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容颜突然就模糊了，从我的指间飘散出去。惟留下她无奈的叹息，使我从梦中惊醒。而天庭的月光依旧如水般明亮，恒古不变。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她幽幽地说。
玉皇大帝端坐在天宫的顶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花白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摆。神情落寞。在昏暗的灯光里突然显得格外的苍老。他已是个老人了，数千万年注视着上天给人间带来的幸福和不幸。
试图以安排好的方式拯救生命。实际什么也无力改变。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同样的无可奈何。我们对于命运一样不能把持。
那个女子有动人的微笑。紫色的纱衣衬得肌肤雪白。
脚上有玲珑的铜铃，撒下细细碎碎的铃声。她轻盈地走过我的身边，带着清甜的花香。在牡丹池旁停驻下来，回过头看我。手指间执了一片红色的枫叶。
木头，你喜欢我么。她歪着头注视我。眼神清澈。
白姑娘。你误会了。我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枫叶上的词不过是无意中写的。
她红了面庞，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轻轻地说。甩去了手中的枫叶。拂袖离开。
我看见她在风中留下的一滴眼泪。晶莹冰冷。那样的泪水，跌落在云端。在我的眼前。
我后悔了。
是的，我现在后悔了。如果当初承认了。带着她逃走了。是不是一切都会转为其他的模样。而那时，却以为一场上天的游戏是我肩负的责任。
牡丹池依旧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甘甜可口的蜜水。只是牡丹已不在。只是我还在。
今日是花灯节，各式各样的花灯在天庭上方来回飘摇。很多年前，我在河前给牡丹放了一只极大的花灯。来年来月，我再致谁，谁愿给我呢。
玉帝轻轻叹了口气。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留在身边。眼中涌现出强烈的忧伤和无奈。他问，你喝酒么。
喝。
好的。我们喝酒。他的笑容疲惫。那个男人已不是所谓掌管天地的神。他不过一个平凡的男人。有心爱的女子，别离的痛苦。
风吹上我们的衣摆，翩翩起舞。
我失去了她在我生命中刻下的影像，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重新回到天庭。第一眼看到她的容颜就有着莫名的熟悉。走上前寻问她的名姓。
她不睬我，兀自地离开。身影高傲孤寂。长发轻扬。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但是很多年后我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一种成长的理解。他丢了记忆回到人间，又重新回到清冷的天宫。模样未变，只是年少了许多，笑容温暖。他说，我叫吕洞宾，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步走开。生怕泪水被他看见。他那冷冷的模样深刻地烙在心间。
为什么不理我？
为什么要理你呢。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是和东华上仙完全不同的男人，他还是他。可是已经不是他了。他是放肆不羁的。有这温暖笑容。
我叫牡丹。
我很讨厌你。请不要打扰我。请你。
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我滞留在原地。我想，她为什么讨厌我呢。牡丹。牡丹。芬芳甘甜的名字。却有着不安的灵魂。
我们都不适合做仙人。
因为拥有过于丰茂的情感，无力麻木也无力冷血。她曾对我盈盈一笑，问，木头，你喜欢我么。眼神清澈。
我怎么告诉你呢。我这么爱你。
佛曰他和她有三宿恩怨。纠缠不休。而佛不过是一个虚拟的幻影。可以看到，触摸到。只是被操纵的木偶。不见幕后的主人。
他们都不过是玩偶。
却曾经以为可以操纵万物。
人们常常自以为是地可以做很多事情。试图控制，改变其余的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变得有许多贪婪的所求。为此成为自私冷漠的人群。行尸走肉般地在城市中穿梭。笑容虚伪。
常常遇上牡丹。她总躲我。远远地绕开。我径直到她面前。我说，在下曾得罪过姑娘么。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想侧身走过。我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微微的颤抖。她问，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什么也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你。
她在他怀中，柔若无骨。他恍惚地记起，很久之前。她也曾躺在他的怀中。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云雾飘缈。回忆一丝丝明朗起来。几个画面的片断让他头痛得要死。
一睁眼，就又什么都忘记了。
你在想什么。玉帝问。往事？
是的。
可是你甚至不能肯定它是否真正发生过。或者不过是一个梦境。变化而来的幻影。我或者是幻像。亦或你是。
我抱住脑袋低声呻吟。
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也不要听。什么都发生过的。我不会被开这么可笑的玩笑。
玉帝不再说话。摇了摇头。又继续喝酒。
宫灯忽明忽暗。开始下雨。
牡丹在我面前任性。她说，死呆子。为什么要我等待了一个轮回？要罚你。
罚什么？
不可以忘记我。要一直对我好。她的表情认真。
有着满天的繁星。宇宙被一颗颗微弱的光芒点缀得更加深不可测。她问，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怎么办？
牡丹的身上散发出忧伤。透明的。无所依托。
长安城内，人如流水灯火如虹。
从天空望去，追寻不到熟悉的影子。许多紫色的纱衣在人群中来往。都不是她。我妄想其中某个身影回过头来，笑容盈盈：木头，我在这里。
始终没有人。怎么也没有人。
她偷了王母发上的玉钗。
王母：你是我心爱的仙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人间洪水泛滥，需要你头上的发钗。为什么不用。
众仙：天命难违。怎么可以轻易改变？
她：哪里来的天命？
王母：我知道牡丹不会这么做。一定是有人怂恿。牡丹，是谁？
她：我自己。
王母：是谁？
她：我自己。
王母：跪下。用刑。
他看见她那般妩媚地站在天宫中央，唇角微微地扬起。紫色的纱衣拖曳在金色地板上。牡丹不关心其他，她只是爱他。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我们离开。
天庭雷声轰鸣。王母发怒了。
他只剩下记忆，失去情感。她贬入凡尘。做了卖艺的女子。
他劝她修行。
她买回了自己。不为其他。她只是爱他。
我看见她憔悴模样，无动于衷。内心却撕心裂肺的疼痛。牡丹在花楼第一次见我，她问，公子，我可美丽？
美若天仙。
缥缈的如同空气，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哪里传来迷谷的琴音，戚戚。仿若牡丹十指在琴上撩拨的乐曲。她的长发垂到胸前。笑着。却是满面的愁容。
她的血流了满地。魂飞魄散。
对我说：照顾自己。我走了。
琴音消失。像幻觉般忽隐忽现。有梨花花瓣飘落下来，在我肩上停留着。夜风转冷。
除魔那日，三界血腥。
下了极大的暴雨，洗刷着胜利，失败，屈辱，骄傲。当最后一个妖魔倒下去的时候。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无可救药的疲倦随之而来。
突然出现了黑影，牡丹为我挡了最后一袭。
牡丹不爱战争，不关心其他。她只是爱我。
我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玉帝看了我很久：你还是没有明白么。世间如此轮回。总有人要牺牲。更何况，你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实。转世的你还是你么。转世的她也未必是她。只不过用了同样的躯壳。有着所谓的记忆。
你明白么。
我？只是比你明白罢了。也许不该告诉你，真相往往比现实残忍许多。可你不能永远地逃避下去。
雨下得更大。同那日一样。电闪雷鸣。
琴声又飘飘缈缈地响起，来自天庭的最顶端。我随了琴音走上一级级台阶。旁边的景物不断变换。讲述了一个很熟悉的故事。我突然间想不起是什么。
顶端坐了一个女子。
长发。紫衣。铜铃。
她对我戚戚地笑笑，面容忧伤：洞宾。
记起来了，那个熟悉的故事是我和牡丹的。三世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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