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夏天是全国闻名的,柏油马路上荡漾着一股股的热浪,飞扬的尘土也闪闪发光。
兄弟两个整天在大街小巷里闲逛,我们沿着墙根走,瘦弱的身体尽量躲在屋檐的阴影下。
我穿着哥哥的一件背心,长长地遮住了整个屁股。
哥哥只穿着一条短裤,屁股后面破了个洞,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
他的头一点一点,象根豆芽,背上的汗水形成了一层薄膜。
兄弟两个的皮肤,都和脚下的柏油马路一样黑。
路过那家副食商店,我们又习惯地走了进去。
我们每天都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揪着我们的心。
就是柜台上的那个玻璃罐,玻璃罐里放着珠子糖。
珠子糖,鱼眼睛那么大,那么圆,有三种颜色,红的白的黄的。
我们的目光就定格在那里,涎水慢慢流到了舌尖。
红的白的黄的,就在我们眼前,只隔着一层玻璃。
每一粒,都是一个小小的诱惑,小小的梦想。
哥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摸那玻璃罐。
一只大手打在他手上,头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去,去,瞎摸么事,都摸脏了。”
柜台里边是一个胖胖的女售货员,嘴唇厚厚的。
我们手拉着手往外走,一步一回头。
我们在门槛上坐下了。
我垂着头,眼睛盯着双脚间的地面。
我发现了一个又圆又黑的东西,表面糊满了泥,扣子般大小。
我用手去抠,抠了几下,心脏猛一收缩,莫非是——
我把那东西塞进嘴里,用唾液洗了洗。
舌尖一抵,一枚铅灰色的硬币落在我手里。
一分钱!一分钱!
身体象上了发条,我一跃而起。
“哥,一分钱!”
哥哥眼珠一转,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售货员。
她在打瞌睡。
哥哥蹦起来打了我一个耳光,生疼火辣。
“苕东西,喊个XX。”
哥哥抓起硬币,拉起我就跑。
两个短小的影子迅速移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大人们都在午睡。
哥哥的脊背黑得发亮。
耳边刮过“呼呼”的风声。
不知跑过几条巷子,我们才停下来。
气喘吁吁。
汗水迸出毛孔,浑身燥热起来。
哥哥用脏兮兮的手抠着胸脯。
“买么事呢?”哥哥问。
“糖,珠子糖。”我说。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硬了一下。
“一分钱四粒。”哥哥说,兄弟俩早就背熟了它的价格。
我们慢慢往回走。
我们还从未买过东西,心中有一种驱不散的恐惧:进了商店之后,售 货员会不会
问钱是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将钱没收?
我们相互偎依着走到柜台前。
那个胖胖的女售货员微微睁开眼睛。
“我要买……买……”哥哥盯着女售货员的脸,结巴起来。
他的一只手狠狠地捏着我的胳膊,我疼得钻心,喊了出来:
“珠子糖。”
哥哥把硬币放到柜台上。
女售货员无精打采地接过硬币,边开罐子边说:
“一分钱四粒。”
我的目光随着售货员的手来回移动,看她把四粒珠子糖放在了柜台上。
她的手在我面前来回跳跃,牵扯着我胸中的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
我伸手去够,够不着,哥哥把它们抓在了手里。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生怕售货员把我们叫回去。
走到门槛前,我似乎感觉到她的嘴巴已经张开了,马上就要喊了。
一丝凉意流入胸膛。
跨过门槛了。
走出来了。
一本正经地走过一条街,我和哥哥朝后看了看,互相做了个鬼脸。
哈哈!糖买来了。
我们可以吃糖了。
我们真的可以吃糖了!
哥哥的脸忽然阴沉下来。
他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
我跟在后面,眼睛盯着他握着糖的那一只手。
目光随着那只手晃过来,晃过去,刚才被女售货员牵着的东西,现在 又被哥哥牵着了,
也是那么一下一下的。
“哥哥……”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么事?”哥哥眼睛一横。
我心里打了个寒战。
“糖……”我说。
“我肚子大些,你肚子小些,我三粒,你一粒。”
“钱是我捡的。”我边说边往后退,害怕哥哥的巴掌。
“犟嘴,一粒也不给你!”
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挤了挤眼睛,没有眼泪。
哥哥的脸红了一下。
他慢慢抓起我的手,挑了一粒最大的,黄的,放在我手心里。
他转身,往前走。
我把糖捏在手心里,跟着哥哥。
捏了一会,手心里满是汗水。
我把那粒黄珠子糖慢慢放进嘴里,放在嘴唇上,舌尖上,不敢去咬它。
它在慢慢地溶化,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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