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城市(1)

情感故事 2007-6-13 17:47
我匆匆吃完晚饭,就对老五说:“晚上还去阅览室吗?”他看了看我,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老五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地快了起来。老五吃完饭,洗刷了碗筷,就与我一起走出了宿舍。楼道里热热闹闹,每个宿舍都坐满了人。未吃完饭的正端着饭菜坐在床沿吃着,吃完饭的或者去了洗刷间,或者上床看书。已有人吆喝着“上班!上班!” “上班”在这里就是凑局玩扑克的意思。从楼道里走过,不时有饭菜的味道传入鼻孔。我背着一个黄书包,书包中放着一本《朦胧诗选》,一本泰戈尔的诗集。《朦胧诗选》是八七年六月我上高三时,在家乡县城的新华书店里买的 ,两块三毛五,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钱。泰戈尔的诗集是来师大后,在校图书馆借的;上高中时,我只是从一本诗集上见过泰戈尔的几首诗,来这里发现他的诗集真是令人暗喜不止。
  老五没有背书包,手中也没有拿什么,他说他只是去随便看几本杂志。老五学名叫袁炳芹,“老五”是我们宿舍的舍友对他的称呼。不知是从我们这届才开始的做法呢,还是高校原来就存在的一个传统,北院的男生宿舍里突然流行起按年龄排行大小来了。这里的男生宿舍都是住八个学生,这样每个宿舍中都有一个老大,也都有一个老八,宿舍楼成了哥们大家庭了。
  “她会去吗?”在楼梯上老五悄悄地问我。
  “按照她的规律应该会。”
  我们出了宿舍楼,来到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离开宿舍,他们或者是去教室,或者是去阅览室。有一些女生在校园中散步。宿舍楼前的圆形大花坛里,菊花已长出花蕾。我和老五从花坛的北侧走过,沿着砖铺甬道。甬道曲曲折折。然后我们向西,经过餐厅的南墙角。过了墙角,就看到了阅览室那一排平房,和平房前的大片空地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还没有看到,因为视角的问题被阅览室那排平房的东墙给挡住了。在餐厅与阅览室这两座建筑物之间,隔着一个篮球场,篮球场是东西向的长方形,水泥地。几对篮球架支棱着。太阳挂在校园的矮墙上,象一枚烧红的金币,从依傍那院墙而生长的芦苇丛梢透过来了它的光线。它的光落在了地上、墙上、篮球场北面的草丛上。 我和老五从篮球场上走过。阅览室门外已经有十几个学生在等开门。总是这样,总是有一些人在等,总是在开门之前拥挤着一大群焦急地等待的学生。在这个远离市区、处于稻田的包围之中的地方,在这个仓促间建里起来的、只有几栋小型宿舍楼、几排平房教室的北院,这个三间平房大小的阅览室无疑成了最好的去处,成了在这个院落学习的七八百学生倍受青睐的地方。尤其是,这里全是大一学生,刚刚进入大学,繁重的学习负担没有了,心理完全放松,总于有了足够的空闲时间。谁不看好这里的几百种各类杂志和报纸呢。
  十几个学生中没有她。今天她是不是有特殊情况而不再来了呢?可是现在时间也尚早,也许她在宿舍正准备要来,也许正在来的路上。我和老五来到阅览室门前的人群中,不时地回望着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
  太阳一点一点在空中向下滑落,黄昏的霞光映照着院落。路上的学生逐渐地多了起来。他们从宿舍楼下来,背着书包,或者,拿着书本。他们中的许多走向了这里,也有一些走向教学区的各个教室。
  阅览室门前的学生慢慢地堆满了人。
  “来了。”老五用手轻轻地捅了一下我的腰。
  我心里一阵惊喜。越过众多的人头,我看到她出现在校园长长的甬道上。她仍然身穿那件米黄色的宽松衫。那是一种鲜艳醒目的色彩。就是循了这色彩,我能在人群中很快地把她找出。
  与她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三个人边走边谈,样子亲密。她们来到阅览室前,离开我们这边的人群,远远地站着。
  “熟透了。”老五低声说。
  我觉得这话刺耳,用词粗俗。
  我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门开了,大家蜂拥而入,纷纷抢占位子,抹桌子,拉椅子,然后到柜台处借杂志。
  我和老五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坐在那里,看着不断进入的学生。
  她们三个姗姗而入,在最里面的那个窗口旁找到了座位,然后又一起起身去借杂志了。
  老五看着我,手指朝她们去的地方一指。
  我捻动手中的钢笔,犹豫着。老五伸手夺过我手中的笔,仍在桌子上,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她还在那儿,十几个学生涌在柜台边,朝里面摆在架子上的杂志指指点点,大声小声地说着话。我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慢慢地移过去,在她身后停了下来,悄悄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知道我的企图,除了老五,他远远地坐在那里,一脸轻松。
  她几乎与我一般高,宽松衫闪闪耀眼,让人心慌。从这里看不到她的眼睛,这比较安全。她手里已经借到一本杂志,正替同伴借。她的头发刚刚洗过,散发着清爽柔和的气息。我感到有点迷乱,预先想好了如何开始,眼下全忘了,时间一点一滴地响着。
  她借完杂志,抱在怀里,从人群中走出。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我终于也借了杂志,回到座位上。
  “怎么样?”老五问。
  我没有回答,只感到自己脸上微微一热。
  整个阅览室静了下来。窗外的院子里流溢着黄昏鲜亮的光。靠近院墙的芦苇一丛丛地挺立着,象是竖琴。风轻轻地漫过芦苇。黄昏中橘黄色的粒子,一束束从窗口流入。灯亮了。我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粒子、风和光到处充盈着,在叶茎、叶稍、空中和墙角。
                
                
  坐在学校的院墙上,我对老五说:“她的教室。”
  “哪一个?”
  我朝正东的一排平房指了指:“那一排最西头。”
  “打听的?”
  “留心观察的。”我校北院的教室都集中在校园的西南角,总共六排平房。要注意一个学生在哪一个教室并不难。
  “她的座位。”我说,“恰好靠近窗子。”
  “恰好?”
  “是的,这对我有利。”
  “我不明白。”
  “如果我打算给她写信,可以直接从窗外放到她的桌子上。”
  “那么早就写信?”
  这时课外活动时间到了,各系的学生陆续从教室走出,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早?也许。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创造条件,寻找机会,并从正面坦然认识和交往呢?”
  “缺乏一种勇气。”
  “也许做贼心虚?”
  “也许性格所致,”老五说,“有一种人内心往往会产生很美的情感,但缺乏与人,尤其是与女生交往的经验和技巧。”
  “喂!两个人在干什么呢?鬼鬼祟祟?”
  我们吃了一惊。朝下望去,是祥子,宿舍老三,一群学生把排球打飞了,他追球追到墙下,正怀抱着球,朝我们这里仰着脸。
  “重要事情!”老五朝下面喊到。
  “玩吗?”老三拍拍球。
  “免啦。”两人象拉锯。
  祥子走了。
  “转过身来吧。”我说着,在墙头上小心翼翼地一百八十度扭转身体。
  眼前是广阔的稻田,五六里处就是处在这个省会都市边缘的一个工厂。在那里高高的烟筒耸立着。
  “地址写不写?”老五问到。
  “当然要写,不然她班的同学见到信会起疑心,寄信人地址要写外校或者外地的,要让人确信信是从我们学校外寄来,是被班里的同学放到她的桌子上的。”
  “署名吗?”
  “不署名。读完后她会猜,也许还从此开始留心周围的情况了呢。”
  “我听着怎么越来越象个阴谋了?”
  “知道她是哪个系的吗?”
  “知道了她的教室也就知道她是哪个系的了。教育系学前教育专业。”
  “这个专业里我认识一个人。”
  “同学吗?”
  “不是,是在我们学校北院学生会里认识的。我俩负责文艺。”
  “太好了!”我一拍大腿。
  “么呢?”老五的都市方言又出来了。
  “帮我打听一下她的名字。”
                
                
  我得知了她的名字——乔虹,并在放学后一个人躲在教室里开始给她写信,其实那不能称为信,只不过是在一张纸上写了席慕容的《祈祷》:“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我知道它有离别 有衰老/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上苍啊 请俯听我的祈祷/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给我一颗温柔的心/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所以/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好让她能在夜里低唤我/在奔驰的岁月里/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故事。”只这一首诗,别的什么也没写,没有称呼,没有署名,没有格式。学生们都回去吃饭去了,整个教室里空荡荡的,我来到那个窗下,推开,把信丢到她的课桌上。
                
  这之后我就常常从她窗外走过,看着她伏案书写或凝神听课的身影,我心里就挂念着她是否收到了信,有时,在课间我做在我的教室前的高地上看着在外面活动的学生,她有时就从教室里出来,参加到活动的学生中去,唉,那于是就成了我的秘密的赏心悦目的时间。
  常常是走在校园的路上,从宿舍到教室,或从教室到宿舍,有时一抬头,就发现了她,她或者在我前面的路上,背对着我走,或者有时就远远地迎面而来。
  那时她常穿鲜艳的上衣,远远地望见了心里就怦然一动,有一种温温暖暖的感觉。
  我如此地挂念着我的信,想着收信的人,人与物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有时,一些景况只出现一次,它一闪而过,永不再有,永不再来,比如一些心情,一些感觉,一些由于钟情于某物某人而产生的痴迷或沉醉的状态,我们的感觉达到过一个强度,然后就永远低于这种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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