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欲生的爱 (2)

情感故事 2007-6-13 19:8
日里夜里,我开始揣度滴翠亭里宝钗捕蝶的半截皓腕,栊翠庵外妙玉折梅时的一泓眼波,湘云醉卧时石榴裙上飘落的芍药花,元春归省时凤冠霞帔遮不住的那行清泪……执笔的时候,再忽然微笑着回想起那句最最温柔的话:合在我掌心里,你是夜明珠;开在我掌心上,你是百合花。
  赵平待我,就是这样的好。虽然他永远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哦,妈妈,终于有花朵可以读懂蝴蝶奢华到极致的舞步,可是妈妈,为什么我还是想要去翻阅大树千枝万柯的心事?
  赵平寄钱给我,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在信里我写,哥,我想你。我能养活我自己了,原来凭一枝笔,我也可以活的流珠滴翠风光无限。
  为了养活自己,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消磨在画室里,在国画系负的盛名是冰雪的聪明冰雪的冷。我做不来轻轻软软莺莺燕燕,看谁的眼光都带了三分讥诮两分漠然在里头。想起坐在赵平自行车后架上的那个女孩子,自己也觉已是隔世。
  每周六下午习惯了跟杜若洲到那家望江的茶楼喝茶,当十二金钗在赭石色的墙壁上亭亭的时候,老板很欢喜,见了我分外殷勤:小才女又来了?
  杜若洲微笑看我,眼神爱怜纵容。
  渐渐品得出洞庭水月的奇香西湖龙井的清馨,袅袅茶香里,他常说起第一次的相见:正午的灼热日光下,绿阴阴的竹林来了,万顷田田的莲叶来了,只是朴素衣衫随意发辫的寻常女子,却让他凛然一惊,为了似曾相识的疏朗眉目。
  似曾相识?我笑他,指给他看对面墙上独立落花的林黛玉:这个妹妹,我是在哪儿见过的?
  他执我的手,叹息:红豆,我是愈来愈喜欢你了。
  ——偶尔,他会这样淡淡的表白,不甜不腻的,不重不浓的,符合他身份年龄性格的带着尊重的表白。而我永远在最短时间里再被那半截铁塔的影子纠缠霸占,然后,痛楚地抽回我的手,别过我的眼睛。
  而他一味固执地对我好。找名家指点我画中的疏漏,领我去看画展。深秋的林荫路上一同踏响厚厚的落叶,漫天的飞雪里红泥火炉醅绿蚁新酒,和煦春日带我到附近山上看艳艳的杜鹃。省略红尘心事,我在这个男人的浪漫与温情中渐渐沉迷堕落。
                
  五
                
  大二那年的十月,赵平复员了。
  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小镇政府的武装部,固执地来了我在的城市。凭着长成了的一尊铁塔和熔炉里煅出来的好身手,很快就在一家台资企业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他说红豆,这两年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悲哀还是喜悦。山歌里唱的好啊:一颗苞谷一颗心,一棵芭蕉一条根,小妹子只有一个身,怎么能许郎两人?
  而赵平心无旁骛地笑,伸手想摸我长长的麻花辫,又缩回手去:怎么还是乡下丫头的打扮?
  我仰脸看他,低低地说:“习惯了。我从来都只是香溪村小那个乡下丫头。”
  自己也问自己:还是吗?我还是吗?
  我不再去茶楼了。碧螺春和龙井对一个乡下丫头来说是太奢侈的事。周末下午,我坐公交车直到市郊,在那儿赵平和一个同样来做了保安的战友合租了一间民房。简陋低矮的小房子,能让我想起香溪村小的那些岁月。洗衣,收拾屋子,到野地挖来开花的草种满院墙,对着夕阳发呆,想杜若洲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天黑了,赵平和那个叫张扬的山东大个一块回来,就可以吃上我做的饭。然后,赵平用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自行车将我送回美院。夜风里,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而杜若洲几乎把我宿舍的电话打爆。
  我故作轻松地告诉他,我男朋友回来了,以后我们应当保持雇主关系和普通朋友的关系。
  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人失火一样的气急败坏:“就是你青梅竹马的那个赵平?”
  我笑着说是呀是呀。挂上电话,捂住脸,一手的泪。
  旁边几个女孩子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活该。傻瓜,笨蛋。杜若洲何等男人,李红豆生生是瞎了眼。赵平偏偏是个不领情的混蛋——我要他趁休息陪我去惊涛送画。也是想让两个人都死心。介绍他时,他居然从我揽住他的手臂里挣开,笑嘻嘻地:“开什么玩笑?谁说我是你男朋友了?”
  竟然向杜若洲解释:“她是我妹妹,我看着她长大的。”
  他迎着我的目光分外无辜:“红豆,我只是来照顾你,可从没打算过要追你。”
  看看杜若洲,是一脸隐藏不了的浅笑。从容笃定的笑,熟悉明了的笑,简直带了一点嚣张的,可恶的笑……我头昏脑胀,几乎想掐死我自己。
  出了“惊涛”,赵平定定地看着我,说:“杜若洲一定很喜欢你。我看的出。”
  我白他一眼:“什么意思嘛!”
  他似笑非笑:“红豆,你其实也喜欢他的啊,你给我写的信里,哪回少提了他的名字?”
  我怔住。
  张爱玲实在是个太聪明的女人。24岁,她便洞若观火地说道每个男人的生命中必定有两个女人。她为什么不说每个女人的生命中其实也是有两个男人的?
  赵平是我的根,我脚下的土地,是我最疼的时候想要去靠的墙壁,是我永远能感觉到自己安全的保护屏。这个名字和香溪的水连在一起,和我的母亲连在一起,和我的童年,我的过往我曾经有过的喜悦和哀愁连在一起。那么多年来,他像一株极旺盛极蛮横的水草,以近乎疯狂的姿态疯长在我的心湖里。我不能想象我的生命中会没有他。杜若洲那是我猛然间撞上的一面镜子,我看他就像从镜子中看另一个自己。是复印纸重叠出的细密心思,木版覆盖上的浪漫情怀,是蝶的左翅和右翅,任一轴对称的左端和右端。那几乎是我前世相识的人啊——李红豆是多么幸福,遇见了这样的两个男人。李红豆又是多么痛苦,遇上的是这样的两个男人。
  偏生是同样固执的两个男人。
  赵平永远说,她是我妹妹。杜若洲永远在每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淡淡的语气,只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再到周六,花店的小妹送到宿舍一大束洁白的百合。附着的短笺上是和人一样隽逸的字迹:
                
  想你
                
  在日里在夜里
                
  在每一个恍惚的刹那
                
  在每一次午夜的梦回
                
  下面更细的小楷:望江茶楼等你。
                
  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百合花,素白如月莹洁如玉的花朵。不动声色地把短笺夹进日记本,抱起百合去挤公交车。那么美丽的百合,像我二十岁的年纪。只是一路拥挤碰触,花瓣有了些微的破碎,连最轻微的撕裂处都是一道浓重的伤痕,如一道长长的、青涩的泪。又是如此脆弱的花朵。
  我怔怔地看了一路。自认坚如铁石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痛抽搐。
  到了出租屋,我洗净一个啤酒瓶,随便往里一插。简陋的小屋顷刻被照亮。什么样的背景掩盖的住百合的清凉优雅?
  告诉赵平是过期所以处理了的花朵。在路边的小摊上买的,五块钱就这么一大捧。他仍然觉得我浪费。张扬也笑我,说五块钱可以在巷口的镭射厅看一夜的录象。赵平瞪他,他慌忙闭口。
  我只装做没听见。
  百合还是会如约而至。还是会有一张一张精致短笺。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哪堪离别苦,卿牵心满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知情……还是会有细腻小楷:望江茶楼,等你。还是会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有时候他在那端好久的沉默,轻轻地说:红豆,我只想听听你的呼吸。
  我依然把周六交付给赵平。只是屋子里的劣质烟草味道渐渐浓郁,床下的酒瓶越积越多,偶尔我会在角落里发现裸女封面的VCD碟片。赵平会没来由地冲我发脾气,和张扬在一起时开始不避讳地讲粗话。英俊的脸上表情愈发的厌倦沉郁。我生气他也不在乎,叫我不要管他。
  张扬叫我原谅他。说绿色军营三年再回到红尘纠葛中的人总会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钱太多,花太艳,人际关系太乱,看不顺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要我容许他慢慢接受,适应,融入。
  我知道。我不是只知索求不知给予的自私女子。我只是心疼他。
  而在梦里,会更频繁地惊见杜若洲执我的手,说我是掌心中的夜明珠,掌心上的百合花。醒来后就是再也无眠的漫漫长夜。
  春节,赵平放了五天假。我想跟他一起回香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怀念香溪澄静的水。该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吧,小石子一砸,冰层哗然碎裂,酝酿了一片汩汩的水声。
  收拾行装到出租屋,意外地,赵平领了另一个女孩回来。
  粉紫套装,莹白肌肤,含笑的美丽眼睛。赵平说,这是丁思思。她会和我们一起回去。看了女孩一眼,忽然笑道:“红豆,你也可以叫她嫂子。”
  赵平宽厚的背上落了一记温柔粉拳,思思且笑且嗔:“我说过要嫁你了吗?”
  赵平顺势捉了伊人手去,嘿嘿地笑:“不嫁?不嫁怎么同意去见公公婆婆?”
  我冷冷地看着,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是比文艺小说还要老掉牙的故事。思思是被上层主管骚扰的普通员工,赵平是听了女孩哭叫胸中陡生千山万壑的仗义英雄。只是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却无端美人落在怀,赵平真是幸福。十二年前在香溪中救了个妹妹,十二年后在公司救了个老婆。男人行侠原来有如此好处,呵呵。
  思思的目光落向瓶中的百合,接近败落的垂暮花朵,仍让她一阵惊叹:“赵平,你怎么舍得买这么贵的花?唉,放在这儿真是糟蹋。”
  十二年前沉入水底的感觉又回来了,无力的,悲伤的,昏暗的……我只微笑:“我是来说一声,我不能回去了,杜若洲交给我一幅画要我这个寒假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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