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很多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点头:“我胃不舒服,我怕再听下去会真的吐了。谢谢你记得帮我把包拿出来。”
“其实老板也是难得有机会这样发表一下‘演讲’,我看当时很多人都在酝酿着见周公呢。不过你很奇怪啊,心里有什么不舒服都会影响到你的胃,是神经性胃炎吧?”
“我不知道,有两三年了。平时也都好好的,也没见影响身体,没去管过它。”
“那你现在还不舒服吗?我的肚子也饿了,不介意一起去吃顿饭吧?”
那一个晚上,是我近几个月来过得最好的一个晚上。我和刑真一起吃了顿饭,一起到“上岛”去喝了咖啡。
我发现只要脱离了工作的环境,我面对他也是可以十分放松的。而他,脱下那件紧绷的西装外套以后,也还是那天那个看《蜡笔小新》的阳光男孩。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也喜欢这样的他。十九岁那年错过的感觉,隐隐在心里萌动。也许,老天就是这样:当他给你关上一扇门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眼前的刑真,比当初的那个他更温和,更细心,更包容,更不探究。仿佛包围身边的空气,让人放松与安心。
回到家,终于再不用去看什么碟子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脑中萦绕着刑真微笑挥手的身影,沉沉睡去。
(四)
记得张爱玲曾经说过:“相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
其实记忆有时候也如相片一样,留下闪烁不定的画面场景,但你的内心永远回不去那时那地。每一个场景带给你的感动也好,伤怀也好,只是悄悄地在心底慢慢累积,多年以后,虽然想起来还是感动,还是伤怀,可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滋味,而人,也就在这一点点的积淀当中慢慢成长,慢慢变成完全不同的自己。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我和刑真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们依然如初的在单位上扮演着公事公办的角色,但私底下,偶尔发发短信,偶尔一起吃顿晚餐,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小小秘密。在别人看来没有任何改变的场景中,我知道,我已不是两三月前的自己,而我相信刑真,也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
我开始关注刑真。每天因为什么事情走过他和老波共有的办公室,总忍不住从玻璃墙望过去,看见他或伏案,或交谈。有时他也刚好抬起头来,便会送我一个微笑,于是这一个上午,便会如他的笑容一样微微的温暖着。
我开始担心自己。孤独太久了,每当心底开始有一丝丝暖意,便会幸福得无法自持。然后十九岁那年彻骨的伤痛总会在这样的暖意当中残忍地提醒着我: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有谁的感觉是可以强烈到不在乎你的过往?有什么感觉可以坚持到一生那么长?
这一段时间耳边常常听到许巍的歌:“我的生命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的生命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我的生命只有两天,一天用来爱你另一天还用来爱你!”
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总会让我心里泛起隐隐的疼痛。在爱恋中时,每个男人都会说出与之相似的话语,可是很多东西,并不是像两天那么简单的。人的一生那么长,变数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料的。两天,两天,而我生命,却更多是在这两天之间飘荡呵。
下午快下班时,刑真发了个短信过来:“今晚你是属于自己的吗?可以把今晚的时间留给我吗?想约你坐坐。”
我觉得的自己的心脏像十九岁那晚一样强烈地震荡了一下。我回复说“好”。对于我自己无法预见的未来,我只能去遇见了。
我们在一切同事都走了以后才出公司。心里隐隐觉得仿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不愿意被别人知晓。这感觉让我觉得很压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选择这种隐秘的方式。是因为我们的内心都太敏感而不愿被更多的人探究吗?我突然觉得无力去深究这个问题,也不想去深究了。重要的是,这一个晚上,我将和他单独在一起。
吃过饭,刑真提议到“上岛”去坐坐。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曾经十分熟悉的。一样的小屋,一样的吊椅,一样的绿色藤蔓。不同的是,窗边的座位上,不再有金色的阳光射进来,也不会再有来往的人群形成的忽明忽暗的光影了。
我们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安静而隐蔽。面前的咖啡杯一样是白色的粗瓷,温暖敦厚。
我静静地握着杯子,保持着一贯的缄默。早已不再是十九岁那年被人一眼望穿的小姑娘了。当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时候,我宁愿选择沉默。
刑真的眼睛望向我,触到我的目光便又低了下去。我依然缄默。缄默是最好的等待,也是最温和的鼓励。我等待着从他的嘴里吐出一些我们心底都酝酿已久的字句。
他终于抬起头捉住我的眼光,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
“雅各,这么长时间了,我想你是有感觉的。我很喜欢你,我想对你好。其实从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我也不知道如果我想为你做什么事你是否会接受。我曾经想淡淡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像同事一样,可是我发现我心里做不到。你是那么独立,却又那么让人怜爱……”
我觉得我心要开始歌唱了。他所说的一切,在我,感觉是那样的相似。似乎他的每一句话,说的都不是他自己,而是我。那一瞬间,我有那么强烈的表达的欲望。我想告诉他我的感受,我想告诉他我对他的关注一如他对我,我甚至想告诉他十九岁那年的伤痛,用倾诉来治愈那最后的裂痕。
我想我的眼睛终是泄露了一切,我想我心底的沸腾还是表现得太快了。因为刑真的脸色在下一秒阴暗起来。
“雅各,我想也许我们很多的感觉是相似的。我觉得我今天非说不可。但是,你也许知道,我是有妻子的——其实你也见过一下。他们很多人在问我那是不是我女朋友,其实她是我妻子……”
我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在痛楚中,我的大脑往往是运转得最快的。我飞快地回忆起曾经在我们公司过往的很多人:是有一个女人,来的时间不长,大约是某个上午,在老波的办公室也呆了不到半小时。她纤细,温宛,在办公间询问总监办公室时全然是一个羞怯的千金大小姐。我以为她是来找老波的,我绝没想到,那是刑真的妻子。
我握住杯子的右手慢慢收了回来,慢慢捂到了胃上。我闭上眼,想忘掉我面前的一切,忘掉刚才刑真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句。
刑真紧张的一把抓住我的左手,“雅各,你怎么了?刚才的话,你当我没说过吧。我只是真的无法压抑自己了,对不起,雅各……”
他的手温暖而粗糙,他的眼神真切而焦灼,他的声音犹如天堂般让人放松,我放任自己轻轻地睡去,睡去……
(五)
一个月后,刑真离开了公司,据说是总公司把他派到了另一个更需要他指导策划的公司。但我心里知道,他是自己离开的。
关于我二十四岁生命里的唯一一个故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我依然享受阳光,依然一个人在正午的大街上晃荡,依然背着大包两手各一支哈根达斯,依然在夜晚蜷在床上看《花样年华》。
走过常去的音像店,看到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新到的专辑《流淌》,突然就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
为什么寂寞
因为你孤独
为什么孤独
因为你自由
自由是我永远的追求
所以我享受寂寞
虽然我们寂寞
但是至少还很自由
于是,我知道,那个在上岛的美丽午后,也如流水般,悄悄从我生命中淌过,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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