的坍塌，精神支柱的消失。影片伊始有阿清喂父亲吃饭的镜头，他喂的如此之快以至父亲呛了一身，被母亲斥责为懒，而在阿清心中必定是揪心的疼，因为曾经高大强壮的父亲一定是可以如此风卷残云的。影片中阿清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有流，但面对着那个父亲从来一直坐着的空藤椅，以及吃饭时，阿清儿时的回忆的闪现，往事的闪回；还有那个悠长的阿清一人倚坐墙边的镜头，无不告诉我们他深深的思念。这是侯孝贤的亲情表达方式，而这也是真正东方式的亲情阐述——平淡、平静中蕴涵情感的激流。
　　
　　阿清的爱情，是一段没有开始就悄然结束的感情。他爱上的是朋友锦和的女友，那是必须隐忍克制的感情。但是他会因为无赖阿飞对小杏猥亵的言语而打架，会看到屋中灯火的熄灭而痛苦。在锦和抛弃小杏的日子里，他陪在小杏的身边，他们会一起快乐的玩乐，但是更多的是看到小杏在海边流泪；他带着小杏回风柜去看锦和的老家。当小杏终于决定离开伤心地去台北投奔姐姐时，阿清只能送到站台，然后追出车站多看一眼，目送汽车远去。一段没有开始的恋情，就这样悄然消逝……
　　
　　影片没有告诉我们阿清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一切似乎还是那么混沌迷茫；也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否依然那么上进，即使是一个工人依然努力地学习日语，奋发向上。
　　
　　影片也让我看到了年青时的张世，才知道原来他曾经跟侯孝贤合作过。他饰演的阿荣似乎简单得多，也没有太多的改变。在乡村他打架，胡闹，而在都市他也比阿清更快地适应，他会结交无赖阿飞继续和别人打架；他会嘲笑阿清学习日语：学得再多还是个工人；他会很快的离开工厂摆小摊赚钱。阿荣和阿清，不是对比，而是青春的另一种形式，也许也是更平常更正常的一种，想想，我们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快速的接受了都市，被都市同化的么？
　　
　　〈风柜来的人〉，就是这样一部电影，以其初具雏形的各种手段方式，以其情感的清新和哀愁，扑面而来，带出了侯孝贤的青春叛逃时间簿，带出了我恒久的感动和忧伤。
　　
　　看完电影后，偶然听到这样一首歌——〈淡水河边的烟火〉，来自郑智化。同是来自八十年代的台湾，其中唱出的情愫恰是〈风柜来的人〉的最好注解。于是，在反复的听着……
　　
　　淡水河边的烟火
　　
　　郑智化
　　
　　看过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
　　我捕捉到你难得一见的笑靥
　　忽然忘记这是一个分手的夜
　　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
　　从此不再相见,不再相见
　　你善变的脸象烟火,
　　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一瞬间
　　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
　　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恋的道别
　　突然间想起你曾经许下的诺言
　　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
　　从此不再相见,不再相见
　　你说谎的眼象烟火
　　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一瞬间
　　今年这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
　　我孤孤单单只有一个人
　　而现在的你有谁陪在身边
　　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