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苏秦列传》
一
仲夏的夜里，空气中浮荡着一种躁热，一种花草的腥味。
他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上的天空看上去好压抑，好沉重了，没有月光的柔情，也看不见星星的摇曳。
他不禁有点担心，也许要下雨了。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乌云，心情也变得沉甸甸起来。她还会来吗？他在问着自己。
茫然的目光。
已经有好多次了，她都是答应他之后，却又未能如约，余下他的空自怅立。
那么这一次呢？她是否会践行傍晚时的诺言：月上柳梢头，蓝桥下，不见不散？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累，还有莫名的感伤。
自从那一次的惊鸿一瞥之后，她的倩影就开始在他的心里轻轻荡漾，让他有一种想要抱住她的痒痒感。
其实他和她之间两家的距离并不远，不过隔了一道蓝桥。蓝桥的这边是他的家，蓝桥的那边是她的家。蓝桥的两端的人家，却是属于不同的村落，于是两地之间也就并不常往来。不过他对蓝桥的那边并不陌生，因为他小时经常和伙伴在那边玩。
小时的生活……他不禁叹了口气。那好象是很遥远的日子了，遥远得他都不知道那一个时间里的他是否就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快乐的吧，可是长大了，心事似乎就越来越多了。心事堆积起来了，就会觉得人生好虚幻。他有时甚至会想到死。记得那还是他十来岁的时候，他曾经一个人呆呆地晚上站在蓝桥上，望着桥下的流水，想着如果自己掉下去，那水底是不是有另外的一个世界来迎接自己？
对了，这蓝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建的，反正在他的记忆中，它一直都是存在的。桥不长，只有十来米吧，一色的青条石，桥墩则是用石块垒成柱状那样撑着了，总共有三根，他现在是站在中间的那一根下面。
小河平时并不深，至少现在也如是，踩着裸露在河床之上的石块，就可以从河的这一边跳跃到河的另外一边。
他刚才就是这样地抵达水中央的。不过他站的那个桥墩是建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之上，那石头要高出河水约三尺 .这里就是他和她约会的地方。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失落地望着前方，前方是座山，掩映在夜幕之中，带点影绰的虚无，那就是河水的源头。每当下暴雨的时候，山上的洪水就会挟着泥石流奔腾入河，河水也就很快地暴涨起来。
晚风带点凉意，拂过他的发丝，带点水的柔柔气息。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她窗户后边的杨柳下。
她的家其实他以前早就见过的，那一座深宅大院，在他小时的心目中，那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了，大院的四周，是一溜的垂杨柳。
那天他碰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站在垂杨柳下，抚弄着柳叶仲怔。落暮的余辉斜映在她如玉的脸上，带着夕烟味道的晚风飘摇着她的长裙，他突然有一种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前世里，他就是那样地和她并排伫立在一起。看着那一种的绿柳深处红颜如丹，他的目光不禁有一种痴迷。
她在回眸的刹那看到了他的痴然，一笑，右边的酒窝浅浅地化漾了上来，带了一种羞涩，而他，则多了一种醇醉。笑相逢，似觉明树暖霞光灿，水眄兰情，平生总稀见。他突然知道了他不快乐的原因，那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她而她的不来。在两人的目光交织的时候，他也读懂了她眼中的炽热与渴望。那时，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激荡胸口的，还有一种飞翔的欲望。
他真的想带她一起去飞翔，飞到那一个遥远的国度，那一个只有他和她的世界里。他总觉得应该有那一个世界，因为他和她有前世的牵连。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太嘈杂了，并且世人的目光太多了，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和她在一起。他喜欢牵着她的手，那样随意地游荡，喜欢看着她拍打他时的娇嗔，更喜欢看她眉眼盈盈时嘴边那深深的甜醉。可是这些，他只有等到黄昏后，和她一起偷偷摸摸地去做，心中总是担心有人会碰见。
二
她娘对她管得很严。她爹已经离家出走了很久，娘总对她说是做生意去了。可是她总觉得娘有点在瞒着什么，她有时候就是在想是爹是不是不要她和娘了，但她不敢问娘太多，因为她知道娘的辛苦，还有她的酸楚。
从小时候，她就是个乖孩子，当爹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是那样很乖巧地，每天只是在家里做点女红，然后看点爹买给她的书。她偶尔的走动，也就是去闺中密友阿珍家，还有就是在家里的院子周围走走，一切都是很平静。而爹在她13岁离家出走再没有回来之后，娘对她的管束就更严格了。娘不许她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男人。娘没有告诉她太多的原因，只是说娘不放心她。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娘是认为男人都是不可靠的，他们对她的好都不会是完全真心的，不会是长久的。于是隐隐约约地，她就是把男人的感情看得有一点淡，带一点不信任的情绪。
可是她许多时候又真的有一种好奇，带点叛逆的情绪吧。她想知道一个人男人对她的好到底可以好到哪一个程 度，是不是可以为她不惜一切呢？
而她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而目光熠熠时，娘的眼睛里就多了一种担忧。她知道娘是担心她有一天遇人不淑，委屈了自己的一生。
但她还是渴望向往和他永远地在一起。她总觉得他对她好，真心地好，完全地好。不过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还是对他有一种抗拒的心理。她无法忘记娘对她的教诲，她总是担心他的这一种好不是长久的，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也会像爹那样地走了再也不回来。并且她还有一种顾虑，因为他是桥那边的人，而娘的对她的想法，是找一个桥这边的人家，因为桥那边，对她，还有对她娘来说，都是一个比较生疏的地方。她们的生活世界，都是在桥这边了，娘希望她以后不要走得太远，至少不要走出娘的视线范围。娘担心在桥的那边的人家家里，她会不太习惯，娘也无法照应周全。
她理解娘对她的好。所以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隔着窗户看到他在柳树后边那样地徘徊的时候，她都有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就是欲就还休。
她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他，自从第一次碰到的时候。虽然她的生活世界比较小，可是她有不少的亲戚，有许多的表哥表弟，他们就是经常会到她家走走，也有那么一两个表哥会对她明里暗里地表达过对她的喜欢。所以对于 感情的事情，她其实并不陌生。虽然她承认她以前也对一个表哥有过一种喜欢，但她也承认，那只是喜欢，与对他的感情有点不同，也许她对他的感情，多了一种心动。怎么说呢，和表哥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会很开心，但他离开了，也就恢复于自然，似乎不留一点痕迹，而对他，则多了一种甜蜜的哀愁。
她喜欢看着他那样地在窗后折下一枝柳叶的柔丝，一点一点地在手指上缠绕，然后眼神漂移到她的窗口，或是那样悠闲地走着，轻轻地哼着小曲。不过他不敢靠近她的窗户，因为她娘住在她的隔壁，有着杨柳的遮挡，他站得远些她娘就是看不见，而他走近她的窗前，娘就是可以发觉的。所以他只能那样远远地望着她，带着一种期冀的热切。然后终于有一个夜晚，她不再拒绝他的诱惑，走出了她的闺阁，跨过那道窗棂的距离。当她看到他眼中的喜悦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灵魂的跳跃。
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他白天在桥的那头的一家铺里做点文书的事，晚上才可能出来与她幽会。而她的时间就更少了，因为娘从来不可能让她在外过夜的，也不太放她出去。她很多时候只能借口去阿珍家一起做点女红，一起说点话，然后才可以溜出来与他约会了。
阿珍是她的闺中密友，两家离得不远，不过阿珍的爹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是和她娘相依为命的，所以她娘倒比较放心她和阿珍之间的往来，一般也不会拒绝什么。而他们之间的约会，也就是会多了一种小心翼翼。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她的窗前徘徊，偶尔会趁她娘不在屋子里的时候接近她的屋子，和她说两句话。而他们之间的许多次约会，都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应诺下来的。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会将心事写成信，在夜深的时候挂在窗棂前，他会每天晚上都如约地去取走，并留下他对她的一片相思之言。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许多时候都表现得很任性，不过他总是那样温和地、耐心地笑着。她曾经也问过他为何就是对她有那么好的耐心，他就是笑笑说，也许只是因为他喜欢着她吧。她会开玩笑地问他，为什么她对他那样不好，他还可以对她那么好呢。他就继续笑笑说，因为他爱她，是他的事，与她无关。她会追问他说，他为什么可以爱她呢。他就搂着她说，因为，这是宿命。看到她不依不饶的眼神，他只好无奈地刮了一下她鼻子，说：因为你的美丽呀，还有你对我的好。她也就会甜蜜地叹一口气，安心地偎依在他的怀抱中，看着头上星星 ，还有月亮。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就是真的爱着他，因为她见过娘对爹的爱，情到深处情转薄，多情总是多遗恨，她对爱，有一种类似本能的抗拒。但她真的好想自己可以好好爱他，因为她许多时候真的就是会很感动他对她的好。每次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逗着她笑，总是会顺着她的性子，不会朝她发火什么的。她终于让自己不再推却他对她的好，让自己一点一点地融入到他的那一种嬉笑之中，慢慢地让自己变得乖巧起来，让讨他的欢心，也能够更投入到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之中。
不过他也有对她有怨言的时候，那就是许多时候她与他说好了晚上的见面，她最后却失约了。有时候是娘不让她出去，有时候是阿珍或表哥等亲戚的过来，有时候则是自己心情不好，就不想出去了。那个时候，她就会看到他出现在她的窗棂下，那样地失魂落魄般地游走着，许多时候看着他的失望而又哀怨的眼神，她真的就是有一种心疼，还有一种愧疚。可是那一个时候往往已经夜色比较浓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出去的，于是她就只能看着他最后怅惘地离去。而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总是会对她有一种埋怨，她知道她的理亏，也只能那样默默地承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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