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

      紫陌红尘 2005-8-26 22:19


  西子湖畔。初夏。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小姐嘱咐我把题好的诗交给阮玉阮公子,就是昨天在湖边邂逅的那一位。

  小姐写了一手好字,又精通诗词曲赋、琴棋剑茶。有一首小姐的诗: “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冷妾姓苏。”小姐就是江南第一名妓苏小小。

  而我,是小姐的丫鬟,是妈妈从街边捡来的,自小服侍小姐一起长大。小姐赐我苏姓,唤我霄霄。于是我叫苏霄霄。我们住在西泠桥下,此桥位于西霞岭麓到孤山之间,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环洞石拱桥,又名西林桥。为一处风景如画渡口,诗画中的所谓“西村唤渡处”、“船向西泠佳处寻”,指的都是这里。

  在望峰客栈,没有找到阮公子,跑堂的伙计告诉我他跟朋友去游湖了。于是,我匆匆赶去西湖,我可不想让小姐一个人等着。

  夏日的杭城,雍容的美丽。达官显贵,花船大轿高头马,趾高气昂。太太们坐在纱帐里面,掩口娇笑,呼奴使俾,那是怎样一种生活啊?远离市井街头,避开怒骂调笑,终日相夫教子,养尊处优……

  这天变的还真快,雨砸了下来,打消了我的思绪。算了,我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小丫鬟而已。生来贱命,宿命的悲哀。还是赶快找阮公子要紧,听说他是相府的公子呢,小姐真有眼光。

  四处是避雨的人。我抱着小姐的诗惶惶的跑上断桥,转着寻找阮公子。不巧,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书洒了一地。我诚惶诚恐的向人家道歉,低头慌忙的捡拾洒落的书。谁知越急越乱,小姐的诗也被风刮走,眼看就要落入西湖了。

  “ 呀……”我奋力去抓,就顾不得书了,一扬手全都仍了。

  却见眼前一晃,被我撞的那个人就轻而易举的抓回了我的宝贝诗,那么温柔的动作。我抬起头,入眼一片深邃中,那是怎样一双温柔的眸子啊。

  “你没事吧?……”

  我擦了擦不争气的眼睛,羞赧的垂下了头。哪知就在我低头的刹那,风消了,雨停了。那个人走到我身边,把我揽到他怀了,屏除了世间的寒冷。

  “你这样在雨里没头没脑的跑,很容易生病的……”

  “哦,我……”

  “恩,这是你的?咿?”他打断我的话,把小姐的诗递了过来,突然又注意到信封上的名字,诧异了一下,“这是给阮兄的?”

  “啊,你认识阮公子?太好了,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哦,他有事,可能到晚上才会回来。不过,这样吧。你把信给我吧,我叫慕容鸣。”

   我踌躇着。

  “怎么?不信我?”慕容鸣的笑洋溢在整个雨天,阳光般的灿烂。我沉醉在其中,真想从此时间停滞,我们就像雕刻在隧道中的风景,没有永远的偎依下去。

  “好吧,我信你。我们拉勾,你可一定要把信交给阮公子呦!”

  鸣公子好奇的看着我,笑的像个孩子。伸出小手指,拉拉勾。我把信交给他,转身就跑进了雨中。

  “喂,伞……”鸣公子急急的叫到。

  “不用了,谢谢鸣公子……”我匆匆的跑不敢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苏霄霄……”我听见我的声音在断桥上盘璇,叫啸着冲上云端,欢快的歌唱。

  回到西泠桥下的小楼,我浑身早已湿透,可心里却是温暖温暖的。见过妈妈,就直奔镜阁找小姐去了。

  “西 陵 桥 , 水 长 生。
  松 叶 细 如 针 , 不 肯 结 罗 带。
  莺 如 衫 , 燕 如 钗 , 油 壁 车 , 斫 为 柴。
  青 骢 马 , 自 西 来。
  昨 日 树 头 花 , 今 朝 陌 上 土。恨血与啼魂,
  一 半 逐 风 雨……”

  小姐的歌真是好听,我不由自主的等小姐唱完才推门进去。看见我湿淋淋的走进来,小姐皱了一皱眉,离开琴案,拿了毛巾和换洗的衣物过来嘱咐我赶快擦干,否则明天要生病的。小姐真好。我告诉小姐诗已送到,但很小心的隐下了与鸣公子的相逢。

  夜深了,我趴在窗前看空中的下弦,轻轻的哼着许承祖的《西泠桥》,“花花草草绮罗新,雨雨风风箫鼓陈,一掬西泠桥下水,半含秋思半含春。”

  我还会不会见到鸣公子呢?

二、

  我真的生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头痛欲裂。小姐一大早就去见阮公子了,妈妈派了虫虫来照顾我。

  躺在床上,身子好沉好沉啊。朦朦胧胧中我又看见鸣公子了。他的笑,那么温柔的荡在眼角,嘴唇上,将我一并融了去。我好高兴我病了,情愿一辈子都在梦里。

  后来,外面变的好吵,好吵。我睁开眼,就见虫虫惶惶的跑了进来。“霄霄,不好了,好多人聚集在外面闹。他们听说小姐今天要破瓜,就纷纷跑了过来,争先恐后的要得到小姐。后来妈妈告诉他们小姐早已选了阮公子,那些人就闹了起来,声称要将院子砸了。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阮公子的父亲是当今相爷,没人敢怎么样的。”虫虫听了我的话,放心的出去了。我头好疼,这世上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一副臭德行!而我的他呢?我闭上眼力不从心的想。

  “霄霄,不好了!霄霄,霄霄,完了,完了!你快醒醒!”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虫虫又奔了进来。我奋力的睁开眼,迷茫的看着她。

  “霄霄,妈妈让我来告诉你,她,她准备……”虫虫抹了抹眼睛,迟疑的不敢说下去。我叹了口气,看着她,示意他说下去。

  “霄霄,你别伤心……妈妈说,她说,小姐的脾气很倔,她肯定不肯从那些俗人的,而我们又不能得罪人。所以她决定让那些人来竞标,由高价者中标。然后,把人灌醉,送到,送到你房里……”我一下子蒙了,虫虫用蚊子一样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妈妈说,改天那人醒了问起来,就推说你也叫苏霄霄,来个死活不认帐!”

  我听见我的胸口裂了一条痕,很痛很痛的疼。我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可为什么要让我遇见鸣公子呢?我哭了,咸咸的液体流进嗓子,进入胃里。

  “霄霄,别难过,像我们这种人……”

  “虫虫,扶我起来,给我化妆!”我没有选择,小姐待我如嫡亲姐妹,我不能至她与不顾。

   外面哄闹,吵吵嚷嚷个不停。灯红酒绿。

  “霄霄,你别哭了,妆化好又毁了,这样怎么见人啊……”

  “虫虫,我不想……”我无法自抑,抱着她号啕大哭。

  “要不,咱去找小姐,小姐不会允许妈妈这么做的!小姐一定会救我们的……”

  “别,虫虫,这是我的命,别让小姐烦心了。这,这是早晚的事……虫,帮我把窗打开,”

  蔼蔼的夜色中的西子湖,闪闪的光,月如钩,星如宏,美丽的辉煌。“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传说中的西施该是怎样一个美人啊?可,可惜,总是天妒红颜,总是红颜薄命!

  身后门开了,我的思绪一下子就没了,好象在时间无涯的黑暗里,被吸了进去。虫虫推了推木讷的我,然后赔笑着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只听见背后重重的一声叹息,一股酒味直冲鼻尖。有人扳过我的肩,我呆住了。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出现了幻觉?鸣公子怎么可能出现?

“是你吗?鸣公子?”我茫茫然的问。

“是我。”

“怎么会是你?”我摇了摇欲裂的头,欣喜的问。

“怎么不会是我?”他逼近我,浓重的酒气熏的我喘不过气,我偏了一下头。可是这惹怒了他,他扯过我的胳膊,眼里的怒火似乎要把我烧成灰烬。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了?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

“鸣公子,你先休息,奴婢帮您洗刷。”

“不要!”鸣公子用力的拽回我,硬按在塌上。他的吻粗重的落了下来,不容我有一丝的反抗。心,颤颤的,疼疼的。泪,打湿了枕巾。

扭过头,他早已熟睡,婴儿一般的脸。我的心,好痛好痛。原来无论如何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卖笑卖唱的烟花女子。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好恨好恨老天爷!如果还有下辈子,请不要让我再流落风尘,请不要让世界再有风尘!如果还有下辈子,鸣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疼霄霄。

再伸手轻轻的触摸他的脸颊,棱角分明的温柔,可……别了,我的公子,霄霄还是很爱很爱你的。可是为什么你不尊重霄霄,你要那么粗暴的对待霄霄?

登上椅子,系好白绫,回头最后一次瞧着睡中的慕容鸣。别了,我的公子。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我的意识渐渐的流失,喉咙憋的难受,原来死是这么痛苦的挣扎!渐渐的我看见冥界的门了,飘忽忽的我不敢进我想再看看我的鸣公子,可是我看见黑白无常了,他们吐着长长的舌头,用锁链将我捆紧。鸣公子,霄霄真的要走了……

“你为什么要是江南第一名妓?为什么你要阮兄不要我……”遥遥的远远的似乎在天际,鸣公子在梦里低吟。

哦,我的公子!救我!霄霄不是小姐,霄霄只爱你!鸣公子!错了,错了,全错了!救我啊!我是苏霄霄,不是苏小小啊!最后一滴泪留在左眼角,永不消失的痣。

在奈何桥上我挣拖了黑白无常,孤零零的魂魄回到了西泠。如今的西泠边多了一处新坟,墓碑上只刻了几个字“断桥直上九重霄,杨柳依依待春鸣”。我整日整日的守着我的躯体,等着,等着那个每年八月从远方赶来的人,在墓边待一天。锄草,添土,说话……

有时候我也会去看奈何桥,那么多的灵魂来来去去,喝了孟婆茶,投胎去了。有那么一天,小姐来了,怜爱的刮了刮我的鼻子。什么也没说,我送她上了桥,犹自回来等我的鸣公子。

十年后的一天,我的胃突然暖了起来,鸣公子来了。他一直征战杀场,昨日,过世。

鸣公子握着我的手,我们携手走上奈何桥。他将我的手放在胸前,紧紧的搂过我,在左眼落下一个吻痕,说“霄霄,等我。下辈子如果你还记得我,我们死也要在一起。霄霄,等我。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离,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那我们拉拉勾……”

三、

我拒绝喝孟婆茶,在转生池里倍受煎熬。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了出口。睁开眼,是一群陌生人的脸。我明白我重返人世了。越长大,越有人奇怪:出生在北方的海边,却长了一张江南女子的脸。而我从不解释,像一个正常的孩子,老老实实的长大,不题前尘往事。只是心里默默的记忆,我不再是孤儿,我不会再流落风尘。心里美美的,慕容鸣,等我。

慕容鸣,我等你。我一直在等,奈何桥上的十年,人世间的期待。鸣公子,“断桥直上九重霄,杨柳依依待春鸣”,霄霄一直记得的,霄霄一直会等你来寻的。可你在哪里?

十七岁,高中毕业,外出打工。在一疗养院七楼打扫客房。

七夕,下六楼玩耍。不久听到领班在楼上喊我开门,来客人了。

我匆匆的跑上楼去,越接近,越有一种温柔的感觉弥漫。及待我抬起头,入眼是满天的阳光,温柔的抚摸我的发梢,“你没事吧?”

慕容鸣,你来了!

有些局促不安,把他安排在我隔壁,回到屋里,一屁股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他真的来了,真的来了!可他记得我吗?经历了千年,喝过了孟婆茶,你还记得我吗,鸣公子?

轻轻的扣门声,鸣公子笑着走进来了。坐在我面前,我幸福的颤抖了。穿越千年的熟悉的声音又回到我身边“你没事吧?”

“没,没有。只是觉得你很熟悉。”

“哦?我也是。我叫春鸣。”

“我叫重霄”

“……”

感谢天,感谢地,让霄霄又寻到鸣公子。感谢天,感谢地!有的人苦苦的找了一辈子,什么也找不到。常常叹息宇宙之大,星球之多,星与星之间永远也不能交汇。然而有幸的是自己的这颗与他的那颗不仅交汇在这点上,而且照亮了彼此生命的轨迹,也照亮了彼此面对的茫茫宇宙。

虽然,好象鸣公子不记得霄霄了,可霄霄相信,他会记起的。

分数下来了,志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春鸣的学校。春鸣已经大学毕业了,留在了南方的杭城。

第一次,他带我去西泠玩,我们欢快的嬉戏,阳光洒满了这个湿漉漉的天气。我想我要在我们相遇的断桥上告诉他我们的上辈子。很巧,天又下了雨,我很高兴,直到在断桥上他,撞倒了一个撑伞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叫苏霄霄,她竟然叫苏霄霄!西子湖畔长大的江南女子。他们相爱了,春鸣,忘了,我们拉过勾的,忘了誓言……

他们相爱了!

我发疯的去找那个苏霄霄,我要找她理论!春鸣是我的!可是那个叫苏霄霄的女子,拉过我的手,对我说:“这是一个关于上辈子的故事,也许你不相信,但这是真的!我上辈子是江南第一名妓,苏小小。我有一个丫鬟叫苏霄霄,她为了我与爱人发生了误会自缢身亡了。等六年后我也死去的时候,我在奈何桥上又看见了她,她哀怨的在等着慕容鸣,那失落的怨让我永生都无法忘怀,所以我没喝孟婆茶,我要来赎罪……而,春鸣就是……”

哦,我的小姐,我该如何说呢?我该如何开口?我竟蠢到让你这么难过。小姐,我无法告诉你我是霄霄啊!我不怪你呀!可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说,他们已经发婚帖了,那么幸福的偎依。

我眼里裹着滚烫的泪,却不敢哭泣。

我离开了杭城,回到了海边的家。一个男人叫苏城,爱上了我,却被我拒绝。可依然天天送花,请我喝茶。

一直喜欢苦苦的苦丁,每周固定的坐在“七”里,苏城很容易就掌握了我的行踪与喜好。一直坚持着,不肯放手。我一直待他如好友,不厌其烦的给他介绍女朋友,却一直不成功。

日子就那么平淡的下去,偶尔也把苏城拉回家挡一挡母亲的追问。他什么都不说,母亲倒是对他极为满意,总是问什么时候结婚。我从不回答,问急了,他就帮我说“快了快了”,但从不逼我。就这样,我们都那么固执着,僵持着。

只是,我再也不联系春鸣和小姐。我相信小姐会照顾好鸣公子,而春鸣也爱着小姐。

只是,我不曾想到,十年后,我又见到小姐,她明显的憔悴了。

她来旅游,打听到我的地址,就匆匆赶来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慌,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释怀。来到“七”,静静的坐着,小姐说,这个茶馆有隔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

他们离婚了,七年前。平静的分手了,双方都觉得太累。我无语。

走出“七”时,华灯初上,苏城来了。走在街中央,看见我们,愣了。小姐,突然发疯似的向他冲去,她投进他的怀里。她叫他“郁”,他叫她“小小”。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我面前下了一地红雨,灿烂而诡秘的美丽。

苏城走的时候说:“他跟小姐都是来还债的,也许他们都错了……”

我把小姐和阮公子的骨灰混在一起,埋在地里,种了一院子的山茶。

收拾了行李,飞去杭州。

春鸣有些发福了,但还是那样温柔。他对我的到来表示异常的惊讶,刮着鼻子责骂我怎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我无话。走上断桥,雷峰斜照的绚丽。我告诉他,小姐,死了。

春鸣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要给我讲个故事。这不是迷信,是上辈子的誓言。“……我没有喝孟婆茶,我不能忘记霄霄!我在转生池里倍受煎熬才来到人世,我只求找到我的霄霄,可是我苦苦的寻觅,一直在找西泠断桥上的苏霄霄!十年前我以为我找到了,可惜她不是!难道,霄霄忘了我吗?……”

我一下子哭了,泪水如断了闸的洪水,奔涌不绝。“不!鸣公子,霄霄怎么会忘记公子呢?霄霄一直在等公子啊!”

江南的雨又缠绵的下了,这是小姐的泪吧?小姐,谢谢小姐。霄霄躲在鸣公子的怀里,不再害怕了,不再哀怨了。阳光在倾刻间洒满大地,小姐想必是知道了。

拉拉勾,如果下辈子你还记得我,我们死也要在一起。无论多少轮回,只要我还记得你。

拉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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