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只觉的阵阵辛酸。我也是北京人,我想和她说些什么,诸如同是天涯沦落人之类的话。但当我用日语问她你是不是北京人时,她眼神闪烁,充满了慌张。我又用北京话对她说,我也是北京人,她一个字也没说,拎起她的包冲出了房间。”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酒吧的空气中弥漫着忧伤和悲切。有几个女孩热泪盈眶,低声的啜泣。我猜想这个故事可能是他杜撰的,因为故事的情节和王朔的小说《许爷》的一个章节有些相似。过了一会儿,有人窃窃私语,猜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楠彗。但我有理由判断,即使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个女孩也肯定不会是楠慧,她的家在太原,而且她父母离婚了,不可能呆在一起。她也没有妹妹,只有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后来蔡朔也跟我们提到,他见过楠慧。
“她算彻底的完了,她算完了。”蔡朔感叹着,“只要有钱,是个人她就跟人家睡,纯粹一个‘喇’,国际高级妓女。以前在学校时,她还算收敛着,看着貌似清高。一退了学就不要那张脸了,别说脸了她身上哪儿块肉也没留着,都卖给日本人了。”
我们提醒他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她还和我们会长睡过呢。见了我的面,头一昂就过去了,我还不待理她呢,她有什么资格傲的。不过听说,她现在是腰缠万贯。你们不知道她现在傍的那个男的有多丑,又胖又老,满脸沙皮狗褶子,绿豆眼,蛤蟆肚子……”
我听出来他是在恶意的诽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她,反正我当时是恨透了他,我在心里把他狠揍了一顿,这当然阻止不了他继续污蔑楠彗,我说有事走开了,出门把蔡朔摩托车的气门芯拨了,后视镜扭下来。
第二天,蔡朔向我们报怨他的摩托车受损,但他竟然没有怀疑到我。
九
四月初是东京赏樱花的日子。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日本人对赏樱花非常的重视。花期到来时,各家媒体腾出大量的时间或版面对日本的樱花消息进行报道。虽然年年有樱花,但日本人赏樱花的热情依然饱满。樱花在二月份从日本的冲绳开始绽放,然后像潮水一样向北漫延,这种现象日语中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樱前线”。因为樱花的花期不长,有人就追随着“樱前线”从南部的冲绳一直到北部的北海道,这样就能够有四个多月的赏花时间。
我和冈村由子一块去上野公园赏樱花。公园里是花的海洋同时也是人海,好像银座、浅草、秋叶原、涉谷、新宿等商业繁华区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到处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
樱花开的很密,树与树也紧紧的挨着,所以所有的樱花都连了起来,不留一点儿空隙,绵延着向远方伸去,染遍了群山织就了一幅盖地的粉红织锦。
由子问我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不同之处。我说,日本人就如你们的国花。单看一朵,花形小而简单,颜色单调,只有粉红色和白色,但每枝都能开十几朵花,一棵树上每一个枝条都会开花。花期到来时,许多樱花树密密的挨在一块儿,一同绽放。值得欣赏的是它们合在一起的气势,漫山遍野的美丽。中国的国花是梅花,但从赏花角度来说,很久以来牡丹受到的推崇更多一些,中国人称它做花王。牡丹花形大,有层层的复杂多变的花瓣,和红、黄、粉、白、绿等多种颜色,每朵都值得注目。它是单生枝顶,每枝只生一朵,而且赏牡丹是要到洛阳赏的,所以牡丹注重的是地方性,是个别集团能力的体现。
由子很赞同的欸欸(日语音,日本人习惯用的感叹词,表同意。)答应着。我们来到不忍池,由子买了些鸟食喂鸟。不忍池四周岸上摆着长长的各色小摊,出售各种小商品,游人如织人声鼎沸。我无意扭头,看到楠慧在一个小摊前挑选着商品。
我的心咚咚的跳,压抑了很长时间的感情又复苏了,在胸中翻腾着。我正要叫她,一个男人走到她身旁揽住了她的腰。那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长的并不难看,有着一张精明果断成功生意人的脸,身材略瘦还算匀称。楠彗妩媚的向他投之一笑,挽着他的臂膀而去。
我久久的站立,耳旁听不到任何声音。
十
我在由子家见到了她。她的一只眼睛青肿,左脸上有明显的指印,象是被人掴了一掌,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伤痕一直伸到袖子里去。
“你怎么了?”我怜惜的问。
“我和我的父亲吵嘴了,他的脾气很坏……”
“他真能下的去手,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呀!他经常这样么?”
“以前我尽量和他和睦相处。但今天一个在他店里打工的中国女孩,是刚来不久的偷渡客,她要辞工去北九州找他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去年偷渡到日本的。父亲给的她工钱很少,她哭着说这些钱连去北九州的路费都不一定够,恳求他能多给一些。父亲拒绝了。我看那个女孩很可怜,就帮她向我的父亲求情,后来就吵了起来。他气的要命,就打了我。”
“你不要紧吧。”
“没事。”她又继续说,“我后来给了那个女孩一些钱。她感激的不得了,她说她上职高时学的是旅游日语,为的就是有来日本的一天,没想到刚来日本就感受到在日本的生活是这么残酷。我求她不要恨我的父亲。”
“辛强,”她说,“其实我们过的也很不容易,父亲一个人打理这个店很辛苦,周围的同类店竞争的很激烈,生意并不好做。我也要为了不失业而努力学习,努力找工作。日本并不是天堂,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千方百计的来日本呢?”
“我也不知道。”我叹口气,伸出手抚摸她脸上的伤痕。
她把手放在我伸出的手上,冰凉滑腻。她今天特别的美,眼睛炯炯有神,黑亮幽深含情脉脉,嘴唇红润,上唇微翘。我直视着她,她将嘴贴上来,亲吻我的脸,呼出的热气让我心潮澎湃。她舔着我的唇,舌头伸进我的嘴里。我们紧紧相拥,隔着薄薄的衣服我能感觉到年轻少女有弹性的肉体。她伸手解我衣服的扣子,我猛然意识到这将是我的初夜,心跳的喘不过气来,像一个大锤猛砸我的胸膛。我的手在她身体上游移。
正当我情绪高涨时,她轻轻推开我。
“我先去洗个澡,请稍等。”她朝我甜甜一笑。
她走进浴室,我反而冷静下来。我问自己爱她吗?会和她结婚吗?回答是否定的。那凭什么你要engage her?就因为她愿意?两厢情愿,不过是逞一时之欢。可她不会这么想,她是喜欢我的。我决定让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再往下发展了。不辞而别,有些不尽情理;当面拒绝我又没这个勇气。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她从浴室出来了。幸亏她穿着浴袍而不是我想象的裸体而出。
“由子,你知道,我是一个传统的人。我从没有想过我能和一个日本女孩用日语谈恋爱。”
她微笑着。
“也就是说,我并不想找一个中国人之外的女孩做老婆。不是我们合不合适的事儿,和你无关,不是你的错,完全是传统观念。当然我们还能再相处,但最多也就是拉拉手亲亲嘴,不能再深入发展了。”我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语无伦次,尴尬万分,我甚至后悔刚才做出的决定,干脆二话不说,直接放倒,有什么话以后再解释,可能效果会好一点儿,反正她也不是maiden了。
我又觉的这样想太可耻了,对一个爱自己的女孩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她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根,眼睛射着痛苦憎恶的光,“混蛋!”
“你说什么?”我问。
她没有再说话,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领教了日本女人刚强泼辣的一面,颇有她父亲的家风。
从那以后,我在日本的日子里再没有谈过恋爱。
在日本的留学生,绝大多数都会相互结成亲密的伴侣。即使在国内已经结了婚甚至有了会叫爸妈的孩子,也会找一个异性长期相伴。他们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排遣在异国漫长的寂寞,在日本快节奏的生活中寻找一丝慰藉。最后结果往往是痛快分手,分道扬镳。也有人舍不了这段情愫,那将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算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十一
二○○○年秋,我在《读卖新闻》看到一则消息。一个中国女孩在东京地铁某处卧轨自杀。警察已经查明了她的身份,出于某种原因暂不公开。这个消息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中,一种不祥的预感象阴霾一样积聚在我的面前挥之不去。
一个星期后,我被请到了警察署。我得知楠彗死了,是自杀,自杀原因尚不清楚。经过短暂的询问后,他们告诉我,楠彗有一份关于我的遗嘱,让我十五天以后,再来警署。
十五天后,我在楠彗的火化通知单上签了字。按照她的遗嘱,我是她遗产的惟一继承人。遗嘱只是用日文简单的说明了我与她的关系,列出了一份财产清单。财产包括她生前的一些衣服佩饰和200万日元。遗嘱最后用汉语写了四个大字:我要回家!
我写信告诉了她的父母,把200万日元分别寄给了他们,并委托他们给楠彗选一个安放骨灰的墓地。
我把楠彗的骨灰拿到房间,方成没有直接反对,但第二天他就搬走了。
我不只一次的梦见楠彗来到我的身边,每回醒来都感到无限的悲凉和孤寂。我有时会盯着她的骨灰盒长时间的静静凝思,回忆着她的音容相貌一颦一笑,直到泪流满面。这种强烈的感情是我和楠彗分手后,从来没有过的,那时我潜意识里总认为她一定会再和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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