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动了。
她眼睛里的火焰在渐渐地黯淡，宛如蜡烛燃烧到最后一刻的无奈。于是我知道片刻之后，她的面容就将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好似已飞上天空的风筝就要被人剪断了线。火车越来越快，感觉越来越麻木，深深的忧伤和浓浓的悲哀如同狂风卷起的落叶一样，飞起再落下，落下再飞起，无穷无尽。
火车在两道笔直的铁轨尽头消失，我竭力在尽头寻找她的影子，但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徒劳。我在火车遥远的汽笛声中无力地倒下。它带走了我曾经拥有过的感情，它毁了我所爱。
她最初出现在我视野中时我还小，只上高中一年级或者是二年级。那时的我是一个痞子味十足的学生：书包里有菜刀，胳膊上有烟疤，肩头上还有刺青。为此我常常自觉其美引以为豪，可每当我脱下上衣向朋友展示肩头那朵花十块钱请人纹的玫瑰花时，他们都用不屑一顾的神态告诉我那只不过是一朵坟头花。
那天我旷了课，跟随着班里几个和我有着同样爱好的同学去了学校后山。在山上唯一的那条马路上我们一字排开，对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姑娘都严加盘问。当时我们把这种洋溢着无赖充满着刺激的活动称做是“猎艳”。
当她一个人朝我们走来时，我歪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头拦住她，摆出一脸的满不在科但却结结巴巴地说要和她交个朋友。当时的具体动机现在已无从考证，想必是那时身背书包却不愿学习的我一定太无聊了，以至于将一切可以活跃脑细胞的活动都当成消灭无聊的享受。
对我横拦在面前，她并没有多大的反感。我想她那时也许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迷路的孩子。那时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所知道的仅是她的一切外部特征，那些特征无论当时和现在我都只会也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在当时，她的美丽占据了我视野中大部分天空。为了使那份美丽在我视野中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我要求（更准确的词应该是请求）她陪我到后山的那个小亭子里去“谈谈”。没想到她竟同意了，真让我激动不已。
假如我能够重新回到那个空间去观察那段景色，我敢肯定：那时我的脸一定红得可怜，或者叫红得可爱。正是因为那份可爱的红，她才和我谈了很多，其中包括：“我至少要比你大七八岁”，“我只适合做你的大姐”等等。她劝了我很多，说我“现在正是学知识的年龄，应该珍惜光阴”。她说我长得很像她一个傻乎乎的弟弟，并说这才是她肯陪我到后山小亭来的原因。随后她站起来，扭动着腰肢走出小亭。我傻站在她身后，没有敢以事先研究过多遍的方式去拉她的胳膊，而是呆呆地望着她下山的背影。
那是我每一次发现女人的体态竟是那么美。
我走到山下，朋友们一窝蜂地朝我涌来，一窝蜂地问我和她在山上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戏”？我回答他们的则是我那“深不可测”的笑，那笑只不过是回忆刚才时不自觉露出的傻笑而已。
关于那一刻的回忆，我在梦里重温了好几遍，直到她在我面前的每个细微举动都清晰地刻入大脑。
第二次见到她时还是一个旷课的下午。那天我单独一个人旷了课，没有和那些朋友打招呼就来到了学校的后山。我直等到天色快要全黑，也就是我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她才在我的眼前出现。她那天穿了一件草绿的连衣裙，把她的身形勾勒得如同我梦中所出现的幻影一样。
她见到我时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这让我心情自然了很多，于是我没有再脸红，但还有些结巴。她问我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我说我在等人。她问我等谁，我说我在等她。她又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说我找她就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朝我露出很动人的微笑后说我像个傻孩子。也许是因为我傻吧，最终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只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个地址。那纸片上有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那股幽香当成了她的体香，并在无数个梦里加以更浓气息的调配。直到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张纸片不过是一种廉价的化妆纸而已。
我得承认，她那动人的微笑在我以后的梦里加入了新的内容。
那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微笑。
那天她又和我谈了很多，但都是关于她弟弟的，她说她弟弟由于得病从小就住进了医院，她很爱弟弟，每次去医院她看到弟弟都会大哭一场，因为她弟弟越来越瘦。当时我听了也义愤填膺。大骂医院混蛋，大声斥责医院不该克扣她弟弟的副食。她对于我的愤然状只是报以微笑。直到她拉着我的手离开那个山头，她仍是一脸的微笑。她还微笑着警告我，我要是下次再旷课，那她就不会再理我了。最后她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说她可以做我的朋友，一个姐弟似的朋友。
我握了她的手，默认了她做我的“姐姐”。其实“姐姐”对我来说并不稀罕，在家里我已经有了两个。我想当时我之所以肯承认她做我的姐姐，只不过是想让那绿色在我的梦里飘荡得更精彩一些罢了。她说我如果有了什么事，可以按纸片上的那个地址去找她，但是不能利用上课的时间去。
我始终也没有按纸片上的那地址去找她，那草绿色的连衣裙在此后的五六年里成了她在我梦中所出现的另一种形式。
我重见她时，时间已过去很久。
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机械制造厂。在厂里我干得很卖力，没活找活有活干活，很快就如我所愿当了车间主任。对我来说升职以后的好处显而易见，力气和汗水都不用再无节制地泼洒等等。但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见到了她。她是这厂里的一个会计。我见到她时她刚离了婚，我本想安慰她，但别人告诉我不用，为这离婚她已盼了好一阵子，现在正高兴着呢。
面对她的出现，我激动不已，记忆又死灰复燃。
由于车间办公室和会计室直冲着，而我又是车间办公室里说话最管用的一个人，所以很快我就和她重新熟悉起来。熟悉之后的发展平平淡淡，无非是她打饭的时候替我买个馒头，我倒水时替她也倒一杯。但别人看久了便把我们当成两口子，我们听别人说常了，也把自己当成两口子。
我一直没和她讨论婚姻的问题，我觉得我们熟悉的程度还达不到这种境界。直到有一天她问我一个人过日子闷不闷的时候，我才决定娶她。这决定的很大比重来自于当天晚上的那个梦。在梦里，很长时间以前那个微笑在我周身不停地环绕，宛如璀璨的星星映于天际之上。于是第二天她就成了我的妻子，我们都觉得这很合理，就像小树必将长成大树一样。
我想说明，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没有起伏也没有转折，直到结束时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慢条斯理，如同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那么清晰有效。我还想解释，那概念本身也许没有错，但如果放置到另一个特定的环境中，那它也许就会出错，甚至关于它的一切都会改变。
关于她的感情始终不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且不停地改变。
当我从回忆回到现实之后便开始失望。她的容貌比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已相差甚远。她的微笑也不再泛着原始美丽的最初光泽，她已不再年轻。
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不自觉地挥着陈旧的记忆向我刺杀。
那记忆中那是一个用美丽来形容的姑娘，有着我一生难得一见的美丽微笑。我始终没让她知道很长时间以前的那一天她带给我的激动和兴奋。我不愿让她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里，她曾有着一副多么动人的微笑。原因是我不想让狼外婆的童话在这里翻版，不想让她走出我记忆的空间，去和一个陌生的女人重叠，让那陌生的女人的庸俗覆盖她的精彩。
以后的事情绝非恋爱公式可以推断，它完全依赖于她在我记忆中的日益减退。我早就认识了那恋爱公式的局限性，知道自己会有所突破。但我不知道这突破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我的。
我的记忆如一团青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变为枯草，在火焰的灼热下化为灰烬。在记忆消失的瞬间，我脑子里浮现出很长时间前的那一天，美丽的微笑在那一瞬间之后和灰烬一样四散飞舞，无从寻找。
我大吼一声，可没有听见。
她眼睛里的火焰在渐渐地黯淡，宛如蜡烛燃烧到最后一刻的无奈。于是我知道片刻之后，她的面容就将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好似已飞上天空的风筝就要被人剪断了线。火车越来越快，感觉越来越麻木，深深的忧伤和浓浓的悲哀如同狂风卷起的落叶一样，飞起再落下，落下再飞起，无穷无尽。
火车在两道笔直的铁轨尽头消失，我竭力在尽头寻找她的影子，但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徒劳。我在火车遥远的汽笛声中无力地倒下。它带走了我曾经拥有过的感情，它毁了我所爱。
她最初出现在我视野中时我还小，只上高中一年级或者是二年级。那时的我是一个痞子味十足的学生：书包里有菜刀，胳膊上有烟疤，肩头上还有刺青。为此我常常自觉其美引以为豪，可每当我脱下上衣向朋友展示肩头那朵花十块钱请人纹的玫瑰花时，他们都用不屑一顾的神态告诉我那只不过是一朵坟头花。
那天我旷了课，跟随着班里几个和我有着同样爱好的同学去了学校后山。在山上唯一的那条马路上我们一字排开，对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姑娘都严加盘问。当时我们把这种洋溢着无赖充满着刺激的活动称做是“猎艳”。
当她一个人朝我们走来时，我歪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头拦住她，摆出一脸的满不在科但却结结巴巴地说要和她交个朋友。当时的具体动机现在已无从考证，想必是那时身背书包却不愿学习的我一定太无聊了，以至于将一切可以活跃脑细胞的活动都当成消灭无聊的享受。
对我横拦在面前，她并没有多大的反感。我想她那时也许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迷路的孩子。那时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所知道的仅是她的一切外部特征，那些特征无论当时和现在我都只会也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在当时，她的美丽占据了我视野中大部分天空。为了使那份美丽在我视野中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我要求（更准确的词应该是请求）她陪我到后山的那个小亭子里去“谈谈”。没想到她竟同意了，真让我激动不已。
假如我能够重新回到那个空间去观察那段景色，我敢肯定：那时我的脸一定红得可怜，或者叫红得可爱。正是因为那份可爱的红，她才和我谈了很多，其中包括：“我至少要比你大七八岁”，“我只适合做你的大姐”等等。她劝了我很多，说我“现在正是学知识的年龄，应该珍惜光阴”。她说我长得很像她一个傻乎乎的弟弟，并说这才是她肯陪我到后山小亭来的原因。随后她站起来，扭动着腰肢走出小亭。我傻站在她身后，没有敢以事先研究过多遍的方式去拉她的胳膊，而是呆呆地望着她下山的背影。
那是我每一次发现女人的体态竟是那么美。
我走到山下，朋友们一窝蜂地朝我涌来，一窝蜂地问我和她在山上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戏”？我回答他们的则是我那“深不可测”的笑，那笑只不过是回忆刚才时不自觉露出的傻笑而已。
关于那一刻的回忆，我在梦里重温了好几遍，直到她在我面前的每个细微举动都清晰地刻入大脑。
第二次见到她时还是一个旷课的下午。那天我单独一个人旷了课，没有和那些朋友打招呼就来到了学校的后山。我直等到天色快要全黑，也就是我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她才在我的眼前出现。她那天穿了一件草绿的连衣裙，把她的身形勾勒得如同我梦中所出现的幻影一样。
她见到我时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这让我心情自然了很多，于是我没有再脸红，但还有些结巴。她问我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我说我在等人。她问我等谁，我说我在等她。她又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说我找她就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朝我露出很动人的微笑后说我像个傻孩子。也许是因为我傻吧，最终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只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个地址。那纸片上有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那股幽香当成了她的体香，并在无数个梦里加以更浓气息的调配。直到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张纸片不过是一种廉价的化妆纸而已。
我得承认，她那动人的微笑在我以后的梦里加入了新的内容。
那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微笑。
那天她又和我谈了很多，但都是关于她弟弟的，她说她弟弟由于得病从小就住进了医院，她很爱弟弟，每次去医院她看到弟弟都会大哭一场，因为她弟弟越来越瘦。当时我听了也义愤填膺。大骂医院混蛋，大声斥责医院不该克扣她弟弟的副食。她对于我的愤然状只是报以微笑。直到她拉着我的手离开那个山头，她仍是一脸的微笑。她还微笑着警告我，我要是下次再旷课，那她就不会再理我了。最后她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说她可以做我的朋友，一个姐弟似的朋友。
我握了她的手，默认了她做我的“姐姐”。其实“姐姐”对我来说并不稀罕，在家里我已经有了两个。我想当时我之所以肯承认她做我的姐姐，只不过是想让那绿色在我的梦里飘荡得更精彩一些罢了。她说我如果有了什么事，可以按纸片上的那个地址去找她，但是不能利用上课的时间去。
我始终也没有按纸片上的那地址去找她，那草绿色的连衣裙在此后的五六年里成了她在我梦中所出现的另一种形式。
我重见她时，时间已过去很久。
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机械制造厂。在厂里我干得很卖力，没活找活有活干活，很快就如我所愿当了车间主任。对我来说升职以后的好处显而易见，力气和汗水都不用再无节制地泼洒等等。但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见到了她。她是这厂里的一个会计。我见到她时她刚离了婚，我本想安慰她，但别人告诉我不用，为这离婚她已盼了好一阵子，现在正高兴着呢。
面对她的出现，我激动不已，记忆又死灰复燃。
由于车间办公室和会计室直冲着，而我又是车间办公室里说话最管用的一个人，所以很快我就和她重新熟悉起来。熟悉之后的发展平平淡淡，无非是她打饭的时候替我买个馒头，我倒水时替她也倒一杯。但别人看久了便把我们当成两口子，我们听别人说常了，也把自己当成两口子。
我一直没和她讨论婚姻的问题，我觉得我们熟悉的程度还达不到这种境界。直到有一天她问我一个人过日子闷不闷的时候，我才决定娶她。这决定的很大比重来自于当天晚上的那个梦。在梦里，很长时间以前那个微笑在我周身不停地环绕，宛如璀璨的星星映于天际之上。于是第二天她就成了我的妻子，我们都觉得这很合理，就像小树必将长成大树一样。
我想说明，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没有起伏也没有转折，直到结束时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慢条斯理，如同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那么清晰有效。我还想解释，那概念本身也许没有错，但如果放置到另一个特定的环境中，那它也许就会出错，甚至关于它的一切都会改变。
关于她的感情始终不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且不停地改变。
当我从回忆回到现实之后便开始失望。她的容貌比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已相差甚远。她的微笑也不再泛着原始美丽的最初光泽，她已不再年轻。
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不自觉地挥着陈旧的记忆向我刺杀。
那记忆中那是一个用美丽来形容的姑娘，有着我一生难得一见的美丽微笑。我始终没让她知道很长时间以前的那一天她带给我的激动和兴奋。我不愿让她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里，她曾有着一副多么动人的微笑。原因是我不想让狼外婆的童话在这里翻版，不想让她走出我记忆的空间，去和一个陌生的女人重叠，让那陌生的女人的庸俗覆盖她的精彩。
以后的事情绝非恋爱公式可以推断，它完全依赖于她在我记忆中的日益减退。我早就认识了那恋爱公式的局限性，知道自己会有所突破。但我不知道这突破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我的。
我的记忆如一团青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变为枯草，在火焰的灼热下化为灰烬。在记忆消失的瞬间，我脑子里浮现出很长时间前的那一天，美丽的微笑在那一瞬间之后和灰烬一样四散飞舞，无从寻找。
我大吼一声，可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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