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我是辛强。”
“为什么每回都亲自来拿衣服?店里是可以送上门的。”我问。
“我知道。只是每回放学都路过这里,顺便进来取。少送一个地方可以减少你们的麻烦。”
看得出老夫妇很喜欢她,经常在我面前夸奖她如何能干。她也偶尔来帮忙。她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经常向我请教秦汉史和唐史。日本人对中华史是很关注的,据说日本人司马辽大郎著的《刘备与项羽》创下230万册的高销量。但大陆人对日本史知之甚少,西施、貂蝉早已是日本人对美女的代称,但大陆人绝少有人知道小野小町和衣通姬是日本公认的古代美女。她津津有味的给我讲古坟时代的“大化改新”,奈良时代的《万叶集》,平安时代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我并不是很有兴趣,但我能装出很认真听的样子,这使她很高兴。可能在日本真正喜欢本国历史的人也不多,所以她缺乏这方面交流的朋友。一个多月后她提出要我教她中文,她也愿意帮助我提高日语水平。我委婉的拒绝了。
楠慧问我买了手机没有。我说一直找不到人带我去。她说她可以和我一块去。有美女陪着逛街,我欣然答应。
这天上午正好没课。早上8点半,我们碰面出发。她穿的很简单,运动鞋,七分牛仔裤,无袖紧身的红T恤。我们先坐电车,但正是上班时间,人很多,车站工作人员用麦克风一遍一遍的喊,“危险,请不要拥挤。危险,请不要拥挤。”我想起80年代在太原挤电车的情形。
秋叶原街道狭窄,楼群高大,街两旁是一家挨一家林立的店铺。到处是色彩缤纷的广告牌,还有打扮新奇的促销少女。行人多的摩肩擦踵,满耳是人声乐声,混乱嘈杂。在这里,许多商店都有人能用熟练的英语或汉语向顾客推销商品。楠慧耐心的替我挑选,最后选中了一款深蓝色的手机,很漂亮。“这个很适合你,挺配你的肤色。”她说。
我担心的是价钱。但手机相当便宜,只需要几千日元。对在日本工作的人来说,和白送差不多。这个价钱放在当时的太原,也是便宜的惊人,但日本的通讯制式与中国是完全不同的,即使带了裸机回国,也不能入网。
楠慧身手敏捷的抢付了款,我坚决不接受。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我不能花你的钱。你陪我来就很感谢了。”
“你刚来日本,没什么钱,不要客气。”
“不是客气。太没面子了。”我受了委屈似的喃喃的说。
“那你今天就请我吃饭吧。”
“要捡高档的饭店。”
“那倒无所谓,不过得要我爱吃的。”
她所爱吃的不过是鳗鱼盒饭,我点了一份炸虾定食,一共花了不到3000日元。
回去的时候,我又对她说了几次不好意思之类的话。她生气了,皱着眉瞪着眼:“你这人真烦,磨磨叽叽像个老太婆。我真后悔和你出来。你走吧,想还钱给我打电话。”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我一脸尴尬相。
晚上,方成说他看见我和楠慧在一块吃饭了。我告诉他我们去秋叶原买了手机。虽然后来不欢而散,但说起和她逛街,我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这个女孩可不简单呀。在北方大学都是很有名的。”
“为什么?”
“她只和有钱人打交道,对我们这些穷学生,表面上给个笑脸,心里傲着呢。听说她现在和一个姓佐久间的有钱学生在一块儿。”
“不至于吧。”
“她现在独住着一套大房子,穿的都是名牌,经常去银座、六本木购物。她不过是看在同乡的份上,给你一些施舍罢了。这个手机是她给你出的钱吧。”
我没有承认,听的出来,方成对她很讨厌。在日本,去银座购物是很有身份的,她如果经常去那里买东西,肯定很有钱。
她在我的印象中变的模糊而复杂起来。
五
我好几天没和她联系,一种自卑的感觉一直在我心中缭绕。直到她给我打过来电话。
“能陪陪我么?我现在很无聊。”
我对她已经有了隐隐无形的抵御心理,但她的声音仍像磁石般吸引我爽快的答应。
她仍旧穿着简单,浅蓝底竹纹吊带连衣裙,厚底凉鞋。我注意看她的衣服是不是名牌。
“你找什么?”她奇怪的问。
“没有。你没有男朋友吗?为什么不找他陪你?”
“早分手了。”
“为甚?”我顿觉全身轻松。
她被我偶尔带出的太原方言逗的直笑,“别提这儿事儿行吗?”
“你来东京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好好玩过吧?”她问。
“东京消费太贵,哪儿敢随便出去,动一动就是几百上千人民币。”
“今天我请客好好玩一玩,不会伤你面子吧,弟弟。”
她这么称呼我,我心里很不服气。
我们先去了迪士尼乐园,在世界市场照相,到未来世界旅游,去西部乐园探险。
然后,又去了东京塔、观音寺、太阳城,晚上我们来到新宿的黄金街一家歌舞厅。
音乐强劲,我听着很难受。光线也暗,只有舞池里灯光闪烁。“你常来这里么?”我问。
“嗯,还认识这里的几个人呢。”
一个很英俊的日本男孩走过来,向我们打招呼。
“这是我弟弟。”她笑着介绍我。但没有给我介绍他。
他朝我笑了笑,邀请她跳舞。她一再推托。
他又请她喝酒,她跟他走向吧台。
我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们。吧台那边灯光很亮,我看到他们俩嘴唇翕动,他越来越激动,表情丰富。她只是摇着头,时而不耐烦的把头偏向一边。过了一会儿,她走回来。
“他是谁?”
“刚分手的那个男朋友,他还想和我和好。”
“他就是佐久间?那个日本学生?一定很有钱吧?”话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你对别人的隐私都这么感兴趣?”她真生气了,横眉立目,嘴抿着脸通红。
“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让我听听。”
“就这么多,真的。”
“不会吧,就只告给你这么点事?可能是你来的时间短,他们还没来的及说。也许明天你就会得知我是个为钱而找男友的女人,已经和十多个男人上过床,或者是二十多个,反正由他们说。”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只能承认我有过三个亲密的男友,佐久间是其中的一个。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也不只有过一个两个性伴侣,可为什么却非要和我过不去?就因为我交的是日本男人,是有钱人。嫉妒我有钱了,我可能要长期留在日本了。而他们还是穷光蛋,毕了业找不到工作就得滚回家去。其实,结婚不就是为了对方的相貌,金钱,地位?看对方能否为自己带来实惠,为自己带来虚荣,为自己嘘寒问暖,为自己鞍前马后。谁也逃不脱势利,无论男女。尤其对女人而言,女为悦己者容,爱情的意义就只两个字,‘悦己’。”
“静下心来,努力学习,将来找一份好工作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未尝不可。”
“成功的留学生有几个?东京还有许多东京大学、东北大学、京都大学的毕业学生正在为生存而奔波。而且,”她语气改缓,“已经晚了,我就像张爱玲笔下《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陷入糜奢浮华的圈子里,‘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去,只怕回不去了。’”她把头低下去。
“那么谁是拉你下水的梁太太呢?”
她轻轻的笑了。
“那你也会像薇龙那样嫁一个浪荡公子乔琪,再勾一个精明商人司徒协?”
她的笑容又僵了,嘴角搭下来,上牙咬着下唇,两行泪流下来。
六
立秋的时候,我打工的洗衣店店主夫妇要去乡下养老,他们把店盘给了一家日本人,他们家人口多,不雇用工人,我又在一家日本料理店找到工作。每天下午六点做到晚上十二点,每小时工资800日元,工资很低,但这么快就又能找到工作也算是很幸运的。每天回到家洗涮完就一点多了,幸好我对隔壁那对日本青年pet的声音已经习惯了,而且自从我到了料理店后日本蚊子对我身上的味道没有了兴趣,把袭击目标转移到方成身上,所以我的睡眠还不错。
料理店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圆脸日本人,一脸的油光,小眼睛大嘴,说话粗声大气,又凶横又精明。第一天我就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除了蠢货、笨蛋、混蛋之外许多词我都听不懂,大多时候我是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语气猜到他是在骂我,我后来向日本同学打听这些词才知道意思。
但他还是同意我留下来,我也忍下来,找一个工作毕竟不是太容易。
楠慧约我出来,表情很兴奋。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日本男人。
她又搞上了一个有钱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欢快幸福的语气让我非常的奇怪。
“又是哪个日本学生,长的如何?”
“他当然handsome,不是学生,他今年四十二岁。我们认识有两个多月了。”
“比你大十六岁!你还上幼儿园时,他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人很好,很关心我,也很有本事,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他一定很有钱吧。”我尽量语气平缓不使她听出暗讽的口气。
“他是一家电器公司的社长,这一点不能不算理由,但不是主要的理由。”
“好吧,你和他谈谈也行。”我敷衍着。
“我是认真的。”
“你不是想和他结婚吧?”我怀疑的问。
“这个还没考虑。”
“他是鳏夫,还是离异?带几个孩子?”我像个饱有经验的过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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