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 】

『往生草』



[白色街道]

据说魂魄在被带入尸魂界的时候要在一个静止的空间停留，也许很久，又也许一瞬。

桂香，早早的飘了过来。
阿散井恋次揉揉眼睛，双脚是离地的，人懒懒的躺在不知为何可以支撑住身体重量的空气上，力气却一丝丝的散去。
身体无法动弹的，身体下面的空气是透明的，透明的空气下面是白色长长的街道，街道上覆盖没有见过的陌生泥土，泥土上漂浮着拒绝沉默的尘埃。

这种时候如果希望的那个人在身边，手握着手，就不会觉得那么恐惧了。
也许还会觉得满足。

恋次到戍吊前登记的时候头发乱乱的散在肩膀上，红色的十分醒目。没有人告诉他在这个世界该往哪条路走才不会跌入岩谷深渊，只是失去焦点的眼瞳前不间断的飘过许多白色长条，锦缎丝带一般绵柔的延伸，在一望无际的幽暗里仿佛引导人前进的光点。接着脚步跟上，忘记了呼吸的急促和身体的极限。
走出幽暗时，一片昏黄的颜色里满目陌生的人排着长队。
街道上穿梭着别人看不见的白色的光，一条一条，甚至把整条街的摸样都囊括在细小的缝隙间。

霎时间软瘫在地上，白色的光就把自己的下巴微微托起，眼帘张开处正是望不见尽头的白色长街，和白色缝隙里探出头的一颗小小的丹桂花蕾，弥散出消隐不去的香。

[有的时候得救的想法会让人感动的掉下眼泪呀。]


[红毛野狗]

确定了要住去戍吊后才从邻居那边知道，白色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见得着的，如果抓的住它，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呢。那时恋次住在戍吊东区的一间小平房里，采光不怎么丰富。
相伴的拉渣胡子大叔从来不顾忌他还是小孩子这个事实，粗口脏话、喝酒抽烟等等什么都干，还有不耐烦的时候摔罐子，哗啦一声辛苦攒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大叔看着映在水里的倒影一下子瘫倒在地，捂着脑门含糊的说：
[唉，阿散井我生前有个儿子，也是红头发的你知道吗？那个可恶的小鬼，我都没办法知道他现在是否曾为自己的父亲死了而悲伤哪！]

之前阿散井只偶尔束起头发，因为蓬松着乱翘的头发过肩，冬天厚厚的很舒服，只有在夏天感觉很热。而那之后每次走在院落边，大叔都会用说不清好意坏意的古怪语气喊一声
[嘿，小野狗！你红色的毛在太阳下会发光呢。]
阿散井皱皱眉什么也不说装做没听见就这么走进房子，把问人要来的水哗啦一声倒进木桶里，再用笨重的盖子盖上。然后久而久之周围的小孩在与他闹别扭的时候，也都会伸出短而胖的手指喊：
[红毛野狗！臭野狗，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恋次都懒的搭理那样的称呼，不管孰是孰非。

不过阿散井平时表现的果然还是很讨厌那位大叔的，不由分说的耻笑自己，大声说话时还时不时会喷出吐沫星子，把房间里整的一团糟，但没两年以后大叔死了。
一个夏末因为烦躁生事被街上的小胡子打中好几处要害，血流的满身，回来躺了几天魂魄就开始消散了。临死前大叔叫阿散井解下束头发的带子，用沙哑的声线说：
[你看这样子果然很象动物。]
阿散井有点生气的把头背过去，却有不忍心大叔在另一边胸腔不住的起伏抽搐。
大叔勉强的笑了两声。他说，
[看见这样的你就会想到我那个儿子呢。怪着暴躁脾气，他离开了我啊。想不到我还没找到他之前，先离开他一次；他没找到我以前……我又先离开他一次了……这么一来，他真的是条野狗了呢……哈，哈……]
简短的两声[哈哈]后，许久没有了动静。阿散井转过头看着大叔伤口下淌出的血一点一点向外漫延了，有一点一点变的冰冷，开始凝固。

几天后树上的蝉不再嘶声喊叫，村人们才发现这个叫阿散井恋次的小孩还在这个过于寂静的散着腐臭的屋子里。他们帮他把大叔的尸体抬出去的时候发现，恋次的眼神里没有焦点，直愣愣的看着他们的脚步，或不时回头看着自己掌心里，莫名涌动的一股猩红色的气息。
再之后有一天村人们说，那个叫阿散井恋次的小孩是个惯偷净水的坏家伙啊。甚至有人说，看见某次他们在追逐时把水弄翻了，那个原本表情嚣张的阿散井就呆在那滩水边上注视着自己的倒影，身上腾起点点猩红色的古怪的光。

不知道哪一天起恋次开始害怕看见自己的样子。
但他无数次象那样，站在自己的倒影前呆了很久，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微小声音说，
[我已经，再也不想做那个逃避别人逃避现实的野狗了，真的。]




[往生草]



人们总认为死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却也没有说这是一件怎样的坏事。

从小平房里搬出来后阿散井恋次就住到一个类似防空洞的地方，后头的山丘上破烂成堆成堆的放着，虽然不至于臭出来，但至少不美观。这个时候恋次多了两个小跟班，一个卷头发小眼睛，一个洋葱头冲天鼻。
三个小孩常常玩累了躺在地上，在耀目的天空下闭上眼。接着就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卷头发的说，天空白惨惨的真刺眼呢。
洋葱头就说：管他天空不天空啊，我只想喝水，一口也好。渴死了……
恋次转过头对洋葱头说：那边有一处水贪啊你要不要去，营养很丰富哦……
没等他说完洋葱头就欣喜的跳起来跑过去，却怒冲冲的回来骂道：臭野狗那是片污水潭！
这时恋次一面抱着肚子狂笑一面滚来滚去躲避恼羞成怒的洋葱头的踢踹。忽然间瞥见，刚才那个念着天空白的好刺眼的家伙，竟顷刻睡着了。

三个小孩安静下来后，恋次用一只手挡在额前。
明明只是白色和蓝色的交杂，为什么会这么耀眼。他想。
[恋次你听过往生草的故事吗？]洋葱头说。
[那是什么……？]
[以前爷爷讲的，好象是流魂街里的一个传言吧，就是说过去有一户搬来这里住的人家，带着一些很古怪的棒子。每当这里有居民死去，他们就拿出几根棒子点燃以后扔向天空。即使是现在这样惨白刺眼的天空里，也能让人目不转睛的去注视棒子升空的一瞬间绽放的五色绚目。后来那户人家搬离这里，临走前也没有说出那棒子的来历。于是留在这里的大家猜想了很久，就说既然是送人往生的，不如就叫它往生草。]
恋次一边听着一边又狠狠了打了一回滚。他笑骂道：
[笨小子！我看现在这个地方是只有你才相信那种鬼传言哪！根本就不是什么往生草，只是普通的烟花啊！]

几时飞过一只离群的鸿雁，羽毛掉落在额顶。
夏天要过去了，人间的话，烟火大会都已经结束了呢。



[烟花]


恋次再一次看到天空中有烟花绽放，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时还在执行任务，一不注意虚的血就溅的满脸都是，用手抹都抹不净。空气还很闷，8月入了末的样子。由于巨大虚的数量不在少数，6番队长和副队长都出动了。
恋次摸摸脑袋，没错，那是已经当上副队长以后的事了。

越近的地方气息就越浑浊，掺杂着魂魄的气味和虚的臭味。赶到那边时已经有一个别番的分队被打倒在地，尚有呼吸而已。这时就该庆幸是正副队长一起出动而不是单独一个小组那样的了。恋次拉一拉袖子，抽出刀没多想就往前冲。通常来讲，攻击也是最好的防御。

往脖子的钻的风轻轻吹凉了背脊，黄昏换走夕阳，生生拉下月光。

就在追杀最后一头虚的同时，远处的天边一记尖锐的声响磨过云霄。于是恋次就回头了，于是天空里缓缓绽出浅绿色的光，再徐徐下降。还没来的及转头就听得身后哧的一声，最后一只虚巨大的身形倒下，伤口里喷出如注的血，阿散井呆呆着站着没有跳开，眼见着混身红红的一片。
回到番队后队长白哉果然用冰霜一般的眼神质疑了恋次那一瞬的迟疑。
恋次说理由是烟花，忽然升上半空的烟花。
[从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放烟花，于是一时失了神。]
白哉出奇的翘了翘嘴角，或讽刺或无奈的说：
[烟花出现在那种时候一向不会是好事。]
[那么是……？]
[那是别人的习惯。队友死的时候，为了送魂魄往生，要放一爆护送。后来这个习惯延续下去了，这种烟花就被人叫做往生草。]

白哉把围巾摆正，转身又严肃的说：
[不过会被这种东西吸引，也说明阿散井你的不成熟。作为六番的副队长上任第2次行动，实在是令人失望。]

恋次低下头。
又一次看见脚尖，和曾经发过的誓言。



[另外，关于露琪亚这个人]


过去露琪亚对阿散井恋次来说无非是一个莫名其妙跑到一起玩然后又一起进入灵学院学习的青梅竹马罢了。
后来朽木露琪亚被大贵族朽木家领养后事情就变的不那么一样了。
恋次总觉得后背有一根刺卡着，怎么伸手也够不着。

有一次恋次那一班的学生出去野地习见，午时同样躺在冰凉的寺庙里休憩。恋次却忽然惊醒了过来，额头上的汗一抹一大把，背心是无端端的疼痛。
恋次把身旁睡的一地口水的吉良推醒龇牙咧嘴的说背上好象有一根刺快帮忙拔起来。

半睁着睡眼的吉良手忙脚乱的在恋次爬满怪异纹身的背上摸索了好久，回答的却是：
[阿散井你自己发梦不要吵到别人啊……哪里来的刺，最多也只有你的体毛……]
说完倒地又睡，只留阿散井同学一个人半露着背坐在一群人中间摸着额头上的汗水，苦兮兮的忍受背心里没来由的一记记刺痛。

甚至到进入番队之后他才知道这个痛是什么痛。

那么关于露琪亚这个人后来是进入十三番队了，然后恋次背心的痛终究总是会被他想起，梦醒时分就作对一般的跟他斗起来，牙齿打颤一直到天明，末了却只能叹一声怪夏末的天气。


从一个突兀而惊奇的出现。
几十年又几十年，只是偶尔会想起多久前从那个叫黑崎一护的家伙手里接过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没命的奔跑，手与手握在一起，心里陡然觉得得救了。

即使距离很远，仍然要跑的。即使背心只是因为麻木而不再感到痛，仍然觉得得救了。


一个注定不会断却的结果。
朽木露琪亚对阿散井恋次来说也许是这样一个存在。



[最后，夏天快要过去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在番队屋顶乘凉的习惯，阿散井翻下风镜想。
象队长他的话，就喜欢待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但毕竟是贵族，感受一定也是不一样的罢。
远处是天空月亮刚刚趋于半圆，路边草丛里铃虫的啼鸣还没有完全停止。不过，天气的确是凉了起来。屋顶的视野很广，可以直直望到戍吊那边哪几户的家里灯还没有熄掉。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仿佛很久以前听到过的那样。
恋次低下头回忆着，顷刻间便看见了自己的脚尖。接着又猛的抬起眼，天边升起一道虹光。
只闪了一下，便从中心分散开来，化做五色雨点遍布于周遭的天空上。
升起虹光的地方回响着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以及许多轻微的啜泣。

来这里之前的一些片段在脑海里浮现，于是又是不明原因。
从一个小屋子里开始，屋子外面可以看见别家种的几株红枫，已经开始染色了。
象方才一样的哭声似乎不是从别人口里喊出来的，而是从自己。躺在羊水和血的混合物里困难的伸展着肢体，第一次触摸的却不是把自己生下来的人的手，而是擦肩而过的死神带走母亲时捋过脑门的一片裙角。
然后眼睛就特别清晰，明白的看见母亲的身体上散出五色放光的小粒子，冲破天窗而去，又化为七彩的雨点落下。
接着，第二次触摸的就是红色的光点，从母亲身上飞走，又回到自己手中。


那个时候抱着自己的父亲红着鼻子说恋次你知道吗，这个名字是妈妈起的。

血是红的，枫叶是红的，母亲给起的名字是红的。
对了，那个也是红的，落在手心里的。


远方的风吹来，竟然颇有一丝凉意。
于是这个时候，该说夏天快要过去了吧。



那么握在手里的，和升上天空的，
是烟花，亦或是往生草……？






—————05/8/25/23：50
仅以此溃烂的文笔祝阿散井恋次8·31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