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和良良同时读到一篇短文,结尾时说“假如掉进了池塘也不必沮丧,或者有一条鱼装进你的口袋了。”我点头诺诺。她嗤之以鼻:“装得进口袋的鱼儿才多大?还不如干脆畅泳一番。”一瞬间让我顿悟。
这家伙,现在是年年拿奖学金的医科生。
不过她和我一样,在等待一个人。
还是若干年前,远远不是21岁的良良在替老师发作文时看到他的一句话,从此就把这个人储存了起来。渐渐发酵的莫名情愫与他的物理距离恒成正比。每每在他方圆两米坐时,她的成绩就直线下降。可幸高三时她选了化学他选了物理,她才逃过高考一劫。
后来,她上了医科大,他上了理工大。在同一座城市里,她和他的距离是一小时公车的车程。
她一上大学就收到了很多情书,还在电话里大肆嚷嚷一番:“喜欢我的怎么是这些人哪?!”末了幽幽的说:“为什么没有他的呢?”
良良和我的距离是45分钟公车的车程。但她不知道我在等着宾,她大概都不记得他了。不过她知道高中时宾对我特好,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的。其实在我几乎动摇时,有个要好的女孩说了句话,我就却步转身了。现在,我们在同一个城区,我步行45分钟就可以到他的身边。
可是我们整整两年没联络。我也未向良良提过他。
我们的故事,都只有心情,没有剧情。
良良老是觉得应该和一个21岁还没设想过初恋的人好好地讨论一下男孩子。
“你有没想过到底喜欢那一型的?”“我喜欢苏轼。”良良大怒说你给我认真点回答!
我沉默。
晚上,她发了封邮件过来,主题是“替某个可能已经存在的人说的话”。那其实是一首古罗马诗人马提亚尔的诗歌:“瓦珂拉啊,你只崇拜古人,只赞美去世的诗人。那对不起请原谅了,瓦珂拉,我不想死掉来讨你的欢心。”我回了一首苏轼的《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专等她看那句“多情却被无情恼。”她果然在QQ里说:“心有戚戚焉。”我有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高中时我家楼下修路把整一段小街都掀成泥路了,大家出入很不方便。有一天一群骑着儿童脚踏车的小不点过不了街,在一边稀里哗啦地吵。旁边那一堆高中男生在打哈哈,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有个初中的小男生,大概是初一的吧,校服很不合身呢,上衣都快长到膝盖了。就是他把小不点们的车子一辆一辆搬过去了。
“那是怎样?”“我是想说,我喜欢由那种小男孩长成的男人。他会弯下腰往沮丧的乞丐面前的小碗里放硬币。”她好象又恼了:“那你等去吧!不过最好不要找个太小的!”我说你狂什么你不也在等么?
这次她犹豫了很久,问我:“如果伊人渡过汤汤河水,跑过扬扬苇丛,溅了一身的水花跑到他的跟前,他会感动么?”我问:“那为什么他不伐木造船呢?”
显然良良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她养了一只兔子。然后又开始等。等到那只兔子有状况时她马上拨了他的电话——她打听到他是喜欢小动物的,一定可以解决问题,说不定会过来看看兔子或者要兔子去看看他。
我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是兔子而不是天竺鼠呢?”她马上垂头丧气:“是的!他说你怎么问我这种问题呢我也不知道啊!语气很无辜。”我说那是自然的人家读的是计算机啊,你那兔子到底是怎样了,我这边有读兽医的,给你请教一下。
良良说,兔子早卖掉了。
看来,语气不仅仅是无辜。
Randy喜欢我讲我和良良的故事。
我不知道说自己的还是说良良的多,而他总是极有兴趣知道更多。
我说我和良良都不漂亮,不胖,但是不高。
我说我和良良都喜欢动物状的玉器。
我说良良喜欢有蕾丝的衣服,我却对此深恶痛绝。
我说良良象好多女生一样喜欢做奇怪的心理测验。她所谓的对心理学有兴趣专指的就是在书城的专柜面前飞快地做完几本崭新的爱情心理测验。每每结束电话之前她都要问我诸如情人送我的鲜花我摆在哪里,“他”吃东西的小习惯,“他”喜欢的颜色……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明白“他”不是我的。有一次她问我屋里有只蚊子怎么办?A是打死它B是打开窗口放它走……“它爱呆哪就呆哪儿吧反正它吃饱了就会走的!”“啊!那是选D了!你有强烈的爱情宿命感,认为是你的就逃不掉,同时又不会主动找寻情人……”良良做了个停顿,认真地说:“你会一辈子都等不到住在隔壁的爱人!啊,想不到你那么惨的……”“啪!”我往往索性挂了电话。
因为他无从考究,我便常常难以控制我的想象力,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藏有那么多的故事,我把我和宾的故事说得青涩唯美曲折动人,甚至有时不那么清楚麻烦地区分良良和我。所以在讲故事时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作了良良,所以我得告诉Randy,良良是个多么勇敢聪明的女孩。
Randy会说:“你看你看,这样的女孩多可爱!什么时候介绍给我啊!”我轻轻的笑:“怎么可能?我连自己都没向你介绍呢!”Randy沉默,然后说:“ 在钢琴和长笛的交相辉映中,回响着女主人公执着的问候;在吉他和细碎的鼓点衬托下,她在大雨中幸福地奔跑…… 你仍然希望象《四月物语》的松隆子一样在滂沱大雨中和他相逢么?”我说我不知道。
事实是当初故事还没开始就各自转身了。而且我想我终究不是良良。我是在乎的,我在乎的是如果他是在乎我的话就不会用两年或不知道多少的时间来走45分钟的路程。
后来我还是得告诉Randy,良良果然是聪明的。
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和那个两年来无论上什么课都坐在她前方两个位置的男生开始了初恋。
就是说,她不等了。
这样,我和良良就不经常见面了。甚至我在肯德基里叫好了套餐等她,她居然也不来了。我七窍生烟。原来习惯了与良良结盟后是见不得她有什么改变的,吃吃喝喝唱唱的损友不少情操高尚意气风发的益友不缺,然而只有良良和我过着等待的时光。我象寄居蟹一样蜷缩在她坚硬的坚持之下,所以她突然消失让我不知所措。我甚至怀疑这就是我们友情的真相。
一个人啃着香辣鸡翼时出奇地想念宾。那时,我已经隐隐知道他和一个爽朗的女孩有了粉红色的感情。我就是因为这个想见良良,她却风流快活去了。
空气里飘起熟悉的萨克斯风,仔细听听,是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情绪一下缺堤泛滥时音乐突然生生的被掐断,换成了另一首歌淡淡的前奏。我顿时暴怒。
那次我吃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整整三份套餐。
晚上,我逃了课,坐在电脑前等Randy.他果然来了,问我为什么逃得这样气定神闲。
我说我在请假条上说我是“左脚内脚踝肌腱拉伤性损伤”,这种名词能把不大严格的老师糊弄过去。他又惊又笑。我说,是良良教的,还有一大堆后备的,象“膝内侧交叉韧带断裂”啦“大腿后部肌群的断裂伤”啦等等。然后说randy良良拍拖了,宾也是。
他问那你呢?我说我还是到S楼去多坐坐吧!
“还是那间可以看到那座阿拉伯风格喷泉的课室,还是读川端康成的《古都》么?”他果然记得我在P楼看英语书,在N楼看专业书,在S楼只看小说。
“那个喷泉早就没水了。不过从那个教室看下去,整个校园郁郁葱葱,掩映着红墙绿瓦,很适合看《古都》。老校就是好。”“你喜欢植物?”“是啊!植物是最冷静最耐寂寞的生物。”“那在这个 森林学校 里你最喜欢那一种植物?”“……只有一种最不喜欢的:它的叶子象撕了一半的扇子,还臃肿潦草地长了一大堆。”“在哪里的?”“行政楼前那个转弯旁边。”“它有个你可能喜欢的名字。它叫丛生鱼尾葵。”“哦?你怎么知道的?”“我本科读的是园艺。”“那,那种长得高高的没有树皮的,树干象被无数层发黄的报纸包起来的叫什么?”“白千层。”
从那以后,Randy象良良每次都问我心理测验一样,在每次都领着我在校园边“散步”边认植物。我庆幸这个如同森林般的学校没有给植物标签。Randy还告诉我海南人喜欢用鸡蛋花的干花泡茶,润肺解渴。海红豆,也叫相思格,那些被视为爱情信物的种子竟有巨毒,但可入药……
良良的恋爱在我的感知里进行得无声无息,大概就是幸福得忘乎所以了。但是偶然传来的笑料也足够我和Randy消遣。
我依旧常常呆在S楼里。我几乎无处可去。每次那些喧闹的活动一开始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好象那些张扬的热力能将人驱赶一样,然而事实上大家都绽放着令人眩目的微笑,流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汗水。
我性格的某处决定我的平庸。
我掘个深深的洞把自己保护起来才嫉妒得光火地观看着别人有刺激的快乐。
我被自己训练成一个出色的旁观者,让周围的人们为我出演五光十色的故事。
我隔岸观火,然后努力共鸣,最后攫取到快乐。这样的行为类似植物嫁接。
也许……等待不过是个借口。
我日渐封闭,习惯被那些字行间细碎的灵魂碎片割伤,然后想象力旺盛,在给Randy的言语中也多了许多意识流般的呓语。
回复Comments
{commenttime}{commentauthor}
{CommentUrl}
{comment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