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诗
在鹰的眼睛里/黄色大地与蓝色天空/没有细致的区别/坚壁与厚重的广袤/俱是障碍
翼尖触及的/冰凉空气波动/托起寂寞的飞翔/一个影子,仿佛/一个眩目的巨大意识/跟随肉体/在大地上奔行
一种冷峻被岩石映照/一种低色调的忧郁/或许 /已被一种君临天下的高度/轻轻捂住
一
我有时会怀念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它们在我不知道的远处,有着我不熟悉的迷人风景。它们或许只是我的一个想象,从一个莫名的念头开始,那些地方便出现在我辽阔的记忆之中。
我大学第四年上半年,也即2001年9月——2002年1月,南京的天空时常飘些小雨,人常被拘束于图书馆或者网吧,心情也似古旧的墙壁,生了惨淡湿粘的青苔。
下楼梯的时候,听见外面很大的雨声。出了图书馆,细雨迷蒙,知道刚听见的是檐头滴水。天空聚着薄薄的云层,天色幽昧。远山黛青,像是蒙着淡淡的雾霭,再远处,便是起伏的林子与昏暗天际的青黑的际线。我将磁盘夹在书页里,裹着书本匆匆走向寝室。浅色的T恤,不着湿迹,土灰色的裤子密密的印满了雨点。
寝室楼大厅站着一群人在看海报。大厅的照壁刷黑了一块,作为黑板。管理员常在上面写些遗失启事之类的通知;也有某某学生组织贴些活动告知,常用一些夸大的言辞,吸引人而已,至于人过去之后,很少被认真搭理的。我通常在发现袜子内裤飘失之后,才会去看看黑板上的通知。我记起蓝色世界的海报来。突如其来,不可遏止。淡蓝色的海报,吹塑纸剪贴的题头,写着“为蓝色世界负责”的字样,正文用深蓝的小楷写出,要挤进人群才能看清。
我折进走廊。两个人在传球。穿校服的盘着球,轻轻一磕,球向我窜来。我将脚侧摆,球掠过脚尖过去了。我神情冷淡的继续向前走。
寝室昏暗,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某些东西在腐烂。海草。腐烂的海草。我打开下午的灯,依然抹不亮眼前的阴翳。将铁丝上挂着的衣服拢到一起,推向窗子一端。房间亮堂多了。窗外的薄云隐隐透着黄昏的天光。我依在床的一侧,无所事事。无所事事也非无聊,只是此时没有非考虑不可的问题,或者说不愿意考虑罢了。
电话铃声响起,我陡然醒来。竟斜靠着被子入了睡,电话铃声像是在梦里激起。铃声响过五下,我翻身去接电话。
“你知道蓝色世界吗?风声隐隐如刀刃的切割,树枝噼里啪啦的断裂。裂口冒着蓝色的火花,像附在夜色之上的一只只精致而且诡异的虫子。这就是蓝色世界常有的景象。”
“我认识你吗?”我对突如其来的事情总不能够应付得很好。
“我只想跟你谈谈蓝色世界。再过几个月,那里的天空会被蓝色的映颜花遮盖,透出的碎碎的水绿的天空仿佛晴天里的星星,美丽极了。”
我听着对方低沉的嗓音,怪怪的感觉。这是我不熟悉的声音,有着陌生的诡异,这种感觉说是因她所说的事引起的也不无不可。我一时没有言语,只得默默听对方述说那荒诞的蓝色世界。仿佛在世界的中心线上,有一道白色的岩壁挡住另一半的天地。岩壁直直的立在那边给风雨侵蚀着,像是竹扫帚拖过潮湿的泥地,留下密密的直线的痕迹。我终没问起蓝色海报的事。我对莫名的事情没有很大的兴趣,谈不上信或不信,我还是没有再次打断她的话,静静的听她的声音,也静静的感觉自己的情绪变得怪异,仿佛冷冷冰块上罩着薄薄的云层。
二
“总有点难以理解,莫名的电话。”我慢慢嚼着口中的花生米,就着一口啤酒咽下,说起下午奇异的电话。“”是有点让人难以相信。若非我知悉你的性子,我宁愿相信你在编故事。哦,你是很会编故事的。“
“当然喽,我也不会轻易就对不甚熟悉的人说这样怪异的事情。我自己也不大肯定,对喝酒倒是不错的话题。只是一直感觉怪怪的,说不清楚。”
“你好像提过蓝色世界的海报的事,我却是没有看到的。我好歹也天天在那进进出出。”郭保林眼睛渐渐迷离起来,我顺着他的眼神,望了一眼女服务员光洁的大腿。
“除非海报画着裸体女子,你是懒得望一眼的。也是海报奇特,我才记得。大厅海报难得保存半天的,却制作精良,用的是那种昂贵的油亮的淡蓝色海报纸,吹塑纸剪贴的标题,说不上什么字体,却出奇的看得舒服。说什么‘为蓝色世界负责’,正文却没有去看,后悔得很。”
“我却也没听别人提起,总有一些玄机的。你听别人说过吗?”郭保林一粒粒将花生拨进口里,大肆嚼动,发出很大的声音,嘴角残留着不相信的微笑。
“你别笑得这么坦白。我也知道,我也不禁怀疑自己。”
一时失去话题,两人沉默的喝着啤酒,看着小店里与我们一样喝着啤酒打发时间的人们。夏日男性汗腺挥发的气味,炒菜的辛辣味,下水道的味道,劣质的香水四处汹涌。嘈杂的音乐,交谈,沸油在热锅里翻滚,附近工地大翻斗车隆隆滚过,各种声响混和在一起,不能仔细辨认,好似混和色彩,最终白茫茫一片。只有啤酒顺食道下咽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清晰。仿佛浮出水面的某种透明液体,与水独立盛着,毫无分别,只是混在一起,浮于水上,能清晰的看出是另一种声音。在白茫茫一片之上,我清晰的听着啤酒在各种食道里流动。这莫不是啤酒的意义,我想,不依附人或其他什么而独立存在的意义。
“这狗远没有绅士狗来得乖巧。”郭保林看着一只在酒吧里游荡的黑白杂色狗说。
三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沿着操场跑步。实验楼灯火通明,灯光泼洒在操场的一端,近处纤毫毕显,远处似乎掩着雾霭,辉映着淡淡的光晕。狗依着栅栏,看向操场这边。我打了个呼哨,狗飞快奔来,在操场的内侧,随着我跑动。狗不时给草茎绊倒,下巴磕在软软的地上,随即,身子一振,迅速站起,又悠闲的跑动起来。狗一会儿跑到前面,拧头等候我的接近,或者拉在后面,立在草丛中,悠然地看着四周,不理我的口哨。狗是那种常见的宠物狗,长长的白色绒毛有些黯淡,像是经过泥泞的地方,四肢沾满泥巴,下腹的长毛有几络粘在一起,挂着泥粒。像只被遗弃的宠物狗;或者自己走出家门的,一点也看不出流落的样子。
我回寝室,狗就跟着我。狗引来一群人围观,却不理睬他们的召唤,拧头看看我,径直走过来,下巴搁在我的鞋面上,趴下假寐起来。我却无法像他这样坦然处之,听说过寝室有养宠物的,终究没有见过,别人反对的理由会很轻松吧。我很少对一件事情有多少坚持,却也是这种性子,不希望听到太坚持的声音。狗却多少有点绅士的孤傲,不大理会众人的亲昵,努力要从别人抚摩下挣扎出来。一时,就有许多不悦分摊在诸人的脸上。
“得给他洗一下才行。”郭保林说。
我出去买些狗食;回来时,地上溅了好几滩水,郭保林裤脚印了大片的水迹,他无奈的看看我。狗委屈的依在墙角,时不时抖一下身子,溅了一壁的水迹。
“他挣扎的厉害,却没有龇牙吓唬我,像个绅士。”
“他只是不喜欢罢了,你的好心他还是知道的,他正是一只绅士狗。”
我们就这样叫他绅士狗。有时也领着去自修教室。狗悠然在教室里走动,习惯用鼻子摩挲女孩子的裤脚,引起她们的尖叫,却不做用屁股蹭女孩脚踝的轻佻的动作,越发像个绅士。
绅士狗住了一个月之后,就无故失了踪。无意之间的事情,记得时仿佛已有几天没见他的影子。
“绅士狗不见了。”郭保林不经意提及。
“大概在其它寝室游荡吧。”
郭保林找了一圈,有些失望。我也没有特别在意。又过了两三天,才意识到绅士狗失踪了。
四
“我想绅士狗大概跟一个长得相当可以的女子走了。”郭保林说。
我有些惊诧,却闭口不问。
“狗来了几个月,除了我俩,它谁也不理。又是一只公狗,想来是与我们的性子相肖,总不至于一个丑女能够带走他吧。”
“可能给人捉去,卖了。”
“绅士狗很有风度,但别人未必像我们这样了解他。他的外型跟普通的宠物狗无异,未必有人对它有兴趣,会花很大心思去捉他。”
“怎么不见得是他的主人带走的?”
“有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不大,绅士狗与我们呆了两个月,我都认为自己就是他的主人了,突然之间冒出他以前的主人,多少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你接受不了?不过突然之间冒了出来也是奇怪,或许他真是从了貌美的女子。”
忽然,我记起小寒的一句话。男人在25岁前将无法了解女人。有时我不能明白她的话,年龄对于男人而言并不意味什么。性格会有所改变,而平庸却是万劫不变的。年龄的增加,男人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有有所期待的获得。女子却不一样,容貌衰败,却日益智慧。我正奇怪无缘无故想起小寒的话,郭保林却不满意我的失神,他碰碰我的胳膊,问:“你在想什么东西,一副迷惘的神态?”
“我们终究不是绅士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
郭保林不能明白我的话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说另一个话题,注视我5秒钟,默然不再说话。外面下起了雨,沙沙的雨声仿佛林子里的落叶被风卷起。我拧头看看门口站着的两三个避雨的人;目光穿过他们,看见街道上还有人不为意这么小的秋雨,只是步子变得匆忙。街道上的黑暗给两边的店铺透射的灯光搅得支离破碎,不时闪着冷雨的反光。真正的黑夜在更高的地方,吞噬街道散逸出去的喧闹。我与郭保林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雨停。很晚赶回寝室的时候,我们俩都已是醉熏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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