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条泥泞长街的转角
我不得不逐渐放慢了脚步
回顾 向雨丝深处
一
快到上场的时候了。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检查自己的妆。
我一直坚持在夜场给自己化这样浓烈的妆。我要看着镜子里的女人一点一点的陌生。仿佛这样,镜子里的女人便可以不再是我。
我把下午刚买的趴趴熊,一套漂亮的小衣服,还有妮妮最爱吃的兰花豆塞进柜子里。明云是妮妮二周岁的生日。我要把我的小宝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刚换上那条妖艳透明的丝质黑裙。陈云就过来催我了。她今天一身清纯学生妹的打扮。只是裙子短得不可思议。我笑着说,“小妖精,我都快喷鼻血了。”她笑着打我,坏坏的说,“你以为你差得哪里去?我连你什么杯形都看得清清楚楚啦!”
陈云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的身上有股令人惊异的激情。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能量。喜欢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旁若无人地狂舞。白天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下课的女大学生,卸了妆的五官非常干净清秀,清爽的短发,有无敌的清纯笑靥。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我只是奇怪这样单纯的女孩为什么选择这个行当。
我曾这样问过她。她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回答我,“为了爱情啊!”为了爱情来跳艳舞?我还是不懂。可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奇怪的事。我没有再问下去。
走出阴暗的回廊,我看见童明已经站在自己的领舞台下。他也看见了我。幽暗的灯光下,我依然看到他的唇间泛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或许不应该说看到,而是感觉到。
我径直爬上自己的领舞台。领舞台可以升降,四周散着粗粗的铁链。每云晚上我都要用柔媚的身段缠住它们,妖冶的扭动。暗红色的长发肆意飞扬。震耳欲聋的音乐里伴随着无数的尖叫和口哨声。不断有人把荧光棒扔在我身上。这群变态的人喜欢看我被击中时疼痛的表情。
迷离缠绵的灯光向我笼过来。如烟的雾气悄然蜿行。紧贴着皮肤,轻轻而暧昧的游走。对面的领舞台上,站着童明。带着同样诱人的暧昧气息。他的唇总是紧紧的抿着。冰冷的弧线。让人有亲吻的欲望。
音乐是节奏明快的爵士乐。不轻不慢的抚着心脏。舞池里人不多。现在是我们的表演时间。
我轻轻闭上眼睛,幻想又回到那间明亮的练功房。我纤细的身影起伏跌宕,腾空翻跃旋转。我就是一只展翅的轻燕。飞过飘散着麦子清香的田野,飞过开满栀子花的山坡,飞过湖泊飞过森林。蔚蓝色的云空是我全部的世界。
可是如今,轻燕已不再有当日的翅膀。
我被狠狠地摔在尘埃里。
我无法不在尘埃里匍匐前行。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报酬最多的工作。我需要钱。要很多钱。
只有在妮妮的眼睛里,我才找得到一片纯净的云空。若没有她,几年前,我就应该死去。萧然留给我唯一的妮妮。我停下了追寻的脚步。我要抚育妮妮成长。妮妮成了我的全部。
可是,我的妮妮,先天性耳聋。她听不见我说我爱她,听不见她母亲哭泣的声音。
二
陈云已经开始脱去学生装的外套。她的身材比我略削瘦,腿非常长。这令她看上去有另一种妖娆性感的风情。我想迪厅的老板很懂得搭配的艺术。我和陈云的配合总是云衣无缝。
陈云的左胸上方纹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颜色鲜艳得有些诡异。不知道她怎样找到那家偏僻的小店,而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又竟然还能纹出这样精致细巧的图案。
我被陈云怂恿着在右胸上方也纹上一个蝴蝶。我要小店的老板给我全用红色颜料。年轻的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一言不发地低头工作。他有一双修长的手。指节匀称,神经质的白晰。
完成后,老板把镜子拿过来给我看。镜子里,我雪白的肌肤上,留着一片鲜红红的云。异常的夺人心魄。陈云悔意十足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只蝴蝶,嘟着嘴说,“早知道全用红色会这么漂亮,我也全上红色了。”
年轻的老板轻轻地接上一句,“不是每个人用纯红色都能用得出这种效果的。”
陈云漂亮的丹凤眼朝他一瞪,眼看一场舌战就要拉开了。我赶紧拉着她说,走吧走吧。
临走前,老板塞了一张名片给我。说欢迎以后常来光临。我随手把名片往包里一塞。揽着陈云的肩头出了店门。陈云还梗梗于怀地嘟嘟囔嚷。我指天指地发誓她那只蝴蝶才最漂亮,总算让她重新高兴起来,孩子气地请我去吃冰琪淋。
我身上那条丝质的黑裙也一点一点地脱去了。露出黑色蕾丝内衣。还有胸前那只美丽精巧的红蝴蝶。即使是阴暗闪烁的灯光,也丝毫不能掩去它的一点点光芒。我与陈云肩对着肩慢慢的扭动着身体。两只艳丽的蝴蝶招摇而妖媚,上下飞舞着。
这种舞动看似缓慢,其实每一下扭动都饱含着力量与激情。虽然把这里当成舞台有些可笑。但是我依然坚持一个舞者的原则。
舞者的每次献舞都应该是一种心灵旅程。一举手一投足,都应是蓄满力量和激情。我知道我的舞动是优美的。除去了俗媚和放荡,我的肢体无一不透着一种灵动的激情。
萧然最爱看我跳舞。我的一举手一投足,在他的眼里,都是一首幻觉似的诗。他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纤瘦的足,把它们放在唇边轻轻的亲吻。那一刻连空气都像停止了流动。我的爱情在萧然温暖的手心里,从容而舒缓地绽放。我宁愿在那一刻死去。
他离开的那晚,我在月光下发疯地跳舞。企盼他能再回头看我一眼。可是我的足尖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我的舞鞋,那条安静而黑暗的小路上,依然只回响着风吹得沙沙的树叶声。
倔强得不肯妥协的萧然。他甚至不看我流泪的眼。走得如此决然。
可我总有种直觉。萧然不会真的走远。他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我没有退掉那间租来的房子。虽然承担不菲的租金,让我有些吃力。可我不想离开。不想萧然回来时,却找不到他的女人和孩子。
我时常把萧然的照片拿给妮妮看。然后用口形一遍一遍教她,爸爸,爸爸。每次妮妮哭闹不止时,拿出萧然的照片,她都会立刻安静下来。似乎告诉我,她哭闹只是为了看看爸爸的照片。
每逢此时,我都忍不住哭泣。把妮妮紧紧搂在怀里。撕心裂肺般的痛。萧然,你看看你的女儿。竟然如此依赖你。哪怕只有一张照片。我都妒忌了。
若当初祝英台腹中有了梁山伯的骨肉,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奋不顾身地投入爱人的坟墓?
即使在喧闹的迪厅里,我和陈云此时的舞动,甚至还有艺术的感觉。陈云的身体紧贴在我后背,纤手轻轻滑过我浓妆的脸庞和胸前红艳的蝴蝶,停在我的小腹上。我随着音乐的节奏柔若无骨地起伏。如蝴蝶曼舞。
人的韧性如此之大。居然可以把人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拉。白天我是个气质优雅的舞蹈老师。晚上却在混浊的空气里,浓妆艳抹地做一个艳舞女郎。谁会想到天使与魔鬼真的只是这样一线之隔呢?当心痛不复时,只剩下如死灰般的麻木。
有个男人靠在舞池边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面目。每天这里来来去去的,多是男人暧昧的眼光。他们不懂舞蹈,只会邪恶地打量我们妖娆的身段。
三
几段缠绵轻缓的爵士乐过后,开始了稍快节奏的打击乐。我们的表演算是告一段落。我捡起脱下的黑纱裙,回到化妆间。我们要换下半场的服装。
陈云边哼着歌,边套上闪闪发光的皮裙。突然她尖叫一声,快速拿衣服遮住半裸的上身。
当时我正站在镜子前怔怔的发呆。身上还只穿着黑色蕾丝内衣。听见陈云的尖叫声,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在镜子里看得到门口的一切。
回复Comments
{commenttime}{commentauthor}
{CommentUrl}
{commentcontent}