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被她塞进车子,又被拖出来,塞进电梯,最后被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感到头上有阵凉意袭来的时候,她正温柔地给他敷上冰毛巾,手里拿着装满冰水的杯子放到他的唇边。
伸手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他直视着她的眸子,呢喃地问道:“若彤,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醉了,好好睡一觉吧!”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伸手拔去了她的发簪,卷发像海藻一样披散在白皙的肩膀上。他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庞,她却别过脸去,想要起身。一把拉过她,紧紧地拥住,将唇附在了她的唇上。她的身体和自己的一样滚烫,像一团火焰。
唇和唇,肌肤和肌肤,心跳和心跳,缠绕在一起。子琛将梨花拥紧,感觉到她纤长的十指从肩膀滑过,紧紧地拥着他的脊背,有一丝冰凉的感觉,是她左手尾指上的戒指。彼此身体里愈燃愈旺的火焰,吞噬了那丝凉意。……
在子琛温暖的怀抱中和均匀的呼吸下,睡意向若彤袭来,她平和地呼吸着,感受着他的心跳和体温,摆脱了梦魇的纠缠。皎洁的月色笼着他和她,现在,就现在。
(六)
如果有幸福的话,那只是面包出炉时的那丝香气,绿地雨后的那抹清脆,肌肤沐浴后的那片柔滑。
在微晰的晨光里,若彤的视线顺着他额头的发际缓缓地下滑,眉、眼睑、睫毛、鼻梁、鼻翼、唇和周围浮现的胡须、下巴、直到心脏所在的胸膛。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他环着自己腰际的手放在枕头上,翻身下床。
卧室和浴室间有偌大的更衣室,纯白色的基调,墙壁、家具和脚下的羊毛地毯。若彤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金色的像框,有两个甜美的笑容。子琛的眸子清澈而明亮,脸上挂着的笑容比日光还耀眼,一切一切来源于他怀里的可人儿身上的温柔气息。她打开衣橱的门,在角落里发现了黑色蕾丝的丝质睡衣和一些零落的针织衣。将橱门关好,若彤提着黑色凉鞋,迅速穿越到了门厅,轻轻地将大门合上。“砰!”耳畔和体内的共振让她落荒而逃。
初夏的晨光不太灼热,却把唇上的丹蔻和身上的一袭红衣晒得褪了色。若彤披着头海藻般的卷发,在清晨寂静的街头慢慢地踱着步子,偶有路过的行人对她投来匆匆的一瞥也被垂下的卷发滤掉了。
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曾经,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在街上游走,不过是在夜里。在夜里,为了摆脱梦魇,久久地穿梭在这个城市四通发达的经络里,直到疲惫得不会思考,不会想念,不会挣扎。然后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享受梦魇来袭前的片刻宁静,短暂的真空。相比梦里千百次真切无比的浑身刺痛,现在却像是不真实的撕扯,是游戏。游戏也有游戏的规则,违反规则的人就会出局,不论成败,只是个被淘汰的角色而已。
梨花的眼睑轻轻合上,抬着头迎着晨光,嘴角浮上一丝微笑。抬起手拂去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左手尾指上的戒指冲着日头,回应了一个眩目的微笑。
面庞上感到阳光的暖意,手臂下感到床的空落,子琛挣开了眼睛。空落落的床,不见了梨花的踪影。身体里的褐色液体在昨夜已经蒸发了,但她的气息、她的体温还缠绕着他。
不知道怎么样去形容那种感觉,似梦非梦。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起初只是一颗小石子掀起的丝丝涟漪,忽然之间却幻作了惊涛骇浪。更糟糕的是,他恋上了她的平静,她的疯狂;她的温柔,她的热辣。她,像个迷般盅惑人心。可是迷,迷的背后是什么?背脊上隐约感到那丝冰凉,她左手尾指上的那个迷。
起身走过更衣室的时候,瞥见了金色的像框。子琛心里一沉,她看见了,一定如此。翻过像框,放进抽屉里。
原来我们都一样,若彤。
提起电话,拨下她的号码,却立刻挂断。
说什么呢?
告诉她,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前任女友,他的落跑新娘?
解释什么呢?
他和她约会,像老友一样,忽而的暧昧,倒也无害。
他和她做爱,像情人一样,短暂的缠绵,成了祸害。
沙发上有他昨夜从她的发髻上拨下的发簪,木质的发簪,有梨花的香气。如瀑布般泻下卷发,白皙的肩膀,火焰般的唇和滚烫的身体。身体陷在沙发里无法动弹,心神陷在思绪里无法超脱。
月色迷乱下的那次放纵,放纵狂饮下的那些酒精,酒精煽动起的那阵激情,激情退却后的那丝温存,温存消退后的那许落寞,落寞牵动起的那抹感伤,感伤淡却后的那句无奈。
是什么?不是什么?
在乎?不在乎?
如何?又如何?
(七)
像个朝圣者似的痴痴地站在海边,望着日光下的海。没有洁白的沙滩,没有蓝色的海水,没有碧蓝的天穹。有的是乱石的滩涂,黄色的波涛,灰色的天空。
夜色真的好美,好有魔力。她想起那夜的海、天、风和人,放在一起好像是印象派的油画。纯净的色彩重叠在一起,模糊的影像飘忽在一起,舞蹈,魔幻般的舞蹈。不愿意去记忆他的面貌,宁愿他是个模糊的影像,在生命中一闪即逝。因为她深知生存的哲学,丢弃,当不能承受的时候。
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愚钝的人,学不会很多东西——圆滑、假装、撒谎、糊涂。她只会用疲惫来解脱,心的、头脑的、身体的。睡去了,就解脱了。可是上天真的和她开了个偌大的玩笑。她拼命逃避的却在她最脆弱、最无力、最松懈的时候,袭击她。梦魇从那次致命的恋情结束的三个月后,开始纠缠她。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每次又都像是最后一次。直到她习惯地蜷在被单下,平静地等待它的到来。
若彤第一次褪下了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是什么时候带上它的呢?在褪下左手无名指上订婚戒指的那个午后,她去了银饰店,挑了一个最平淡无奇的,只是在戒指的内侧刻上一行字“For Love”。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不相信爱情的时候,还是会找这个理由来囚禁自己。也许只是另一种的自我折磨,用疲惫来解脱。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无疑做得很好,戒指的存在挡去了很多忽而被挑起的好奇心。坚持,坚持地好奇,坚持地关注,坚持地关切,很多人都无法做到。逐渐地戒指成了一个盅,把她包围在其中,成了个符咒。直到遇到他,那个在无框眼镜下有着模糊眸子的男人,在午夜递来一罐摩卡。
若彤用深呼吸来代替叹息,将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闭起眼睛,用劲向空中一甩。精亮的一点,滑了个漂亮的弧线,迅速地被黄色的海水吞没了。
像只工蜂一样忙碌地搜寻、整理着相片、信件、衣服,一切同记忆相关的东西。子琛很久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空盒子了,这个曾经可以成为家的地方。
对记忆的整理原来并没有这么可怕。曾经的刻骨铭心,也只是曾经而已。连照片和情书都已经开始泛黄,又何况是记忆呢?
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学不会很多东西——花心、欺骗、丢弃、自私。他只会用逃避来解脱,逃避过去、现在、将来,一切同爱情沾边的东西。逃开了,就安全了。他带上平光的无框眼镜,将眸子深深地藏在后面,将忧郁的眼神敛起。成熟、儒雅、冷淡、只是个逃避的面具。过去的730多个昼夜里,他一直做得很不错。平光镜片后冷淡而模糊的眼神帮他逃过了很多热切的眼神。冷淡,冷淡地沉默,冷淡地拒绝,冷淡地走开,有多少人可以承受这份冷淡。渐渐地,眼镜成了他的挡箭牌,将他护在其中,成了一个盾牌。直到那朵初春午夜绽放的梨花牵动了他的心神,拨到了他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
子琛用沉默来代替叹息,将陈旧的记忆塞进纸箱,用胶带封好,搬在垃圾通道边。轻轻地一推,“砰”的一声,将记忆永远埋葬。
初夏的夜里,格外闷,空气里飘浮的湿气汇不成雨滴,在城市里游走着,寻觅着将要降落和休眠的地方。
若彤依然顺着往日的节奏,往日的路线,踱到地铁站里。不过她的手里,提着个深红色的瓶子。是摩卡,那罐没有打开的摩卡。
在自动贩售机前收住脚步,若彤的眼光扫过摩卡的影子,将手中的深红色罐子,轻放在取物槽中。然后,起身离开。
才走出几步远,耳边有一串清脆和一击沉闷的音滑过。
“小姐,不介意和我一起喝一杯摩卡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回转身去,只望见子琛的眸子,没有了无框镜片的阻隔,显得是那样清澈。
他,将两罐摩卡的拉环拉开,举了一罐到她的面前。
“咖啡和爱情其实很像。苦涩中带有甜蜜。喝之前,会怕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清醒和孤寂。喝了之后,才会体会其中的甜蜜。我已经上瘾了,这辈子都戒不掉了,因为你,若彤。”
梨花的眼中有闪亮的东西在涌动,她接过摩卡,喝了一口。将唇附上他的唇上,用舌撬开他的唇,让摩卡在彼此的唇舌间流淌。
“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戒不掉我。”梨花回了一个狡诘的微笑。
子琛将她拥紧,温柔地回吻她。
摩卡的味道慢慢弥漫在空气里,城市午夜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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